第二十章

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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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瑞雯的长剑落在巨石上,震耳欲聋的声音令整个位面都为之摇撼。随着每一下敲击,魔网正中的黑色神殿都在剧烈摇晃,力度堪比地震。能量从魔网中心弥散开来,沿着四下张开的灰色蛛丝,一路升进广阔无边的夜空。颤抖的地面令赫莉丝卓的后背不断撞上着冰冷的岩石,她踉踉跄跄地爬向魔索布莱城的卓尔们,而他们也和她一样,步履蹒跚、左摇右摆,在维瑞雯的重击下努力保持着平衡。

特兹瑞克站在一旁,神祇的辉光令他为之神往。不知为何,他并未注意到蒙面之主造成的破坏,因为能量的波动从他身边安然涌过,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罗丝神面上绽开一道细小的裂纹,随着一次次敲击而不断扩大。尽管神祇的长剑中蕴含着难以估量的威能,罗丝的圣像似乎依然坚不可摧。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女神毫无回应。赫莉丝卓幽幽想道。她根本不在乎。

她四肢着地,瘫倒在同伴中间。维瑞雯炽烈的怒火令他们目瞪口呆,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瑞厄德正半跪着,分裂者撑在身前;他移开视线,默然承受着一阵阵痛苦的摇撼。瓦拉斯则来回奔走,焦躁不堪。他挥舞着手臂,挪动着双腿,就像被插在铁签上的蜘蛛。他拿不准自己究竟是该观看、逃跑,还是该躲藏起来,看上去似乎想要同时做出三种动作。费瑞恩漂浮在离地一两尺的半空,又在身上施展了某种防护法术。他从同伴望向神祇,又从神祇望向特兹瑞克,最后将目光移回到了维瑞雯身上。达妮菲蜷缩在他身旁,随着震颤调整重心,动作轻盈而优雅。她密切地审视着神祇的每一击,始终保持着站姿。昆舍尔则牢牢站在地上,就像一尊被不断捶打的雕像。她的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躯,仿佛想要藉此将满腔愤懑禁锢在体内。她注视着面前的景象,迷醉而又痛苦,除此之外做不出任何反应。

费瑞恩终于不再犹豫。他飘到昆舍尔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这里发生了什么?”法师在她耳边大叫,“他在干什么?”

班瑞愤恨地咬牙。

“我不知道。”她坦言,“完全不对。和上次不一样。灵魂都不见了。”

“什么灵魂?”法师问道,“我们要不要阻止他?”

这话令瑞厄德和瓦拉斯猛然抬起头来,两人都是一脸愕然。

“他是。”瑞厄德在雷鸣般的巨响中高喊,“你觉得我们又能怎么办?”

“那好吧。那我们是站在这儿看着,还是溜之大吉?这地方看起来可不太安全。”费瑞恩回答。

又一阵能量横扫过整支小队,法师的奥术护甲爆出刺眼的光芒。

“我们就算想走也未必能走。”瑞厄德说。他向特兹瑞克侧头示意;后者仍在注释着眼前的景象,面具之下满是阴暗的快意。“难道我们不用靠他也能自行离开?”

“我们应该走吗?就算是为了活命?”瓦拉斯添道,“似乎都是因为我们才会造成这种——局面。”斥候以手遮脸,不愿目睹维瑞雯的恶行,“他毁掉神殿之后会发生什么?女士,会发生什么?罗丝在那儿吗?”

昆舍尔发出绝望的尖叫。

达妮菲瘫倒在昆舍尔脚边,问道:“女士,您来过这儿吗?您之前来过这儿吗?”

我不知道!”蜘蛛教院的女祭司叫道。

她从费瑞恩手中挣开,气势汹汹地冲向特兹瑞克,身体随着地面的颤抖而不住摇摆。特兹瑞克正面对着神殿大门,沉浸在对自家神祇的崇拜之中,却突然被迫转过身来。昆舍尔的双手抓住了他的胸甲。

“他打算干什么?”她质问,“你又干了什么,异教徒?”

特兹瑞克眨着眼摇了摇头,遮挡在面具之后的双眼中依然洋溢着蒙受神启的荣耀。

“你难道真的不明白自己正在见证些什么吗,罗丝的女祭司?”塔兹瑞克发出低沉的大笑,“你将有幸目睹女神的毁灭。”他把昆舍尔的双手从胸前拉开,后退一步,狂喜的声音不断拔高。“你不是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罗丝信徒?让我告诉你吧。蒙面之主将会推翻你的蜘蛛神后,彻底结束她黑暗的暴政!我们的族人将会永远摆脱她的邪恶影响,你和你那些附属于她的同类也会被一并铲除!”

昆舍尔发出狂怒的咆哮。“你活不到那时候了!”

她抓起长鞭,扬起手臂,想要从特兹瑞克脸上抹去那副得意洋洋的笑容。但还没等她挥鞭,远在一箭之外的维瑞雯就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他正背对着魔索布莱小队,对准石面上不断扩大的裂痕猛力劈砍——一道灼热的黑色岩浆顿时从昆舍尔脚下升起,以撼及骨骼的力量将她抛进十几尺的半空。小队中的其他成员急忙后退,避开炽热的熔岩柱和四散飞溅的岩石,与此同时,站在昆舍尔一臂之外的特兹瑞克却毫发无伤。

神祇敲打巨石的节奏一刻不停,长剑一次次落下。昆舍尔摔回地面,凝结成块的岩浆粘在她的肌肤上,炽热的温度令她尖声哀嚎。瓦拉斯和瑞厄德急忙跑过去帮助她,达妮菲则缩成一团,双眼始终凝视着忙于破坏神殿的神祇。

费瑞恩看了看眼前的画面,不住摇头。

“太疯狂了。”他嘀咕道。

随着一个奇怪的手势,费瑞恩凭空消失了,将自己传送到某个更安全的角落。赫莉丝卓看着他离开,自己却双眼发直地站在原地,直到维瑞雯的又一次重击将她震倒在地。昆舍尔就在不远处挣扎尖叫,痛苦不堪;而赫莉丝卓躺在地上,心如死灰。

哈,”维瑞雯轻喘。神祇从石面前方转开,一道发光的绿色伤痕从额头正中开始,沿着鼻梁和双唇一路而下,直抵下颌,将女神的面孔一劈为二。“母亲,直到现在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吗?你就这样沉默着死去?

石面依然无动于衷,光芒依然在低垂的双眼中不断翻滚。就在这时,半空中再次响起了撕裂位面物质本身的可怕声响。一道黑色裂缝出现在石面旁边,另一位神祇从中现身。

相比于维瑞雯的优雅纤细,新来的神祇犹如梦魇。他一半是蜘蛛,一半是卓尔,六只肌肉发达的手臂挥舞着六把长剑,每条长壳的长腿末端都生有铁钳般的邪恶利爪。诡异的是,他长着一张属于卓尔男性的俊俏面容。

离开这儿,蒙面者。”蜘蛛形的神祇用饱受煎熬、喃喃低语般的声音命令道,“你无权踏足此地。

不要妄想挡在我和我的目标中间,席文塔姆。”维瑞雯怒吼道。

席文塔姆——身形巨大而诡异的蜘蛛神祇——不再废话,以令人炫目的速度冲上前来,六把兵刃织成一道剑网,凌厉的攻势足以在两拍心跳之内将十多名巨人大卸八块。

维瑞雯闪道一旁,在钢铁风暴中穿梭跳跃,仿佛正在追逐着席文塔姆的剑刃,而不是被剑刃追逐一般。每当躲闪不便,他也会挥剑格挡,带着超乎凡人的优雅发起还击。神祇们每一次刀剑相交都会让大地为之颤抖。

赫莉丝卓抬起身来,目瞪口呆。如果不是瑞厄德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她很可能会紧盯着面前的景象一直看下去。

“我们需要你的疗伤歌曲。”他轻声说,“昆舍尔被严重烧伤了。”

那又怎样?赫莉丝卓暗忖。

尽管如此,她还是站了起来,走向瘫倒在地的女祭司。昆舍尔在地上挣扎蠕动,咬紧牙关嘶吼着什么,企图控制住自己的痛苦,却未能成功。赫莉丝卓将两名神祇之间不可避免的狂野战斗抛诸脑后,把注意力集中在班瑞女祭司的伤口上,唱出贝奎舍尔之歌的哀婉旋律。她抚摸着昆舍尔的烧伤,竭尽全力找到一丝暂时的安宁,将她的才能化作一项可以立即使用的有形之物。昆舍尔的抽搐平息下来,没过多久她就睁开了双眼。施展完法术之后,赫莉丝卓再次跌坐到地上,呆望着激战一团的神祇。

“我们该做什么?”她轻喃,“我们又能做什么?”

“忍耐。”瑞厄德回答。他用铁钳般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望进她的双眼。“看着,等着。会有大事发生的。”

他同样回头望向维瑞雯和席文塔姆。

瓦拉斯从昆舍尔身边站起身来,却又伏低重心以维持平衡,向特兹瑞克走去。

“特兹瑞克!如果维瑞雯击败了席文塔姆,破坏了罗丝神面,这里会发生什么?我们又会面临什么结局?你能把我们带出去吗?”

“你们的结局无关紧要。”牧师回答。

“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对我而言却至关重要。”瓦拉斯嘀咕道,“你把我们带来这里就是为了搞死我们吗,特兹瑞克?”

“不是我把你们带来的,佣兵,是你们把我带来的。”牧师回答,暂时将注意力转向瓦拉斯,“除了蜘蛛神后的女祭司,没有任何人能像现在这样接近她的神殿,就连蒙面之主也不行。至于维瑞雯击败席文塔姆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他的注意力又完全转回到了两名激烈交锋的神祇身上。

蒙面之主和罗丝的斗士继续激战。蛛身硬壳上的黑色创口渗出脓液;维瑞雯所遭受的剑伤中也淌下了漆黑的阴影。两位神祇一边肉身相博,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交换着剑招,一边在魔法领域和精神领域展开对抗。威力惊人的法术来回穿梭,比席文塔姆的六把兵刃更加致命。他们四目相接,彼此凝视,目光的力量犹如实质,从百码之外拉扯着赫莉丝卓所剩无几的清明。落空的刀锋和偏转的法术在两位神祇周围掀起破坏的风暴,旁观的凡人们曾不止一次差点儿就因此而死。

背信弃义的禽兽!”席文塔姆怒吼,“你的背叛无法为你带来任何好处!

头脑简单的傻瓜。我当然能得到好处。”维瑞雯反驳。

他跳到席文塔姆的刀锋之间,阴影长剑深深没入蜘蛛神祇鼓起的腹部。罗丝的斗士尖叫一声,向后退去,却很快用螯腿抓住了维瑞雯的脚踝,将他拉倒在地,向蒙面之主降下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动作如猫一般迅猛。

与此相对,在维瑞雯的召唤下,一大团熊熊燃烧的阴影物质从不可思议的高空飞袭而下,将两名神祇笼罩在黑色的火焰之中。席文塔姆发出痛苦的哀嚎,挥向维瑞雯的长剑却一刻不停。

随着一声直抵骨髓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巨响,岩石地面在赫莉丝卓和其他旁观者的脚下裂开了。

两名依然激烈缠斗的神祇从宏大的罗丝神殿掉向下方的黑暗深渊。他们愤怒的咆哮、他们交手时所激起的撼天动地的轰鸣,都随着坠落而渐渐远去。

“他们消失了。”瑞厄德说着显而易见的废话,一片木然,“现在怎么办?”

谁也不知道答案。众人凝视着两名神祇所留下的宏大虚无,目瞪口呆。激战的火花依然在脚下远远闪烁。一时之间,卓尔们只是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言不发、手足无措。特兹瑞克双臂抱胸,耐心等待着。

“他们同归于尽了?”终于,瓦拉斯壮胆说道。

“令人怀疑。”达妮菲说。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罗丝神面上那道弥散着绿光的裂纹,不再说话。

“如果罗丝都懒得回应维瑞雯的冒犯,那她很可能也不会回答我们的问题。”瑞厄德说,“我们应该离开这里。”

武技长转向特兹瑞克,却发现杰勒牧师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虚无的远方,脸上洋溢着崇敬之情。

“是,吾主。”他轻身说道,“遵命!”

正当瑞厄德上前质问牧师的时候,特兹瑞克舞动双手,说出一句亵渎之语。就像他在面对牛角怪时一样,上千把飞旋的利刃凭空出现,紧紧环绕在他身边,筑起一道圆柱形的金属高墙。

瑞厄德高声诅咒,跃向后方,躲开那些致命的刀锋。

特兹瑞克对武技长视而不见,继续完成维瑞雯交给他的任务。在剑刃壁障的保护下,牧师从腰带的盒子里摸出一个卷轴,将它展开,大声吟诵着卷轴上的咒语,开始施展另一个法术。

赫莉丝卓带着近乎冷漠的惊愕抬起头来,试图分辨出杰勒牧师所施展的法术。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消沉和绝望令赫莉丝卓跌倒在地,昆舍尔的心中却再次燃起了战火。她抓住蛇鞭,冲上前去。

“另一道大门!”她尖叫,“别让他完成那个法术!”

几百码之外,笼罩在黑暗和雾气里的费瑞恩正盘腿坐在坚硬的地面上,急着完成他的法术。战斗陷入僵局之后,两名神祇双双冲出了法师的视野,但专注于施法费瑞恩并不打算半途而废。短讯术需要较长时间[1],提早结束施法只会让他丢掉整条信息。他的思绪一部分沉浸在魔法力量之中,另一部分则惊恐不已,担心无所不知的神祇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发现他正在施法,推断出他施法的原因——并决定放下身段,亲手阻止他。然而,从他所在的安全距离上看去,激烈的战斗似乎令维瑞雯和席文塔姆无暇旁顾,他们不太可能把注意力分散到法师身上。

法术终于完成,他轻声说出需要传送的信息,将它送往另一个位面,另一处空间。“杰格拉德。我们生命垂危。干掉特兹瑞克的肉身。我们将立即返回。在我们回去之前,照看好我们的身体。这是昆舍尔的命令。”

费瑞恩叹了口气,神色忧虑地站起身来。短讯术理应算是可靠的手段,但他无法确定在另一个位面上发出信息是否同样有效。他不知道这段信息要多久才能抵达留守在米瑙斯堡的杰格拉德,也不知道魔裔卓尔是否会奉命行事——即使费瑞恩假借了昆舍尔的名义……他甚至不知道那只该死的半恶魔是否还活着,是否行动自如,是否拥有杀死高阶牧师的能力。

奥术导师知道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但他不知道这要花上多长时间——他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现在不是你固执己见的时候,杰格拉德。”尽管短讯已经传了出去,费瑞恩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就这一次,别质疑,按我的吩咐做。”

他小心翼翼地溜回到神殿高墙之间的缝隙里。

环绕在特兹瑞克周围的剑刃屏障将小队成员隔绝在外,牧师大声念出卷轴上的咒文,迅速而娴熟。他根本懒得向魔索布莱人解释维瑞雯的打算或是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他忙于手头的任务,仿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但特兹瑞克并未忘记用剑刃屏障保护自己,以免受到打搅。

瑞厄德和瓦拉斯站在飞旋的致命利刃旁边,眼睁睁地看着牧师吟诵咒文,无计可施。达妮菲和昆舍尔距离较远,一样不知所措。她们左右为难,空有出手干预的决心,却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赫莉丝卓也在看,但她只想看看自己的死法。

“特兹瑞克,住手!”瓦拉斯高喊,“你今天给我们带来的危险已经够多了。我们不会让你继续下去的。”

“杀了他,瓦拉斯。”达妮菲说,“他不会听你的话,也不会住手。”

斥候僵在原地:牧师的吟诵已经接近尾声,音调里充满胜利的欣喜。他认输般地垂下肩膀。然后,瓦拉斯毫无预兆地抬起短弓,瞄准目标。

第一箭被飞旋的魔法刀刃打到一旁,但第二箭干脆利落地穿透了屏障,钉上特兹瑞克带着手套的手掌。牧师痛呼一声,松开了卷轴。卷轴掉在地上,重新卷了起来。

杰勒牧师猛地转向瓦拉斯,面甲下的双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你还在充当那群婊子的小弟,瓦拉斯?你难道还没意识到,你在她们眼中不过就是条穿着衣服的狗?你明明可以从蒙面之主手里得到真正的自由,为什么还要坚持把你的忠诚献给蜘蛛神后?”

“罗丝自有主张。”瓦拉斯回答,“但我的忠诚只献给达耶特佣兵团,献给我的城市。我们不能允许你——甚至是你的神祇——阻止我们完成这次旅程,特兹瑞克。”

特兹瑞克的脸上阴云密布。“维瑞雯的意志不容你否定。我决不允许这种行为。”

他降低重心,抬高盾牌,咆哮着吟诵出另一句神术咒文。瓦拉斯又射出一箭,却被牧师的屏障直接弹到了一边。特兹瑞克结束咒语,受伤的手掌按住地面。岩石剧烈摇晃起来,魔索布莱的卓尔们像玩偶一样左右摇摆。石块展开巨大的裂痕,露出下方一片漆黑的深渊。

瓦拉斯前后踉跄着保持平衡,岩石在他脚下碎裂坍塌。达妮菲稳住身形,用手弩射出一箭。箭矢穿透剑壁,打在特兹瑞克的胸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断成了好几截。

一道深渊在昆舍尔脚下展开,情急之中,她重心不稳地跳了起来,狼狈滚向一旁。高阶女祭司抓着一把铁制的短杖起身喝出咒语,一个由某种魔法物质构成的白色球体应声飞向牧师。但特兹瑞克飞旋的刀刃将它撕成了一条条粘稠的细线。

“站起来,赫莉丝卓。”昆舍尔嘶声喝道,“你的祭司姐妹需要你!”

赫莉丝卓想要站起来,却被一阵剧烈的摇撼震倒在地。她摇了摇头,打算再试一次。

我的姐妹需要我?她想。多奇怪,我们的女神明显已经不再需要我们这些祭司了。既然罗丝对我弃之不顾,既然她无视我的忠诚和信仰,那我至少也应该给她同样的回报。

每当她和她的祭司姐妹们所牢牢统治的黑暗精灵之城面临威胁时,她都会和她最邪恶的敌人——最憎恨的对手——统一阵线,同仇敌忾。但现在,赫莉丝卓凝视着空旷无垠的深坑魔网,发现自己无法以罗丝的名义作出任何反击。

“随他去吧。”她对昆舍尔说,“是罗丝让我别管她的。就算我们设法保护了罗丝,你觉得她真的会对我们心怀感激吗?就算我掏出自己的心脏摆上蜘蛛神后的祭坛,你觉得她真的会为我的牺牲而感到高兴吗?”

一阵苦涩涌上胸腔,赫莉丝卓放任自己大笑起来。特兹瑞克制造的轰鸣渐渐平息。她心中的剧痛足以令整个世界碎裂两半,但她却找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这种痛楚。

昆舍尔惊恐地瞪着他。

“亵渎。”她勉强轻喃。

蜘蛛教院的教长抓起长鞭走向赫莉丝卓,但还每等她出手,特兹瑞克就施放了另一个法术。刺眼的火焰就像装在盘子里的水一样在地面上前后摇晃,烧灼着整个小队。赫莉丝卓扑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哭号。其他人也连连诅咒,徒劳地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

“离我远点儿!”躲在钢铁屏障里的特兹瑞克高声叫道。

他站稳脚跟,捡起卷轴。魔索布莱居民也纷纷从冒烟的石地上爬了起来。

瑞厄德缓缓站直身体,双手和面颊都是一片灼痛。牧师重新开始施法,武技长看了看他四周飞旋的剑刃,以猛兽般的速度跳了过去,尽可能放低重心蜷成一圈。魔法刀刃在武技长的矮人铠甲上打出火花,留下了十余处伤口,点点鲜血滴洒在旁边的地板上。但格斗武塔的导师就这样成功穿过了屏障。

他发出野兽般的痛苦闷哼,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分裂者被他勉强握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里。巨剑向特兹瑞克刺去,牧师不得不又一次扔开卷轴,抬起盾牌挡下巨剑,并挥出钉头锤加以还击。

瑞厄德向后一跳,躲开这一击。飞刀掠过后背,在他的肩膀上擦出一片火光。他重整姿态,再次前冲,旋转着他致命的剑锋快速挥向杰勒家族的牧师。

瓦拉斯站在旋转的刀刃之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九芒星徽章。眨眼之间,他消失了,出现在特兹瑞克身后。他抛下长弓,抽出曲刃剑——但特兹瑞克令他大吃一惊。

强壮的牧师转过身,背向瑞厄德。他坚定地迈出三步,用沉重的盾牌撞向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而这时瓦拉斯才刚刚拔出剑来。杰勒牧师一声怒吼,将瓦拉斯推向致命的剑刃屏障。斥候踉跄着退了出去,利刃划开他的肌肤,他一边旋转一边痛苦尖叫。

特兹瑞克也为此付出了代价——瑞厄德冲上前来,双手握剑猛力一挥,砍中牧师的身体,让他足足转了半圈,但他的板甲却为他挡下了对方的攻势。特兹瑞克扑向瑞厄德,冲进战士的攻击范围之内,挥起钉头锤向他发动猛攻,逼得武技长节节后退。

就在瑞厄德准备再次发动攻击的时候,昆舍尔也冲进了剑刃屏障。一把利刃深深切中了她小腿,她痛呼一声,踉跄着跪倒在地,恰巧挡住了瑞厄德冲锋的路线。特兹瑞克退到蛇首鞭的触及范围之外,开始施展另一个法术。牧师的魔法冻结了瑞厄德的意志,麻痹了他的肌肉,将他钉在原地。

昆舍尔试图拖着她的伤腿站起来,特兹瑞克如灵蛇般迅速靠近,将她一锤打翻。他避开嘶嘶作响的蛇头,把她的长鞭踢到刃墙外面,然后转过身来准备敲碎瑞厄德的脑袋。武技长无助地站在牧师面前,动弹不得。青铜锤头高高抬起,即将作出致命一击——就在这时,一阵强有力的歌声集中了特兹瑞克,将他从目标面前震开。

站在刃壁另一侧的赫莉丝卓唱出第二首贝奎舍尔之歌,再次向牧师发动进攻。她不会再为罗丝而战了,但她会为她的同伴——特别是瑞厄德——而战。

“别杀了他!”她向同伴叫道,“我们还需要他把我们送回去!”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在她身旁,达妮菲厉声喝道,“他想要杀了我们!”

“没错。”特兹瑞克说。

杰勒牧师从赫莉丝卓的歌声下恢复过来,施展法术进行还击。一道紫色火柱凌天而降,在赫莉丝卓和达妮菲身上炸响。就在昆舍尔扑向他背后的同时,牧师也转过身来,举起了他的钉头锤。

“屠杀蜘蛛神后的祭司让我倍感愉快。”特兹瑞克说,“等你们在米瑙斯堡醒来之后,我还会让你们再死一遍。”

他迎上前来,残忍的双眼紧盯住昆舍尔。女祭司徒劳地调整着蹒跚的步伐,妄图躲开对方的攻势。

特兹瑞克的胸甲凭空消失了。他震惊地停下脚步,低头望去。全身甲的其他部分还留在原处,但接着,他的战衣也缓缓消失了,露出躯干和胸口的黑色皮肤。

“蒙面之主在上,发生了什么?”他轻喃,然后抬起双眼,恰好躲过达妮菲射向他心脏的十字弓。箭矢打在牧师的盾牌上。突然之间,困惑之情变成了绝对的恐惧。“不!”他尖叫,“不——

某种无形之力撕开了特兹瑞克赤裸的胸口,血淋淋的肋骨被一根接一根地从他不断抽搐的身体里拔了出来。鲜血和骨片四散飞溅,但牧师竟然还保持着站姿,在魔索布莱居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撕成了碎片。

赫莉丝卓曾在罗丝的祭坛上亲眼目睹过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但她还是不由后退。在赫莉丝卓脑海中某个冰冷而遥远的角落,她注意到特兹瑞克被扯掉的肌肉骨骼都直接消失了,和他的胸甲一样。

凶手不在这里。她恍然大悟。有人杀害了特兹瑞克,在米瑙斯堡杀害了他。

最后一击直接对准特兹瑞克的胸腔,特兹瑞克的内脏被一把抓住,撒得到处都是。杰勒牧师双眼翻白,跪倒在地。一道闪闪发光的银线从遥不可及的远方出现,系住了牧师的后背。银线以触及灵魂的力量猛然一抖,收进牧师的灵体之中,特兹瑞克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诸神在上……”瓦拉斯勉强说道,然后震惊地自言自语起来。

接着,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他们的灵魂剧烈颤抖,将岩石地面和漆黑的神殿撕扯成了一千片银色的碎片。

赫莉丝卓张开嘴,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惊恐的尖叫;但还没等她喘上一口气,她就被拉进了虚空之中。

赫莉丝卓猛然惊醒,从冷冰冰的老旧沙发上坐起身来。她花了片刻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呆在特兹瑞克的私人密室里。在特兹瑞克死亡的那一刻,她的灵魂被从深坑魔网猛然拉回了费伦,这种感觉她可不想重温。她花了更长时间才意识到,身体上的痛楚也已经离她而去了。

但她的内心依然剧痛如绞。一道狰狞而灼热的伤口贯穿了她的存在本身,疯狂悸动。她感到切肤般深刻的悲哀,深刻到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加以抚慰。

仿佛想要纾解胸骨下的痛楚,赫莉丝卓把手按在胸前,环视四周。小队里的其他成员也醒了过来,每个人都头晕目眩,一片茫然。在她右侧,特兹瑞克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身体被死得粉碎。墙壁上溅满鲜血,到处都散落着杰勒牧师的残肢。杰格拉德蹲在特兹瑞克惨不忍睹的尸体旁边,把血迹从他白色的皮毛上舔掉。附近还躺着两名被撕开了喉咙的杰勒战士。

“女士?”魔裔卓尔对昆舍尔问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昆舍尔望向特兹瑞克的尸体和死了一地的杰勒守卫。她拧起眉毛。

“女神在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对魔裔卓尔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守卫?他们会阻止我干掉那个异端的。”杰格拉德回答。

“不,不是他们,”女祭司说,“是特兹瑞克!”

杰格拉德眯起双眼,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半恶魔挺直身体,握紧双拳,绕过长椅向费瑞恩走来。

“法师,如果你让我搞砸了我的任务——”

“费瑞恩……”昆舍尔拧紧眉毛,努力厘清思绪。她很快就意识到了真相。女祭司回想着之前种种经历,转过身来对奥术导师怒目而视。“在深坑魔网,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抛弃了我们。解释!”

“我认为这么做是必须的。”费瑞恩说,“我们当时正面临着致命的危险,但只要特兹瑞克不合作,我们就无路可逃。在我看来,特兹瑞克显然没有离开深坑魔网的意愿。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给杰格拉德发送讯息,让他杀掉特兹瑞克在主物质界的真身。既然施展星界旅行的人是他,那他的死亡也会让法术效果从所有人身上消失——我没想到会消失地得这么仓促,但我实在是别无选择了。我告诉杰格拉德这是你的命令,因为我不确定他会听从我的指示杀死牧师。”

“你的懦弱行径把我们抛出了那个我们本来有希望找到答案的地方!”昆舍尔咆哮道。

“不,”赫莉丝卓说,“费瑞恩的行为让我们从绝境中死里逃生,活下来就会有更多希望。”

“如果没能完成任务,活下来又有什么用?”班瑞质问道。

“答案?我们得不到答案,昆舍尔。”赫莉丝卓说,“就算我们在她面前哀求到死,蜘蛛神后也不会把我们放在心上。这个任务毫无意义——反正你本来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能够成功。还是说,深渊里也有什么值得搜刮的宝库?”

“我在深坑魔网已经容忍了你的亵渎和傲慢,女孩,但我不会继续容忍下去了。”昆舍尔说,“如果你再这么对我说话,我会把你的舌头连根拔起来。你将因为你薄弱的信仰而受到惩罚,赫莉丝卓·莫兰,蜘蛛神后会对你施以最可怕的折磨。”

“至少那样就能证明她的确还活着。”赫莉丝卓回答。

她站身收拾行李,呼喊示警的声音和纷杂的脚步声从密室后方的岩石大厅外传来,迅速逼近,但她几乎无法注意到那些响动。

“杰勒家族要来了。”达妮菲说,“他们很可能会为这名高阶牧师的惨烈死亡向我们讨个说法的。”

“我可不想从城堡里一路打出去。”瑞厄德说,“我今天已经打够了。”

昆舍尔低声怒吼,将注意力从赫莉丝卓身上移开,环视四周。她烦躁地咬着嘴唇,仿佛在和某种令人生厌的想法交战。然后她诅咒一声,转向费瑞恩。

“你还有什么能把我们送出去的法术吗?”

费瑞恩露出得意的笑容,昆舍尔在刚刚斥责完他的行为之后这么快就不得不求助于他的力量,这一事实令他享受不已。

“有点勉强,但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把所有人一次性传送出去。”他说,“我们该去哪儿?我无法把大家安全传送到幽暗地域,但其他地方……”

“什么地方都行。”昆舍尔回答,“我们需要花点时间回想一下我们的所见所闻,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去迷城的那道传送门所在的山洞里。”瓦拉斯说,“离这里足有几天脚程,而且很少有人在这两个地方之间频繁往来。”

“很好,”昆舍尔厉声道,“走。”

“那大家手拉手吧。”费瑞恩说。

他拉住了瑞厄德和赫莉丝卓。当密室的门板上传来第一下撞击时,费瑞恩说出一个短促的咒语,眨眼之间,他们已经站到了山洞入口生满苔藓的冰冷地面上,周围是一片森林。此时正值黎明,东方的天空闪烁着珍珠般的灰色光芒,一层冰冷而厚重的露水聚集在众人脚下。峡谷里空空如也、死气沉沉,和他们大约十天前第一次在此安营扎寨的时候并无不同。大部分积雪已经融化,冰冷的雪水滴进落水洞,流向山脚下看不见的地方。

“顺利抵达。”法师宣布,“现在,如果大家并无异议,我要在下面的山洞里找个我能找到的最舒适的地点,像个该死的人类一样大睡一觉了。”

不等旁人作答,他已经跳下了湿滑的岩石。

“晚点儿再休息,法师。”昆舍尔在他身后叫道,“我们必须决定接下来的行动,确认我们见到的景象有何意义——”

“我们见到的景象没有任何意义。”赫莉丝卓说,“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也无关紧要。我赞成费瑞恩的意见。”

她打起精神,从一块岩石跳上另一块岩石,一路跳进下面的洞穴,回到舒适而熟悉的黑暗里。

在她身后,昆舍尔勃然大怒,杰格拉德愤愤低吼,但瑞厄德和瓦拉斯也背起行囊,跟着费瑞恩进入洞穴。达妮菲转向班瑞女祭司,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我们每个人都因为之前的景象心神不宁,”战俘说道,“但我们已经筋疲力竭了。稍事休息之后,我们的头脑都会变得更加清醒,也许那时我们能够更加清晰地领会女神的意愿。”

昆舍尔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于是剩下三人也走向洞穴。赫莉丝卓和费瑞恩已经跳到了距离洞口十余码的洞穴底部,在鹅卵石地面上铺开行囊,靠上墙面。其他人缓缓前行,各自挑了个休息地点。刚一停下脚步,他们就立即倒在地上。

赛伊尔的染血盔甲沉甸甸地压在赫莉丝卓肩头,伊莉丝翠信徒的长剑剑柄恶狠狠地顶住她的肋骨。但她太累了,没有力气调整姿势。

“就没人告诉我深坑魔网发生了什么吗?”杰格拉德抱怨道,“我在那个空荡荡的石室里等了好几天,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你们沉睡的身体。我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会知道的。”瓦拉斯回答,“迟些时候。我觉得现在没人知道该怎么理解自己见到的景象。给我们点儿休息和思考的时间。”

休息?赫莉丝卓暗忖。

她觉得她能睡上足足十天——像人类一样昏睡,睡得意识全失、脆弱无助——就算这样,她也摆脱不了压在心头的脆弱感。她的大脑拒绝继续思索罗丝抛弃她的原因,但在内心深处,她却有着某种亟需处理的情绪。那是悲哀,如果她找不到纾解的方法,她就永远不能回到冥想的庇护里。

她长叹一声,拉过背包,从里面拿出装有竖琴的皮盒。赫莉丝卓轻轻取出她的家传之宝,用手指抚过刻有符文的龙骨琴身,抚过完美无瑕的秘银琴弦。

至少我还拥有这个。她想。 在一片阒寂的森林洞穴里,赫莉丝卓奏响了贝奎舍尔的黑暗旋律,柔声唱出她难以承受的痛苦。

[1] 短讯术的施法时间是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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