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费瑞恩退进一个漆黑幽静的石室,研读法师书并记忆法术。与此同时,小队其他成员则收拾装备,准备动身。不幸的是,他们并未做好进行长途地表跋涉的准备;赫莉丝卓和达妮菲没有任何背囊和补给。魔索布莱居民在逃离契德·纳萨之前明智地取回了他们的行李,但他们前往烁网之城的漫长旅途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储备。
在等待费瑞恩时,赫莉丝卓更加仔细地研究了这片废墟。她具有某种学者的特质,不仅如此,将兴趣刻意转移到一座古代城市上也能够防止她的思绪飘回到契德·纳萨最后经历的骇人时刻。其他人不是在全神贯注地忙碌着清理营地的琐事,就是躲在他们能找到的最深的阴影中耐心等候。赫莉丝卓收拾好她的仅有之物,离开庭院废墟。她的目光落在达妮菲身上,后者正静静坐在一座破碎拱门的阴影里,平静地凝视着她的离去。
赫莉丝卓停下脚步,唤道:“过来,达妮菲。”
她不愿留下她的仆从和魔索布莱城人单独相处。多年以来,达妮菲一直效忠于她。但如今的情势不再相同了。
侍女流畅地站起身来跟上她。赫莉丝卓带着达妮菲穿过环绕在庭院四周的宫殿残骸,踏上一条直穿古城腹地的宽阔大道。太阳已经升起了一小时或更久,空气明显变得温暖,但温度依然寒冷刺骨,水晶般澄透的天空似乎让白昼愈显辉煌。两名女子站在阳光之下,久久不能视物。
“这可不好。”赫莉丝卓轻喃,“我使劲眯着眼,却连抬到面前的手都看不见。”
就算设法睁开了双眼,她也只能看见痛苦而明亮的光斑。
“瓦拉斯说,假以时日,我们也能习惯阳光。”达妮菲说道,“有了切身体会之后,我根本无法相信他的话。好的方面是,我们很快就能返回幽暗地域了。”赫莉丝卓听见身边传来撕扯东西的细小声音,达妮菲将一条布片塞进她手里。“把这个蒙到眼睛上,主人。或许会有所帮助的。”
赫莉丝卓努力将这块深色的碎布当作一条临时的面纱戴了起来。它的确减弱了太阳的刺眼光芒。
“好多了。”赫莉丝卓说。
主人检视废墟时,达妮菲又撕下一小片布条,蒙在自己的眼睛上。映入赫莉丝卓眼帘的是一片更为宏大的建筑群落,他们栖身的宫殿只是其中一隅。这不无合理之处。魔法传送门不易建造,通常坐落在位置隐秘、守卫森严的地方。宫殿前侧是一条柱廊,另一幢宏伟的建筑伫立在大道彼端——一处庙宇,亦或是某座王庭。这些建筑的风格令她感到熟悉。
“耐色瑞尔。”她说道,“你看到那些方形的柱基和窗户上的尖拱了吗?”
“我还以为耐色瑞尔的浮空城都在一场魔法浩劫中毁灭了呢。”达妮菲回答,“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可能是后人建立的城市吧。”赫莉丝卓说道,“在古耐色瑞尔诸城的密瑟能核毁灭之后建立的。它们保留了许多原有的建筑风格,但使用的魔法减少了,更多是凡俗技艺。”
“那里有一些字迹。”达妮菲指向一座坍塌建筑的表面,“在那儿……柱子上方。”
赫莉丝卓顺着达妮菲指的方向望去。“的确。”她说,“那是耐色瑞尔文。”
“你认识它么?”达妮菲问道。
“我学过好几种语言——地表通用语、高等耐色语、路斯坎语,甚至还包括几种龙语。”赫莉丝卓回答,“我们的图书馆里收录了不少用卓尔语之外的语言记载的迷人历史和强大学识。早在一百多年以前,我认为我能找到一些为人遗忘的咒语或秘密,把它们当做有效的御敌手段,于是养成了研习这些知识的习惯。结果我什么也没发现,只发现我喜欢学习这些知识本身。”
“那它说了些什么呢?”
“有些词我无法确定,但我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正义的至高殿堂,赫洛格达斯——在真理之光的照耀下,谎言无所遁形’。”
“真是个简单愚蠢的观点。”
赫莉丝卓向周围的废墟挥手示意。“你可以看到这种想法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后果。不过,我倒是知道那个名字,赫洛格达斯。我曾见过地表世界的地图。瓦拉斯对我们所处方位的估计十分准确。”
“即便是男性有时也能做出正确的事来。”
赫莉丝卓微微一笑,转身扫视着废墟另一侧的景观。
某种黄褐色的东西飞快地从视野中一闪而过。赫莉丝卓浑身一僵,努力望向不远处的石墙缺口——她看见那东西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响动,但另一个方向上缺传来碎石移转的声响。她并未挪开视线,直接抓住了达妮菲的手臂。
你我并非此地仅有的两人。她比出手语。返回其他人身边——动作要快。
她们一同退出正义之庭,重新回到街道上。二人刚踏上来时的路,一个身材颀长、覆盖着沙色鳞片的生物就低空滑落到了大道上。它粗短的双翼明显无法让它持续翱翔,但它有力的利爪和大张的下颌却十分发达。这条龙稍作停顿,抬起头来审视着面前街道上的卓尔,发出愉悦的嘶鸣。这个笨重而强大的生物从鼻尖到尾巴足有五十尺长,双眼中闪烁着精明而凶狠的光。
“罗丝保佑!”达妮菲惊喘一声。
两名女性退向另一个方向——它同样通往同伴们所在的宫殿。龙悠闲地跟着她们,从一侧踱到另一侧,在卓尔身后曲折前行。
“它正在把我们从其他人那里隔开。”赫莉丝卓怒吼。
她觉得身后就是坚硬的岩石,于是冒险飞快向后面投去一瞥。她们被逼到了一座建筑脚下,为了和怪兽保持距离,她们不得不沿着墙面移动。数尺开外有一条阴暗的小巷。赫莉丝卓只犹豫了一拍心跳的时间,就一把抓住达妮菲的手腕,竭尽全力冲向那个狭窄的开口。
有什么东西正在小巷的阴影里等待着她们。没等赫莉丝卓还停下脚步,一只高大的金色生物就在她面前人立了起来。它一半是狮子,一半是女人,美丽而优雅。狮身女子冷酷一笑,伸出手来抚上赫莉丝卓的面颊。她的碰触冰冷而令人宽慰,一瞬间,赫莉丝卓感到她的恐惧、决心和意志都悄然离她而去。恍惚中,她从自己脸上推开了那生物的手。
“别害怕。”那生物用动听的声音说道,“在这里躺下来歇会儿吧。我们都是朋友;你不会受到伤害的。”
赫莉丝卓呆立在原地。她知道对方的话纯属无稽之谈,但她没有抗拒的力量。达妮菲抓住她的手臂扯开了她,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那是个拉弥亚!”她呵道,“她在迷惑你!”
拉弥亚放声怒吼,美貌的面容突然变得冷硬而残忍。
“别抵抗。”它说,语气严厉。
赫莉丝卓察觉那生物的法术正在控制她,消磨她的决心,征服她的意志,迫使她屈从。她知道,一旦放弃抵抗,她将欣然迎来自己的死亡。如果拉弥亚提出要求,她甚至会无助地躺倒在地,任由它享用自己的血肉。然而,达妮菲的一耳光重新唤醒了她的清明,令她勉强抗拒住拉弥亚的甜言蜜语。
“我们是卓尔。”赫莉丝卓设法喘息,“我们的意志不会因你这种存在而屈服。”
狂怒的拉弥亚露出利齿,从腰间拔出一把铜匕首,但赫莉丝卓和达妮菲早已从阴暗的小巷退进了阳光里。
龙已经离开了。达妮菲比划道。
赫莉丝卓摇了摇头。那是幻象。我们被骗了。
街道中央仍然盘踞着某种东西,盘踞着某个若隐若现的幻影,体积比她们之前见到的怪物还要大上一倍。即便隔着很远,她们也能听见它不满的嘶鸣。
“幻象。”达妮菲厌恶地啐道。
龙形的灵体侵蚀着她们的精神,更加迫切的低喃和暗影也纷纷涌现。建筑似乎变得明灭不定,闪烁着消失了踪影,被其他形态的废墟取而代之。黑暗而骇人的事物悄然滑过碎石,封住她们的退路。身穿华美长袍的卓尔幽灵微笑着显身,愉快地呼唤二人加入他们的极乐狂欢——只要她们缴械投降。
拉弥亚跟着她们轻轻踏上街道,匕首藏在背后。
“面对我们的诱惑,你或许能抗拒一时。”她柔声说道,“但我们终究会耗尽你的力气。”她再次伸出了手,“你不想让我拂去你的担忧吗?你不想让我碰触你吗?这可容易多了。”
一个迅速而优雅的动作吸引了赫莉丝卓的目光,她飞快地向左侧投去一暼。另一只拉弥亚——一名男性——跃上了墙头,在她们的退路上投下阴影。他古铜色的面容十分英俊,茶色的身躯柔韧灵活。他俯视着她们,残忍一笑。
“你们的旅程想必漫长而疲惫。”他的声音浑厚动人,“你们难道不想和我说说你们的冒险吗?我想知道一切和你们的冒险有关的故事。”
正义之庭的昏暗门廊中出现了第三只拉弥亚。
“的确,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吧。”那怪物柔声低吟,“多好的消磨时间的方法啊,不是吗?休息、休息,让我们来照顾你们。”
它斜倚在一支巨大的长矛上,露出圣洁的微笑。
赫莉丝卓和达妮菲对视一眼,夺路而逃。
贡夫·班瑞,魔索布莱的首席大法师,感到十分不满。奴隶叛乱本身被轻易镇压,然而,如此之多的男性卓尔联合起来对抗主母的事实依然令他倍感忧虑。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和奴隶种族携手与整座城市为敌。这不仅暴露了他们久久压抑的绝望恐惧,也暴露出了其他问题——某个身份不明的敌人设法将那份恐惧转化为了一种声音,一个使命。卓尔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彼此合作,让一场协调一致的叛乱暗中成形,全面壮大。
叛乱溃败、灵吸怪巫妖毁灭之后,城市笼罩在警惕的安宁之中,但在贡夫看来,这份平静是一种假象,假象之下恶意暗涌。
他从写字台前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陷入深思。他的魔宠——老鼠寇莉——漠不关心地打量着他,大口咀嚼着一片洛斯兽奶酪。
看见他的魔宠,大法师不由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收到费瑞恩的消息了。那个傲慢自大、装腔作势的花花公子曾汇报说契德·纳萨陷入了一片混乱。或许现在是时候联系他了。
贡夫穿过拱廊,进入一口敞开的竖井,浮进上方的窥探室里。为了把思想投射到私人宫殿之外的广阔世界,一定程度的透明度不可或缺,因此,这里的魔法防御比大法师宅邸的其他地方要相对薄弱一些。他进入房间,双腿交叠,坐在一张矮桌面前,桌上摆着一只巨大的水晶球。
他挥了挥苍老的手,念出启动装置的咒语,下达指令。“找出费瑞恩·米兹瑞姆,那个放肆无礼、自以为有朝一日能取代我的小崽子。”
后面这句话严格来说并无必要,但在贡夫看来,用言语发泄出内心的挫败有助于进行窥探。
水晶球变得灰暗朦胧,雾霾在其中氤氲缭绕,紧接着,意料之外的光芒迸射从水晶球里迸射出来。贡夫咒骂着移开双眼。一时之间,他以为费瑞恩设计了某种全新的法术防止敌人窥探,但大法师很快就悟出了那片奇特光芒的真相。
阳光。
贡夫一边思索着这名奥术导师究竟去地表干什么,一边遮住双眼再次望向水晶球,仔细观察。他看见费瑞恩正坐在一堵断墙下的阴影里,研读着他的法术书。视野之中,并没有其他黑暗精灵陪伴在法师左右,但贡夫却可以看见不远处就有一条门廊,通向外面充满可憎阳关的庭院。
费瑞恩的微小映像抬起头来,拧紧眉毛。法师感觉到了贡夫的窥探,许多训练有素的施法者都能做到这点。费瑞恩无声地挥了挥双手,画面随之消失了。他释放了一个阻隔窥探的魔法,但他很有可能并不知道窥探他的究竟是谁。
“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躲过我?”贡夫盯着面前的灰雾说。
他指尖相对,在面前施放了一个法术,向远方的法师直接发出一道心灵短讯。
你在哪儿?契德·纳萨发生了什么?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他做好准备,等待费瑞恩的回答。短讯术会在几分钟之内传回接收者的答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贡夫凝视着窥探室高处的窄窗,等待年轻法师的回应。
费瑞恩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留下羽毛般的轻触:埃诺奥克。契德·纳萨毁于叛乱和石火。罗丝的沉寂在那里也存在。我们现在要去找维瑞雯的牧师,以期寻得真相。
二十五个单词之后,连接消散了。法术无法承载更长的对话,但费瑞恩已经以不符合自身特征的简洁高效回答了贡夫的全部问题。
“契德·纳萨毁灭了?”贡夫惊喘。
这消息值得他立即展开调查。他再次转向水晶球,命令它展现出烁网之城的景象。过了好一段时间,水晶球中的迷雾才渐渐消散,彻底的灾难呈现在大法师面前。
在契德·纳萨曾经矗立的地方,只剩下了石灰岩蛛网上残存的蛛丝,它们像熔化的玻璃淌出吹管,缓缓滑进黑暗的深渊。城中的邪恶宫殿和缘墙而建的城堡早已不复存在。
“罗丝保佑。”贡夫轻喃;面前一幕令他虚弱。
他对烁网之城并不怀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之情,但契德·纳萨遭受的不幸很可能迟早也会降临到魔索布莱的头上。契德·纳萨的规模和力量几乎与魔索布莱不相上下,贡夫却亲眼目睹了它彻底毁灭后留下的废墟。二十座建筑里如果还有一座幸存,都会令贡夫大吃一惊。
贡夫转动水晶球的视野,尽可能搜寻生还者的迹象,但主洞已经基本荒废了。他在闷燃的残墟里看见了不少烧焦的尸身,活下来的卓尔显然已经躲进了附近的洞穴,贡夫无法通过窥探装置找到他们。又找了一会儿,贡夫认为继续搜寻已经毫无意义,于是让水晶球再次变暗。他静静坐了很久,茫然地凝视着一片漆黑的水晶球。
“现在,我是否应该和亲爱的崔尔分享这个消息呢?”他终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自言自语地说。
他知道一些主母们可能不知道的事,而这向来意味着机会。但问题在于,贡夫不知道隐瞒消息能为他带来什么潜在的优势;他倒是十分清楚不分享这一秘密的危险。既然罗丝的沉寂在魔索布莱城外一样存在,那么,只要他愿意,贡夫或许可以直接对女祭司们掀起叛乱。然而,就算他能发动全部法师的力量去对抗魔索布莱的统治家族,叛乱成功之后这里还会留下些什么呢?很可能只有像契德·纳萨那样闷燃的废墟。更何况,法师学院里忠于自身家族的法师会从一开始就把叛乱扼杀在萌芽之中。
不,贡夫下定决心。我可不是急于推翻旧有秩序的革命家——至少现在不是。
除此之外,一切混乱的根源其实最有可能来自于罗丝的邪恶设计。贡夫认为,蜘蛛神后之所以莫名其妙地彻底陷入沉寂,只是为了发现究竟有谁会趁着女祭司们暂时“虚弱”时从阴影中悄然现身。也就是说,罗丝迟早都会厌倦她的游戏,恢复她对牧师们的恩宠。届时,那些暴露了自己对既定秩序有多么不忠的蠢货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将他的发现告诉崔尔,并确保班瑞主母同样不会隐瞒这个消息,才是贡夫当下最明智的选择。费瑞恩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向魔索布莱描指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贡夫可不愿变成后人记忆中放任城市灭亡的罪人。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悄然落回到竖井之中。他希望崔尔正在忙于应付一些棘手的事,这样他就能用刻不容缓的消息打断她,藉此享受到一丝微小的乐趣。
“问题不在于我们接下来应该去哪儿,”费瑞恩露出扭曲的神色,“而在于我们要怎么活着逃出赫洛格达斯。”奥术导师已经筋疲力竭。混杂着鲜血和汗水的灰尘粘在他脸上,他累得直接倒进了一段长长的断墙阴影里,动弹不得。他早就耗尽了所有适于战斗的法术,正拿着一把纤细的闪电术法杖对付敌人。费瑞恩抬眼望向天空,仿佛在估计白昼还会持续多久,然后立即收回了目光。“这该死的太阳究竟会不会落下去?”
“起来,法师。”昆舍尔说,“我们一休息就死定了。”
她同样因为疲惫而浑身颤抖,但她依然站着。她手中长长的蛇首鞭沾满血渍,蜷曲盘旋,发出危险的嘶鸣,但她左眼上方的污秽伤口血流不止,链甲衫上的凹痕则来自某种有着灰色外皮和蜘蛛眼睛的怪物,这两道痕迹印在扭曲破碎的锁扣的之间,昭显着死亡曾离她有多近。
“疲惫的时候,你会更加容易受到拉弥亚的暗示和幻象影响。”赫莉丝卓说道,“战斗到死也比落入那种生物的掌控要好。”
她的状况和其他人大同小异。自从她和达妮菲逃脱最开始的遭遇之后,所有人已经在街道和空荡荡的废墟建筑之间连续战斗了数小时之久。一开始,那群拉弥亚试图使用它们迷惑人心的能力击败整个小队,但警惕的卓尔不会轻易沦为这种魔法的牺牲品。赫莉丝卓和其他同伴本想和狮身人面的怪兽决一死战,但狡猾而懦弱的拉弥亚却退出了战斗,用遭到魅惑的奴隶向卓尔们发起一波接一波的攻击。拉弥亚或许缺乏身体力行的勇气,但蝎尾狮、沙蜥人、石像鬼和受到拉弥亚控制的其他生物却明显胆量可嘉。
“这两种可能性对我都没什么吸引力。”昆舍尔怒吼。她缓缓转身,审视着四周的墙壁和建筑,寻找出路。“去那边。我能看见那些建筑后面的开阔沙漠。也许我们离开城市后它们就会停止追击。”
“这不明智,女士。”瓦拉斯说道。他蹲在一条通向他们的临时避难所的拱门旁边,防范着敌人的下一波攻势。“一旦失去高墙的掩护,它们就会知道我们的确切方位。在开阔地中,即便穿着皮瓦夫斗篷,我们在几里之外也一样清晰可见。皮瓦夫斗篷毕竟没有在开阔平原的明亮日光下为我们提供遮蔽的功能。隐秘才是我们的最好防御。”
瑞厄德疲惫地点头。他站在另一个门口,巨剑扛在肩头。
“我们一出去,它们就会立即包围我们,把我们拖垮。”格斗武塔的教官说道,“我们最好不断在废墟里移动,希望那些拉弥亚能——哦,该死,我们有客人了。”
在他们的藏身之地以外,在错综复杂的断墙之间,某种巨大的生物缓缓逼近,碎石沙沙作响。
“小心幻象。”赫莉丝卓说道。
她拿稳手中的钉头锤,扯紧盾牌,确定它已经牢牢绑在了她的手臂上。她身后的达妮菲正握着一把长匕首,半蹲在地。赫莉丝卓不愿给战俘配备武器,但此时此刻,他们需要动用一切能够得到的帮助。而且,保护同伴不沦为赫洛格达斯居民的猎物也显然符合达妮菲的自身利益。
拉弥亚尝试了一种全新的战术。它们驱使一群沙蜥人对杰格拉德守卫的高墙豁口发动攻击。形似蜥蜴的野蛮生物愤怒地嘶吼着,用长满鳞片的手握紧弯刀和曲刃剑,扑向魔裔卓尔。另有三名沙蜥人对瓦拉斯发动攻击;两只石像鬼飞快掠过残墙,钻进瑞厄德身后残破的建筑里面。它们巨大的黑色双翼每一拍都扇起团团尘埃。武技教官咒骂着转过身来,面对来自身后的威胁。
杰格拉德放声怒吼,迎上直扑而来的沙蜥人,打飞寒光闪闪的利刃,用利爪和尖牙撕扯着蜥蜴战士。半恶魔四臂并用,展开了一场肆无忌惮的凶残屠杀。然而,就连杰格拉德也已经筋疲力尽了。对方的攻击笨拙不堪,换作往日,杰格拉德本能以骇人的速度避开,现在却被打了个正着。他用外侧的左臂勉强挡下一把弯刀,却因此而多出了一条从手肘直切到腕部的狰狞伤痕。另一把兵刃划伤了他的躯干,殷红的鲜血淌下他覆盖着白色皮毛的胸膛。魔裔卓尔愤怒地咆哮着,加倍还击。
瑞厄德正在对付两只石像鬼,赫莉丝卓和昆舍尔一齐跑到他身边。昆舍尔向其中一只挥出长鞭。蛇头绕过那怪物生有利爪的双腿,将利齿刺进它岩石般的皮肤。石像鬼拼命扇动翅膀,带着女祭司一同飞进半空,穿过落满灰尘的建筑。费瑞恩抬高法杖,想用致命的闪电发动攻击,却突然转了半圈摔倒在地。一枚十字弓矢刺中了他的右前臂,法杖也随之脱手而出。
“房顶!”法师叫道。
赫莉丝卓从石像鬼面前退开,眯起双眼望向明亮的天空,寻找其他攻击者。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褐色身影盘踞在四五十码开外的高墙墙头,那是几只拉弥亚,它们手持重弩,找准时机向战场上射出冷箭,美丽的面庞上满是扭曲的邪恶微笑。就在赫莉丝卓抬头观察的时候,一只拉弥亚向瑞厄德射出了一箭。箭矢从武技教官头侧呼啸而过,将软石墙表面的草皮层扎得粉碎。瑞厄德退向一旁。
“谁去解决那些弓箭手!”他呵道,继续挥剑攻击石像鬼。
话音刚落,又有两枚弩箭飞向瑞厄德。其中一枚在他的胸甲上弹开了,但当他举起分裂者时,另一枚弩箭却击中了他的身体右侧。弩箭刺进铠甲上供手臂伸出的开口。瑞厄德向后趔趄了两步,倒在尘土之中。
赫莉丝卓俯身拾起费瑞恩的法杖。
“去支援昆舍尔。”她对达妮菲说道。
她用法师的武器对准高墙上的拉弥亚。赫莉丝卓对使用这种装置的方法略知一二——通常情况下,她并不愿意显露出这个天分,但眼下已是殊死一搏。她念出一个奥术咒文,一道紫色的电弧应声射向第一只拉弥亚,它在一堆四散飞射的碎石中间摔下高墙。尘埃弥漫的废墟间回响着闪电的轰鸣。她瞄准第二只拉弥亚,但那群怪物并不傻。它们当即放弃了居高临下的落脚之处,跳到高墙后面躲避闪电。
费瑞恩举起另一把法杖,从后墙的阴影里重新加入了战斗。他把法杖对准了头顶的石像鬼,放出熊熊烈焰。石像鬼痛苦地尖叫着,振翅而逃,但被昆舍尔的有毒蛇鞭咬中的那只石像鬼还没飞多远就卷起了翅膀,一头栽倒在不远处的房顶上。
瓦拉斯双手挥动兵刃,解决掉最后一个敌人,几乎将对方一劈为二。杰格拉德站在整整一堆沙蜥人的尸体中间,两肋不住起伏。法师再次环视四周,发现瑞厄德倒在地上。
“该死。”他轻喃。
他跪到武技教官身边,将他翻转过来。瑞厄德已经奄奄一息了。鲜血从胸侧的箭伤里汩汩涌流,他每一次呼吸都要竭尽全力,灰白的双唇上沾满血沫。法师皱了皱眉,抬头望向昆舍尔。
“做点什么。”他说,“我们需要他。”
昆舍尔双臂抱胸,冷冷地拧起双眉。“很不幸,此时此刻,罗丝并未赐予我疗伤的法术,而我几乎已经用光了我为这次旅行而准备的疗伤魔法。我没什么能为他做的。”
赫莉丝卓眯起双眼,陷入深思。她不喜欢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但现在暴露她的秘密的确有其优势。如果她证明了自己的用处,魔索布莱人在想要抛弃她时就会犹豫再三。
更何况,她认为他们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靠边。”她轻声说道,“我能帮到他。”
昆舍尔和费瑞恩怀疑地抬起头来。
“怎么帮?”昆舍尔质问道,“你的意思是,罗丝并未收回对你的恩宠?”
“不是。”赫莉丝卓回答。她跪在瑞厄德身边,检查他的伤势。她必须立即行动。如果他已经死了,即便是她也无能为力。“和昆舍尔一样,我也没有得到罗丝赐予的法术,我们一族的其他女祭司想必同样如此。不过,我有一些其他的治疗能力。”
说完,她开始歌唱。她的歌声像一首奇怪的挽歌,诡谲而阴郁,撩拨着属于卓尔的灵魂——一颗眷恋着美丽事物、陶醉于黑暗阴谋的野心。赫莉丝卓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和古老的歌词,一边从挽歌中唤出魔法,一边握住箭矢,将它从伤口中拔了出来。
瑞厄德动了动,睁大双眼望向前方,鲜血溅满了赫莉丝卓的双手。然而,伤口渐渐愈合成一道皱起的伤痕,武技教官咳嗽一声,清醒过来。
“发生了什么?”他呻吟道。
“的确,发生了什么?”昆舍尔回答。她怀疑地望向赫莉丝卓。“和我想的一样吗?”
赫莉丝卓点点头,站直身体,抹去手上的鲜血。
“我们家族中有个传统,凡是适格的女性都可以学习贝奎舍尔——黑暗咏唱者的技艺。如你所见,歌声中蕴含着某种力量,某种我们的大部分族人都不屑一顾的力量。而我则接受过咏唱者的训练。”
瑞厄德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甲和地上血迹斑斑的箭头。他抬眼望向赫莉丝卓。
“你治愈了我?”他问道。
赫莉丝卓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正如你的朋友费瑞恩所说,你对我们还大有用处,我们不能放任你的死给我们带来不便。”
瑞厄德与她目光相接,明显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大多数卓尔都不会因感激之情而有所触动。武技教官也许正在思索赫莉丝卓会如何对待他的感激。但他不必再作出任何郑重的回应了,她将注意力转向费瑞恩,把铁制法杖还给了他。
“给。”她说,“你掉了这个。”
费瑞恩歪着脑袋答道:“我承认,看到你使用它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但其实我在契德·纳萨就听见过你的歌唱。我却没能把这么简单的事联系起来,真是令人惭愧。”
“让我看看你的手臂。”赫莉丝卓说道。
她再次唱起疗伤之歌,治愈了费瑞恩的伤口。
她本能同样也检查其他人的伤势,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昆舍尔打断了她。
“其他人还没伤到要死的地步。”高阶女祭司说道,“我们必须立即转移,否则我们的敌人会再次展开攻击。瓦拉斯,你来带路。去外墙那里,如此一来,一旦我们决定逃跑,就可以直接进入沙漠的开阔地带。”
“好的,班瑞女士。”斥候勉强同意道,“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