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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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一走了之。”杰格拉德咆哮道。他雪白的皮毛上沾着一道道红酒酒液,也沾满了他口中的洛斯兽烤肉滴下的滚烫油脂。魔裔卓尔不喜欢漫长的等待,蜷缩在冷熔炉中的两天时间对他而言已是相当痛苦。“我们完全可以在他们察觉之前就从城里离开。”

“恐怕没你说的那么简单。”瑞厄德说。他跪在他的行囊旁边,把餐桌上最容易保存的食物塞进包裹,然后将包裹扔进身后大张的黑色圆圈里——一个可以拿起来带在身上的魔法洞口,轻得就像一块漆黑的布。它能够容纳几百磅的装备和补给,本身却没有任何重量。“你可能没注意到,但我十分确定,我不是唯一一个发现这座酒馆被间谍监视的人。我们走不出四分之一里就会被杜加士兵团团包围。”

“哪又如何?”魔裔卓尔质问道,“我不怕矮人!”

“灰矮人可不是什么愚蠢笨拙的地精或豺狼人——愚蠢到不会利用数量上的优势,笨拙到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不堪一击。我见过和我不相上下的杜加战士。我毫不怀疑,一群同样强大的家伙会跑过来联手对付我们,更别提灰矮人中还不乏老练的法师和牧师。”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冒失地跑到一座杜加城市里。”赫莉丝卓说,“真是糟糕的时机。”

她匆匆穿上铠甲——一套附有高级魔法的链甲的链甲衫,胸前印有莫兰家族的家徽。她不由想到,简单地多等几天或许正是最好的策略,等到谨小慎微的灰矮人们放松警惕之后再采取行动。然而,如果她们逗留时间太长,在她的控惑之下放弃铠甲的商人可能会恢复神智,将遭遇汇报给政府机构。要是她们直接杀了那两名商人……但她们不能这么做,一旦被抓住,她们就不得不以死抵命了。

她拉了拉链甲衫长长的下襟,扭动身体,让盔甲更好地贴合在她的肩膀上。

“阿吉斯大师,杜加军队还有多久才会启程?”赫莉丝卓问道。

“很快就会。”瑞厄德回答,“他们无法长时间控制住那么多驮货蜥蜴。问题在于他们的军队走后多久城市才会再次开放通行。如果一直等着,我们可能会被拖延好多天。”

“被拖延——或是被处决。”达妮菲警告道。

“我们立即出发。”昆舍尔说,

蜘蛛教院的教长女祭司穿上战衣,黑色的面庞怒意满满,蛇鞭烦躁不安地扭动着。

“如此一来,我们将不得不回到几分钟前的那个问题——去哪儿?”瑞厄德问道。

武技长收拾好行李,拾起次元洞,将它紧紧卷成一团塞进背囊里。

“我可以沿着来路退回曼托-德里斯。”费瑞恩提议,“但从这里继续前进十分困难。鉴于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前往迷城,我们在幽影界的跋涉注定会走向一个陌生而凄凉的终点。而且你们人数太多,我没法把所有人一起传走。所以传送术也同样并不可行,除非有人愿意留下来向灰矮人解释其他成员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用法术隐瞒真实身份怎么样?”瑞厄德询问。

“真遗憾。”法师说,“灰矮人对各种幻象都拥有惊人的抵抗力。”

赫莉丝卓添道:“如果有人看穿了我们的伪装,看见一群黑暗精灵的话……”

“还是直接隐形的好。”术士学院的导师说,“对,针对我们的小麻烦,这才是最方便的解决手段。这让我不禁想起之前——”

“够了。”昆舍尔调整了一下坐姿,对瓦拉斯问道,“我们是必须从这里前往迷城,还是说,只要我们先原路返回一段距离,你也能找到一条绕开格莱克斯塔格的路?”

“绕过城市要多花几天时间。”斥候回答,“但我的确能够带你们绕开格莱克斯塔格的边境。”

“很好。”昆舍尔说,“我们返回码头去坐寇修尔的船。要是我没猜错,这是我们最直接的出城方式。湖边的守卫不像隧道里那么严密。每个人都武装好了吗?”她迅速环视四周。没人要求再多准备一会儿,因此,班瑞女祭司点点头,做了个表示赞成的微小手势,然后转向费瑞恩。“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保证你施法成功?”

“手拉手靠近我。”费瑞恩说,“要是你们喜欢,随便乱逛也没问题,但你们将面对重新显形的不便。这绝对会造成麻烦,对此我可概不负责。”

除了瓦拉斯之外,所有人都全副武装,扛起行囊,手拉手整装待发。奥术导师站在他们中央,轻声念出一串音节,双手舞出神秘的轨迹。小队成员全都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赫莉丝卓能够感觉到达妮菲搭在她左肩上的手,而她自己的右手则抓紧瑞厄德的胸甲。目光所及之处,她只能看见站在房间中的斥候。

“你准备好了吗,胡恩大师?”隐身的费瑞恩问道。

瓦拉斯轻轻点头。他穿着堪称华美的服饰:一件精致的蛛丝衬衫,一条黑色长裤,外罩一件朴素的链甲背心。他的皮瓦夫斗篷向后掀开,露出一侧肩头,显得潇洒而轻灵。再加上来自十多个种族的防御和魔法——那些挂满他全身的古怪纹章徽记——就构成了他的全套装备。

“我会在院子里逛一会儿。你们务必迅速出门;只要我没闲逛太长时间,看上去就不那么可疑。十分钟后我去寇修尔的船上找你们。”

“会有人跟踪你的。”瑞厄德说。

瓦拉斯·胡恩看上去着实受到了冒犯。

“如果我不想被人跟踪,就没有活人能跟踪我。”他说。

瓦拉斯走进庭院,一把推开通向房间的房门,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舒展身躯。赫莉丝卓察觉瑞厄德正在挪向前方,于是也效仿而行,紧紧贴在他身后。达妮菲则紧贴在她的身后。女孩儿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项上。

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若无其事地踱出酒店大门,转向左侧的城市中心区域。赫莉丝卓和其他人弯着腰,局促地挤成一团,转向右侧的码头。街道上并非空无一人,却也算不上繁忙拥挤。在城市的熔炉和冶锻厂中度过漫长一天之后,大多数杜加矮人都回到了他们单调乏味的住所。若是小队不得不在工作时间开始或结束的时候展开逃亡,当他们身披隐形术偷偷摸摸地穿过街道时,忙碌的灰矮人很可能会不小心撞上他们的队伍,揭穿他们的假象。

赫莉丝卓大着胆子再次回头望向瓦拉斯。斥候正沿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下街道,显得有点鬼鬼祟祟——在格莱克斯塔格这样的地方,镇静自若反而令人生疑,相比之下,他诡秘的姿态正是最好的伪装。她还发现,一名灰矮人搬运工在斥候经过他身边时恰好扛起了一桶白兰地,尾随在瓦拉斯身后,仿佛不过是一名受雇将货物搬到城市其他区域的普通工人。她认为瓦拉斯不可能没发现他。明察秋毫的佣兵绝不会无视如此明显的跟踪者。

赫莉丝卓做好准备,以为自己随时会听见来自秘密监视者的大叫。但事实上,他们在抵达码头之前一路都畅通无阻。正当小队匆匆穿过石质港口,奔向停靠在那儿的怪异船舶时,瑞厄德突然站住了脚步,吓了赫莉丝卓一跳。她撞在了他的后背上,这才知道他已经停住了脚步。达妮菲也撞上了她,整条队伍都停在原地。

“大事不妙。”费瑞恩轻喃,“一队穿着王室制服的杜加士兵刚刚转过下一条街道的拐角。他们也是隐形的,一个看上去像是法师的家伙正带队朝我们走来。”

“他们看见我们了?”杰格拉德低吼,“你是干什么吃的,法师?”

“有种法术能让人看破隐形。”费瑞恩回答,“事实上,我就正在使用那个法术,所以我才能看见对面的守卫,而你却看不见他们。我想,这让我们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你是干什么吃——”

“你们!驱散你们的法术,放下你们的武器!”杜加巡逻队的队长叫道。寂静的街道上回响起兵刃的脆响,但赫莉丝卓还是没看到任何灰矮人。“你们被捕了!”

“杰格拉德、瑞厄德、费瑞恩——干掉他们。”昆舍尔下令,“达妮菲、赫莉丝卓,留在我身边。”

她冲向码头,鬼魅般的影像渐渐显形,将费瑞恩的魔法效果抛在身后。杰格拉德和瑞厄德冲向相反的方向,分裂者出现在武技大师手中,好像他刚刚启动了某种法术。费瑞恩高声吼出几个短促的音节,连码头的空气也仿佛随之颤抖。旋即,街道尽头涌过一波涟漪般的光芒,身着铠甲的矮人们顿时出现在视野之中。法师立即开始施展下一个法术。随着一道直指对方施法者的黑色射线,费瑞恩也重新现形。紫色的尖矛正中杜加法师胸口,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向地面。

“下一次,先展开攻击,再发出挑战。”费瑞恩说道。他继续施法,魔裔卓尔和武技大师则冲进巡逻队里,随心所欲地挥削劈砍。

赫莉丝卓跟着昆舍尔跑下码头,跳到寇修尔的船上。身形巨大的不死骷髅站在船身中央的凹陷处,一动不动,像停止运作的机械般等待着指示。船桥下方的灰矮人走私者从他的小铺盖里惊醒过来,坐直身体,抓起紧靠在铺盖旁边的手斧。

“怎么了?”他大叫,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为什么,你们——”

昆舍尔的长靴正中他前胸,打断了他的话,将他一脚踢倒在甲板上。

班瑞抬起长鞭,想要结束这个走私者的性命,但赫莉丝卓叫道:“等等!我们可能还需要他启动这艘船。”

“你相信他的故事?”昆舍尔说,双眼并未离开矮人,“他当然想让我们以为我们需要他来开船。”

“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现在可不是拿我们的逃亡碰运气的时候。”赫莉丝卓说,“要是我们从王子的巡逻队中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码头,还不如蠢死算了。”

“你们失去储君王子的宠爱了,对吧?”寇修尔说。他慢慢站起来,露出咄咄逼人的笑容。码头末端,一道明亮的电光突然闪过,与之相伴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杜加矮人的增援已经抵达战场。“杀了我,你们永远也跑不掉。现在我想知道,我该收多少船费把你们从这儿带走?”

昆舍尔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赫莉丝卓站到了他们中间,她肯定会把矮人揍翻在地。

“要是我们在这儿被抓住,”莫兰家族的女祭司说道,“无论指控我们的是什么罪名,矮人,我们都会把你也给牵扯进来。立即启航带我们走。”

寇修尔抬头瞪视着三个黑暗精灵,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

“我代你们不薄,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答谢?”他怒吼,“我就不该和卓尔打交道!”

他转过身,解开将这艘骇人小艇绑在码头上的缆绳,向船只中央的巨型骷髅喝出指令。

昆舍尔眯起双眼,望向赫莉丝卓:“为什么要饶过那矮人?你明明知道,关于开船的事儿他根本是在胡说八道。”

赫莉丝卓耸了耸肩膀。“要是你愿意,以后随时都能杀了他。”

船侧的轮浆开始翻动,瑞厄德和杰格拉德冲了过来,爬上甲板。半恶魔的利爪和分裂者上都滴淌着鲜血。片刻之后,费瑞恩用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封住了码头末端,将杜加士兵拦在墙外,然后也跳上了船。

“这阻止不了他们多长时间,我很确定。”法师说道,“对面肯定有那么三四个法师,他们很快就能熄灭火墙。在他们向我们简陋的小船发射法术之前,我们最好离开这个地方。”

瑞厄德审视着码头尽头的火墙,拧起眉毛。

“你知道,你的法术也阻断了瓦拉斯逃跑的路线。”他咬着牙说,“我们需要他,费瑞恩。我们不能把他扔在这儿。”

“过奖了,阿吉斯大师。”

瓦拉斯从船尾的阴影中站起身来,调整着他的皮瓦夫斗篷。

“罗丝的黑暗地狱在下,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武技大师一边眨眼一边揉眼。

“我跟在三位女士几步之后上了船。”斥候说。他环视四周,享受着同伴脸上的惊愕之情,然后浅鞠一躬,摆出谦逊的姿态。“如我所说,只要我不想,就没人能轻易跟踪或注意到我。此外,看上去你们反而引来了王子的士兵。”

格斗武塔的导师闷哼一声,将分裂者插回背上的剑鞘。他转向岸边,城市的滨水区迅速退进黑暗。火焰依然沿着码头炽烈燃烧,照亮了其他杜加船只的古怪剪影。船员簇拥在甲板上,彼此之间高声呼和,在储君王子士兵的命令下匆匆奔走。

“我希望我们的船比他们的快。”瑞厄德说。

“别担心。”寇修尔从他站的地方叫道,“这是暗湖上速度最快的船。那堆平底驳船一个也追不上我们。”

他向开船的巨型骷髅喊出另一个命令,不死怪物加大力度,将曲柄轴转得越来越快,轮浆下方掀起一片沸腾般的白色泡沫。灰矮人城市已经隐没在了后方的黑暗之中,只有洞顶的几点红光依然标示着它的位置。

“事态的发展真是可怕。”昆舍尔自言自语道,“此时此刻,魔索布莱绝不需要一场和杜加矮人之间的战争。”

“我们是否应该改变行程?”瑞厄德询问,“我们必须警告魔索布莱,杜加大军即将到来。”

蜘蛛教院的教长女祭司思忖片刻,开口说道:“不。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才更加重要。而且,要是我没猜错,费瑞恩有办法向大法师发出警告。对不对,法师?”

术士学院的导师仅仅摊开双手,微微一笑。

尼摩穿过储君王子的城堡,脚步声在一条条空荡荡的回廊中轻柔回响。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两名满脸怒容的矮人卫兵站在那里,身着重甲,战戟高竖。他不由好奇,他们会不会对这项不得不一直凝视着墙壁的任务心生厌倦?

很可能不会,他认为。杜加矮人对那种感觉并不敏感。

尼摩漫不经心地翻弄着一只信封。来自执节者宫廷——一个相当别致的头衔——的阿丽扎女士发现灰矮人们并不打算召唤她参加任何宴席之后,决定邀请尼摩前去她的房间共进晚宴。尼摩可不认为共享晚餐是她计划中的唯一目标。

来到执节者大使的房间门前,他将请柬塞回到胸口的兜里,在门上敲了两下。

“请进。”一个柔美的声音说道。

尼摩走进房间。阿丽扎正在一张桌旁等着他,桌上摆满令人惊叹的大餐,还配有一瓶来自地表世界的红酒和两只已经斟满的酒杯。缀有黑色蕾丝的紧身衣剪裁得宜,和红色丝绸一同组成了她身上轻舞飘扬的短裙。他发现这套衣服的颜色很适合她,甚至也很适合她那双柔软的肉翼。

“阿丽扎女士。”他鞠了一躬,“我不胜荣幸。我十分确定,面前着这份盛宴并非来自储君王子的厨房。”

“正常人对烟熏洛斯兽奶酪和孢子黑面包的容忍总是有限度的。”她拿起两只酒杯,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只,“我承认,我命令下属们搜遍全城,寻找愿意依照精灵的口味提供餐食的酒店和旅馆。”

尼摩接过酒杯在手中转动,将杯口抬到鼻下轻嗅。这一举动不仅能令他享受酒香,更能让他有机会发现酒中是否掺有他所熟悉的几种不易察觉的毒药。他对毒药抗性惊人,红酒就算有毒也难以药倒他;何况此时他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我由衷感谢,亲爱的女士。近来我连日奔波,却不得不忍受寡淡无味的饮食。”

阿丽扎轻啜杯中红酒,向桌边点头示意。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边吃边谈呢?”

尼摩坐在半恶魔对面的座位上,开始进食。真实本性使然,他不仅食量惊人,远远超出了旁人对像他这样身材苗条的黑暗精灵的期望,而且两次进食可以间隔很长时间。浇了蘑菇肉汁的洛斯兽烤肉半熟夹生,温度清凉,口感绝佳;那条小盲鱼对他来说则略咸了一点。至于红酒,味道干涩而强烈,和烤肉不失绝配。

“那么,我又是何得此幸蒙你盛情款待呢?”他边吃边问。

“你让我兴趣盎然,尼摩·茵菲瑞泽尔。我想知道更多的事——你是谁,代表了什么利益。”

“我是谁?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真名。”尼摩回答。

“这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答案。”阿丽扎向前倾身,双眼紧紧盯着他,“我的意思是,你为谁效力?到这儿干什么?”

尼摩感到思绪边缘掀起一阵细微的涟漪,仿佛他正在尝试记起某些被他暂时抛诸脑后的东西。他靠进椅子里,向爱璐魔女露齿而笑。

“请你原谅,亲爱的女士,但我最近刚刚经历过一场会面,会面的对方能够读取我的内心。因此,我采取了些许措施,以防今晚再次遭遇相同的不幸。你将无法从我脑中直接得到答案。”

阿丽扎蹙眉说道:“现在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些什么要严防紧守的念头了,尼摩。你担心我会不喜欢我在你大脑里发现的东西吗?”

“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尼摩轻摇酒杯,再次陶醉于红酒的香醇。他当然不会向她坦言全部真相,但他将要说出的话语在此情此境下已经算得上足够真诚。“我隶属于魔索布莱的一个低阶家族,家族中掌握着某种令主母们不以为然的独特技艺。”他说道,“我们并未屈从于我们崇拜蜘蛛的女性亲眷的残暴统治,而且,我们和其他几座城市里拥有类似技艺的低阶家族间存在着古老而坚实的链接。我们装扮成出身低微的商人,但我们的真正身份和实际能力却始终秘而不宣。”

“能力?”

“我们是杀手,亲爱的女士,我们精于此道。”

阿丽扎向前倾身,小巧的下颌抵在指尖上,用俏皮的深色双眼审视着尼摩。

“那么,一名魔索布莱的杀手到格莱克斯塔格来又有何贵干?在霍加·钢影聚集军队准备开战的时候,他又向王子献上了什么建议?”她问道,“这难道不是最为恶劣的背叛吗?”

尼摩耸了耸肩膀。“我们希望见到现有秩序的颠覆。没有军队,我们无法击败城市中的显赫家族,而格莱克斯塔格的大军是幽暗地域这一区域中最为强大的力量。刚一确定了女祭司们遭到罗丝抛弃的事实,我们就立即意识到,这是我们向高阶家族展开致命打击的绝佳时机。为了让霍加把我们的机会也看作是他自己的机会,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一旦征服了你曾经关心的卓尔城市,杜加矮人或许会不愿将它拱手让人呢。你就不担心这点吗?”

“当然担心。”尼摩说,“但实话实说,在我们看来,为了摧毁蜘蛛神后的家族,我们愿意承担灰矮人们背信弃义的风险。就算格莱克斯塔格对我的家族发动攻击,占据魔索布莱百年之久,我们还是会继续活下去,迟早夺回我们的城市。”

阿丽扎优雅地站起身来,走到一扇眺望着城市的窄窗面前。

“你真的认为蜘蛛神后会放任她的城市沦陷?如果罗丝的女祭司突然重获力量,灰矮人的进攻又会变成什么局面呢?”

“我们是个长寿的种族,亲爱的女士。我的祖父亲眼目睹了过去一千年中的种种变迁。我们不会像其他种族那样忘记往事。在我们的所有历史、各种传说中,我们从未遭遇过如此彻底而持续的沉寂。就算只是一时变故,这也是几千年才能遇到一次的机会,不是吗?我们怎能不在此时发动攻击?”

“或许你是对的。我也遇到过和你观点一致的其他卓尔,他们似乎认为现在的局面诡异离奇、闻所未闻。”阿丽扎回头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实际上,我在契德·纳萨还遇到了一队正在执行任务的魔索布莱贵族,他们前往契德·纳萨是为了调查罗丝沉寂的原因。领队的是蜘蛛教院的教长女祭司昆舍尔·班瑞。”

“我听说过昆舍尔女士的任务。这么说,他们去了契德·纳萨?”

“对。在通过凯尼尔·沃克的领地之后。他们抵达时正好见证了那座城市的毁灭。”

“他们有人活下来了吗?”

阿丽扎耸耸肩膀。“这我可说不准。他们本事不小,若说有谁能从城市的浩劫中幸存,那就是他们。”

尼摩用指尖敲打着桌面,陷入沉思。昆舍尔的调查任务是否重要?他一直以为主母们是为了提防昆舍尔的野心才决定把蜘蛛教院的教长女祭司从城里支出去的。这只冒险小队显然是个不定因素,嘉泽莱德·朝尔辛最好对他们加以注意。一群在荒野中游荡强大卓尔很可能会带来各种麻烦。

“他们找到任何想要的答案了吗?”他问。

“据我所知,还没有。”阿丽扎说。她从窗前转了回来,重新走到桌边,然后转变了话题。“你似乎急于和储君王子讨论我的提议呢。我能知道原因吗?”

刺客换了个坐姿,靠在椅背上,双眼紧盯住她。

“那原因你其实已经提到过了。”他说,“格莱克斯塔格要不就是强到足以击败魔索布莱,要不就不是。如果它不是,那凯尼尔·沃克的腐蚀军团就能让天平向我们这边倾斜。如果格莱克斯塔格足够强大,腐蚀军团也可以有效地提醒霍加目标何在。我们可不希望储君王子忘记我们的协议啊。”

“腐蚀军团为什么要为你效力?”

“因为霍加不会接受你们作为盟友,除非我劝说他,比起侧翼遭到腐蚀军团攻击,和凯尼尔·沃克联手合作才更符合他的利益。”尼摩回答,“此外,你的主子也不想坐在家里静观其变吧。他派你过来怂恿杜加矮人进攻魔索布莱,不是吗?”

阿丽扎浅啜一口红酒,以掩饰她的微笑。

“的确,正是如此。”她承认,“因此,你究竟会不会劝说杜加矮人接受我们的帮助?”

杀手审视着爱璐魔女,思索着她的问题。阿格拉契·狄尔是个有用的盟友,然而,一旦事态开始发展,他怀疑魔索布莱的第五家族并不足以制约霍加王子的大军。有了另一股势力加入战场,嘉泽莱德·朝尔辛获胜的机会将大大增加,面对三方可供协调的力量,他们可以联合其中任意两方来对付第三方,以便达成期望的目标。在紧要关头,嘉泽莱德·朝尔辛还能亲自投身其中。但他们人数有限。何况,在动用自己的资源之前首先耗尽盟友的资源,始终是他们的上上之选。

“我想,”他终于开口,“我们不会给霍加拒绝你的机会。你知道一个叫做哀恸之柱的地方吗?”

阿丽扎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那是一道位于格莱克斯塔格和魔索布莱之间的峡谷。”尼摩说,“我相信凯尼尔·沃克的斥候里有人知道它这哪儿,我也会确保你能找得到它。返回凯尼尔·沃克身边,让他全速进军,带领腐蚀军团前往哀恸之柱。你将得到协助摧毁魔索布莱的机会。就算储君王子完全不可理喻,你们也会发现另外一种可供选择的机会。不过,如果霍加在哀恸之柱那里遇到了你们的军队,我相信他一定会接受你的援助。”

“这听上去太冒险了。”

“冒险是机遇的代价,亲爱的女士。这无可避免。”

阿丽扎用她柔媚朦胧的目光打量着他。

“好吧。”她说,“但我要警告你,要是凯尼尔·沃克挥军进驻荒野之后却错过了所有精彩节目,他会对我大发雷霆的。”

“我绝不让你失望。”尼摩信誓旦旦地说。他畅饮一口,从桌边向后推开座椅。“如此一来,我们似乎已经谈完了正事,阿丽扎女士。感谢你美妙的晚餐和温馨的陪伴。”

“这么快就走?”阿丽扎说,微微撅起了嘴。

她缓缓靠近,双眼中跃动着娇俏的火焰。尼摩发现自己的目光正在沿着她丰满撩人的曲线上下游移。她靠过来,双手扶住他的座椅把手,翅膀环绕在他两侧。带着婀娜多姿的优雅,她俯身咬住他的耳朵,炽热柔软的身躯紧紧贴住了他。

“如果我们已经谈完了正事,尼摩·茵菲瑞泽尔,现在显然到了娱乐的时间。”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尼摩嗅着她身上怡人的芳香,双手开始抚摸她的臀部,将她拉得更近。

“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他轻喃,吻上她的颈窝。

他抬手解开她的紧身衣,她在他怀中轻颤起来。

在寇修尔的小船两侧,粗制滥造的轮浆疯狂翻搅着漆黑的湖水,掀起一串串泡沫,在黑暗中发出响亮的噪音。几只巨型骷髅占据着船身中央竖井般的位置,不断蹲下,又不断站起,白骨嶙峋的双手紧握着转动轮浆的曲轴。在几年乃至几十年前唤起它们的不死魔法的束缚下,它们持续不断地重复着这份机械式的工作,不知疲惫。赫莉丝卓对水上交通缺乏概念,但在她看来,寇修尔的船始终保持着其他船舶难以企及的速度。

她大着胆子回头观望,想看看她的同伴们是否发现了任何追兵的身影。瑞厄德、杰格拉德和费瑞恩都站在船尾附近,监视着小船后方。昆舍尔坐在支架状船桥下方的一块大木板上,同样凝视着身后的格莱克斯塔格。瓦拉斯则守在寇修尔身边,确保杜加船长将这艘丑陋的小船驶往他所指定的方向。

赫莉丝卓和达妮菲担负起瞭望的职责,确保他们不会一头撞进迎面而来的麻烦里。赫莉丝卓并未反对这项安排。男性最好被放在小队其他成员和最紧迫的威胁中间。而且,费瑞恩大概是他们对付格莱克斯塔格追兵的最佳武器。

城市本身早已淡出了视野,只剩下一道污浊晦暗的狭长红痕。隔着暗湖开阔宏大的黑色水面,数里之外的矮人熔炉依然清晰可见,遥远的距离让赫莉丝卓不禁想起地表世界反常失真的景象。逃离格莱克斯塔格的滨湖区后,他们已经向东南方行驶了好几个小时,并未发现追兵的身影。然而,一种仍未摆脱灰矮人的感觉却始终萦绕在赫莉丝卓心头,挥之不去。她不情愿地将目光重新投向小船前方漫无边际的黑暗,又检查了一下手中的十字弓,确保它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赫莉丝卓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她所在的这半边船舷,从靠近船身的水域开始,一路望向卓尔的视力在别无他物的黑暗中所能达到的极限边缘。粗大的钟乳石——或是贯生石柱,她无从分辨——不时垂下洞顶,消失在墨汁般的湖水之中,形成一条条硕大无朋的立柱,令船舶不得不小心绕行。在其他一些地方,石笋的尖端像长枪般刺破水面。寇修尔操纵船只远远避开了它们,说是每颗高出水面的石笋附近可能都藏有水下暗礁。

“我无法相信我正蹲在一艘杜加船只的甲板上,从一座我三天前还从未见过的城市中落荒而逃。”赫莉丝卓喃喃地打破了寂静,“二十天前,我是某座伟大城市中一个高阶家族的法定继承人。十天前,我在菲尔瑞·泽维尔小伎俩下惨遭出卖,沦为囚徒。如今我却在身在此地,无家可归,唯一的财产只有我背上的铠甲和装在行囊中的琐碎杂物。我实在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对时运轮转也算是深有体会。”达妮菲说,“探究原因又有何意义?这都是罗丝的意志。”

“是吗?”赫莉丝卓问道,“莫兰家族已经存在了两千年之久,只有在罗丝收回了她对所有卓尔的宠爱之后,莫兰家族才沦落到毁灭的境地。若非她离开,我们不可能被敌人击败。”

达妮菲没有回答,赫莉丝卓也没有期待她回答。这个念头和异端邪说已经相去不远了。暗示罗丝的意志遭到违背,就等于质疑蜘蛛神后的力量;质疑罗丝的力量,就会像缺乏信仰的弱者一般迎来神谴和死亡。无信者死后的悲惨命运让人不敢细想。在所有死者接受审判的贫瘠荒土上,等待一名卓尔只会是苦难和湮灭,除非罗丝决定将信徒的灵魂带回她位于深坑魔网的圣居。只有卑微的崇拜和完美的效忠才能让蜘蛛神后出面干涉,赐予他们死后的新生。作为罗丝的虔信者,他们将永存不灭。

当然,赫莉丝卓暗忖,如果罗丝已然丧命,神谴和湮灭也就不复存在了,不是吗?

这个想法令她惶恐,令她不寒而栗。她立即起身离开船桥,以免旁人看到她的神色。

我绝不能有这种想法。她对自己说道。比起这些大不敬的念头,我最好还是什么都别想。

她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尽力驱散她渎神的怀疑。

“我们有麻烦了。”后甲板上的瑞厄德说道。武技大师跪在地上,凝视着船后的黑暗,“三条船,样子都和我们这条差不多。”

“我看见它们了。”费瑞恩说。他抬眼望向船桥。“寇修尔大师,我想你说过,这是暗湖上最快的船。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有点儿夸大其词呢?”

矮人皱紧眉头眺望黑暗。“直到今天之前都没有人追上过我,我又怎能想到会有其他情况?”

他低声吐出一串恶毒的咒骂,在船桥上来回踱步,目光始终紧盯着紧追其后的船队。

“他们也没比我们快多少。”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昆舍尔指出,“他们要花上一会儿工夫才能追上我们。”

赫莉丝卓转身越过船桥,望向船尾。她只能隐约看见尾随的追兵。它们跟在寇修尔的船只后方,约有一箭之遥,黑色的轮廓映衬在后方城市渐渐远去的黯淡红光之中,恍若鬼魅。每艘船船头破水的地方,都跳跃着一抹雪白的亮色。

她抬头望向杜加矮人,问道:“你不能让这东西再跑快点吗?”

寇修尔咆哮一声,向划船的骷髅挥手示意。

“我已经告诉它们要全速前进了。”他说,“我们可以把重物扔下去给船加速,但我也说不准这能起到多大作用。”

“我们离洞穴南墙还有多远?”昆舍尔询问。

“我对这片水域并不熟悉。还有三里,我猜。”

“那就继续前进。”班瑞作出决定,“上岸之后,我们就能甩开任何追兵了。如果我们不打算逃跑,也可以选择合适的战场。”

“我的船要怎么办?”寇修尔质问道,“你们知道我为她花了多少钱吗?”

“我相信我并没有邀请你一同上岸,矮人。”昆舍尔回答。

她转身背对矮人,专心等待,一边眺望着逐渐逼近的船队,一边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她的蛇首鞭。

随着追兵渐渐迫近,小船继续破浪前行,将更多凸出水面的石笋抛在船后。赫莉丝卓和达妮菲小心留意着前方的障碍。尽管竭尽全力,赫莉丝卓还是无法抑制住每隔几分钟就回头查看追兵的冲动。每次回头观望,船队都又变近了一些。到了后来,她甚至可以分辨出在甲板上奔走的人影。自从杜加船队出现在寇修尔的船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追兵开始向他们开火射击——重弩箭矢破空而至,落入他们后方的湖面;笨重而庞大的火球从投弹器内飞射而出,呼啸着越过小船,砸上散布在附近水域中的一根根潮湿石柱。

“让路线曲折一点儿。”昆舍尔对矮人说道,“我们可不想被那东西击中。”

“那样的话他们会追得更快。”寇修尔反对道,但他还是开始来回扭转轮舵,以防小船长时间保持在同一个方向上。

“瑞厄德、瓦拉斯,向最前面的那条船射箭还击。射出的箭矢不要超过半数,之后我们或许还用得着它们。”昆舍尔环视四周,又对赫莉丝卓点了点头,“你也是,赫莉丝卓。达妮菲,监视前方的情况。费瑞恩,对付那些弹射器。”

瓦拉斯在船桥上转过身来,以便应对船只曲折的前进方式。他将一枚箭矢搭上弓弦,对准打头的那条船,然后射了出去。片刻之后,瑞厄德和赫莉丝卓的箭矢也相继离弦。弓箭破空而去,一拍心跳之后,他们看见灰矮人微小的身影扬起了双臂,跌落船舷,消失在飞舞的船桨之下。其他矮人急忙顶上他的位置,举起巨大的塔盾为自己提供掩护。

费瑞恩迈步上前,高声吟诵出一段咒语。一颗橙色的小球从他的指尖射出,像疾驰的羽箭般掠过深黯的湖面。它仿佛被黑暗所吞噬,没入头船庞大的身躯,消失无踪。然而,刺眼的火光从船首轰然爆裂,烈焰呼啸着席卷了前甲板,轰鸣声响彻洞穴。远处,周身着火的灰矮人趔趄奔逃,其中许多人不是跌进暗湖,就是从船侧跳入水中。

“干得好!”昆舍尔大叫。

就连杰格拉德也欢呼起来。然而片刻之后,一团嗡嗡作响的蓝色能量从第二艘船上升起,向他们飞来。费瑞恩开始施展一个偏转法术,或是某种防护性咒文,但他依然无法挡下这一击。刺眼的电光包裹住寇修尔的小船,震耳欲聋的密集雷鸣在空气中接连响起,流转不定的电弧点燃了粗桶、木箱和水上装置,嘶嘶作响地灼烧着皮肤。一道闪电刺穿了赫莉丝卓的左胯,她大叫一声,弯下腰来;瑞厄德抽搐着跌倒在地,闪电的能量令他的胸甲闪起苍蓝色的光芒。

骷髅桨手仍然在奋力划桨,驱使小船持续前行。

费瑞恩挥舞法杖,向那艘发射闪电球的船只抛出一束飞弹。一颗燃烧着耀眼火光的陨石从领头的船上跃起,带着犹如活物般的饥渴掠过水面,朝他们扑来。纯属好运使然,陨石撞上了一块凸出湖面的低矮礁岩,轰然爆裂,一片熊熊燃烧的光滑液体随之在水上铺展开来。第三条船再次发动了投弹器,燃烧弹如彗星般嗖一声飞过船桥,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炸响。

“该死!”寇修尔怒吼,“他们追到射程之内了!”

“看来我一拳难敌众手啊。”费瑞恩在施法的间隙叫道,“也许我们应该努力逃跑才对?”

箭矢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或是击中船身,或是呯地一声狠狠刺进扎克木的甲板里。

“赫莉丝卓,”法师说,“你能不能用我的法杖——我是指我手里拿着的这根——阻挠一下第一艘船上的家伙?”

赫莉丝卓无视了来自胯部的灼痛,匆匆走到船尾,从法师手中接过铁制法杖,对准领头的船只,厉声喝出启动法杖的咒语。电光和臭氧在空中劈啪作响,一道能量随之射向紧追不舍的敌船。但法术却击中了杜加法师竖起的魔法护盾,爆出一丛无害的火花。

费瑞恩又开始吟诵另一个咒语,一片厚重的白色雾气从船后腾起,雾浪以惊人的速度在水面上铺展延伸。转瞬之间,浓雾铺满了船尾,像一道雪白的墙壁般彻底挡住了追兵的视线。

“好了。”法师说,“这应该能拖住他们一阵。”

“这是雾。他们难道不会直接从雾里穿出来吗?”瑞厄德问道。

“这不是普通的雾,我的朋友。它厚重到足以将箭矢从空中拦下。最妙的地方在于,它具有强烈的酸性。因此,任何误闯其中的家伙都会被慢慢腐蚀。”法师双手抱胸,微微一笑,“啊哈,该死,我真是太棒了。”

昆舍尔张了张嘴,似乎正准备管教一下法师沾沾自喜的发言,但船头达妮菲突然大叫起来:“停下!前面有岩石!停下!”

“见鬼!”寇修尔惊喘一声,“全速后退!全速后退,你们这群骨头白痴!”

骷髅无法立即停住沉重的桨轮,只有放慢堪称疯狂的船速,让船桨缓缓转向相反的方向。矮人并未浪费时间等待它们,而是狠狠拧动船舵,避开前方一排利齿般的黑色岩石。暗湖的边界仿佛突然出现,急速上升的湖底化作浅滩,和扑向地面的穹顶合为一体。湖岸向左右两侧延伸,伸向赫莉丝卓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外。小船打着旋笨拙地停了下来,右侧船舷撞上一块岩石——还好是块圆形的岩石——冲击之下,甲板的所有人都步履趔趄,达妮菲更是差点被抛下船去。

“现在怎么办?”瑞厄德问道,从甲板上爬了起来。“我们被逼到洞穴墙边了。”

“你的雾能拖延灰矮人多久?”昆舍尔对费瑞恩厉声问道。

“最多几分钟。”他回答,“当然,他们也可能会先后退再绕过来。”

费瑞恩紧盯着自己的杰作。远方,灰矮人们发出痛苦的尖叫,但白色毒雾令那些哀嚎变得含混沉闷,十分诡异。

“那个法术应该能做掉很多人,或是让他们陷入瘫痪。”法师补充道,“但我不认为他们的船会因此而沉没。”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上岸。”昆舍尔说,指向洞穴墙壁,“我们在那边的岩石从中寻找掩护,躲藏起来。船则驶往那个方向——”她指了指东边——“就让储君王子的士兵扔下我们去追它吧。”

“我才不会给你们当靶子!”寇修尔怒道,“你们把我卷进这团混乱里,就必须负责把我救出去!”

黑暗精灵忙着把行李扔到船舷下方潮湿的岩石上,对矮人的抗议充耳不闻。杰格拉德跳进冰冷的湖水中,挣扎爬上湖岸。瑞厄德和费瑞恩紧随其后。瓦拉斯爬下船桥,然后也跳上了岸。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昆舍尔对杜加船主说道,“现在就走,你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就留在这儿和魔裔卓尔较量一番吧。”

她轻盈地跳到下方的岩石上,片刻之后就来到了赫莉丝卓和达妮菲的身边。

“但如果你们……啊,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全都该滚下罗丝的蜘蛛地狱!”寇修尔咒骂着。

他冲回船桥,大叫着向骷髅桨手们发号施令。船缓缓驶离岸边。

“如果他们抓住了我,”他回头高喊,“我会告诉他们到哪儿来找你!”

昆舍尔眯起双眼。她正要向杰格拉德挥手示意,赫莉丝卓却摇了摇头,唱起一支低沉压抑的贝奎舍尔之歌。她凝聚起她的全部意志力,将魔力抛向盛怒的矮人。

“跑吧,寇修尔。”她嘶嘶地吟诵道,“竭尽全力,跑得越快越好。别落到追兵的手里。如果不幸被追上,就游到安全的地方,总强过身陷监牢。”

不可见的魔力之网如同呼啸而下的致命毒液,牢牢攫住了矮人。他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赫莉丝卓,然后转过身去,愈发奋力地开起船来,努力在大雾消散之前逃之夭夭。昆舍尔望向赫莉丝卓,挑起一侧眉毛。

“我们最好能确定他会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努力逃命。”赫莉丝卓一边解释,一边迅速收拾起她的行李,匆匆走向高出湖面的巨岩和石笋。

昆舍尔跟在她身后,和她只相距一步。她们淌上了岸,刚刚在一块巨石后方安顿下来,第一艘杜加船只的前端就从致命的浓雾中探了出来,被费瑞恩用火球击中的船首上依然闪耀着赤红的余烬。黑暗精灵们裹紧了皮瓦夫斗篷,纹丝不动,看着躁动骚乱的灰矮人从他们用以抵挡酸雾侵蚀的遮蔽中涌现出来。

一名灰矮人指着什么大叫起来,其他人也一起开始高声叫喊。他们在水中突然转向,将船头对准寇修尔不断远去的小船。

很好。费瑞恩比出手语。我还担心他们会使用魔法追踪我们呢。看来寇修尔大师将最后一次为我们效力了。

你觉得他们抓住他后会如何处置他?瑞厄德问道。

杜加船舶驶出了声音所及的范围。

“我想这取决于他是否会游泳。”赫莉丝卓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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