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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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莉丝卓和达妮菲回到冷熔炉时,发现昆舍尔已经租下了酒店较大的侧翼客房。这片区域自成一体,由一个小型公共休息室和分布在上下两层的八个房间组成。整个侧翼似乎都遵循了灰矮人理解中的卓尔喜好,家具大小适合卓尔而非灰矮人的体型,绣帷壁挂和华丽的地毯随处可见,所有门扉都带有门锁。黑暗精灵不像低等种族那样需要大量睡眠,然而,除非他们放松心神时藏在一扇紧锁的门后,否则,没有几个卓尔会在深深陷入多梦的冥想状态后还能感到安全舒适的。

除了费瑞恩之外,小队的其他成员或斜倚在毛毯上,或围坐在公共休息室的餐桌旁,分享着丰盛的餐食和阔口银壶中的美酒。铠甲和行囊堆放在墙边,但武器依然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赫莉丝卓挑起一条眉毛,望向铺满餐桌的盛宴:一大块烤洛斯兽肉、几轮精美的奶酪,和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炖蘑菇。这令她想起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一顿体面的热食了。

“食物安全吗?”她问道。

昆舍尔嗤之以鼻。“你当我们傻吗?我们当然检查过。店主最开始给了我们一桶下药的酒,但我们向经理投诉了一番。”——杰格拉德闻言抬头一笑,露出一嘴尖牙,赫莉丝卓猜想她知道那投诉是什么形式了——“于是有了这顿免费的大餐。尽情享用吧。”

尽管如此,赫莉丝卓还是用一个专门验毒的魔法戒指检查了桌上的食物。下毒在高阶卓尔中司空见惯,他们无法理所当然地享用任何一餐。满意之后,她在桌边坐下,自行吃了起来。达妮菲也拿了一点食物,倚坐在昆舍尔旁边的一只躺椅上。

“我看到法师还没回来。你们的进展还顺利吗?”赫莉丝卓边吃边向瓦拉斯问道。

斥候双腿交叠坐在门边。他的武器带被解开了,却依然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瘦削的臀上。他一边啜饮着一杯加料热红酒,一边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一片面包。

“不怎么好。”他说,“武技大师和我倒是没有遭遇公然的敌视,但也没能取得期望中的进展,尽管我们试图让杜加矮人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他叮叮当当地摇晃着腰带上装满金币的钱包。“我不知道这是否说明发生了不同寻常的情况——寇修尔同样并不乐见于此。”

“那矮人去哪儿了?”达妮菲询问。

“他去看看他是否能通过其他途径得到令状。”

“你放心让他去这么干?”

“也不完全放心,但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做到的。”斥候面露苦涩,“和杜加宗祖做交易是一回事,伪造通行证被抓住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有人发现我是在设法伪造通行证,我看起来就会非常像是一名卓尔间谍,不是吗?和我同行的你们也都会因此而变成间谍。”

“真正的间谍也会用和我们一样的方法进入格莱克斯塔格。”瑞厄德从另一个角落里说道,分裂者靠放在墙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的确,但要记住,寇修尔本人就是个走私者。他可不愿让储君注意到我们。”瓦拉斯回答,“不过,武技大师和我已经处理好了补给的问题,寇修尔一拿到通行证我们就立即上路。”

“我们似乎已经做完了目前我们能做的一切。”赫莉丝卓指出,“个人意见——我已经受够了炫目的沙漠、让人精神衰弱的幽影之地和光秃秃的地穴地板。既然我们很快就要回到凄冷难耐的荒野,我会尽情享受我所能得到的文明待遇。”

赫莉丝卓抬起酒杯,示意达妮菲将之斟满。战俘婀娜起身,倒满了女主人的高脚杯。

“喜欢就喝吧,但别让你的思维变得太过迟钝。”躺椅上的昆舍尔警告道,“我们可不是这座污秽城市的朋友。”

“我们又有什么时候能算得上是任何人的朋友了?”瑞厄德闷哼一声。

赫莉丝卓柔声笑道:“的确,瑞厄德,但今晚我们可以舒适地安歇一夜了。我们知道我们并不信任彼此,也知道可怕的敌人就潜伏在不远处,一有机会就会消灭我们。难道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达妮菲端着执壶走向昆舍尔。她无视了轻轻扭动的蛇鞭,垂下眼帘,身体前倾,填满了高阶女祭司的杯子。

“机会在握时,我们就必须抓紧我们现有的欢愉。”达妮菲添道,“这不正是夺取权利的目的所在吗?”

赫莉丝卓浅啜一口,看着面前的一幕。黑色的秘银衫并未配有皮质衬垫,因此达妮菲没有在铠甲下穿戴战衣。赫莉丝卓已经把自己多余的衣服分了一套给达妮菲,她确信达妮菲在明天早上一定会穿上它。但此时此刻,女孩完美无瑕的黑色肌肤透过金属栅网,润泽发亮。当她弯下腰去为昆舍尔斟酒的时候,硬钢之下丰满浑圆的双乳诱人地摇摆着。即便竭尽全力,房间中的所有男性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就连杰格拉德,这头四条手臂的粗蛮野兽,似乎也因为女孩的优雅和美貌而情迷意醉。瓦拉斯双眉紧锁,忙着为他的曲刃剑上油。显然,他察觉到了面前的危险,秉着一贯的谨慎退缩开来,明哲保身。至于瑞厄德……

瑞厄德正在注视着她。赫莉丝卓迎上武技大师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不流露出惊讶之情。他们视线交汇,他的神色热切而激烈,赫莉丝卓知道,达妮菲的姿态并未逃过他的双眼。然而,武技大师没有因为身着金属衣衫的女孩儿而目瞪口呆,相反,他将目光投到了赫莉丝卓的身上。

瑞厄德微微一笑,轻柔比出手势:有趣的把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赫莉丝卓回答。但她深知武技大师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计划。

她将注意力转向达妮菲,看着她跪坐在昆舍尔身边,啜饮着她自己的红酒。小队陷入沉默,瑞厄德取出旅行式萨瓦棋盘,和瓦拉斯展开较量,其他人则安然体味着这段远离危险的短暂时光。

费瑞恩终于回来了,胳膊下夹着几张卷轴。他半真半假地讥讽了武技长两句,干扰了对方好一会儿,然后才返回自己的房间。尽管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全力发挥,瑞厄德还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真是漫长的一天。”昆舍尔说,“我要回房去了。杰格拉德,瓦拉斯,你俩轮流守夜。明天再换另外两个人。”

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将目光转向达妮菲,然后才施施然离开了房间。

“我也要回房去了。”达妮菲说。

战俘望向赫莉丝卓,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跟在昆舍尔身后快步离开。瑞厄德收起萨瓦棋盘,上楼回房,瓦拉斯和杰格拉德则掷硬币决定由谁率先守夜。赫莉丝卓站了起来,裹紧皮瓦夫斗篷走向自己的房间。她在昆舍尔的门外短暂驻足,侧耳聆听,听见了一声响动,仿佛是轻柔的喘息,抑或是衣物在簌簌摩擦。她接着向前走去。昆舍尔的鞭蛇很可能会发现门口的窃听者,揭发她的出现。

聪明的女孩儿。赫莉丝卓暗忖。接近昆舍尔的确是个精明而大胆的举动。

在契德·纳萨,赫莉丝卓也曾不止一次派达妮菲引诱敌人。即便是最务实的女祭司也拥有某种她们情有独钟的宠物。一名冷酷而工于心计的女性常常会因为这些不可告人的爱好而陷入他人的掌控。赫莉丝卓很怀疑达妮菲能对昆舍尔产生什么真正的影响,然而,至少如此一来,蜘蛛教院的教长女祭司就有了不随意抛弃赫莉丝卓及其侍女的理由。当然,如果达妮菲的献身对昆舍尔而言变得太过珍贵,班瑞可能会想要将战俘据为己有,但赫莉丝卓愿意承担这份风险。

就算达妮菲不断怂恿班瑞那样做,想到挂在女孩颈项上的银质链坠,赫莉丝卓还是不禁露出微笑。除非设法摆脱了束缚她的魔法,达妮菲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赫莉丝卓的死亡也就预示了她的死亡。此时此刻,赫莉丝卓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依赖于达妮菲的忠诚。

赫莉丝卓回到房间,脱下装备准备就寝。她将盔甲收进狭小房间中的一只箱子里,钉头锤则放在能她迅速拿起的地方。

她想象着昆舍尔和达妮菲缱绻一处的场景,沉入冥想之中。

阿丽扎坐在一顶铁质肩舆中,由四只食人魔抬过格莱克斯塔格的街道。十多个身着闪亮铁铠、手持曲刃巨剑的塔纳洛克战士护随左右。其中一名战士扛着一面黄色的大旗,旗帜上印有凯尼尔·沃克的纹章——一把权杖,握在戴着手套的手中。数目多达两倍的灰矮人战士一同护送着这位使节,他们怀疑的目光紧紧盯住黑色的肩舆,盯住坐在其中的乘客。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爱璐魔女颇有些得意。若是独自行动,她本能迅速得多,但声势浩大地进入灰矮人城市能让杜加矮人们重视她的到来。何况,这样很有意思。

从古老的阿曼瑞因达殿堂出发之后,一路的旅程算不上有多顺利。阿丽扎和她的战士们沿着古老的矮人大道全速前进,花了整整五天才抵达暗湖的岸边,然后又花了三天时间找到一艘矮人船只,渡湖而过。阿丽扎开始渐渐厌倦了这种在凯尼尔·沃克的命令下东奔西走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她也能藉此不断向这位恶魔血脉的战爵展现自己的用途,而且——迫于形势时不时地离开凯尼尔·沃克身边其实并不完全是一桩坏事。小别可以刺激他的欲望,他不仅会胃口大开地迎接她的归来,有时甚至会纵容她……千奇百怪的嗜好。

格莱克斯塔格就像一个巨大的铁匠铺,一座浓烟滚滚、烈焰冲天的熔炉之城。阿丽扎意识到,它和阿曼瑞因达废墟的锻造大厅大同小异,只不过,与广阔的灰矮人国度相比,凯尼尔·沃克的熔炉只能算是半亩方塘。

何其丑陋的地方。阿丽扎暗忖。然而,单是她周围的冶锻规模就已经足以令人瞠目结舌。她不止一次看到车间中正在组建体积巨大的工程机零件。契德·纳萨或许远为优雅,远为狡诈,但格莱克斯塔格强悍有力。矮人的手艺和固执似乎完全可以与卓尔的魔法和残忍一较高下。

灰矮人护送她走向一座宏伟的杜加要塞。这幢城堡藏在一株高大的石笋里,岩石壁垒和钢铁角楼守护着它四周倾斜的缓坡。当食人魔抬着她走向国王宫殿敞开的大门时,阿丽扎无法克制住抬头观望的冲动。吊闸悬于头顶,与之相伴的还有足以压扁任何进犯者的致命装置。若是情非得已,她倒是有那么几种方法逃出生天,然而,如果灰矮人不想让她的战士们逃走,他们谁也无法活着离开这座宫殿。

队伍在一座死气沉沉的大厅里停了下来,脚下是抛光石板铺成的地面。

“看上去我已经到了。”阿丽扎自言自语地说。

她在肩舆侧面敲了敲,食人魔小心翼翼地将轿厢放到地上。座椅放稳之后,爱璐魔女才钻了出来,站直身体,舒展双翼。

一名盔甲外面披有黑色罩衣的杜加军官向她走来。

“你说希望能会见储君王子。”他开言说道。

“若他方便,越早越好。”阿丽扎回答。就在同一天,她已经在和不同的灰矮人副官或将领重复过很多次相同的对话了。

“你是何人,再说一遍?”

“我是阿丽扎,阿曼瑞因达勋爵、地狱门堡之主,执节者凯尼尔·沃克的大使。我相信你的储君王子会认为我的消息值得他聆听的。”

军官怀疑地皱眉。

“他们得留在这儿。”他说,向阿丽扎的随从点头示意,“你跟我来。”

阿丽扎望向她的护卫首领,一名久经历练、断了一根獠牙的塔纳洛克老战士。“你和你的士兵们在这儿等着。我可能得花点时间。”

他们爬上一段宽阔而宏大的台阶——但凡灰矮人们对它略作修饰,这地方都会令人叹为观止——来到正殿之中,高大的石柱支撑着头上高高挑起的穹顶。

一群灰矮人站在房间的对面。从他们的举止姿态和冷酷眼神上,阿丽扎觉得他们应该是这片国度中的高级参谋和贵族,但他们的服饰却并未点缀着与之相陈的浮夸装饰。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短小精悍的家伙,闪闪发亮的锁子甲外面穿着一件黑金相间的刺绣罩衫。这是阿丽扎见过的唯一一名佩有装饰的灰矮人,他光秃秃的头顶上戴着一个金环,几枚金制小圈箍住了他编成辫子的胡须。

护送阿丽扎的军官示意她停下脚步,走到储君王子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灰矮人统治者瞪视着阿丽扎,向她逼近几步,粗壮的手臂在胸前交叠。

“欢迎来到格莱克斯塔格。”他说,但他严厉的双眼中毫无欢迎的意味,“我是霍加·钢影。凯尼尔·沃克对我有何期冀?”

阿丽扎注意到,他并未社交礼仪上浪费唇舌。

好吧,她也从未遇到过货真价实的灰矮人。她决定平铺直叙,省去曲意逢迎、拐弯抹角的废话。那种伎俩对格莱克斯塔格的统治者显然不会有任何效果。她浅鞠一躬,然后站直身体。

“凯尼尔派我来询问一些有关契德·纳萨遭遇的问题,或许还会探讨一些其他事项。”她边说边扫视着周围的灰矮人们,“这里的每个人都享有你的信任吗?”

霍加拧起双眉,用矮人语低声下令。几名贵族和参谋动身离开,回到他们在别处的任务上去了。两个全副武装、身着黑色罩衣的守卫留在原地,此外还有一名看起来地位显赫的灰矮人。他面带伤疤,身着铠甲,穿了一条纹有红色徽记的战袍。

 “我的岩卫要留下。”霍加说道,又示意面带伤疤的矮人,“这是宗族领主伯沃德·火手,格莱克斯塔格的大军统领。”

阿丽扎点头致意,但伯沃德只是阴沉地瞪了她一眼。她耸了耸肩,重新回到主题上。她决定以开门见山的方式回应对方直截了当的作风。

“一个杜加宗族——肖本,对吧?——向卓尔城市契德·纳萨发动攻击,促成了它的毁灭。凯尼尔·沃克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出于您的授意。”

“肖本宗族是一群佣兵。”伯沃德回答。在他光秃秃的头颅上,一道伤痕从颧骨直切到耳后三寸的地方,留下清晰可见的癜疤。“无论他们在契德·纳萨干了些什么,那都是商业问题,而非深黯王国的政治问题。这事儿你应该去问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找不到幸存者,我会的。”阿丽扎说道,“据我们所知,他们都被困在了那座被他们自己焚毁的城市里。”她将目光转向霍加·钢影。“那么,他们是带着你的祝福毁灭契德·纳萨的吗?”

“带着我的祝福?”杜加王子思索片刻,“对于烁网之城的毁灭,我的确乐见其成。但我并未派遣肖本宗族去完成那项任务。契德·纳萨的一名主母雇佣克荣·肖本帮助她摧毁排位在她之前的家族。我决定不去干预肖本的事务。”

“倘若如此,肖本所选择的进攻方式岂不是大错特错?他们给雇主献上了一座闷燃的废墟,自己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阿丽扎指出。

“对此,我恐怕不得不至少承担部分责任。”悦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大厅立柱的阴影中闪出一个纤细的身影,一个身材矮小、姿态轻灵,如同猫一般优雅的卓尔。他外貌俊美,穿着无可挑剔的灰黑色服饰,一对细剑和匕首悬在腰间。

“我代表我的同僚采取了行动。”新来者说道,“在我的安排下,克荣的手下得到了石火炸弹作为补给。这些炸弹在魔索布莱的奴隶叛乱中效果惊人。当然,我并未期望它们能将契德·纳萨毁灭殆尽。”

阿丽扎挑起一侧眉毛。“没想到杜加王子的心腹中会包括一名黑暗精灵。”

“我是个佣兵。”那家伙答道,“我所肩负的任务,就是促使契德·纳萨和魔索布莱几个家族的现状发生改变。”他向她微微一笑,但炽烈的目光中毫无笑意。“叫我尼摩。”

“尼摩。”阿丽扎回答,“无论你意欲何为,你显然已经促成了契德·纳萨的改变。你对魔索布莱又有什么计划呢?”

霍加不适地移动重心,问道:“这和凯尼尔·沃克有什么关系?”

“要是我们早就知道有人打算进攻契德·纳萨的话,我们就会助他一臂之力啦。”阿丽扎答道,“黑暗精灵的困境让我的主人嗅到了机会。如果有谁还打算对魔索布莱展开一场类似的行动,我们也愿意参与其中。”

伯沃德冷笑一声。“我怀疑深黯国度真的会需要几百个盘踞在长满真菌的废墟里的乌合之众。”

阿丽扎压下她的挫败之情。

他们是杜加矮人。她告诉自己。直白而粗鲁。这就是他们的本性。

“你的消息有点过时了。”她说,“我的主人指挥着超过两千名久经沙场的塔纳洛克战士,他们每个人都像食人魔一样强壮,却有后者的三倍那么聪明。我们建造了冶锻炉和兵工厂,规模或许不及格莱克斯塔格的宏大,却也足以武装我们的士兵。我们还有辅助军队——熊地精、食人魔、巨人,不一而足——数目更超过我们的塔纳洛克军团。”她与伯沃德目光交汇,继续说道:“我们不具备深黯王国的强大力量,火手,但我们一个战士能抵两个灰矮人,让他们陷入苦战。诋毁凯尼尔·沃克的腐蚀军团,你要自负后果。”

“我并未对凯尼尔·沃克日渐增长的力量视而不见。”霍加捋着胡子低声说道,“有话直说,你的主子想要什么?”

真不委婉。阿丽扎哀叹。凯尼尔完全可以派只愚钝的食人魔来送信。

“凯尼尔·沃克想知道你们是否打算进军魔索布莱。若是,他希望加入你们。如我所说,我认为腐蚀军团是个宝贵的盟友。”

“就算真的有此打算,我们可能也并不需要你们加盟。”霍加说道,“也许,我们认为自己的力量已经足以夺取我们想要的东西了,用不着招来另一个瓜分战利品的人。”

“你可以这样想。”阿丽扎承认,“若你所言非虚,魔索布莱的黑暗精灵们也会谨慎地寻找盟友,携手御敌。我不禁好奇,他们又会向谁寻求帮助?”

“如果凯尼尔·沃克干出什么傻事儿来,我就把他碾成碎片。”霍加怒吼,“滚回你的魔裔主子那儿,告诉他——”

“稍安勿躁,霍加王子。”尼摩说,站到灰矮人和爱璐魔女中间,“让我们别急着下结论。作出回复之前,我们应该仔细考虑一下阿丽扎女士的消息。”

霍加咆哮起来:“不用你来告诉我如何处理我国内的事务,卓尔!”

“当然不用,我的王子大人。但我非常希望能就这一问题与您展开深入的讨论。”尼摩转向阿丽扎,“我想,在我们讨论你主人的提议时,你也愿意作为储君的客人留在此地吧?”

阿丽扎仅仅回以微笑,目光在黑暗精灵纤细的身形上不断徘徊。如果有机会的话,她确信自己能够劝说他体验一下她的提议好处何在,但她同样觉得,尼摩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不幸的是,霍加和他的统领火手则不太可能屈服在她独特的天赋之下。她可以等上一两天,看看尼摩是否能帮她捍卫她的观点。

杜加王子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思索着尼摩的话。最后他妥协了。

“在我思考你的建议时,你可以短暂停留。我会让军官在王宫里为你准备房间。你的士兵要住在兵营里,我自己的守卫附近。他们不准进入城堡。”

“我需要几名侍从。”

“可以,如果你希望,就你留下两个吧。其他的得离开。”

霍加望向大厅尽头,挥了挥手。他的军官小跑上前。

“我作出决定之后再和你谈话。”他对她说道。

“既然如此,只要你方便,我随叫随到。”她对霍加说道。开口时,她的双眼在尼摩的身上不住流连。

“今天搞不定。”穆兹伽德特宗族的萨马德对瑞厄德、瓦拉斯和寇修尔说道。肥硕的灰矮人手持木槌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密封一桶新鲜蘑菇酒。“一两天后再试试吧,我想。”

寇修尔暗暗诅咒,但两名卓尔还是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目光。瑞厄德发现,恰好有十多名杜加工人在距离萨马德非常近的地方辛勤工作,其中许多人的罩衫之下都闪烁着明显的金属光泽。看来这名酿酒师没有冒险的习惯。

“你昨天就是这么说的。”瑞厄德说,“我们时间紧迫。”

“不关我的事儿。”萨马德回答。他封好桶盖,把木槌放在酒桶上。“不管乐意不乐意,你们都得等着。”

瓦拉斯长叹一声,伸手摸向腰带上的钱包。他精明地晃了晃叮当作响的钱袋,将它放在一旁。

“你会发现那里面的宝石比我们约好的还多一倍。”斥候说道,“如果你今天就能给我们搞来令状,它们就都是你的了。”

萨马德眯起双眼。“现在我开始好奇你们究竟要干啥了。”他缓缓说道,“目的不可告人,这点我能肯定。”

“把它当成是给你的好处吧。”瑞厄德低声说道,“你的宗族领主每人只收两百枚金币,你只需确保他拿到足够的金额。至于剩下了多少,他没必要知道,不是吗?”

“下次你们没准儿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萨马德耸了耸肩,“但这件事上,领主对我的吩咐可是不容二话的。要是我为了你们的这个小买卖得罪了他,穆兹伽德特一定会削掉我的脑袋。”酿酒师思索片刻,又补充道:“最快也要三四天才能下来,我猜。储君王子的小伙子们满城都是,我可不希望被他们看见你们每天都往我这儿跑。”

圆墩墩的矮人将一只酒桶抗到肩头,迈着重重的步伐离开了,将两名黑暗精灵和寇修尔留在一群阴沉的酿酒师中间。

“现在怎么办?”瑞厄德询问瓦拉斯。

“照我看,回酒馆里等着去吧。”寇修尔嘟囔着,“你们呆站在这地方也遇不到什么好事儿。一两天后再来。”

“昆舍尔不会高兴的。”瑞厄德说,依然是在和卓尔斥候交谈。

瓦拉斯只能耸耸肩膀。

两名卓尔和他们的向导离开了穆兹伽德特的酿酒厂,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他们一同前进了一小段距离,将酿酒厂抛在身后。

“我开始考虑干脆自己伪造通行证算了。”瓦拉斯轻声说,“反正我们又不会一直用它。”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寇修尔说,“你或许能造出来一张看上去差不多的信函来,但你们还是需要穆兹伽德特的同意。要是被拦住了,他们会扣下你,然后跑去核实你们是否真的得到了宗族领主的同意。除非穆兹伽德特点头,你们根本无计可施。”

“该死。”瓦拉斯嘀咕道。

瑞厄德回顾着眼下的局面,试图厘清其中的启示。要么就是寇修尔故意把他们引入死路,要么就是通行证真的难以获得。就前者而言,瑞厄德看不出寇修尔有什么理由拖延队伍留在格莱克斯塔格的时间。也许矮人想要陷害他们。当真如此,他岂不是早就有大把机会将他的阴谋付诸实践的?但另一方面,如果寇修尔和萨马德并未联手布下什么精巧的骗局,储君王子又为何恰好挑中他们进入格莱克斯塔格的时机禁止外来人口在境内自由通行?

显然,这是因为他有些不想让外来者看到的东西。瑞厄德得出结论。他不想让外来者看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瑞厄德定在了街心。瓦拉斯和寇修尔又走出几步,回头望向他。

“怎么了?”瓦拉斯问道。

“我们两人有些事情要处理。”瑞厄德对瓦拉斯说,然后转向他们的向导,“明天早上到酒馆来。”

寇修尔皱起双眉。

“好吧。”他说。杜加矮人转身走下街道,低声嘟囔着什么。“无论你们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要是你们因为把它付诸实践而被捕,可别赖到我身上。我不会帮你们辩解的。等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早回到我的船上去了。”

怎么了?看着矮人隐没在阴暗的街道之中,瓦拉斯询问。

储君正在限制外城商人和旅行者的通行自由。瑞厄德回答。他不希望城中的消息传出城去。我想,格莱克斯塔格的大军要启程了。

瓦拉斯眨了眨眼,比划道:你真这么想?

“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干。”瑞厄德回答,“问题是,我们要怎么确认这点。”

他环顾街道。和往常一样,视野内的所有灰矮人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对两名黑暗精灵怒目而视。

调查你怀疑的事恰恰会让我们变成储君的手下正在搜寻的那种人。瓦拉斯比出手语。谨慎的斥候双眉紧蹙,思索起来。你要看到什么才能确认你的担忧?

补给车队。瑞厄德立即回答。货车和驮货蜥蜴之类的玩意儿。除非决定进军,你不会储备那种东西。准备辎重要花上好几天时间,还需要很大的场地。

的确。瓦拉斯答道。

瓦拉斯心不在焉地拉扯着身上的诸多护符和徽记,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想冒个险吗?斥候以默语说道。

瑞厄德环视四周。萨马德几乎直接告诉了他们,局势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都不会有所改变。昆舍尔绝不会乐见于此。如果格莱克斯塔格想要进攻魔索布莱,他必须在杜加矮人大军出动前确认这点,设法向故城发出警报。杜加矮人不同于奴隶们组成的乌合之众,不会在显赫家族游刃有余的攻势下溃不成军。众刃之城的大军想必声势浩大、力量惊人、纪律严明,配有为了攻打卓尔而准备的精良武器。想到这样的军队可能对他的故城造成何种伤害,瑞厄德无法保持乐观。

我们走。他回答。

瓦拉斯点点头,即刻动身。他并未直接返回临湖区的冷熔炉,而是转向城市深处,前往洞穴腹地。他们沿着恶臭扑鼻的街道和阴暗逼仄的小巷蜿蜒前行,中途经过商业区——杜加工匠和商人们在粗石堆砌的狭窄建筑中开店经营。二人走出了相当长的距离,时间渐渐晚去,矮人城市街道上的人流变得稀疏起来。终于,两个黑暗精灵抵达了一条沿沟而建的长街。这道深渊——亦或峡谷——环绕着城市更加难以进入的高等区域,将残破歪斜的临湖区隔绝在外。数道石桥横跨在裂谷之上,通向对岸继续延伸的狭窄小径。每条桥梁脚下都站着一支警惕的灰矮人小队,阻断了越过深渊的通路。

斥候将瑞厄德带到一条小巷的阴影中,向裂谷和桥梁点头示意。

拉杜格之壑。他比道。也被叫成大裂谷。西侧的一切都严禁外人知晓。远处那头有几个大型侧洞,它们不仅是理想的集结场地,也绝对不会被人轻易看到。

瑞厄德审视着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若有所思。他不禁好奇,瓦拉斯为何会对城市中理应严禁外人知晓的地带了如指掌。

我猜你之前去过那儿?瑞厄德问道。

我来过格莱克斯特格好几次了。

我想知道瓦拉斯还有什么没去过的地方。瑞厄德暗忖。他在阴影中微微移动,以便更好地看清守护严密的桥梁。如果情势所需,他也相当善于隐藏自己的行踪;但面对着一条没有护栏的狭窄拱桥,他的机会却不容乐观。一旦踏上桥梁,他将得不到任何掩护。

我们要怎么过去?他询问。

瓦拉斯系好绳结,迈近几步,将右脚踩到下方的一个绳套里,右臂则勾住最上面的绳圈。

“上升时贴紧石笋。”他说,“我们需要掩护。”

瑞厄德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抬起手来,摸了摸别在胸前的徽章。它不仅代表了他作为格斗武塔教官的身份,而且和许多贵族家庭的家徽或胸针一样,附有浮空的魔法。瓦拉斯毫不怀疑,瑞厄德经过了漫长艰苦的奋斗,才赢得了佩戴这枚徽章的权利。

如他期望的一般,魔法的强大力量足以支撑瑞厄德和瓦拉斯两个人的体重。他们轻而易举地升向半空,升进漂浮于格莱克斯特格上方的阴霾,直到脚下的街道在浓烟中变得模糊不清。从这座宏大的穹顶俯瞰下去,地面仿佛被水汽和烟雾团团笼罩。耀眼的火光散落其间,多达百处,映出一圈圈朦胧的红热光芒。

“比我想象中要好。”瓦拉斯说道,“烟雾给我们提供了一定遮蔽。”

“也让我双眼流泪。”瑞厄德说。他升到了天顶,发现坑坑洼洼的洞穴上盖十分坚硬,“往哪边走?”

“你的右手边。对,就是那儿。”

瓦拉斯用下颌示意北侧城墙,手臂和脚掌始终勾在他打好的绳套里。瑞厄德小心翼翼地转向天顶,放稳身躯。他两手攀住洞顶,向前移动,仿佛正在爬上一道竖直的石墙。斥候调整着手中绳套,双眼始终盯紧下方的洞穴地面,指示着武技大师前进的方向。

“只需一个准备了解除魔法的灰矮人法师就能毁掉我们今天的计划。”瑞厄德说道,“你难道一点也不紧张吗?”

“我从来都不恐高,不过我们还是别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瑞厄德轻笑起来。

数日以来的旅途一直坎坷而沉闷。但现在,刺探灰矮人城市腹地的战术挑战却占据了他们的全部心神。

“再向左挪一点。”瓦拉斯说,打断了瑞厄德的沉思,“那边的洞穴墙壁上有一个狭窄的平台,它应该通向我们想去的地方。”

瑞厄德依言而动,两人谨慎平移,沿着倾斜的洞顶缓缓下降。终于,洞穴侧壁变得更为垂直,进而化作墙体。在洞顶和洞壁分野的地方,一条年代久远的接层环绕着整个洞穴,有如环绕老旧酒馆的屋檐。武技大师怀疑地看着它,然而,当他们接近之后,瓦拉斯松开绳索轻盈地跳了下去,像一只纤细的蜘蛛般蹲在那条接缝上。

瑞厄德紧随其后,动作却略显笨拙。他只能勉强站立,幸好他还可以在失足或失手的时候寄望于他的附魔徽记。

瓦拉斯沿着接缝向前走去,充满自信。接缝急速下降,消失在一处突如其来的拐角之后;弯道下方正是一座侧洞。

瑞厄德仓促地跟在他身后。石块在他脚下松脱,沿着陡峭的洞壁簌簌跌落;瑞厄德不由暗自诅咒。然而,格莱克斯塔格的熔炉和铁锤完全掩盖住了落石的声响,而他们依然位于拉杜格之壑的上方。岩石掠过崖壁跌入深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瓦拉斯站在弯道上,回头投来一瞥。

小心。他以默语说道。过来看看这个。

瑞厄德设法挪到斥候身边。他的小腹紧贴石面,上身探出平台。接缝向下延伸,猛然转进侧洞里面。他们栖身之处比地面高出百尺有余,从这个有利的位置上,他们能够看见一个容积巨大的洞穴,长达三四百码,宽度大约是长度的一半。洞穴四壁被打造成足以容纳大量战士的兵营,地面却平整而开阔,正是点兵操练的理想场所。

货车和驮货蜥蜴聚集一处,填满这座巨大的洞穴。几百名杜加矮人成群结队地穿行其中,在丑陋的爬行动物背上绑紧驼筐,将货车装满物资,打理攻城器械,做好出征的准备。就连城市冶锻场的毒气也无法遮掩动物粪便的恶臭。空中充斥着蜥蜴的嘶鸣和刺耳的叫声。

瓦拉斯开始清点货车和驮兽的数目,想要估测出可能参与进攻的兵力大小。几分钟之后,他终于移开了目光。

两千到三千之间?瑞厄德问道。

斥候双眉紧蹙。我认为比那更多,加起来大概有四千。而且,附近的其他洞穴里也许还有其他军队。

他们的目标有没有可能不是魔索布莱?

我们不是他们唯一的敌人。不过,我可不喜欢他们行动的时机。 “我也不相信巧合。”瑞厄德轻声说道。他小心翼翼地从平台外缩回身体,竭尽全力不碰掉任何石块。“我本想提议去看看其他洞穴里有没有更多士兵,但我们已经看到了杜加矮人绝不愿让我们看到的东西,何况我也不想继续试探我的运气。我们最好还是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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