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召唤

作者:理查德·奥林森
翻译:不明
校对:零与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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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兰沃走过阿拉贝尔的街道,保护城市不被入侵的城墙不知怎的一再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虽然他永远不会承认,但这城墙让他感到不安,他们所吹嘘的安全对于这位战士来说只不过是兽笼的栅栏。

随着正午的临近,一座典型商业都市的嘈杂喧闹声传入克兰沃的耳朵。他打量着每一张经过身旁的面孔,人们在最近遭受的苦难中得以存活,但如果信念已被粉碎,那只剩存活是远远不够的。

克兰沃听到了争吵声,但他没看到打斗,战士能够分辨出吼叫声和拳头落在盔甲上的声音——最近这种事情变得普遍起来。不过,这也可能是精心安排的陷阱,用来吸引落单的旅行者的注意力,以便拿走他们的钱包。

这种事情在这几天也同样常见。

声音逐渐变小,大概真是被设计好的骗局。克兰沃环顾街道,发觉没有人对争吵声有所反应,好像他是唯一听到的人,也就是说声音可能是从任何地方传来。克兰沃的感官格外敏锐,这不见得是件好事。

如果真是如此,这场架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克兰沃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事情而感到安心,在阿拉贝尔中——或是整个国度中——“平凡”已经很少见了。随着降临之日变得广为人知,每件事都变得不再寻常,甚至连魔法都不值得信赖。克兰沃想起过去两个星期以来,他在这国度中所目睹的改变。

诸神来到国度的那一夜,克兰沃的盟友之一在与游荡的地精作战时受了伤,躺在他的营地中。牧师试着为他施展治疗的法术,但一个火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把士兵和照顾士兵的牧师双双烧死。克兰沃和其他目击者都大为震惊,他们以前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事件。几天后,在泰摩拉神殿的倒塌中存活下来的人由女神亲自领导,重新聚集,教会官方正式拒绝为这位牧师的行为负责,并将他冠上了引起诸神怒火的污名。

这不过是众多折磨阿拉贝尔的怪异事件之一。

有天早上,当地的屠夫尖叫着从他的店铺中跑了出来,因为他放在冰上的死猪突然活了过来,急切地要向杀死它们的人报复。

克兰沃也曾经见证过身旁的法师施展一道简单的浮空术,但出乎法师的意料,法术没有受他的控制。战士看着尖叫着的施法者身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云端,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法师。

一个多星期前,克兰沃和另外两名守卫被叫去解救一位施法者,他原本想召出一颗致盲光球,却发现自己被困在球内,至于他的施法是有意还是无意则不得而知。这桩意外发生在黑面具酒馆,守卫只是被叫去控制住围观的群众,好让另外两位法师试着帮助他们的兄弟。球体直到一星期之后才告解除,而受困的法师已经干渴而死。

克兰沃反感地注意到黑面具酒馆的生意从来没像那个星期那么好过。而且从克兰沃在那些来到城墙之内寻求庇护的旅人身上打听到的来看,不光是阿拉贝尔,似乎整个国度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他从回忆里收回思绪,将之拉回到眼前的世界。

战士的右肩正疼痛着,伤口已经涂上了药膏,可疼痛几天来都未曾减轻。通常来说,几个简单的治疗法术就能治愈他的伤势,但在克兰沃看过那些事情之后,他便再也不相信任何魔法了。尽管人们对魔法普遍抱持疑心,但是很多牧师、预言家和贤者却宣告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奇迹的时代。很多名不见经传的预言家突然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他们都宣称和来到国度的诸神有过私下的接触。

例如前些日子的一位格外热情的老人。他发誓知识和发明之神欧格玛化身成了他的小猫派蒂,还跟他说了当下最为要紧的事情。

虽然没人相信那位老人,但是人们普遍接受在阿拉贝尔的泰摩拉神殿倒塌后,从火焰中走出来的那个女人的确是女神的人类化身。那女人站在火焰之中,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折服了数百位信徒,与他们分享了只有诸神能够目睹的景象。

克兰沃付了钱去觐见女神的面貌,但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他不敢劳驾女神治疗他的伤口,因为他不是泰摩拉的信徒,他不确定如果这样做的话,她会不会要求额外收费。

除此之外,疼痛可以让克兰沃永远记得罗恩莱斯·耐茨布利将钉头锤深深嵌进他肉体中的时刻,那不但伤了他的身体,更伤了他的自尊。他们在耐茨布利站岗的瞭望塔顶进行过激烈的战斗,在战斗中,克兰沃被抛过城墙,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克兰沃并没有死,摔落甚至没有让他受到重伤。

战士停下思考,被吉尔赞多斯之家的玻璃引走了注意力,他越过玻璃上自己的映像,看向橱窗中展示的古怪藏品。有传闻说,在这些精心料理过的手工珠宝、服饰武器和稀有卷册的后方,不良商人吉尔赞多斯还做着伪造证件和贩卖整座城市守卫情报的生意。卫队多次派出便装密探想要诱捕狡猾的吉尔赞多斯,但这些行动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就在克兰沃要转离橱窗前,玻璃上的倒影再度吸引了他的目光。战士端详着自己的面容:一双锐利的、几乎会发光的绿色眼睛,与粗黑眉毛、直挺鼻子,以及方形下巴组成的黝黑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杂乱的黑发中间夹杂着几撮灰色,表露出他在国度中已经漫步过了三十多个年头。在没有被衣服包裹的皮肤上,能清楚地看到覆盖在他胸口和手臂上的厚实的黑色毛发,他身穿锁子甲和皮衣,背上的剑鞘几乎有他身高的一半高度。

“喂,守卫!”

克兰沃看到喊他的女孩子滑了一跤,她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精致的脸庞因生活的艰困而留下了痕迹。她有一头金发,剪得很短,有些男孩子气,发丝被汗水纠结在头皮上。女孩穿的衣服只比破布好一点,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乞丐。女孩看起来十分虚弱,尽管她努力地露出笑容,并且试图强撑着活动,但她的身体似乎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你找我有事吗,孩子?”克兰沃说。

“我是凯特莲·月歌,”女孩应道,声音有点沙哑。“我走了很远的路来找你。”

“然后?”

“我要找一位战士,”她说道,“我有个非常急迫的任务。”

“这工作会有酬劳吗?”克兰沃问。

“报酬非常丰厚。”凯特莲承诺。

战士皱皱眉头,这女孩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饿死。一条大街之外就是饥饿者酒馆,于是克兰沃抓住女孩的肩膀,带着她往酒馆走去。

“你要去哪里?”凯特莲问。

“你需要多吃点东西,不是吗?饥饿者酒馆的哲拉可以满足你的需要。”克兰沃停了停,坚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他斟酌着词语,用冷酷而刺耳的语气继续道:“不需要我专门告诉你这些事吧?”

“当然不用。”女孩说道。克兰沃没动,他还没有放下心。“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你没有帮上我的忙。”

“那就好。”他说着,继续往酒馆走去。

凯特莲任凭克兰沃带领着自己,刚刚的奇怪对话让她有些困惑,“你好像有些不安。”

“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克兰沃道。

“如果你愿意说说的话……”

但他们已经来到了饥饿者的门前,克兰沃带着女孩进入酒馆。这个时间的店内总是很安静,只有几位客人来吃午餐。笨到胆敢盯着克兰沃和女孩看的人,都会被还以足以冻结他们血液流动的冰冷目光,让他们马上移开视线。

“以你的口味来说有点太年轻了,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但我怀疑你可能没有羞耻心可言。”

如果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可能会导致一场暴斗,但既然是出自那位往这边走来的老妇人之口,就只会让克兰沃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怕这个流浪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倒在地上。”

叫做哲拉的老妇人拍了拍克兰沃的肩膀,看着女孩。“骨瘦如柴的小家伙,”她说道,“我有办法能让这副骨架多长点肉出来。等一会,很快就好。”

凯特莲·月歌目送着老妇人离去,然后回头看向克兰沃,战士似乎又开始思考那些困扰着他的事情了。凯特莲知道,选一个值得信任的佣兵是重中之重,所以她将手伸入口袋,拿出她一直小心保存的红宝石。她将宝石藏在掌中,然后伸手盖住战士的手。宝石发出纯净的红色光芒,凯特莲感觉到它划破了自己的皮肉,同时也划破了克兰沃的。

克兰沃从桌边跳了起来,迅速离开女孩的身边。当哲拉的声音响起时,他已经拔剑出鞘,举过了头顶。

“克兰沃,住手!她没有要伤害你!”老妇人出现在几张桌子开外,手上拿着为凯特莲准备的饭菜。

“我看到了你的过去,”凯特莲轻声说道,克兰沃低头看着女孩,她的话使他从狂怒变成震惊。战士缓慢地将武器放低,而凯特莲张开手掌,捧着那块发光的石头,口中吐出了仿佛并不属于她的句子:“你正在执行的任务中充斥着无尽的谎言和等待。阿拉贝尔的统治者蜜尔曼·拉尔怀疑卫兵里有人背叛,她指派守卫长埃温·斯查兰那去雇佣佣兵渗入城市守卫,好从中找出叛徒。”

哲拉将盘子放在凯特莲面前,但女孩看都没看食物一眼,好像光是说话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这是什么妖术?”克兰沃问哲拉。

“我不知道。”老妇人回答。

“那你干嘛阻止我?”克兰沃说,他依旧担心女孩会有潜在的危险。

哲拉眉头紧锁,“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的店里从来没有溅过血,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更何况,她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克兰沃沉着脸,继续听凯特莲讲述。

“守卫长选上了你和另一个叫希瑞克的男人。你们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初来乍到,参与过寻回神器冬日之戒的任务,而且还是那场失败中仅有的幸存者。他们担心叛徒的目的是破坏贸易路线,让阿拉贝尔经济崩溃,最终粉碎阿拉贝尔在国度中的重要地位。”

“在希瑞克和另一个人的帮助下,你找出了叛徒,但被他逃脱了,现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恐惧和混乱当中。你为此觉得自责,所以现在作为守卫勤劳工作,任凭你的冒险天分被白白荒废。”

石头的光芒逐渐消失,看起来像是一块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子了。凯特莲呼了一口气。

克兰沃想起那个守卫冬日之戒的寒冰生物,它字面意义上地冻结了他同伴们的血液,而战士什么都没做。接下来,当喉咙也填满了坚冰的时候,他们的尖叫声便戛然而止了。他们的死亡让克兰沃和希瑞克得以逃脱。克兰沃是第一个得知戒指下落、并组织队伍前去寻找的人,不过他最后服从了另一个人的指挥。

“我的冒险‘天分’,”克兰沃轻蔑地说,“人们正因为我的这种天分而死,那些善良的人们。”

“每天都有人死去,克兰沃。口袋填满金币而死——或至少是为了追求这个而死,难道不是更好一些吗?”

克兰沃向后靠在椅子上,“你是个施法者?所以才能看透我的内心深处?”

凯特莲摇摇头,“我不是。这石头……这块宝石是一件礼物,是我拥有的唯一一点魔法,现在它已经用完了,我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只能任你宰割。善良的克兰沃,我为我的行为道歉,但我必须确定你是个正派的人。”

战士收回他的剑,坐了下来。“你的食物要凉了。”他说。

凯特莲显而易见地正在挨饿,但她对食物置之不理。“我有一个提议,克兰沃。一场险象环生的冒险,一笔超乎想象的财富,带来惊心动魄的刺激,正如你这几个星期以来所渴望的那样。你要听听这个提议吗?”

“你还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情?”克兰沃说,“你的宝石还告诉了你什么?”

“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凯特莲问。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也没有回答我的。”

克兰沃笑了,“把你的任务告诉我吧。”

尽管被四名全副武装的守卫包围,艾顿仍大胆地露出了笑容。他们带他穿过阿拉贝尔的城堡,艾顿在过去拜访时曾见过的种种风景再次展现在他的面前——华美的大厅热闹非凡,几丝阳光透过鲜艳的彩绘玻璃照射进来,温暖了他的脸庞。富丽堂皇的城堡与艾顿在城市里见到的肮脏街道有着惊人的差异,牧师用手掩住脸,仿佛要擦掉脑海里的污秽,免得它们玷污了他整洁的外表。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女神火发淑妮的忠实牧师,女神赐予了他整个国度中最光滑白皙的皮肤——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艾顿经常被指责过于虚荣,但他对批评的声音不屑一顾,不能期望那些并非淑妮信徒的人能意识到他是在照料和保管女神赐下的珍贵礼物。他为了保卫女神的名誉而战,而脸上甚至一点擦伤都没受到,因此,他确信自己是为女神所宠爱的。

现在诸神已经降临国度,艾顿觉得自己与淑妮相遇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如果他能得知她的下落,就会立刻出发去寻找女神。而阿拉贝尔的商人总是络绎不绝,他们好谈短说长,又有无穷无尽的欲望,因此就成了他打探消息的最佳地点。

当然,在淑妮神殿内部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两个牧师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离开了神殿,他们宣称淑妮放弃了信徒——因为女神对他们的祷告没有丝毫回应。不过实际上,从降临之日起,能成功施行神术的人只剩下了泰摩拉的牧师,而这要归功于他们邻近神祇的肉身。如果牧师离开他的神祇超过一英里,他的法术就会失去效用了。

自然而然地,复制了魔法效果的治疗药水和魔法物品的价钱也水涨船高,虽然它们的效果也不值得信任。城里的炼金术士被迫只得雇佣私人守卫来保护他们的货物和人身的安全。

艾顿比大多数人都更好地接受了国度中的动乱。他知道和诸神有关的事情都会事出有因,真正的信徒应该耐心等候神启,而不是自己胡思乱想。艾顿的信念坚定不移,因此他现在得到了回报:阿拉贝尔的统治者,美丽的蜜尔曼·拉尔邀请他来见面,这进一步证明了他受到的祝福。

生活如此美妙。

守卫带着艾顿走进一条他并不熟悉的长廊,牧师本想在路旁的镜子面前停步,但守卫们用手肘推着他前进。艾顿有些恼火,但依旧遵从了命令。

守卫之一是位有着黑色皮肤与黑色眼睛的女性,在城里,女性可以轻易加入军队,这让艾顿很是高兴,“一座由女性统治的城市会为这片土地带来真正的平等与公正”是他的座右铭。他对女守卫展露微笑,认为选择阿拉贝尔城当自己的新家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

“我会因为扳倒恶棍耐茨布利而得到什么奖赏?告诉我吧,别担心,我口风很紧,之后也会装成头一次听到的样子。别再让我继续忍受这种悬念了!”

其中一位守卫窃笑一声,其他人则完全没有反应。牧师为这座城市工作所得的报酬微乎其微,他为此曾向守卫长请愿。现在蜜尔曼·拉尔亲自介入了这件事,艾顿可以猜到是为了什么。

艾顿在那次行动中的任务是去勾引其中一个嫌疑人的情妇,看能不能从她的梦话中获取信息。艾顿的表现很是出色,但他得到的报酬是被关在守卫队中将近一个星期,看着守卫长招募的两位佣兵对耐茨布利采取行动。

与背叛者的战斗终于来临,结束的速度却快得惊人,并且最终未分胜负。艾顿找到了叛徒的据点和他们的账簿,里面记录了谋逆者们针对阿拉贝尔计划的关键之处,但耐茨布利最终逃脱了围捕。

艾顿从回忆中抽离回现实,他们正在不断地、不断地下行,前往一个他曾经听说过,但从未去过的尘土飞扬的肮脏地方。

“你确定我们的女士要在这里会见我,而不是在,呃,王室大厅之类的地方?”

守卫们保持沉默。

光线突然变得稀缺起来,牧师听到老鼠窸窣地从某处跑下走廊的声音。他听到他们身后的厚重大门轰然关闭,回音在寂静的走廊中震耳欲聋。守卫从墙上取下燃烧的火把,在艾顿背后散发出热量,让他很不舒服。

现在,走廊上只剩下这群人前进的脚步声。站在艾顿前方的守卫的宽阔肩膀挡住了艾顿的视线,但他逐渐有了一个合理的猜想。

一座地牢!艾顿用比说出口更安全的方式——在脑海里大吼着,这些小丑把我带进了一座地牢!

接着,艾顿感觉到守卫的手抓住自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往前丢出,幸好消瘦但仍有肌肉的身体吸收了大部分的坠落力道。他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跃而起准备作战,却刚好听到铁门关上的声音。他太晚才察觉到当前的情势,学到的那些防身术没有派上丝毫用场。

艾顿诅咒自己过于轻易地交出了武器,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咒骂蒙蔽了自己理智的虚荣心。这些恶棍是耐茨布利的手下!牧师确信,他的同伴克兰沃和希瑞克很快也会被逮来这里。

我们都是笨蛋,艾顿想着,只不过是有个人落荒而逃,我们竟然笨到相信威胁会就此解除?

房间内没有光线。艾顿拂去衣服上的灰尘,他穿着他最爱的丝绸,还带着一条镶了金边的手帕——以防在他接受那位女士的求婚且成为皇家的成员时,对方会激动地泪流满面。他的靴子被擦得锃光瓦亮,尽管牧师被迫在肮脏不堪的地方行走,但鞋子仍能反射出哪怕是最细微的光芒。

“我真是个笨蛋。”艾顿对着黑暗喃喃念道。

“我也这么认为,”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但我们都有自己的缺点。”艾顿听到打火石的撞击声,一根火把被点燃了,映照出光源的携带者,是一位漂亮的黑发女性。

蜜尔曼·拉尔。

她的眼中反射着火光,摇曳的火焰好像在翩翩起舞,称颂着她的美丽。她穿着一件直达腰际的黑色斗篷,艾顿则凝视着她链甲之下高耸的胸部曲线。

艾顿张开双臂,走向他的爱情之火,那位拥有无边的勇气和智慧,控制着一个王国的女战士。

生活会比“美妙”更好。

“站住,除非你想像头死猪一样离开这里。”

艾顿停下脚步,“女士,我——”

“可以的话,”蜜尔曼愤怒地说,“请用‘是的,女士’或者‘不是,女士。’来回答。”

阿拉贝尔的统治者向前走去,冰冷的刀锋抵上了牧师的腹部。

“是的,女士。”艾顿不再多嘴。

蜜尔曼拉开一些距离,端详着他的脸庞,“你很清秀。”她说道,尽管这个说法有些言过其实。牧师的嘴巴稍大,鼻子不算完美,下巴又太过棱角分明,很难说是讨人喜欢。不过隐藏在那双天真的眼睛后面的,则是孩子般的顽皮和追求冒险的灵魂。他为他的女神服务——如果传闻属实的话,也为阿拉贝尔的众多漂亮女士服务。

艾顿的笑容随着刀刃的放低而迅速消失,“清秀的脸,还有健康、耐用的身体……”

耐用?艾顿开始疑惑。

“以及足以和我王国相当的自负!”

艾顿在蜜尔曼怒吼时向后退却,她的火把危险地靠近他的脸,牧师感觉额头开始冒汗。

“我说的对吗?”

牧师吞了吞口水,“是的,女士。”

“你昨晚不是整夜都在夸口说这个月结束前就会爬上我的床吗?”

艾顿保持沉默。

“不要紧,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回应。现在听好了,蠢货,我何时或者是否想要找个爱人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艾顿怀疑自己的眉毛可能已经烧焦了。

“甚至在允许你住在阿拉贝尔之前,我就收到了晚星城[1]的主人特萨莉儿·温特给的关于你的信息。我认为你的才能在通过私人关系获取信息时会很有用,而你也证明了这一点。”

牧师想起特萨莉儿·温特乳白色的肩膀和她那柔软芬芳的颈项,准备等死。

“但是如果你要将那下流的想法转向阿拉贝尔的蜜尔曼,那迎接你的就只有唯一的惩罚。”

艾顿闭上眼睛,等待最糟糕的结果。

“流放,”她说,“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离开我的城市。不要逼我派守卫跟着你。你不会想和仁慈善良的他们为伴的。”

艾顿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蜜尔曼用他从未见过的最为威严和高傲的姿态离开房间,表现出对他的轻蔑。他赞叹着她的优雅,而阿拉贝尔的统治者挥了挥手,两个守卫跟上她的脚步,另外两个则走向艾顿。他也赞叹她的勇气、智慧和宽容,至少她给了他机会离开这座高墙包围的城市,而没有简单地让卫兵割开他的喉咙。

然而当靠近他的两名守卫强迫他退回房间里,而不是带着他离开时,艾顿的赞叹之情不免消退了一些。他知道不管他们计划了什么恶作剧,自己都无法反抗,就算他在地牢里击败两名守卫,也很难有机会抵达城门,更不用说逃离城市了。哪怕艾顿做到了这一点,也会从流放者变成逃犯,而他的行动会成为他的神殿的耻辱,甚至可能招来神怒。

“请不要伤害我的脸!”牧师大喊道,守卫们哄堂大笑。

“这边走。”守卫边说边抓住艾顿的手臂,将他拖出房间。

希瑞克精神疲惫地回到夜狼旅馆的房间中。虽然他已经决心要把当盗贼的过去抛诸脑后,但是他仍用盗贼的方式思考,用盗贼的方式行动。只有在为求生而全神贯注的激战当中,他才能抗拒之前生活带来的影响。

甚至在现在,夜晚降临之后,希瑞克仍然选择从昏暗的后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走向二楼的脚步是如此优雅轻巧,只有最为敏锐的观察者才能稍稍留意到一点那个短发的瘦削身影的动静。

最近发生的事情令人苦恼。他为了开始新生活才来到阿拉贝尔,寻找逮捕耐茨布利的证据却需要充分利用到他的盗贼技巧。现在,他的时间都浪费在作为守卫的单调职务上了,尽管事实令人沮丧,但这种机械性的呆板生活也是他遭遇的麻烦所带来的糟糕报酬,而埃温·斯查兰那先前承诺的赏金则因耐茨布利的逃脱而减了半。

希瑞克和克兰沃是新到城里的外来者,叛徒可能不认识他们,所以斯查兰那才和他们进行接洽。希瑞克并不是真的想要加入阿拉贝尔的守卫,但斯查兰那仍写下这份合约,他坚持认为署名的合约可以证明希瑞克守卫身份的可信度,消除已渗透入守卫内部的猎物的疑心。然而到了现在,希瑞克签署的这张用来掩饰身份的合约却变成了他的束缚,鉴于目前的动荡局势,斯查兰那要求希瑞克继续履行合约条款,阿拉贝尔需要所有能召集到的守卫。

城中很多由魔法强化的防御工事已经不再值得信任,阿拉贝尔甚至到了临时征调平民的程度。希瑞克凭借优质的手斧和匕首,自身的力量,以及机智和技巧来处理那些麻烦,最近几个星期以来,已经很少见到单纯依靠魔法的人们了。

国度中“诸神”的出现也令希瑞克困扰。他在那次不幸失败的耐茨布利事件中结识了克兰沃,在后者的激将下,他拜访了毁掉的泰摩拉神殿,并因觐见刚在阿拉贝尔定居的神祇而付了钱。虽然希瑞克尽力用开放、乐观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情,但是“女神”仍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不相信我。”泰摩拉的语句中没有任何感情。

“我只相信亲眼看到的事情,”希瑞克率直地说,“如果你是女神,那你要我的金币干什么?”

女神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移开视线,举起一只干净整洁的手,表示这次觐见宣告结束。希瑞克在出去的路上偷了三位泰摩拉牧师的钱包,并在那个下午把钱捐给了为贫穷者服务的团体。

而最令希瑞克不安的是,在国度中出现的无数异常情况。自从降临之夜起,他已经目睹了不少奇异的现象。

有一回,他被喊去一处名为“温柔微笑”的宴会厅,被迫在那儿保护一位准备回到坦瑞斯的洛山达牧师。那牧师是无辜的,他只是试着施了一个法术净化他变馊的食物,法术没有起什么作用,但是其他的用餐者却都变得歇斯底里,害怕牧师用他“被诅咒的魔法”将大厅中所有的食物都下了毒。

还有另一天的下午,在一个露天市场上,两个法师卷入了一场争吵,最后演变为魔法大战。从两个法师面面相觑的表情来看,他们的法术并没有按照他们所预期的那样产生作用——其中一个施法者被他隐形的仆人带走了,另一个则无能为力地看着空中掉下来一层蛛网,覆盖了整座市场。强力的蛛丝黏着在每个人和每件东西身上,市场里几乎没有什么商品能够幸免于难,而且这些蛛网高度易燃,希瑞克和他的同僚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劈开这些异常坚韧的丝线,释放出被困其中的无辜路人。

希瑞克甩开这些胡思乱想,绕过走廊。眼前,一对年轻男女正笨手笨脚地拿出钥匙开启房门,盗贼的出现吓了他们一跳。希瑞克经过他们身边,认出那个年轻男孩正是他的守卫同僚嘴里不停招惹麻烦的儿子,他身边的女孩一定就是他父亲禁止他去见的“妓女”了。

希瑞克假装自己没有认出那个男孩,尽管他已经注意到了年轻人流露出的恐惧不安。希瑞克嫉妒他们强烈的感情,无论是好是坏,他的生命中已经很久没有东西能够激起他的情绪了。

认命吧,伙计。希瑞克在内心对自己说,这就是你选择的生活。

或者说,是命运为你选择的生活。他接着补充。

他用身体撞在门上,使房门洞开,猛地砸向里面。另一个房间的住客砰砰敲着墙壁,抗议他开门时发出的噪音。

没有人在门后,否则他们被就已经被飞转的房门打中了。希瑞克想着,迅速进了屋内。他滚上床,同时踢门让门关上,并准备抽出他的短剑,抵挡可能攀在天花板上扑向他的任何入侵者。

但是没有人。

他从床上弹起,踹塌衣橱的门,留神听着看不见的袭击者可能会发出的惨叫。

但仍然没有人。

希瑞克开始盘算重新安装橱门的工作,决定等到晚餐之后再说。他检查着自己秘密藏在衣橱角落里的武装:手斧,匕首,弓箭和位移披风,它们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黏在窗框上的头发也没有断掉。最后,他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紧接着,窗外一个男人的身影映入希瑞克的眼帘。窗户向内炸开,希瑞克向后翻滚,企图躲开如雨点般洒进房间里的锋利玻璃碎片。

希瑞克听见刺客在最后一片玻璃掉落之前窜入房间。他的敌手恐怕前一刻还在自己上方的房间里,倾听着已经金盆洗手的盗贼在房间里发出的一切动静。希瑞克诅咒自己例行公事的检查,很显然,这刺客一定盯了他有段日子了。

当希瑞克起身时,右侧一阵轻微的疾风预示着危险的到来,他向左侧闪躲,堪堪避过刺向后背的匕首。盗贼未经转身,将手肘直接向后撞在敌人的脸上,然后跃过床铺,跳到房间的另一侧,并在落地前抽出短剑握在手中,回身面对碎裂的窗户。

房间中并没有人。毁坏的窗框外面,希瑞克能看到袭击者所用的绳子,它像摆锤般前后摇晃,在窗口进进出出,然而却看不到使用它的人。

一缕微风再次提醒了希瑞克,他迅速行动起来,一把匕首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墙上。

隐形了。希瑞克冷静地注意到这一点,然而有些不对劲。通常来说,使用者一旦攻击就会解除隐形,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他的敌人在与他战斗的同时仍然不见踪影。

希瑞克知道自己获胜的机会很小,然而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最近难得一见的微笑。

盗贼飞速地移动着,每一步都以刀锋划过身前的区域,刀刀破空,每一刀都劈向不同的方向。他的另一只手则不断捡起房中的零星物品,随意抛掷,等待着听到某件东西击中隐形刺客的声音。

床单边缘被轻微扯动了一下,一条丝线浮到空中,看不见任何东西与其相连,显然是钩住了那位隐形敌人的衣服。希瑞克故意转身背向袭击者走开,然后突然蹲下身子。

袭击者的武器落空了。希瑞克猛地向上伸手,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一条人类的手臂。他站起身,轻松地把那个男人摔过肩膀,匕首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接着才逐渐显现出来。

希瑞克将膝盖压在攻击者的喉咙上,用刀抵住他的脖子。

“表明身份。”希瑞克下令。

“等等。”一个沉闷的声音回答。

“什么?”

“在我的停止攻击一会儿之后,魔法的力量才会消退。你知道的,最近和魔法有关的效果都变得有些奇怪——如果它们还能起到效果的话。”

希瑞克皱起眉,尽管这声音仿佛被蒙起来一样沉闷,但语气却十分熟悉。

没过很久,法术消退,露出了袭击者的面貌。他的脸被用某种钢丝加固的布料包裹起来,一身皮甲外也都蒙上了相同的东西,至于其他方面,只有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值得注意。希瑞克用空闲的手解开男人脸上的布料。

“马雷克,”希瑞克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了。”

希瑞克盯着那老家伙的眼睛,马雷克开始大笑——亲切的、发自肺腑的大笑。“你一直是脾气最坏的学生,希瑞克,哪怕对你的老师也不例外。”

希瑞克握紧拳头,马雷克却看着天花板,“年轻的笨蛋,”他声音刺耳,“如果我要你的命,你老早就停止呼吸了。我仅仅是想向自己证明,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技艺,你还值得我的注意。”马雷克皱了皱眉,“一个老家伙的蠢念头。如果你愿意,大可以因为我的愚蠢而杀了我。”

“我为何要相信,说谎大师?”

马雷克冷淡地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是盗贼工会希望你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回归你的本性。”

希瑞克试图掩饰自己的反应,但嘴边浮现的笑容出卖了他,向马雷克泄漏出他的想法。

“你同样也有这种打算,”马雷克满意地说道,“我观察你很久了,善良的希瑞克。你现在的生活连狗都不如。”

“但那同样是一种生活。”希瑞克说。

“对于拥有你这种天赋的人而言不该如此。你曾被带领到命定的道路上,你可以将它升华到更加遥不可及的高度。”

希瑞克的笑容更灿烂了,“一旦吐出一个谎言,就会像溃堤的水坝一样无法停止,不是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盗贼,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出逃,只有你会把这当成骄傲。事实上,我怀疑工会是否真的知道你这次的来访。”

马雷克扬了扬眉,“我们的哑谜还要打多久?”

“视情况而定。”希瑞克说道,同时将刀刃紧紧地压在他曾经导师的喉咙上。

马雷克低头看着匕首,“你要杀了我吗?”

“什么?”希瑞克露齿而笑,“把我锐利的刀锋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不,我相信阿拉贝尔会需要你的技艺,我甚至可以在中间收到不错的佣金。”

“我会揭发你!”

“而我会离开,”希瑞克说,“没有人会相信你,哪怕相信了也不会来找我。我们这种人的秘密一旦暴露,就不可能再被需要了。”

“工会里的其他人会来,”马雷克说,“如果你把我作为奴隶贩卖,其他人就会来。”

“那你宁愿我杀了你?”

“是的。”

“不这样做的好处更多。”希瑞克说着,起身离开马雷克,游戏结束了。

“我把你教得太好了,”马雷克说道,站起身来面对他曾经的学生。“工会要你回去的,希瑞克,哪怕你没有取走我的戒指。”马雷克眨眨眼睛,“它是我从一个术士那里偷来的,和一箱奇怪的物品放在一起。”

敲门声响起。“谁?”希瑞克叫道,眼睛仅仅从马雷克身上离开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他听到玻璃嘎吱作响,回头看的时候,马雷克已经消失了。希瑞克冲到窗边,看到马雷克在下方的街道上,似乎在挑衅希瑞克去跟上他。

敲门声再度响起。

“克兰沃和艾顿带来口信,要您在方便的时候尽快到阿拉贝尔之光酒馆会面。”

“那你叫什么名字?”

“艾尔顿雇员会的坦希·杜尔曼德。”

“等一下,好坦希,我会给你一枚金币。”

“加入我们,”街上的马雷克喊道,“否则你这辛劳卖命的卑微生活会在两个星期内结束。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并不介意出卖你,希瑞克,记住这一点。”

“我会记得,”希瑞克轻声说道,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我一直都记得。”

希瑞克为男孩开了门,毫不理会坦希在看到破碎窗户和打斗痕迹时目瞪口呆的脸。

[1] Evenings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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