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筑巢森林

作者:理查德·奥林森
翻译:不明
校对:零与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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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驾把你的脚从我脸上挪开。”瑟布兰德说道,伸手拔剑。

就在早餐之前,佣兵被从睡梦中踢醒,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克兰沃的靴子,在头顶若隐若现。

“叛国?我们四个人和国度中任何旅行者都没什么两样,怎么会被指控叛国?”克兰沃大喊。

“只是叛国嫌疑,”瑟布兰德说,“现在请在我砍断它之前挪开你的脚!”

克兰沃从佣兵身旁退开。瑟布兰德起身,按摩自己僵直的肩颈,呻吟声和关节的嘎吱声交汇在一起。冒险者和瑟布兰德的队伍的营地就驻扎在蛛巢森林边缘。

“你的伙伴们怎么样了,克尔?”瑟布兰德起身去拿食物。

“还活着。”

瑟布兰德点点头,“午夜还好吗?我们还有笔账没算——”

克兰沃的剑在瑟布兰德说出下一句话前便已经离鞘,“就当它两清了。”

瑟布兰德皱起眉,“我只想要回我的头发。”

克兰沃环顾营地四周,他拔剑的声音至少引起了六个人的注意,他们现在各自握紧武器,等待首领的命令。

“喔,”克兰沃说道,把武器收起。“只是这样?”

瑟布兰德搔搔自己的光头,“这就够了,”他说,“虽然我的姑娘们似乎很喜欢我的这副造型。”

克兰沃笑了,坐到瑟布兰德身旁用餐。希瑞克也被争论声吵醒,走向战士们。他走得很慢,明亮的晨光照亮了他手臂上在穿越阴影峡时受到的青肿的淤伤。

“你看起来——”随着盗贼的靠近,克兰沃开了口。

“别说下去,”希瑞克取过早餐,“如果被你发现或者猜到我的秘密,我就只好灭口了。”

“你不会的。”克兰沃心不在焉地说。

“我可不那么确定。”希瑞克说着,手捋了捋纠缠的头发。“午夜和艾顿呢?”

“艾顿仍然昏迷不醒。”克兰沃说。

“所以他还不知道——”希瑞克压低声音,手作势划过脸。

克兰沃摇了摇头。

希瑞克点点头,转身向瑟布兰德的手下大声下令。那人看向瑟布兰德,而后者缓慢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男人给希瑞克带来一杯热腾腾的麦酒,希瑞克迅速喝完,然后把杯子递了回去。

“感觉好多了,”希瑞克说道,转身向瑟布兰德。“刚才好像提到了什么叛国?”

瑟布兰德将蜜尔曼·拉尔跟自称米凯尔的人战斗的故事托盘而出,希瑞克笑了起来,“马雷克永远都想不出一个像样的化名。”他说。

佣兵皱着眉,继续讲述他的故事。他说出自己和拉尔及埃温·斯查兰那的会面,以及他接受的命令。“自然,我坚持要亲自领队,”瑟布兰德说,“我们一直以来都知道耐茨布利是散提尔堡的人,而散提尔堡的刺客又在追捕你们,所以你们看起来的确清白无辜。”

“也就是说你仍然有所怀疑?”克兰沃说。

“你们买了假证件,乔装打扮离开城市,背离与阿拉贝尔签订的合约,接着这位米凯尔——或者马雷克——让你们牵涉到这起阴谋当中,我相信你可以从中得出明确的结论。”瑟布兰德笑了,“但是当然,我并不怀疑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就此回头回到阿拉贝尔?”希瑞克说。

瑟布兰德板起脸,“我们刚一得知你们即将面对的东西,就做了唯一正确的选择——穿越阴影峡,来帮助曾经的盟友。”

克兰沃翻了个白眼。

“噢,拜托,”希瑞克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既然你提到了,”瑟布兰德说,“除了要回我的头发外,还有一件工作需要几个优秀的人才去做,等回到阿拉贝尔……”

“我们在阴影谷有事要做。”克兰沃说。

“那之后呢?”

“权看风要把我们吹到哪里,我猜。”希瑞克补充道。

瑟布兰德大笑,“有一道强风正朝我们的方向吹来,也许我们可以把它列入日程。”

“我们得听听午夜怎么说。”克兰沃平淡地说。

希瑞克和瑟布兰德盯着战士,在他起身去取更多食物时笑了起来。他没有注意到艾顿已经醒了。

牧师在听到蜜尔曼·拉尔的名字的同时就醒了,尽管对话是从营地的另一端传来。“以淑妮之名,我要完蛋了!”他大喊。直到听到另一个女孩的笑声,艾顿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一个不超过十六岁的女孩坐在他的旁边,腿上放着一大碗稀粥,发出并不优雅的咕嘟声。艾顿很快就知道了她的名字是吉利安。她有一头干枯细碎的棕发,皮肤干硬而黝黑,以及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她的长相并不出众,但也绝不难看。

“噢!”她说,“你醒啦!”她放下碗,又将它举给艾顿,“要来点吗?”

艾顿揉了揉额头,突然想起他在提凡顿遭遇的袭击。他知道自己挨了那位灰眼睛的青年一刀,接着晕了过去,不过现在的他感到精力充沛,只是还有些许虚弱。

“我就知道淑妮会保护我。”他满足地说。

女孩盯着他,“想吃点炖菜吗?”

“好的,麻烦你。”艾顿说。饥饿战胜了所有对蜜尔曼·拉尔及其手下的畏惧。但当牧师坐起身时,他感到左脸仿佛被猛地扯了一下,接着是尖锐的灼烧感,某种温暖而潮湿的东西滚落脸颊。奇怪,艾顿想,清晨不该如此炎热,为什么我会流这么多汗?他看向女孩。

吉利安的肩膀紧绷,膝盖靠在一起,目光从艾顿身上离开。“怎么了?”牧师问。

“我去叫医师。”吉利安说着站起身。

艾顿用手擦了擦脸,汗流得更多了。“我自己就是医师,我是服侍淑妮的牧师。是我发烧了吗?”

吉利安回头看了看牧师,然后迅速离开。

“拜托,到底怎么了?”艾顿伸手想要拦住那个女孩,接着便看到手上的血迹,他从脸上擦掉的并不是什么汗水。

艾顿的呼吸变得迟缓,仿佛被巨石压在胸口,他感到四肢冰冷,头脑有些晕眩。

“把你的碗给我。”他说。

吉利安环顾营地四周,朝其中一个人大喊。午夜见到艾顿醒了,差点跳了起来。

“给我!”艾顿大吼,把碗从她手中夺下,里面的东西泼了一地。他颤抖着手,用袖子把这只金属碗擦亮,接着将它举到脸旁,盯着这面弯曲的镜子。

“不。”

吉利安离开了,随着仓促的脚步声,午夜和一位佩戴泰摩拉圣徽的牧师站到了艾顿前方。

“这不可能。”艾顿说。

靠近的泰摩拉牧师面带微笑,欣慰于年轻的淑妮信徒从昏迷中醒来,并且没留下任何后遗症状。但当他见到艾顿脸上的表情时,笑容便飞快地消失了。

“求求你,淑妮……”艾顿低语道。

医师绷紧了脸,他明白过来了。“我们尽力了。”他低声说。

午夜把手放在艾顿肩上,看着坐在营地对面的希瑞克和克兰沃。

艾顿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自己的倒影。

“我们离开阿拉贝尔和泰摩拉女神太远了,无法施展治疗魔法。”牧师继续说,“也没有药水,只好依靠我唯一能做的药膏以及草药。”

金属碗薄薄的边缘开始在艾顿手中变形。

“重要的是你还活着,也许你的信仰可以在我们无法企及的地方帮助你。”

金属被扭成一团。

“我得给你检查一下,你把缝合的伤口弄裂了,它又开始流血了。”

午夜从艾顿手中取走那只碗,“我很遗憾。”她低声说。

医师弯下腰,擦去艾顿脸上的血迹。发现伤害不如他担心的那么严重,被撕裂的只有寥寥几针而已。牧师注视着这道伤疤,他衷心希望自己是在城市中遇见的这位淑妮信徒,那样至少他会有更合适的工具,让伤口能够更加干净和利落。

艾顿的伸手沿着发黑的疤痕描画,它从左眼沿颧骨而下,穿过脸颊中央,粗糙的刀痕直到下颌底端才终于结束。

在这天稍晚时候,冒险者们拔营上路时,希瑞克和瑟布兰德手下的年轻盗贼布里恩发生了争执。

“我当然知道你在说什么!”希瑞克对白子佣兵大吼,“但你要如何否认自己的理智?”

“我见过女神泰摩拉的脸,”布里恩说,“那就是我需要的全部证据。诸神正在国度中漫步,好能直接传播他们的神谕。”

“说得好啊,付了钱然后见个面,”希瑞克说,“也许你的女神下次就该预知未来了。”

“我的意思是——”

“我在你第一次说的时候就听得一清二楚了,蠢货!”希瑞克喊道。

“捐献是必要的——”

“必要的邪恶,是吗?”希瑞克摇摇头,不再看布里恩。

“你除了自己什么都不相信,那一定孤独得可怕,”布里恩说,“我的信仰使我变得完整。”

希瑞克气得发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布里恩并非有意激怒他,但瘦削的黑发战士从这个早晨醒来时就异常暴躁。也许是因为艾顿的伤,营地里的氛围十分沉重,他心里有种冲进山里的冲动,任凭命运丢来任何能想象得到的可怕怪物。他甚至感觉连蛛巢森林都有种模糊的吸引力,但他知道在那里能得到的唯一解脱就是死亡。

远方传来一阵响动,冒险者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希瑞克发现,横跨于通往阴影谷的道路上的那座玻璃山脉开始有碎片滑落。

“泰摩拉怜悯我。”布里恩喃喃道,厚重的玻璃碎块四分五裂地落到地上,反射出跨越大地的彩虹。

接着,毫无征兆地,一根树干粗细的的光滑黑矛从希瑞克身旁的土地里射出。盗贼被撞倒在地,但他很快起身控制住自己的坐骑。在平原的四面八方,许多参差不齐的乌黑长矛拔地而起,它们足有十英尺高,刺穿了清晨的天空。

“该走了。”克兰沃对瑟布兰德说,两人向他们的坐骑跑去。“看来我们还是得穿越森林。”

瑟布兰德在他的伙伴中穿梭,重整他的人马,催促他们朝森林进发。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就有两个人被尖刺钉在地上,三匹马肚破肠流,仅存的团队成员则冲进蛛巢森林的黯影当中。长矛还在不停破坏平原,玻璃山峰则向着东北方向崩裂。

走近森林的午夜突然发现艾顿不见了。她从森林的边缘扫视整座平原,发现牧师的坐骑在长矛中奔跑,但它的背上空无人影。午夜跑向这匹叛逆的马儿,在平原中心追上了它。

一个人影缓慢地穿过尘土飞扬的云雾,走近马匹。

“艾顿,是你吗?”午夜大喊。

牧师从容地乘上马匹,带着它用悠闲的步伐离开致命的平原。他控制着马匹不让它奔跑,并对午夜的喊声和动作充耳不闻。直到尖矛从距离艾顿不过几尺的地方刺出,艾顿仍然无动于衷,午夜只好骑到他身边,用尽全力拍打他的坐骑,马匹朝森林急驰而去,也能相对安全许多。而马背上的艾顿没有喊叫,没有摇晃,他仅仅是用手指抓住马鬃,腿紧夹住马腹不放。

克兰沃在森林外围等待,瑟布兰德的手下已经大多进入其中。直到最后几位骑手也加入他们的同伴,钻进蛛巢森林幽暗的深处。

林中并没有他们前一天晚上所见到的生物的动静。“也许它们昼伏夜出。”克兰沃说。玻璃破碎和大地崩裂的声音减小了,但冒险者们偶尔还是可以听到巨大的玻璃碎块滑落的声音。

“如果真是这样,”午夜说,“那我们最好在天黑之前就赶到阴影谷。”

克兰沃,希瑞克,以及黎明团员都低声表示同意,但艾顿只是保持沉默。

整整一天,冒险者们都在森林中穿行,他们为所有响动提心吊胆,时刻处于备战状态。艾顿骑在克兰沃和午夜的前方,而希瑞克和布里恩共乘,乌黑的长矛刺穿了后者的马匹。随着他们逐渐深入,植物越来越茂密,难以处理。很快,瑟布兰德就发出讯号,要所有人下马,牵马前进。

艾顿没有理会这个信号,于是克兰沃跑到他的身边。“既耳聋之后又是失明吗,艾顿?”他说。但牧师不加理会,继续强迫他的马儿费力地挤进灌木丛,战士拍拍他的手臂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艾顿低头看了看克兰沃,点点头,终于下了马。

“这地方只有死亡,”艾顿说着,声音中没有任何生气。“我们走进了埋骨之地。”

“也不是第一次了。”克兰沃说完,回到午夜身边。

在他们的前方,希瑞克和布里恩走在一起。他时而被年轻的盗贼逗笑,时而又感到恼火,但希瑞克能感觉到他的内心有种使人眼前一亮的天真。布里恩当冒险者还没有很久,但他对武器的熟悉足以和希瑞克匹敌。

早餐之后,布里恩以匕首挑战希瑞克,并且差一点就赢了比赛。挑战结束之后,希瑞克和布里恩从同伴那里借来匕首,每人各六把开始了一场把戏。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将利器抛向对方,希瑞克丢出的每把匕首都被布里恩的打偏了,而布里恩丢出的结果也与之相同。

然而,尽管白子佣兵技艺高超,他的刀刃却不像大部分冒险者一样散发出血腥和疯狂的味道。这与他的同伴截然相反,像是坐在艾顿旁的女孩,他们会沉醉于杀戮的狂欢。希瑞克可以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得出来。

同样地,希瑞克也知道布里恩乐意杀人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他甚至会为每一次被迫动手而感到遗憾。

森林的美丽误导了冒险者们,至少在开始时如此。树木茂密而粗壮,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绿茵。耀眼的日光穿过林端的间隙,不时投下温暖的光斑,抚过在茂盛的枝叶间穿行的英雄们的脸。

在他们穿过一片粗厚的瘤根时,克兰沃听见林中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他迅速转过身,向殿后的佣兵泽兰兹和韦尔奇示意,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看着克兰沃,耸了耸肩。克兰沃没再发现队伍周围有其他动静,于是继续前进。

噪音接连不断地出现,直到整支队伍都警觉起来。武器纷纷出鞘,可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森林中其他生物的征兆。瑟布兰德谨慎地带领队伍穿过小路,但绕过下一棵树的佣兵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身体紧绷,随时准备攻击。

一个穿着骨白色盔甲的人站在瑟布兰德面前,被细长的黏丝固定在树上。他的头盔被摘下了,惨白的脸上刻着班恩的圣徽。刺客空洞的眼睛正盯着瑟布兰德,扭曲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在几码开外,还有五个装束相同的班恩手下,他们都被黏在同一片空地里的其他树木上。

“他们已经死了,”瑟布兰德说,“但杀死他们的东西就在附近。”

克兰沃和瑟布兰德前去检查刺客周围树上的巨网,队伍里的其他人则挨得更近,一动不动地警惕着森林。只是除了艾顿,淑妮的信徒只是站在自己的坐骑旁边,抬头凝视遮蔽了阳光的暗色枝叶。

站定的众人逐渐发现森林中没有任何动静。树叶没有在风中沙沙作响,昆虫没有在吱喳啼鸣,森林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吉利安沉默地将她坐骑的缰绳递给泰摩拉的牧师,然后像猴子一样灵巧地爬上最高的树枝,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以老练的目光审视着森林,在树枝间跳跃,谨慎地从每个制高点观察这片地区,在五分钟后,她发出信号,示意一切安全。

女孩示意瑟布兰德靠近,“再强的风也吹不动这些树枝,这地方是死的,被冻结在现在的状态。”她指向一处奇怪的纹路,“那里有一层光膜覆盖了一切,那就是造成现状的原因。”

瑟布兰德点点头,伸手要帮她下来,而吉利安皱起眉,从他身边跳开,以优雅的蹲姿着陆。但就在她的脚碰触地面、落在纠结的根系中央的同时,那里传出一阵刺耳而濡湿的声音,地面略微塌陷。女孩还没来得及发声警告,土壤里的树根便猛地迸发出来。

八条纤细、乌黑的长腿突然向吉利安袭来,每条肢体拥有四处关节,尾端是犹如巨剑般大小的尖刺。在女孩的脚下,这只生物巨大的肚腹也从土地中钻出,在来得及逃出陷阱之前就使她失去了平衡。最后出现的是这只生物的脑袋,炽热的红眼睛和四只锯齿状的螯牙出现在女孩面前。

巨蜘蛛的脚向内一蜷,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刺穿了吉利安。接着蜘蛛翻了个身,森林重新活了过来。冒险者四周纠结的根系逐渐显露,另一个不幸站上蜘蛛肚腹的人也遭受了和女孩相同的命运。

希瑞克和布里恩背靠着背,拔出匕首。希瑞克的坐骑已经被蜘蛛袭击了,蜘蛛从下颚向马匹注射毒液,使它瘫倒在地,接着在毒发之后才将马儿拖到网上。希瑞克意识到自己大多数的补给,甚至手斧都还放在马上,他低咒了一声,但并不打算从守着那匹濒死坐骑的蜘蛛手里夺回自己的东西。

到处都是蜘蛛,其中最小的也和大型犬一般大。希瑞克盯着其中一只的眼睛,它有淡绿色的节肢,乌黑的身体上点缀着橘色的斑点。希瑞克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蜘蛛眨也不眨的眼睛,它作为捕食者的目光令盗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希瑞克的武器命中了目标,没入蜘蛛颤动的眼睛里。眼睛随着刀刃凹陷进去,但蜘蛛没有停下脚步。

“诸神啊。”希瑞克低声道,跳到低垂的树枝上。巨蜘蛛向前一跃,扑向盗贼前一刻还站着的地方。希瑞克爬到树上高处,他接着听到一声尖叫,低头向下看去。

那只受伤的蜘蛛的脚贯穿了布里恩的身体,他手持的匕首几乎无法抵抗这只恐怖的生物。蜘蛛接着举起第二只脚,准备再度袭击它的牺牲品。布里恩挣扎着仰起头,看着高处的希瑞克。

他的嘴唇在蠕动,他在乞求希瑞克的帮助。

希瑞克犹豫了,他在权衡自己的选择。他知道布里恩必定会死于蜘蛛的毒液,除了死在他旁边之外,他帮不上其他的了。

蜘蛛抬起第二只脚,在希瑞克的注视之下,生命之火从布里恩的眼睛里逝去了。

在空地的另一端,三只蜘蛛朝午夜爬来。克兰沃,泽兰兹和韦尔奇站在她身边,而艾顿则动也不动地站在他们后面,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冲他们而来的威胁。

其中两只蜘蛛又肥又大,身体红黑相间,肿胀的八只脚呈深红色。第三只则全身黑色,腿脚光滑锋利,远比它的同伴更加敏捷。树林间的狭小隙缝并没有减缓它的速度,它倾斜身体,爬上树的侧边来捕获它的猎物。

光滑的那只蜘蛛朝英雄们纵身一跃,克兰沃用剑一挥,砍断了它的三条腿。战士再次攻击,在野兽身上划出一条切痕,勉强避开了它的口器。克兰沃接着转过身,蜘蛛刚好位于他的正上方,用后腿站立。他用剑刺进蜘蛛裸露的肚腹,用力将武器向上方和后方推挤。蜘蛛的一条腿袭向战士,他被撞飞出去,武器脱手而出,倒在树下。

午夜盯着余下的两只蜘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匕首,意识到它对于怪物们毫无用处,所以她在脑海中唤出魔能杖的法术,从附近捡起一根枝条,开始念诵咒语。散发着蓝白色光芒的木杖出现在午夜手里,令人意外的是,它竟然还拥有镰刀的特性。午夜将最近的蜘蛛一切为二,但其他蜘蛛选择了更容易对付的目标。

受袭的是并肩作战的泽兰兹和韦尔奇,他们挥出的武器迅速斩杀了怪物,但是也让其余的蜘蛛靠得更近。头顶滴下的乳白色液体让他们注意到上方有蜘蛛正在结网,泽兰兹抬起头,正好看到降落的一团红色蜘蛛。

在空地的外围的泰摩拉牧师向前迈步,透过树干的边缘,他看到瑟布兰德正在和杀死吉利安的那只蜘蛛对抗。他又迈出一步,刚好和来自苏萨尔的年轻法师博海姆对上了脸。牧师蹒跚地给博海姆让开路,但是蜘蛛的节肢从法师的胸口钻出,将他抬到半空,贴在饥渴的下颚上。法师大叫起来。

黎明团就要完了,泰摩拉的牧师如此想到。他身后传来轻微的咯吱声,他握紧钉头锤,转身面对那只紫白相间的蜘蛛,它的腿脚以惊人的速度刺向牧师。牧师向泰摩拉做了最后的无声祷告,他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离牧师倒下的地方不远,瑟布兰德的剑芒一闪而过,那只杀了吉利安的蜘蛛的脑袋凹陷进去,喷出毒液,战士转过身,免得被毒液溅到。另外五只蜘蛛向佣兵扑来,而就在他的前方,还有两个黎明团员在拼命作战。瑟布兰德向他们跑去,不再理会从后方逼近的一群蜘蛛。

高处的希瑞克越来越着迷地注视着蜘蛛在四处的森林中游走,完成它们复杂的艺术。希瑞克知道自己应该因这一幕而感到嫌恶抑或恼怒,这群怪物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诱捕和杀死他及他的朋友。但是它们等待猎物死亡的过程对希瑞克来说是如此有吸引力,它的设计又是如此简单而有序。

希瑞克的身边传来声响,他从树上跃起,一对锯齿状的螯牙落在他刚才所在的地方,狠狠合在一起。他向着地面坠落,在半空中扭过身,在落地的瞬间翻滚以缓解摔落的冲击。

希瑞克听见了蜘蛛破土而出之前的耸动声,它将他诱入了它的陷阱。

五十码外,克兰沃站起身,蜘蛛的声音淹没了他的感官。它们的节肢吱嘎作响,结实的树干在它们的重量下变了形。怪物们将他包围,但没有发动攻击,而是纷纷让开道路,一只巨大的白化蜘蛛缓慢地朝他走近,它是克兰沃所见过最大的蜘蛛。

蜘蛛们在克兰沃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圈,好让白蜘蛛能有活动的空间。战士抬起头,就连头顶也有一群蜘蛛看守,他已经无法逃脱,甚至其他人可能都已经死了。巨大的白化蜘蛛朝前爬来,它的第一只脚被克兰沃砍断,同时第二只脚与他的脸擦边而过,接着第三只脚沿着战士的盔甲划开,在他的胸前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

克兰沃看着第四只脚向他挥来,眼前清晰得可怕,这只脚会马上刺穿他的胸口,然后蜘蛛会把他抽搐的身体拖向它饥渴的口器。但是接着,随着蓝白色的光芒,他的脑袋一阵刺痛。

在希瑞克从树上跳下、克兰沃跟白化蜘蛛战斗的同时,午夜也来到一只血红的蜘蛛面前。艾顿站在她的身后,没有任何试图保护自己的动作。午夜从蜘蛛抓挠的腿脚之间跑过,把她的魔法镰刀插进了怪物的眼睛里。

血红的蜘蛛抽搐着倒在地上,午夜环顾四周,发现希瑞克和克兰沃都身处致命的危机之中。接着,乳白色的液体滴上她的靴子,她抬起头,看到一只黄色肚腹的巨蜘蛛从天而降,它的节肢热切地移动着,满怀对填饱肚子的期待。

午夜本准备用护盾术拦在怪物面前,但在吟诵完咒语的同时,她的吊坠突然因魔法能量而劈啪作响。几道光芒从星坠中射出,击中了艾顿、克兰沃、希瑞克,以及黎明团仅剩的三位成员。

就在白化蜘蛛的脚刺向克兰沃、希瑞克落在陷阱上、艾顿无动于衷地盯着从天而降的灰蜘蛛的时候,他们一起消失了踪影。

仿佛肺里的空气被尽数扯出,一阵耀眼的蓝白色闪光让午夜为之目眩。当她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大道上。法师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疯了,但接着就意识到自己是从森林中被传送了出来。

克兰沃躺在她面前的地上,抱着脑袋。“你做了什么?”战士呻吟道,他试着起身,但根本做不到。他只能低下头,发现胸前的伤口仍在渗出血迹。“无所谓了,我不在乎。”

希瑞克和瑟布兰德帮战士站起来,“没错,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欠你一条命,”光头的佣兵说,“这足够偿还你欠我的债了,美丽的黄水仙。”

午夜张口想说点什么,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环顾四周,睁大了眼睛。

“吉利安,布里恩,他们都死了。”剩下的黎明团员之一开口,同时帮他的同伴处理伤势。

“我很遗憾,”午夜最后说,“虽然是我将大家带来的,但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哪里都好。”希瑞克看了看周围。

艾顿站在几码之外,凝视着通往北方的道路,他转过身,轻声说道:“我们在阴影谷以南半天骑程的地方。”

班恩王座室的大门豁然洞开,特普斯·布莱克索恩冲进来,以回应他神祇的召唤。班恩紧抓住王座的边缘,手爪挠刮着王座表面。

“关上门。”班恩的声音冷酷而克制。尽管班恩允许他的特使拥有一定的自由,但布莱克索恩仍感到一闪而过的恐惧。

“您要见我吗,班恩大人?”布莱克索恩假装镇静地开口。

黑暗之主从王座上起身,示意要法师靠近。纷争之神的手爪从特使眼前闪过,粗鲁地落到布莱克索恩的肩膀上,法师一动未动。

“时候到了。”班恩说。

布莱克索恩看到班恩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了只能称之为微笑的表情,他的心跳加快了,这是个可怕的征兆。

“团结诸神的时机到了,”班恩嚷道,“我要你给痛苦女神劳薇塔带个信,她就在深水城。告诉她我想见她……而且是马上。”

布莱克索恩绷紧了身体。班恩注意到特使姿态的变化,握在他肩膀上的手爪收得更紧了。

“你对命令有意见吗,特使?”纷争之神咆哮道。

“到深水城要跨越大半个国度,班恩大人,等我回来,对抗谷地的战役就要结束了。”

黑暗之主的微笑消失了,“没错,如果你要像个普通人一样旅行的话。”班恩说,“但是既然有我给你的法术,几天时间就足够你站在深水城里了。”

布莱克索恩垂下眼,黑暗之主的手爪离开了他的肩膀。“如果女神不愿意和我一起来散提尔堡怎么办?”

班恩背对着特使,双臂交叉。“我相信你能说服她,就这样。”

“但是——”

“就这样!”班恩吼道,同时朝他的特使转过身,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布莱克索恩后退了一步。

仿佛黑暗之主的怒火愈演愈烈,他的双眼熊熊燃烧。“你让我失望了。”班恩说,语气中的厌恶更胜于愤怒。“照我说的做,赢回我的好感。”

布莱克索恩向他的主人深鞠一躬,低声念诵他最初学到的祷文——对班恩的祈祷。法师站起来,举起双臂,开始施展作为特使被赐予的法术。他想象着目的地,回忆起年轻时曾经到访过的深水城。过了一会,在布莱克索恩本该转换成乌鸦形态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发光,但有些不对劲,他的肉体被往四面八方拉扯,逐渐变成了碳黑色,特使的衣服也变得四分五裂,落到地板上。

布莱克索恩尖叫着向他的神祇伸出已经变化了一部分的手臂,“救救我”是法师湮灭在黑色的火花中前唯一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布莱克索恩片刻之前还站着的地方,一颗小小的黑宝石掉在地板上,在他的胸甲旁边摔得粉碎。

班恩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法术。”他喃喃道,蹒跚地回退到他密室旁边的阴影当中。

冲进房间的守卫们没能看到他们站在阴影里的神祇,他们低头看看特普斯·布莱克索恩的残骸,摇了摇头。

“我早就猜到这事迟早会发生。”守卫之一开口。

“的确,”另一个守卫说,“任何白痴都知道魔法有多不稳定。”

班恩冲了出去,在两个守卫反应过来之前就杀了他们。他转过身,脱去自己沾满鲜血的盔甲,接着坐到王座上,盯着地板上布莱克索恩四分五裂的衣物。

我才不会感到悲伤,神祇冷酷地想道,布莱克索恩只是一个人类,一颗卒子,失去他的确令人遗憾,但总能找到另一个替代的对象。

班恩想起他和布莱克索恩之间的无数次对话,他想起在布莱克索恩救了他,还帮助他康复的时候,曾经流过心里的奇怪情绪。

黑暗之主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正在颤抖。纷争之神发出悲痛的怒吼,声音久久回荡在班恩的暗黑神庙里,人们捂住耳朵,在他痛苦的声音中颤抖不已。

当他停止叫喊,纷争之神透过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他的王座前方。

“布莱克索恩?”班恩说,声音沙哑刺耳。

“不是的,班恩大人。”

班恩擦了擦眼睛,低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红发男性。“傅佐尔,”他说,“我没事。”

“主人,有人死在您的神殿里——”

班恩举起他的手爪。

红发男子垂下头,“是的,主人。”傅佐尔捡起神祇散在地上的沾满血污的盔甲,并且将他从王座上扶起。

“一切都准备好了,”傅佐尔在神祇穿戴盔甲时说道,“我们何时开始准备战斗?” 黑暗之主双眼中的火焰炸裂开来,傅佐尔从愤怒的神祇旁退开一步。班恩的嘴唇向后咧开,露出一副可怖的容貌,就连纷争之神的尖牙后面也燃烧着火焰。他眯起眼睛,“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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