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走过镜子面前的时候,赫佐·阿莱格尼不禁轻哼一声。他的皮肤曾经鲜红艳丽,释放着来自魔鬼血统的光辉,现在却被阴魂的灰暗遮蔽了应有的颜色。但他欣慰地注意到,他的双眼逃过了这种转变。血红色的虹膜依然保有它们邪恶的光泽。
阿莱格尼接受这个代价。相对于延长的生命,以及阴魂们为他提供的诸多利益而言,晦暗的皮肤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损失。尽管阴魂和费伦大陆上许多观念相似的种族一样歧视外人,阿莱格尼却早已在他半途加入的奈瑟阶级之中取得了一席之地。在不足十年的时间里,赫佐·阿莱格尼成为了一名战斗领袖,然后又花了十年时间,他赢取了率领奈瑟人探查无冬森林的崇高任务,前来搜寻早已陨坠的辛勒奈尔之领[1]。
他在镜子面前辗转徘徊,欣赏着自己崭新的黑色斗篷。精良的绸缎质地闪闪发光,硬领的内侧是最为明亮的鲜红,衬托出长剑的剑锋,和从他那对羊角后方铺下的紫色长发相得益彰。高高耸起的硬领挡住了他的头发,使它们并未披散到他背后,而是转过颈侧垂到他肌肉发达的胸前。他解开了皮背心上的几个扣子,而这当然也是为了凸显他巨大身躯上富有弹性的肌肉。
赫佐·阿莱格尼知道,外表至关重要,他从不会从镜子面前避开。他是一名领袖——震慑感对他而言是有利因素,特别是当他计划召见灰影拜拉博斯的时候。阿莱格尼并不信任那个男人。他知道,终有一日,那个男人比他的任何一名手下都更有可能试图杀死他。他完全有理由这样尝试。
而拜拉博斯十分精于谋杀的技艺。
黑色长筒皮靴的坚硬后跟铿然踏在鹅卵石上,赫佐·阿莱格尼迈步离开房间。今早,他目的明确,步伐有力,甚至没有试图掩饰他显而易见的奈瑟人特征。在无冬城中,他再无掩饰的必要,因为阿莱格尼的远征队早已声名赫赫,没有人胆敢和这群阴魂作对。
幸运公鸭是无冬城中最新的建筑,从高耸的山顶上鸟瞰着整座城市和剑湾澎湃汹涌的波涛。阿莱格尼站在酒店的门廊下检视着无冬城。他再次回想起,自从路斯坎在几十年前沦入海盗船长之手,终北港因此而陷于困境之后,他在无冬一带展开的宏大远征。又有多少人生活在无冬城的城区之外,城墙之内?或许有三千人?
尽管数目甚多,他们显然是一群毫无组织的乌合之众,只有一支不堪一击的自卫队,和一名比起城防来更关心个人膳食的领主。到目前为止,雨果·巴伯瑞斯一直稳居在领主的宝座上。北方是一片混乱的路斯坎,与其作对的海盗们无不乐见于这座缓冲城市的壮大;南部则是强有力的深水城。近来,无冬城得以坐享安宁。任何想要发动进攻的船队都无法躲开深水城的无敌舰队,只有肆虐于那座宏伟城市北岸的海盗船才胆敢向这只舰队发起挑战。
以上种种状况,导致无冬城在耐色瑞尔人到来时毫无准备——然而,真的有人能对黑暗的降临准备周全吗?赫佐·阿莱格尼立即将这一弱点划归己用。鉴于无冬城本身并非他的任务目标所在——他的目标是东南方的森林——提夫林容许雨果·巴伯瑞斯继续享受着手握城市实权的假象。
阿莱格尼的目光投向港口。在过去纷繁动荡的几十年间,港口区鲜有变化。沉没之壶依然屹立,显然,拜拉博斯就是在那座旅馆中过夜的。想到有关此地的久远记忆,阿莱格尼不禁露出微笑。那时,魔法瘟疫尚未降临,而他还是个年轻的战士,像许许多多踌躇满志的冒险者一样,为了寻找财富、创造传奇而来到这里。那时,提夫林们还不得不匿藏在阴影之中,遮掩住他们骄傲的身份和血统。幸运的是,阿莱格尼暗忖,就在那些阴影里,他找到了更多东西,某种更为强大,更为黑暗的东西。
战爵摇了摇头,从令人留恋的深思中挣脱出来,将视线转向无冬之河,和河面上三座装饰华丽的桥梁。它们无不美轮美奂——无冬城的商人们为他们的杰作花费了高昂的价格——然而,其中一座带有向两侧舒展的装饰性双翼的大桥格外吸引了阿莱格尼的注意。的确,在三座连通城市南北两部分的桥梁之中,这座大桥最为引人注目。它被建造成翼龙展翅欲飞的样子,宏伟而优雅。几十年间,大桥屹立不倒,出自矮人之手的金属栅格支撑着桥梁的下层结构,每年都会进行加固。即便从远处观望,它都称得上是相当赏心悦目,而在近处看来,这种感觉更是有增无减。大桥的每个方面都可谓完美无缺——只除了它的名字:翼龙之桥。
这群蠢货竟然简单直白地描述特征,毫无艺术气息,给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起了个平凡俗气的名字。
阿莱格尼迈步走下鹅卵石小路,决定在拜拉博斯到来之前抵达那座大桥——他们约定的地点。毕竟,他已经有几个月不曾见过他的杀手了。他希望通过自己向灰影·拜拉博斯展现出的第一印象,令杀手再次认识到他无法对伟大的阿莱格尼发动袭击的原因。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桥边,沿着翼龙的“脊骨”走上缓缓抬起的桥身,惬意地欣赏着占了无冬城大多数人口的人类居民小跑着从他面前的道路上远远避开的模样。所有目光无不警惕地望向挂在他臀侧环扣中的那把强大的红色长剑。他走到桥梁正中,位于双翼连接点之后最高处,将双手搭上西侧的石栏,望向另外两座大桥,海豚之桥和睡龙之桥。此时,他带着极大愉悦暗中发现,翼龙之桥上穿梭的行人变少了。
毕竟,来到大桥上的并不是随便一名潜伏在无冬城中的阴魂,而是赫佐·阿莱格尼本人。
的确,他开心地站在这里,检视着面前的大河和海岸,注意到辅桥上出现的疏于修理的地方,直到他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安静的声音——竟然在他身后,而他竟然未能察觉。“你想要见我?”
阿莱格尼抑制住转身向那个男人拔剑的冲动,继续直视着前方答道:“你迟到了。”
“曼农在南边很远的地方。”灰影拜拉博斯回答,“你难道想让我对着船帆吹气加快航速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会提醒你,这样的工作更适合那些自认为忠诚的人。”
聪明的还击令阿莱格尼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个身形矮小的男人,而面前所见令战爵睁大了双眼。他一如既往地身着黑色皮革和衬衫,除了能迅速变成一把最为邪恶的匕首的钻石形金属腰带扣之外别无装饰。他站立的时候重心微微倾斜,仿佛厌倦了整个世界一般。拜拉博斯明显还是赫佐·阿莱格尼早已熟知的那名杀手,但他的黑色长发乱作一团,更夸张的是,他竟然还留了胡子。
“你放弃自律了?”提夫林问道,“在坚持了这么多年之后?”
“你想要干什么?”
战爵略作停顿,向后倾身,仔细地检视着杀手。“啊……拜拉博斯,你变得迟钝懒散了,希望自己能疏于技艺,这样就会有什么人杀了你,令你从折磨中解脱出来。”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先杀了你。”
赫佐·阿莱格尼大笑起来,却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放到那把毁灭性的长剑上。“但你做不到,不是吗?”他调侃,“就像你其实也不能容许自己的精湛技艺松懈,不能容许它像你的外表一样怠惰懒散。这单纯不符合你的性格。不,完美才是你的防御。你骗不了我,灰影拜拉博斯。你懒散的外表不过是个假象。”
矮小的男人将重心换到另一只脚,而这就是他对阿莱格尼一针见血的洞察所作出的唯一的确认——比他通常所给出的确认更多。
“你召唤我从曼农来此,而我在曼农也绝非清闲。”拜拉博斯说道,“你想要干什么?”
阿莱格尼带着洋洋自得的笑容再次转向从熙熙攘攘的码头北侧汇入大海的无冬河河水。“这是座绝妙的建筑,兼具实用和审美,你不觉得吗?”他问道,根本没有望向杀手。
“能让我渡河。”
“除了用途之外。”提夫林反驳。
拜拉博斯没有费事回答。
“这种美,”阿莱格尼解释道,“不是桥墩和桥柱的简单排列!不是!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是的,这是能工巧匠的真正杰作。我喜欢看到物品化身为艺术,难道你不同意吗?”
拜拉博斯没有回答,阿莱格尼转向他,大笑起来。
“就像我的长剑。”提夫林说,“你不觉得它是最为完美的艺术品?”
“如果它的主人的确是他伪装成的那个艺术家,他就不会需要我的服务。”
无情的讥讽令阿莱格尼一时间沉下了双肩。他再次转向矮小的男人,猩红色的双眼闪烁着威胁的光芒。“为我的上级命令我不准杀了你而感到庆幸吧。”
“那种命令对我来说不是好运。现在让我再一遍问你,你究竟为什么把我叫来?为了欣赏一座桥?”
“不错。”阿莱格尼回答,“这座桥,翼龙之桥。这个名字不适合它,我想给它改个名字。”
拜拉博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座美丽城市的领主是个有趣的小家伙。”阿莱格尼解释道,“藏身在石墙之后,守卫之中,他并不知道自己正站在一座多么岌岌可危的高台上。”
“他不肯改名?”拜拉博斯的口吻显示出他对此毫无兴趣。
“何其保守。”阿莱格尼夸张地长叹,“他欣赏不了阿莱格尼之桥这个名字有多么美,多么合适。”
“阿莱格尼之桥?”
“绝妙的名字,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把我从曼农召来此地,就是为了让这个可悲的领主依照你的名字为一座桥改名?”
“显然,我无法公开与他作对。”阿莱格尼说道,“我们在森林中的任务仍在继续,我可不能分散资源。”
“如果公开和他作对,你将面临着与深水城的领主们开战的危险。你的上级不会乐见于此。”
“你看,拜拉博斯,就算是头脑简单的人也能理解这其中简单的逻辑。现在,趁夜色去拜访一下我们尊敬的雨果·巴伯瑞斯领主吧,向他解释一下重新命名这座桥对他来说究竟有多么有利。”
“然后我就可以离开这个猪圈?”
“哦不行,灰影。在我放你回到南边的沙漠之前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做。我们在森林里遇到了一些需要我们劝服的精灵。此外,那里还有我们尚未发掘的深穴。除非知道了它们的全貌和其中的居民,我还不想派一名真正的阴魂进去。你将在这里留上好几年,我的奴隶,直到我令王子们相信你的价值已经不足以抵消你惹的麻烦,决定一劳永逸地除掉你为止。”
一时之间,灰影拜拉博斯憎恨地注视着提夫林;他姿态轻松,手指圈住细细的腰带。厌恶地晃了晃身体,他转头走开了。
矮小的男人刚刚迈出第一步,赫佐·阿莱格尼就将手探到敞开的皮革背心下方,从隐藏的鞘中抽出一把两头分叉的奇怪东西。他将它在具有自主意识的强大长剑剑身上敲响,令它发具有魔法的震荡嗡鸣。他邪恶地微笑着,把它在剑柄旁边挥舞,唤醒长剑中盘踞的恶魔。
灰影拜拉博斯蜷起身体倒向一侧。他伸出的双手紧紧攥拳,指节发白。他咬紧牙关,没有咬掉自己的舌头纯属幸运。
嗡鸣声持续回响。利爪的声音像熔岩般淌过他全身,令他血液沸腾。
他面容扭曲,颤抖着单膝跪地。
阿莱格尼将嗡鸣的音叉拿在面前,走到男人的前方。他注视了这名危险的杀手一会儿,然后用空出的手握住音叉,止住它的震动,也止住了长剑的召唤和随之而来的痛楚。
“啊,灰影,你为什么总是强迫我这样提醒你的身份呢?”提夫林问道,声音中浸满虚伪的哀痛,“你就不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对耐色瑞尔赐给你的礼物心怀感激吗?”
拜拉博斯低垂着头颅,试图重拾意识。阿莱格尼将一只手伸到他的面颊下方,拜拉博斯抓住了它,让提夫林帮助自己站起身来。
“看,”阿莱格尼说,“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你的同伴。而且我是你的上级。如果你再次忘记这个事实,我将不得不持续提醒你。”
灰影拜拉博斯短暂地望了提夫林一眼,坚定地转身走开了。
“刮掉你的胡子,修剪你的头发!”赫佐·阿莱格尼在他身后叫道。清晰的命令,带着明确的威胁,“你看上去像个流浪汉,那可不是能为伟大的赫佐·阿莱格尼效力的人!”
“精灵,看我发现了啥!”布鲁诺大叫,声音在洞穴错综复杂、崎岖不平的石壁上回荡,传到崔斯特耳中时,听起来只剩下了“精灵灵灵灵灵……”
卓尔游侠放低火把,望向他所在的侧翼小厅外面的主要走廊。他又一次听见矮人的叫声,于是迈进走廊里,面露微笑。从他朋友的语气中,他听出对方并没有遇到麻烦,但看着面前的墓穴,他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该如何着手寻找布鲁诺。
他再次微笑,想起他或许的确有个办法。崔斯特从腰包中取出一只黑曜石雕像,叫道:“关海法。”
他的语气既不急切,也没有坚持的意味,音量低得几不可闻,但他知道关海法听见了他的召唤。随即,灰雾在他周身缭绕,呈现出一只大猫的形态。随着凝聚的雾气色调加深,轮廓变得分明,关海法出现在他身边——它已经陪伴了他一百多年。
“布鲁诺在洞里,小关。”卓尔解释道,“去找他。”
黑豹回头望向他,轻轻咆哮了一声,迈步跑开了。
“找到之后坐在他身上。”崔斯特在她身后叫道,跟了上去,“别让他在我抵达之前又走远了。”
关海法的第二声咆哮略微增大了音量。她加快步伐,这道后来添加的指示明显令她热切了许多。
跑下主隧道之后,关海法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布鲁诺的下一声叫喊在隧道中回响起来时,她抖动双耳,步向一条侧面的隧道。但黑豹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又转而冲向另一条不同的长廊。略微停顿片刻,她飞奔而去。
崔斯特想要跟上她,但关海法的动作坚定而迅速,自信满满地从卓尔弯腰才能通过的岩石下方冲过,跃进一条辅道之中。落在后面的崔斯特只好猜测着她所选择的路线前进。
他们走进错综复杂的狭窄隧道深处。当崔斯特再次听见布鲁诺怒气冲冲的叫声时,他知道关海法已经抓住了她的猎物。
“你这该死的精灵!”崔斯特走进一间宽敞却低矮的石室,听见布鲁诺大声抱怨。这个房间几乎呈现出标准的方形,带有人工修缮的痕迹,和这片区域中随处可见的天然洞穴截然不同。
在远处的隧道里,关海法趴在一把掉在地上、低低燃烧的火炬旁边,不紧不慢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崔斯特勉强可以看见一双矮人的长靴从她身子下面伸了出来。
“都一百年了你还喜欢玩这个。”布鲁诺的声音从大猫的另一边传来。崔斯特可以想见,矮人的脑袋大概被挤到了那边的拐角里。
“自从我们按照五十支矛部族的指示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我就跟不上你的速度了。”崔斯特回答。
“你不能把那只猫赶走么?”
“我很乐意有她陪伴。”
“那你能不能让这该死的家伙从我身上下去?”
崔斯特向关海法挥手示意。她立即起身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在咆哮着。
“你这尖耳朵的恶魔。”布鲁诺嘟囔着跪坐起来。
他捡起他的独角头盔,一跃而起,头盔上的独角几乎擦上了洞窟顶棚。矮人双手叉腰,转身向卓尔投去愤怒的一瞥,然后一边低声咒骂着什么,一边取回了火把。
“你走到了比我们约好的更深的地方。”崔斯特发话;他并未在低矮的洞穴中俯下身来,而是干脆交叉两腿坐倒在地,“比我们之前——”
“哼,这地儿什么都没有。”矮人说道,“至少没什么大玩意儿。”
“这些隧道相当古老,而且早就被弃置不用了。”崔斯特在表示赞同的同时却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一个古老的陷阱,或是一处碎裂不稳的地面,就能让你直接掉到幽暗地域的中层去。我警告你许多次了,我的朋友,不要低估幽暗地域的危险。”
“你也觉得下面或许还有更多隧道,不是吗?”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崔斯特说。
“好极了!”布鲁诺喜形于色,“继续这么想吧,要知道,那绝不只是可能性而已。”话音刚落,他就向旁边迈出一步,指着他刚才正在查看的拐角。在那里,明显经过人工修葺的石壁上有一条缝隙。
“更多层。”布鲁诺的声音中满是骄傲。他伸手在缝隙旁边的岩石上按了一下,顿时响起一声尖锐的咔哒声。当矮人收回手的时候,那部分墙面突出了一点,刚好能令布鲁诺抓住墙壁边缘将它滑到一边。
崔斯特爬了过去,在面前举起火把,望进墙后的密室。密室并不算大,尚不足外面那间石室的一半,地面上铺有一圈长方形的岩石——或者是砖块?——环绕住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你知道我在想啥。”布鲁诺说。
“这只不过能证明有个……井而已?”崔斯特回答。
“有人建造了这堵墙,这个房间,还有这口井。”矮人说。
“的确,但这其中存在很多可能性。”
“它们出自矮人之手。”布鲁诺固执己见。
“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可能性。”
“哼!”布鲁诺哼道,不屑一顾地向崔斯特挥了挥手。
关海法一跃而起,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吼。
“哦,闭上你的嘴吧!”布鲁诺说,“你可别想威胁我!我告诉你这只猫要闭——”
“安静!”崔斯特打断了他,挥了挥空出的那只手,双眼紧盯着依然不停咆哮的关海法。
布鲁诺的目光在卓尔和黑豹之间来回逡巡。“你发现了什么,精灵?”
突然之间,地面猛地一颤,墙壁摇撼起来。二人周围,尘土纷纷掉落。
“地震!”布鲁诺大叫,在起伏撞击的岩石和不停坠落的砖块所发出的隆隆轰鸣中,他的声音听来细若蚊蚋。而且,情况还在变得更糟。
地面的第二次翻滚将他们双双甩进半空。崔斯特狠狠撞在门柱上,布鲁诺则仰面摔倒在地。
“快来啊,精灵!”布鲁诺叫道。
崔斯特脸朝下埋在泥土和扬尘里,火把滚落到一旁。他想要一手撑地跪起身来,但头顶的砖石却掉下来砸在他的肩头,砸得他趴回到了地上。
灰影拜拉博斯翻着背包,将赫佐·阿莱格尼给他“提供帮助”的各种玩意扔到一旁。杀手不得不承认,这个提夫林的确拥有一些强大的朋友,也的确搜集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例如拜拉博斯现在穿在身上的斗篷,每一条线中都织进了精良的精灵手艺和魔法,上面的咒文更是令本就善于潜行的拜拉博斯能够从人们视野中消弭无形。他的精灵长靴也是如此。穿着这双长靴,他即便走在枯叶上也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当然,还有展现出精湛制作工艺和高超附魔的带扣匕首。只需拜拉博斯一声令下,它就会立即弹开。淬毒系统更是令这把匕首成为杀手使用过的最为强大的武器之一。五英寸长的剑身布满真正的人类血管,将毒液输送至匕首的剑刃和尖端。拜拉博斯只需将柄部的“心脏”注满,再轻轻施压,就能让毒液流入致命的剑锋。
然而,在拜拉博斯看来,如此之多的附魔也有其害处。他的艺术——暗杀——始终是一场对技巧、智慧和自律的试炼。依靠过多的魔法帮助会导致怠惰,而怠惰就意味着失败,他对此了然于心。所以,他从未穿过阿莱格尼给他的蛛行鞋,也没有戴过可以令他随意易容的帽子。至于那条变性腰带,当然更是被他不屑一顾地扔到了一边。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型保险箱,里面装有他亲自买来的毒药。拜拉博斯从不假借第三人之手来获取如此关键的物品。他只光顾同一名毒药商人,一位他多年之前就早已结识的曼农药剂师。这个药剂师会亲手从沙漠的毒蛇、蜘蛛、蜥蜴和蝎子中提取毒药。
他将绿色的小瓶举到烛光下,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这瓶新毒药并非来自沙漠,而是来自位于曼农港口之外的海湾,从一种善于伪装的棘鳍鱼身上提取。那个踩中这种生物的渔夫何其不幸!在南方沿海一带,每个行走在沙滩上的人都听过有关最为惊心动魄的惨叫的传说。
拜拉博斯抬起匕首的剑柄。他拉出匕首柄头能够伸缩的后半部分,露出一根空心的细针。把小瓶的橡皮塞插了上去。拜拉博斯看着匕首半透明的心脏中渐渐填满了黄色的液体,双眼闪闪发亮。
他回想起渔夫的惨叫,几乎内疚起来。
几乎。
万事备妥后,拜拉博斯抓起斗篷。他在走向门口时路过了一面小镜子,不禁想起阿莱格尼要他剃掉胡须、修剪头发的命令。
他走出房间,夕阳在水面上洒下温暖的光芒。在这个美好的傍晚,公然出现在街道上的矮小男子看来手无寸铁,不过是另一名造访无冬城的游客而已。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系在右跨上的腰包,平贴在腿侧,里面看似空无一物——但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
他在附近的一家酒馆停下脚步——他不知道它的名字,也对此毫不关心——打算喝一杯味道辛辣的博德之门朗姆酒。这种产自博德之门的烈酒价格便宜,而且因为口味太过糟糕,甚至没有人愿意费事去偷它,所以成为了剑湾一带所有水手最为钟爱的饮料。
拜拉博斯将朗姆一饮而尽。对他来说,这杯酒是他的转化剂,令他的意识和存在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多年的训练和专业技巧在他脑中凝结成形。片刻之后,他闭上双眼,感受着烈酒作用之下不可避免的朦胧感。然后不断撕破那片蒙蔽心绪的迷云,集中精神,调整到蓄势待发的状态。
“你还想再来一杯不?”店主问道。
“那他就该躺地上啦!”一个浑身恶臭的野蛮男人说道,他的三名同伴发出聒噪的大笑。这四个人全都比拜拉博斯魁梧强壮得多。
拜拉博斯好奇地注视着那个男人。那个蠢货显然不知道,拜拉博斯正在思忖自己是否能在杀死这四名暴徒后依然按照计划完成任务。
“你在想什么呢?”男人质问道。
拜拉博斯没有眨眼,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笑意——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他将酒杯放在吧台上,转身离去。
“哈,为啥不过去再喝一杯呢?”那男人的一个朋友走到拜拉博斯身边,“让我们看看你把它喝光还能不能站住。”
拜拉博斯停下了脚步——只有一瞬间——却并未费事望向那个男人。
受辱的醉汉伸手推向拜拉博斯的肩膀——或者说,他试图这样做。在他的手掌接触到杀手那一刻,拜拉博斯猛然抬起手臂,压住对方的手,并用自己的手指勾住那个男人的拇指,向下用力一拉,令这个暴徒俯身倒向一侧,手臂直接扭向身后。
“你是否需要两只手才能将鱼网拉进船舱?”拜拉博斯平静地询问道。
男人并未作答,而是试图从杀手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拜拉博斯以专业的手法将他的手指进一步扭转了四分之一圈,并改变用力的角度,令对方调整平衡的努力前功尽弃。
“我猜你需要。所以,看在你家人的份上,这次我会原谅你。”说完,他放开了那个男人。当那蠢货踉跄起身的同时,拜拉博斯动身走向门口。
“我没有家人!”男人大声咆哮,仿佛这样就能侮辱到杀手。拜拉博斯听见他向自己冲来。
他在最后一刻转过身,抬起双手挡开那个愚蠢醉汉的拙劣攻击,膝盖一顶,迫使男人猝然停止冲刺。许多正在观望这场冲突的酒客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暴徒忽然停下了动作,和一个远比他矮小的男人扭作一团。
“而且你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家人了。”拜拉博斯对他低声说道,“这个世界也会变得更好。”
他轻轻将男人推开,甚至还帮他调整好平衡。那男人目光空洞,头脑无疑也是一片混乱。他将双手移到身体中间,腹部下方,用颤抖的手指护住他被碾碎的睾丸。
拜拉博斯没再理他,径直走出酒馆。走到门口,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撞击声,知道那个蠢货刚刚摔到了地上。接着,他的三个同伴从这大胆一幕的震惊中缓过劲来,不出意料地怒吼起来。
他们冲到街上,又啐又骂,上下乱窜,四面环视,对着空荡荡的夜晚高声咆哮。他们挥舞拳头发誓要报仇,最后却转回到酒馆里。
拜拉博斯坐在酒馆的屋顶上,双腿垂下屋檐。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为他们意料之中的愚蠢而长叹。
很快,他就抵达了无冬领主豪华的四层小楼,藏身在楼后阴影重重的树林里。雨果·巴伯瑞斯似乎相当谨慎,看到数目众多的守卫在院子里和露台上巡逻,拜拉博斯不禁暗暗吃惊。拜拉博斯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局面——弱小的领主用重重保护将自己环绕起来。杀手知道,这通常意味着那名领主不过是个传话筒而已,是属于他身后真正掌权者的傀儡。然而,这个迅速发展的奇怪城市的真正掌权者究竟是谁,拜拉博斯却无法确定。可能是海盗,或是某个在雨果·巴伯瑞斯政治管理下中饱私囊的商人公会。森严的防卫措施显然要花费很大一笔钱。
拜拉博斯四面环视,觉得自己是时候该作出决定了。他知道赫佐·阿莱格尼大费周章召唤他前来此地的原因,但他却突然觉得,提夫林是故意想要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
念及于此,拜拉博斯展开了行动,他并没有转身离去。他绝不会让阿莱格尼得逞的。
杀手攀上院墙,望进庭院之中。他注意到一对巡逻的哨兵,两人各牵了一只凶神恶煞的獒犬。
“妙极了。”他无声地说道。
他翻下墙壁,绕着建筑外墙走了几圈,只发现了一处可供下手的豁口。一棵树的枝条伸进了雨果·巴伯瑞斯的庭院里,但从树枝到领主的宅邸本身还有相当远的距离,而且对面的露台上还有守卫在巡逻。
拜拉博斯又一次觉得,现在他该去找赫佐·阿莱格尼谈谈了。
然而,想到要向提夫林承认自己的不足,他当即沿着围墙爬上树,攀上高处的树枝。他略作停顿,观察庭院和露台上巡逻的哨兵,记下成功机会最大那一刻。这看似走投无路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荒诞可笑,然而事实上,万事往往都是如此。
他在树枝上助跑,跃向房屋拐角处第二层露台的边缘。哨兵一从对面转出来,他就立即缩回到拐角后方。守卫走过时,拜拉博斯紧紧靠在露台下面,然后他翻过栏杆,沿墙爬上上一层露台,并再次重复这一套动作,直到他坐到最高层的窗台上为止。
他将手伸进“空空如也”的腰包——那实际上是个异次元袋——取出一对吸盘。吸盘底部各有一只细杆,由一小截绳索连在一起。他将吸盘固定在窗扇的玻璃上,敲了敲手上的一枚戒指,抓住从戒指中伸出的绳索。绳索一端固定在戒指上,另一端则是一枚钻石。
拜拉博斯用钻石在窗户上画圆,每转一圈都略微加大一点压力。他飞快地行动着,下面一有守卫经过,他就躲藏起来,待守卫离开再重新投入工作。好几拍心跳过后,他终于将玻璃削弱到足以敲碎的程度。他抓住吸盘,轻轻扣了三下,令圆形的玻璃从窗扇上脱落下来。他将切割下来的玻璃推进房间中,缓缓放上地面,斜靠在墙壁上。拜拉博斯左右环视一番,确保房间中别无他人,于是用手指勾住窗框上沿,优雅而又有力地抬起双腿,插进玻璃上的洞口。
他向后一荡,两脚几乎从洞中退了出来,然后在冲力的作用下,优雅而迅速地完全穿过洞口,甚至丝毫没有碰到剩余的玻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游戏此时才刚刚开始而已——雨果·巴伯瑞斯安排在建筑里的守卫比外面还多——但他势在必得。他的注意力变得集中而纯粹,仿佛自身已经化作一个灵体;飘然无物,悄然无声,黯然无形。他必须做到完美无缺,而这就是赫佐·阿莱格尼之所以只召唤了他的原因。
据说,灰影拜拉博斯能够站在房间正中,而又不为人所察觉。不过,他的技巧恰恰在于他从不会站在房间的正中。他知道机警的守卫会将目光投向何处,因此也知道他们不会注意哪里。他知道最佳的藏身之地究竟是在敞开的门后还是上方,是在树冠的前侧还是后面。他知道站在哪里才能看上去不过是壁画中的人像。拜拉博斯总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几十年来,有多少守卫从他身边走过,却对他视而不见?
雨果·巴伯瑞斯有许多守卫,虽然仍不足以妨碍灰影拜拉博斯无可抵挡的攻势,却令杀手改变了思路,决定以其他手段影响这位领主的想法。
很快,他就坐在了一名昏迷不醒的守卫背上,而后者正瘫在无冬领主雨果·巴伯瑞斯的书桌上。拜拉博斯紧盯着面前惶恐不安、走投无路而又不知所措的领主大人。
“拿着金子走吧,我-我求你了。”雨果·巴伯瑞斯哀求道。无冬城领主是个身材矮小体态肥硕的光头,丝毫没有气势可言。拜拉博斯愈发确信这个男人不过是个傀儡,他身后隐藏的敌人远为险恶。
“我不要你的金子。”
“求求你……我有个孩子。”
“与我无关。”
“她需要父亲。”
“与我无关。”
无冬城主将颤抖的手抬到唇边,似乎想要呕吐。
“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举手之劳,你无需付出什么代价——相反,你还会得到巨大的好处。”拜拉博斯解释道,“只是给一座桥改名而已。”
“是赫佐·阿莱格尼派你来的!”雨果·巴伯瑞斯惊叫一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然而,一把匕首仿佛凭空出现在拜拉博斯手中,无冬城主当即改变了自己的动作,跌坐回去,抬起双手挡在身前。
“我做不到!”雨果·巴伯瑞斯哀嚎,“我告诉过他我做不到。深水城的领主们绝不会——”
“你别无选择。”拜拉博斯说道。
“但那些领主,还有北边的海盗船长——”
“他们都不在这里,而赫佐·阿莱格尼和他的阴魂们却在这里——而我却在这里。”拜拉博斯说道,“你应该看清你将获得的利益,也应该理解无所作为可能会给你招来怎样的损失。”
雨果·巴伯瑞斯连连摇头,还想反驳,但拜拉博斯打断了他。“你别无选择。任何时候我都能在此处现身。你的守卫对我来说形同虚设。你怕死吗?”
“不!”无冬城主雨果·巴伯瑞斯说道,话语中所蕴含的决心远远超过杀手的想象。
拜拉博斯在手中旋转着匕首,令雨果·巴伯瑞斯看清上面的脉络。“你是否听说过刺石鱼?”他问道,“这种其貌不扬的鱼类拥有无懈可击的完美防御。”他从桌上跳下来。“明天你就会宣布赫佐·阿莱格尼之桥的新名称。”
“我做不到。”雨果·巴伯瑞斯哀嚎。
“哦,你做得到。”拜拉博斯说。
他将匕首在雨果·巴伯瑞斯身边一挥而过,可怜的男人不禁向后退缩。但拜拉博斯并未攻击他。多年的经验告诉杀手,对痛苦的期待比痛苦本身更有说服力。
他转过身去,向昏迷不清的守卫刺出一刀,只是轻轻的一刺,却将刺石鱼的毒素释放到了他身上。
他对无冬城主雨果·巴伯瑞斯点了点头,再次说道:“我随时都能回到你面前。你的守卫对我来说形同虚设。”
他迈步离开房间,消失在大厅之中。正当他穿过窗户上的圆孔时,毒素在半昏迷的守卫身上发生了作用。男人的痛苦尖叫令拜拉博斯无可奈何地长叹起来。
在自我厌恶的情绪中,杀手暗自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他要让赫佐·阿莱格尼也感受到刺石鱼毒的滋味。
关海法用牙咬住崔斯特的皮质背心和斗篷,使劲拉扯,利爪在岩石上发出尖锐的抓挠声。
“拉。”布鲁诺吩咐道,推开另外一块巨石,“加油啊,精灵!”
矮人设法将一只手插到最重的岩石下方——他无法把这块庞大的岩石抬到一旁。他强壮有力的双腿跨在崔斯特身体两侧,双手勾住石块底部,竭尽全力将向上举起它。
“拉。”他对关海法恳求道,“在其他石头落下之前!”
压力刚一减轻,关海法就立即将崔斯特拉了出来。卓尔跪立起身。
“继续!”布鲁诺叫道,“快跑!”
“放下石头!”崔斯特回喊。
“整个天花板都在往下掉!”矮人反驳道,“快跑!”
崔斯特知道布鲁诺已经下定决心,知道他结识已久的挚友会为了拯救他而欣然牺牲自己的生命。
“走!走!”矮人恳求,在巨石的重压下低声呻吟。
只可惜崔斯特对布鲁诺也怀有相同的感受。矮人感到黑暗精灵抓住了他的头发,不禁惊呼起来。
“什——”他刚要抗议。
卓尔拉住布鲁诺,用力一扯,将他从巨石下方拉了回来,然后一把推进长廊,推向正在撤退的关海法。
“走!快走!”崔斯特大叫,手忙脚乱地跟在他身后。碎石隆隆坍塌,洞穴的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然后断裂开来。
三个同伴沿着隧道一路狂奔,灾难在他们身后步步紧逼,碎石和尘埃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来。在关海法的正确带领下,他们沿着辅路跑进一条陡坡道。然后黑豹一跃而起,跳上二十呎高的上层洞穴。布鲁诺在竖井面前猛然停步,转过身来摆好双手。崔斯特从未停止奔跑,他一脚踏上布鲁诺的手掌,由矮人将他托向空中。崔斯特抓住上层地面,在布鲁诺抱紧他双腿的同时也找到了稳固的落手之处。关海法再次咬住崔斯特的褶领披风和后背,用她不可小觑的全身力气向上拉扯。
他们一路前进,上百年的知识、合作,以及最为重要的友谊,指引着他们前行的方向。在另一阵摇撼大地的余震中,他们仓促逃出洞穴。朵朵烟尘紧随其后喷涌而出,灾难的怒吼深深回荡在二人周围。
就在洞口的几步之外,他们并肩瘫倒在一片草坪上,坐在原地不停喘息,并回头望向那个几乎埋葬了他们性命的山洞。
“还有好多洞要挖呐。”布鲁诺叹道。
崔斯特对此只是报以大笑——不然他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布鲁诺奇怪地看了他片刻,然后也一起大笑起来。卓尔仰面躺倒在地,仰视着天空,想到一场地震差点儿就完成了他成千上万的敌人都没能完成的任务,崔斯特因为这个荒谬念头而忍俊不禁。他暗忖,这对崔斯特·杜垩登和矮人之王布鲁诺·战锤来说,将会是多么可笑的结局啊!
片刻之后,他抬头望向布鲁诺。矮人又走回到洞口边上,双手叉腰望进漆黑的洞穴。
“就是它了,精灵。”矮人下定决心,“我知道这就是它,我们可有好多挖掘工作要干呐。”
“继续前进吧,布鲁诺·战锤。”崔斯特轻喃,上百年来,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同一句话,“要知道,在我们的所经之路上,每一个怪物都会密切关注你的到来,小心藏好它们的脑袋。
灰影拜拉博斯藏在街道尽头一幢建筑的拐角处,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踉跄着走出酒馆,四个熟悉的暴徒紧跟在他身后。可怜的受害者脸朝下摔倒在鹅卵石地面上,一众恶棍从他身边踱过,轮流踢踹着他,向他身上吐口水。其中两个人用手中的棍棒殴打他——那是他们刚从一张桌子上卸下来的桌脚。另一个甚至还取出一把小刀,反复刺向他的臀部和双腿后侧。然而,第四个暴徒却站在一旁,一瘸一拐地诅咒着什么,一只手中挥舞着一根桌腿,另一只手则护在裆前。
拜拉博斯并未关注细节,也没有听到那个男人可怜的哭喊。拜拉博斯的脑中依然回响着无冬城主雨果·巴伯瑞斯家中那名守卫的尖叫声,刺石鱼的毒素如同锋芒尖锐的火焰般在他血管中流淌。此时,他应该早已迎来了中毒的第二阶段,肌肉痛苦抽搐,肠胃痉挛,呕吐不止。清晨时分,他会筋疲力尽,浑身隐隐作痛,这个症状将持续数天之久。拜拉博斯不知道他是否应该遭受此般折磨,他唯一的“过错”,就是在拜拉博斯进入雨果·巴伯瑞斯的房间后出现得太过迅速。此外,还有点太过好奇……
杀手冷笑一声,将这些不悦的念头从脑海中抛出去。他转向那四名暴徒,此时,他们正向他走来,却并未看见躲在建筑物阴影中的杀手。
拜拉博斯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退回到小巷之中,远离此地。他应当谨慎行事,不在无冬城中招来不必要的关注。但在那黑暗的一刻,他感到肮脏不已,他需要得到净化。
“再次幸会了。”四人靠近后,他出现在道路中央。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望向他。杀手向后拉开精灵斗篷的兜帽,让他们看清自己。
“是你!”之前在他手下尝了苦头的那个男人叫道。
拜拉博斯微微一笑,消失在身后的小巷之中。
四名暴徒紧随其后奔进小巷,三人挥舞着粗糙的木棍,第四个手持一把短刀,高声怒吼,承诺要向杀手报仇雪恨。不过,其中一人步履蹒跚,几乎无法说是在奔跑。三人全速冲进小巷,甚至没能意识到拜拉博斯只不过退后了几步而已,而且并未打算逃跑。当他出现在四个人混乱挥舞的拳脚中间时,他们吓得连出口的咒骂也变了调。
片刻之后,灰影拜拉博斯走出小巷,踏上无冬城灯光昏暗的街道。他身后并未传来任何呻吟。
他觉得好多了。他觉得干净多了。那四个人罪有应得。
[1] 伊奥瑞姆,一个在3版规则中挑战等级68的长老主脑巫妖,创造出了密瑟能核,并藉此建造了耐瑟瑞尔的第一座浮空城,即为辛勒奈尔之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