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Rainagel
“当年他还只是个孩子，都那么多年了……”女人解释道。她抚摩着自己年事已高的父亲的双肩，而后者显然因为他的故事与现实相抵触而感到不自在。
崔斯特·杜垩登举起黑色的手掌示意二人稍安勿躁，也算表示他并不怀疑这位老人。
“就是这个地方，”名为莱森·奥博瑞多克的老者说道，“这片树林令人称奇，是我毕生见闻中最奇妙的去处。里面四季温暖如春，歌声和铃铛的响声经久不散。我，苏布拉根，艾德迪尔巴，还有……那船长叫什么来着？”
“阿希丽雅。”崔斯特代为回答。
“对！”老者说道，“阿希丽雅·拉逊，再没谁比她更了解那片湖泊。她是个杰出的船长。我们出海打渔，就这么个事，结果驶进了那汪湖水……”他回过手，指尖划过远方码头棚屋的残骸，落在丁奈谢尔湖黑沉沉的水面。“和我们一起的还有游侠……朗迪，对，就是朗迪。我猜，他出了钱让阿希丽雅载他穿过湖面。你应该和他谈谈。”
“谈过了。”崔斯特试图掩盖自己的失望，因为他当天已经将这个事实对莱森说了不下十次，之前的一天则说了超过二十次，大前天提及的次数更多。去年，贾拉索传了口信，让崔斯特赶快去冰风谷南端，和游侠朗德保特——或说朗迪——见面。
朗德保特对于这片树林的描述与莱森一致：一个充满魔法的地方，而且有美丽的红发女巫居住；一名半身人骨雕匠则定居在小池塘左近的山体岩洞之中。根据朗德保特的说法，虽然只有法师艾德迪尔巴亲眼见过半身人，但朗德保特和苏布拉根却见到了那名女性，并且对其形貌的记忆截然不同。游侠眼中的女子宛如一名在星海起舞的女神；根据朗德保特的说法和莱森的确证，苏布拉根至今还未完全从那次遭遇造成的惊吓中恢复。
崔斯特叹了口气，扫视光秃秃的树木和被岩石遮挡的山凹死角。山坡之上，带有冰风谷特色的枯松零星散布。
“这里差不多就是北部边界了。”崔斯特说，“丁奈谢尔湖东北的地势高，周围有很多隐蔽的山谷。”
几乎崔斯特每说一个字，老人就要摇一摇头。后者指向码头的窝棚，“在那道山崖之后，”他语气坚定，“没有别的山谷。那就是树林的所在地。这里就是。树林就在我们脚下。”
“可这里没有树林。”崔斯特说道，“除了眼前的几棵树，再没有任何树林存在的踪迹。”
“这一点我也提醒过你了。”莱森说。
“他们在那次遭遇之后回来过，”老人的女儿图卢拉说，“回来寻找那片树林。当然，其他人也来过。朗迪之前来过多次，在那之后也频频回返，可他再没见到树林，也没见到那名女巫或者半身人。”
崔斯特双手叉腰。举目四顾、搜索一切可以向布鲁诺交差的残留证据，但同时，他的神情满含疑惑。他们此时正处在与潘特一同前往孑然而立的凯文巨锥，造访山腹中的矮人氏族的中途。在收复秘银厅之前的数十年，这些山体之下的矿道曾是战锤氏族的居所。
秘银厅。从他们离开宏伟的矮人王国，从布鲁诺义无反顾地以极端的形式逊位让贤算起，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三人在侏儒南弗多和兽人杰萨的陪同下，究竟经历了多少冒险，早已不可胜数。崔斯特想起退出队伍二十年有余的两名同伴，不禁面露微笑。
他又回到了冰风谷，回到了崔斯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家园，秘银五友的故居，凯蒂布莉儿、瑞吉斯、沃夫加、退位的矮人国王以及坚毅的黑暗精灵曾愿用毕生精力探寻的、可以被称为家的土地。他们的旅程是如此千回百折，旅途中的历练又是如此动人心魄！
崔斯特和布鲁诺当然已经挥别了埋藏在岁月烟尘中的三位故友，并且早已放弃寻找凯蒂布莉儿和瑞吉斯漂流的灵魂，也不打算重新让沃夫加归队：毕竟距上次离别已有三分之二个世纪，人类的寿命在残酷的光阴流逝中行将告罄。他们与潘特、南弗多和杰萨一起搜索过路斯坎东方的丘陵，探访过世界之脊的山麓，只为寻找刚特格瑞姆，德尔荣矮人久远的家园。上千张地图引领他们走过上前条歧路，穿越上百座洞窟，但他们心中只有刚特格瑞姆；有时，布鲁诺和崔斯特会默默想起前矮人王的养子养女和他们的半身人朋友，然后一同回顾这些珍贵的记忆。
数年前，在路斯坎与贾拉索的不期而遇重新点燃了希望之火，也留下了更多伤痛。失去了凯蒂布莉儿和瑞吉斯之后，崔斯特与布鲁诺曾不惜花费重金，请世故圆滑的贾拉索出手相助。七十年过去了，这名黑暗精灵显然还没有放弃努力。也许是运气欠佳，贾拉索直至今日才挖掘出费伦大陆西北一隅的一则传闻，其中提及一处魔法树林，当中栖居着一名美丽的女巫，并且她的容貌与先王布鲁诺·战锤的养女出奇相像。
这趟寻访将崔斯特、布鲁诺和潘特带往游侠朗德保特的所在地，小山村奥克尼，并且还引导他们前往丁奈谢尔湖，散布在十镇地区的三座湖泊之一。
崔斯特面向莱森，后者的故事印证了奥克尼村老游侠所言，但树林又在何处？冰风谷在上个世纪中几乎并无变化，十镇的规模也没有增长——事实上，崔斯特觉得各个镇子的居民比起他初至冰风谷时，甚至有所减少。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图卢拉的嗔声让出神的崔斯特回过神来——她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我在想些事情。”他道了个歉，“这么说来，不少人都寻找过那片树林，可是什么都没发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图卢拉耸肩。“只找到谣言。”她回道，“在我还是小姑娘那会儿，有一艘满载着神经兮兮的乘员的小船来过。你还记得吗，爸爸？”
“巴利·法如克的船，”莱森颔首道，“没错。我们的经历被大伙拿去当了这么多年的笑料，苏布拉根还想寻根究底。对，我们驾驶几艘小船又出过海，可没找到什么，反而又被嘲笑一通。”
“当时的船员都在哪？”崔斯特问。
“哼，全死喽。”莱森答道。“艾德迪尔巴死于奥法瘟疫，阿希丽雅的船和苏布拉根一起沉了。都死了，死了好些年了。”
崔斯特环视破败的船坞和其后的山谷，试图辨认出些许残迹。当然，他没指望找到切实的线索，毕竟这个世界到处都有荒诞不经的逸闻，尤其是在奥法瘟疫降临、密丝特拉陨灭、混乱和动荡摇撼文明根基的六十六年间。
然后，世界再一次充满了意外的变数。
“听够了吗？”图卢拉回首遥望湖面，“回家要走很长的路，而你保证过明天我们就能回到凯尔蒂尼沃。”
崔斯特踌躇片刻，无奈地远眺地平线，接着点了点头。“把你父亲搀上马车吧，”他对她说，“我们这就动身。”
卓尔快步前往棚屋，在周围打量一回，然后走入秃树林，穿行在层层枯败的针叶之间。他竭力搜寻线索，寻找山洞的秘密石门、干涸的水体在地面残留的痕迹或是随风飘至的吟唱……
绕过一座土丘侧面，他回望马车上的图卢拉及其父亲。她向崔斯特挥了挥手，似乎已准备启程。
他压抑理性的声音，在附近继续搜寻，只求觅得传言中的树林——朗迪称其为伊鲁拉都——的蛛丝马迹。朗迪曾说过，伊鲁拉都的看护人是瑞吉斯和清新脱俗的凯蒂布莉儿。一想到自己即将返回凯文巨锥，告诉布鲁诺冰风谷之行毫无收获，崔斯特就不寒而栗。
现在他们还能去那里？老布鲁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快点儿！”图卢拉从马车上朝他喊道。卓尔依依不舍地掉头折返，一路上还不停地察看地面与树梢，以期发现某些痕迹，任何痕迹。
虽然崔斯特目光锐利，但还不足以洞悉一切。在林木中穿梭时，他擦过几根枯枝，将一件小物事碰落地面。他对此一无所知，径直朝马车走去。一行三人取道湖岸大路，驶往天边，驶往加尔-迪奈维。
夕阳沉向湖面，暮光照亮水中漂浮的白骨。那是一块硬头鳟骨雕，而且被刻成了女子持弓的形状。
这张弓与崔斯特·杜垩登挎在肩上的那张如出一辙。
崔斯特返回加尔-迪奈维的早晨，天气反常阴冷，风暴也挟裹沉沉彤云，于西北天空虎视眈眈，预示季节马上就要转换。他遥望凯文巨锥，暗想或许应该在镇中多滞留一日，以便避过风暴。
崔斯特不由哂笑自己的懦弱。与天气无关，他只不过不想亲口跟布鲁诺坦白，自己一无所获，徒劳无功。他心知不该拖沓，毕竟寒秋将至，而数旬之后冰风谷就会迎来第一场雪，届时通往南方的山路便会被冰雪封堵。
在迪奈维家族的古旧城堡与舒适的旅店之间有一处嶙峋陡崖，而崔斯特正独立其上，将独角兽项坠举到唇边，接着吹响角笛。他看到安达哈正在靠近。
这匹神驹起初还不及他拳头的尺寸，但它跨越次元的每一步都使其身长倍增。不多时，独角兽已在崔斯特身前站定。安达哈一边刨蹄，一边甩动脖颈，使得鬃毛凌空舞动。
崔斯特听到城堡卫兵对此纷纷议论，但没有对他们多加理会，也没有觉得他们的反应有何不妥。看到御风而行的安达哈那一身珠光宝气、光彩夺目的精钢战甲，有谁不会为之惊愕？
崔斯特抓住安达哈的鬃毛，轻身一跃坐上马鞍。然后他朝远远眺望的城门守卫行了个礼，随即驱策神骏的独角兽向北驰往凯文巨锥。
安达哈是一份神奇无以言表的礼物，卓尔不止一次这么想。银月城的执政议会为了表彰崔斯特在第三次兽人战争中英勇作战与和谈斡旋的功勋，将这匹坐骑送给了他。
安达哈疾驰如飞，以致山风过耳似龙吟虎啸。卓尔并不觉寒冷，因为健壮的独角兽身上不断腾起热气。他的头发和斗篷在身后迎风飘荡。他令铃铛奏响音乐，而后者迎合了他的意愿。崔斯特任由安达哈驰骋，自己则怀着这份信任悄然回首与故友度过的快乐时光。没有发现神秘的林中女巫或半身人护林者的踪迹，他自然备感失望，为心照不宣的事实再度获确证而失望。
不过他还有回忆。偶尔像现在这样孤身赶路时，他还会在脑海中回想起过去种种，然后因一路走来的经历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那是他心知肚明、本该忘记的人生。
那也是他刻骨铭心的人生。
当他遣返安达哈，走进矮人矿道时，太阳依旧高悬天空。这座矿坑曾是战锤族的要塞，而留居此地的十数名矮人也依然将自己视作宗族的一份子。他们对崔斯特早有耳闻，不过仅有熟人曾与这位卓尔晤面。他们也听说过潘特以及传奇的开膛小队的事迹，因而欣然将来自秘银厅的旅者迎入家园，而那名自称为秘银厅之主布鲁诺·战锤远亲的矮人也在受邀之列。
“为秘银厅之君康纳拉德·布劳南威尔·战锤干杯！”凯文巨锥的领导斯托克利·银溪以此作为开场白迎接迈入熔铸车间的崔斯特。斯托克利举杯祝酒，同时抬手示意一名较为年轻的矮人为崔斯特送上酒杯。
“祝他身强体健，”崔斯特并不感到意外，四十年过去了，康纳拉德理应接替其父班纳克即位，“欢蹦乱跳。”
“你曾与我的父亲并肩作战。”
“数不清有多少次。”崔斯特和他碰杯，饮下一口麦酒。
“你不来祝酒？”斯托克利问。
“这杯酒只敬一人。”崔斯特说完，高举酒杯，并等其余矮人依样效仿。
“敬秘银厅的先王布鲁诺·战锤！”崔斯特和斯托克利异口同声说完，整座大厅欢声雷动。矮人们一饮而尽，又纷纷续满杯子。
“我爸爸带我回冰风谷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斯托克利说，“但要不是我犯傻守在这地方不挪窝，我本来也有认识布鲁诺王的机会。”
“你的同胞需要你。”崔斯特答道，“冰风谷极少给本地人喘息的机会。假如你和其他闲不住的矮人一走了之，回到秘银厅，恐怕你的父亲眼下也提早去见摩拉丁了吧？”
“嚯，说得没差！我估摸着应该让这里的一帮人好好听听你的事迹，精灵，我们可不会随便放你走！你、潘特还有阿德巴战斧一族的博奈格老哥谁都没跑。”
“我们整晚奉陪。”崔斯特允诺完毕，放下酒杯，走过去拍拍斯托克利的肩膀，接着迈向深层矿道，前去与自己的同伴会合。
“嗨，博奈格。”进入边厅后，他对一如既往趴在地上研究地图与札记的布鲁诺打招呼。
“发现什么了，精灵？”听语气，布鲁诺似乎期望过高。
矮人的盲目乐观让崔斯特不由苦笑，也因此泄露了调查流言的结论。
“只有枯松败草对吧。”布鲁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所描述的景象基本就是从冰风谷的居民口中问出的答案。
“呃，吾王……”第伯多夫·潘特紧随崔斯特蹭到屋里。
“别出声，蠢材。”布鲁诺斥道。
“或许那里曾经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崔斯特说，“又或许也是魔法树林，而且美丽的女巫与半身人护林者也都存在。莱森印证了朗德保特的讲述，我认为二者所言都不见得是谎话。”
“不是谎话，但颠三倒四不得要领。”布鲁诺说，“我一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呃，吾王。”潘特道。
“不准再那么叫我！”
“他们的叙述很模糊。”崔斯特答道，“可这不足以说明他们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你也见过他们回忆起往事时的眼神，几乎没人能伪造当时的表情，更没人能让信手拈来的故事如此前后一致，更何况朗迪和莱森相距几十里地，而他们讲述的时间则相差数十年。”
“你认为他们见过她？”
“我认为他们见到了某些东西，某些值得一探究竟的东西。”
布鲁诺忿忿地低吼一声，抬手推翻了一张桌子。“几十年前我家丫头被带走的时候，我就应该来！我们让那个油嘴滑舌的贾拉索接手，可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
“就算神通广大得超人预料的贾拉索也没找出蛛丝马迹。”崔斯特提醒他，“我们说不清伊鲁拉都树林事件是真是假，老朋友，而且不论如何也不可能及时查访。睿智的布鲁诺王没有辜负国民的期待，若缺了你，逐步席卷整个银月联盟的两场战争也就不会终结。整个北地都对你感恩戴德。我们都知道家园之外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无比压抑、令人绝望。”
布鲁诺对此思忖片刻，之后微微颔首。“哼！”他嗤之以鼻，却又无言以对。“现在，在这把老骨头垮掉之前，我只想找到刚特格瑞姆。”他指了指房间另一端的几幅地图，“我正琢磨着，此行的目标应该就在这几张地图里。”
“你什么时候打算上路？”第伯多夫·潘特的语气中内含的某种蕴意让崔斯特无从应对。
“马上，很快。”卓尔端详着潘特，给出了答复。
即使在他的布鲁诺王身边，狂战士也一如既往地时刻保持着对战斗的热忱。在许多情况下，尤其是在为数不多的路斯坎之旅中，布鲁诺一直避免与潘特同行。视清洁身体如大敌的矮人总会在海盗统辖的千帆之城吸引多余的注意，而这些注意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潘特的眼神并不单纯，他的站姿以及他提问时的语气也是一样。
“那今天就出发吧。”把地图收拾进臃肿的背包时，布鲁诺如此说道。
崔斯特点头，走过去帮忙，不过他又一次将视线移向踌躇的狂战士。
“你有什么要说的？”见潘特不来帮自己收拾包袱，布鲁诺终于开了口。
“呃，吾王……”潘特满含愧疚地说。
“说了多少遍，别那么——”布鲁诺正要斥责潘特，崔斯特却伸手按住布鲁诺的肩膀。
卓尔和潘特对视良久，然后默默地点头表示理解。“他不会与我们同行。”崔斯特说明。
“欸，你在说啥？”布鲁诺迷惑地看着崔斯特，而后者却将矮人的视线导向潘特。
“呃，吾王。”狂战士又道，“恐怕我不能去了。我的膝盖……”他沉着脸发出叹息，好似一条年老力衰的猎犬。
潘特不比布鲁诺·战锤年长，但无数血腥的作战让狂战士不堪承受。虽然潘特从未发过一句牢骚，但冰风谷之行着实伤了他的元气。潘特根本不会抱怨，除非他被排除在作战队列之外，或者有人让他去洗澡。
布鲁诺震惊地朝崔斯特看过去，而卓尔仅仅点头表示接受，因为两人都知道，第伯多夫·潘特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提出这种请求，他的冒险旅程至此已经终结。
“呸，跟我比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布鲁诺更像是在劝慰他的老友，让后者改变主意。
“呃，吾王，原谅我。”潘特说。
布鲁诺把潘特上下打量一回，走上前去抱住了他，“你是我这老家伙认识的最尽责的护卫，也是最亲密的朋友。”布鲁诺道，“你和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还认为我会不原谅你？我才是那个需要请求原谅的！你这辈子——”
“别！”潘特打断他，“别这么讲！我乐意那么做，吾王，我心甘情愿。现在这场面也不对头，我应该等待最终的战斗来临，然后为吾王英勇献身……”
“我还是觉着你为我活下去更值当，蠢材。”布鲁诺道。
“你的意思是要在冰风谷和斯托克利他们一起终老？”崔斯特问道。
“对，如果他们肯接受我。”
“不接受你的人都是白痴，我看斯托克利没那么蠢。”布鲁诺安慰他之后，抬眼望向崔斯特，“明天出发，今天就算了。”
卓尔颔首。
“今天，今夜，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一醉方休。”布鲁诺看着潘特说道，“今天，今夜，一定要让秘银厅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士第伯多夫·潘特喝尽每一滴酒！”
这话有些言过其实，毕竟，即使在布鲁诺王面前，出身秘银厅的众多传奇英雄也不遑多让。然而，任何与潘特交过手的人都不会反驳布鲁诺的评价；至于曾经直面狂怒的第伯多夫·潘特的人还能不能吭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三名故交整天都呆在一起，在酒局中回首往事。他们提及了秘银厅的收复和卓尔的进犯，前往卡德利图书馆的艰辛旅程，还有奥伯德的侵略及其挑起的三场令生灵涂炭的战争。他们为逝去的老朋友——沃夫加、凯蒂布莉儿和瑞吉斯——祝酒，为逝去的新朋友——南弗多和杰萨——祝酒，为自己充实的人生和辉煌的战绩举杯豪饮。
在这当中，接受布鲁诺敬酒次数最多的还要算是坐在崔斯特身边的第伯多夫·潘特——与布鲁诺结识最久也最亲近的朋友。矮人王在述说感激之情时羞愧难当，对于曾将开膛手领队的粗鲁行为和滑稽举动引以为耻的做法在心底怒斥有加。
布鲁诺觉察到，他在内心最深处对此不以为意；重要的是第伯多夫·潘特果敢真诚的内心。这名矮人会毫不犹豫地为任何一名挚友两肋插刀，而不仅仅是他的君王。这名矮人理解身为矮人的荣耀，身为战锤族一员的荣耀。
次日清早，他又给了老友一个结实的拥抱。许久之后，布鲁诺才和潘特分开，及至与崔斯特走出斯托克利·银溪的居所，他的双眼依然潮湿。潘特站在出口望着他们渐行渐远，仍不住喃喃念着“吾王”。
“布鲁诺王是个了不起的矮人，对吧？”斯托克利·银溪来到潘特身边，问了一句。
狂战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几乎是惊恐万分地睁圆了眼睛，担心自己不经意间暴露了布鲁诺的身份。
“打从你们跨进门槛的那一刻我就看出来了。”斯托克利打消了他的顾虑，“能让崔斯特和你陪在身边的矮人，除了布鲁诺本人还能是谁？”
“布鲁诺死了很多年了。”潘特说。
“对，康纳拉德王万岁！”斯托克利说完，点头一笑，“我不会告诉别人，别担心，而且知道他还在以战锤一族的名义作战，我心里也舒坦多了。我惟一的愿望是，他会返回冰风谷颐养天年，让我再见上一面。”
斯托克利伸出胳膊搭在潘特肩上，而这双肩膀正因啜泣抽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