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兽人雄心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陈岳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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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山坡,除了鸟鸣之外一切寂静,没有其他的声响。兀鹰在刺耳的叫声中,将长喙戳进已不能视物的眼珠。布满死尸的原野,乌鸦连盘旋也省去,如蜜蜂嗅到花香一般瞄准目标后直接落下,多么豪华的一餐盛宴。食腐的鸟与虫将会收拾残局,一如无情的风雨,也一如时间的流逝。

时间永不停伫,日复一日、季复一季、年复一年。

最后只剩下骨头与乱石,惨叫与恶臭不再,凝黑的血液终将散去,饱餐过后的鸟群将战士们最后的身分也带走。骨骸与石头混杂’融合,狂风暴雨将之打散,遭到时光掩埋,残余下来的也难以辨识。仅有目光最锐利的人才能找出一丝痕迹。

谁会记得战死的亡魂?他们生前、死后所失去的又如何得以补偿?矮人投向战场的神情,或许足以使人认为这代价值得。战斗在矮人的国度中崇高尊贵,他们敬佩为了亲族朋友而战的情操,是忠诚至上的种族,既然血脉相连,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落人后。就个人而言,或许战死沙场带来荣耀,是生命中至高的牺牲奉献。

但我不禁好奇,若从更大的格局观察,又会得到怎样的结论?付出的代价、得到的收获是否平衡?兽人也死了千千万万,奥伯德是否真的成就了什么?那成就又是否能维持长久?布鲁诺的子民明明可以直接遁入要塞、地道,较易于防守,但他们却死守这片山坡,这么做又有何价值?百年之后沧海桑田,谁会在乎?

具备智识的种族,究竟心中为何会对斗争有热情?尽管我族是其中佼佼者,但我始终不明白。山坡上惨况怵目惊心,我感受到必然的空虚,耳畔彷佛听见苦痛的呻吟,以及人死前对心中至爱的呼喊。我亲眼目睹自己的挚友随着高塔陨落,碎石与残骸,即便看得到,摸得着,却无法称之为战斗的报酬。真有无形之物珍贵得足使世人宁死不惜?

然而我内心真正忧虑是:我们是否因为虚假的妄想,无法停止互相厮杀的轮回?更有甚者,是否对战争的恐惧褪去后,每个人心中都有舍弃平和宁静、所谓庸碌生活的渴望?和平与枯燥是否同义?也许战争的余烬在我们心中从未真正熄灭,伤痛与失落覆盖其上,随时间经过、洗净疮疤之后,那火焰又冲了上来。我可以在己身找到这种迹象,总是不愿沽得安逸,宁可任风吹打着脸,双脚踏着荒野,在冒险的路途上才能得到快乐。

但个人选择的道路与带领大军踏上征途——也就是奥伯德如今所为——在我眼中毕竟有所分别。乱石骨堆见证高昂士气,呐喊杀敌所求不外乎功绩,然而可曾有人想过无端卷入纷乱者该如何自处?

谁会记得在此地失去宝贵性命的人?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他们在此生与往生的种种遗憾?

失去所爱之人,我们总立誓只要活在世上一日,就一日不忘记对方。可惜生者受束于当下,当下占据全部心神,物换星移后我们不可能每天回忆,说不定十天也不会想起一次,之后便衍生出罪恶感。若我不记住为父为师的扎克纳梵,又有谁去回忆他的情操?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记住他,他或许就算是真正的死去了。在更遥远的未来,连罪恶感都会被遗忘,因为遗忘是我们的天性。且为了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我们偶尔感念故人,竟成为值得赞叹的美德!这或许是原罪,我们的本质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因为我们无法透过别人的眼睛观察世界。

曾有父母在小孩出生后便害怕死亡,特别在孩子还没长大的头十几年尤为显著。他们当然担忧儿女的安危,但事实上更在意的或许是自己。

哪个父母愿意想象,孩子记不得自己、在孩子长大之前就离开这世界?当自己化为白骨,又失去了孩子,谁还能想起原本那张脸?当眼珠被乌鸦叼去,谁还记得以往的神采?真希望乌鸦多盘旋个几圈,被强风逼退,让死者的脸庞永远提醒我们今日的辛酸血泪。再度发生战争、再度有人成军踩过这片乱葬岗时,无数的面孔会提醒我们杀戮的代价有多惨烈。

石头上斑斑红迹如此凝重。

乌鸦的嘶叫宛如一声又一声的警讯。

——崔斯特·杜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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