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陈岳辰
“我跟你说，他们不会进来的。南边的巨魔已经跑光了。”卡迪欧是秘银厅里地位最高的祭司，也是在这困顿时刻中，国王身旁重要的参谋。
“这是摩拉丁告诉你的吗？”布鲁诺问。
“啧啧，和它有什么关系。”卡迪欧回答，“凭自己的脑袋想想就知道了，还需要神力介入吗？假如兽人有打算攻进来，怎么巨魔反而退出去了？就算是兽人，也没有笨到下地底来找矮人打架，何况这个奥伯德看样子比他的同胞要聪明得多。”
布鲁诺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
班纳克·布劳南威尔保卫守护者峡谷北边山头时，被兽人长矛戳中脊椎，到现在都没办法站立或行走。
“我可没这么肯定，”睿智的老将军插话，“巨魔想回来随时都有可能。还有，你这是假设奥伯德已经知道巨魔回到地面上，但其实没有探子可以帮咱们确认外面的状况。既然如此，陛下，我不觉得秘银厅的安危能够建立在猜想上头。”
布鲁诺搔搔头、抓抓红色胡子，灰色眼珠在班纳克与卡迪欧之间来回好几趟。
“他会想进来，”布鲁诺最后判断道，“奥伯德不可能放着咱们不管。他拿下费尔巴过，现在大概还是想着同样的事情，而且他很清楚穿不过秘银厅的话就甭想称心如意。他会开打，早晚的问题罢了。”
“我觉得只会早不会晩。”班纳克说完，和国王一起望向卡迪欧。
矮人大祭司张着双掌投降，“如果是怎样包扎比较好，我就跟你们争到底。但打仗的事情你们才是指挥官，我卡迪欧只管收拾你们的烂摊子。”
“呵，下次要让奥伯德的萨满也忙一忙。”布鲁诺说。
“最上层的防御已经部署妥当了。”班纳克报告道。
“我倒是已经有个点子可以让兽人萨满多些事情做。”矮人王说完转身出房间，却又拉开门回头笑道，“对啦，班纳克·布劳南威尔，咱们全族都欠你一份情。而且米拉巴来的小伙子们差不多要把你成神来膜拜了。”
班纳克看似不为所动，眼角却微微冒出水光。
布鲁诺凝视着他，半晌后往下一探，转眼间扯下自己的皮带缠在手上扣了起来，以指节顶着腰带扣。腰带扣以秘银制成，上面刻有战锤氏族的标记，也就是冒着气泡的酒杯。国王盯着班纳克的眼睛，另一手拉着门板，然后一个勾拳以腰带猛敲下去。等他将门板放开的时候，班纳克与卡迪欧都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国王在门上留下冒泡酒杯形状的凹槽。
“等会儿我找人在这里头灌上金子跟银子。”布鲁诺轻描淡写地说。不过这可以说是秘银厅之王对于臣子所能给予的最高荣誉。他讲完后便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我说咱家国王好像挺爱你的，班纳克·布劳南威尔？”卡迪欧说。
班纳克听了只是躺平在床上，“也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我没用了。”
“怎么可能！”
“不然你这混蛋快点把我治好！”班纳克叫道。
卡迪欧呼了口气、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喃喃低语，“愿摩拉丁保佑。”
大祭司当然也希望摩拉丁可以多关照一下，赐予自己足以疗愈这位将军的法力，一点点进展也好。
如此受人尊敬爱戴的老将，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实在叫人难受。
兽人王巍然屹立于岩山，俯瞰下方一片纷扰。他的大军充斥于守护者峡谷内，磨刀枪、练阵法，不过更重要的是格蒂派出巨人前来动工。奥伯德看见有十几个大家伙自山谷西面走入，手持比兽人身躯还粗的绳索将厚重圆木拖进去。另有一批巨人在紧闭的秘银厅大门前移动，他们清开碎石，观察山壁结构。一支小队拿着槌子，将木条扎入大门左右两侧，以及在一百呎上方，从秘银厅内穿出的第三根塔柱上。
奥伯德抬头望向大门上面那片山坡，他已经派出斥候在上面侦察。能否攻个出其不意是克敌致胜关键，因此兽人王绝不希望矮人窥探到外界变化。
以钦卡为首的萨满群一再坚称矮人不可能有所防备，他们认定普罗菲特从南方将秘银厅的兵力牵制得很稳当，且必定与数年前的费尔巴要塞一样，矮人对于自己的要塞外门自恃过高。
他走下山，发现格蒂与族人站在一块，面前一张极高的木桌上摊着羊皮纸。
女巨人看看卷轴，又看看部下在大门周边设置的木桩，满意地冷笑起来，她身边另一名巨人朝着卷轴指指点点后也点了下头。
奥伯德明白巨人精于此道，因此对每一步都充满信心。
“很坚固的大门。”他靠近后说。
格蒂赏他一个白眼，好像不敢置信又觉得恶心。
“矮人能盖，巨人就能拆。”
“我拭目以待，”兽人王很客气地一鞠躬。他走近了些，格蒂身旁其余巨人让出位置，供两人私密会谈。
“你的部下可以进入秘银厅多深？”奥伯德问。
“进入秘银厅？”格蒂嗤之以鼻，“奥伯德，又脏又窄的矮人隧道不适合我们。”
“据说大门后面的穿堂相当高。”
“之前我就说过，我答应的只有帮你卸下矮人的大门，这一点我会办到。门拆了，进去宰掉布鲁诺是你们兽人的事情。”
“我听说秘银厅里面到处是宝藏。”奥伯德口吻戏谑。
“那些个东西我还嫌太多。”
奥伯德又鞠躬，但姿态不像先前那样诚恳尊敬。
“能有巨人帮忙，我们可以更快占领穿堂，”他说，“帮我们先稳住第一步就好了。拿下穿堂，我的士兵就能分声各条隧道推入，把矮人一网打尽。”
格蒂狡狯的笑容显示出她并不这样认为。
“之后，”奥伯德继续说，“就按照约定，你可以带族人先赶到瑟布林河。”
“要不要去瑟布林河，是我的决定。”巨人族长驳斥，“说不定我不想去，也说不定我想回闪白石窟。搞不好我心血来潮就去叫埃拉斯卓把银月城交出来。我不觉得需要和你有什么协议。”
“奥廖尔丝多特女士，我们毋须为敌。”
“别跟我们为敌是聪明的决定。”
奥伯德满是血丝的泛黄眼睛瞬间微闭，压抑对女巨人逐渐升高的愠怒。
“我希望穿过大门后的第一战能得到巨人支持。”他说。
“你当然这么希望。兽人当中有谁的力气或本事和巨人一样好？”
“提出这要求，并非没有给你们回馈。”
“是要给我们秘银厅的宝藏吗？”格蒂问，“还是布鲁诺·战锤的头？但你先前就说他已经死了。”
“飞马。”奥伯德脱口而出，察觉格蒂那双蓝眸当场闪过一丝异样光芒。
“怎么说？”
“我可没有愚蠢到真的去骑那匹马。它虽是野兽但智慧不低，对于被我杀死的精灵仍一片赤诚。”奥伯德如实说，“吃掉虽然也是个办法，不过我觉得味道跟一般的马不会差太多。但是奥廖尔丝多特女士应该觉得它相当美丽吧？与闪白石窟不正相互辉映吗？”
“反正你也用不到。”
“我可没有这么说。”奥伯德打断她。
“你别跟我耍花样。”
“这是公平交易。你派巨人帮我们破坏秘银厅外围的防御，将矮人逼到狭窄的隧道后就交给我们。接下来你想去瑟布林河还是其他地方都随便你，飞马也让你带走。”
格蒂一副倨傲神态，但眼神透露出心动。
“你不是一直想要吗？”奥伯德大胆地说。
“没有你想得那么渴望。”
“你会派部下陪着我的兽人杀进去？”
“那是因为我的部下喜欢杀矮人。”
奥伯德一鞠躬不再多言，反正动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巨人会参战。
“嘻嘻嘻。”
见哥哥一直开心地笑，伊万觉得很欣慰。派克在秘银厅西区跳来跳去，大半时间跟着南弗多。布鲁诺与卡迪欧、班纳克两人会谈之后，确信兽人很快就会来犯，便立刻召见这两位不平凡的客人。派克是矮人中难得一见的“嘟噜伊”，而侏儒则是非常高明的炼金术士，想必可以设置许多出人意表的“惊喜”给入侵者一点苦头尝尝。
南弗多领旨后立刻请战锤氏族的药剂师协助，大量生产爆裂物，他们挹注各式稀有，昂贵的原料于容器中，因为国王已经吩咐要毫无保留全力备战。
伊万跟在他们后面，小心提着一桶刚提炼出来的清澈液体。他非常专心，不敢让液体泼洒出来，因为这玩意与他特制的弩箭小瓶里装的可是一样的东西。
“冲击油”是矮人替这种物质起的名称，它在受到压力时会引发爆炸。例如伊万的弩箭构造就是在命中目标时挤压药瓶，藉由爆风推动矢银贯穿各种防御。
他的箭矢上只不过加了一滴油，就足以造成敌人重伤，实在很难想象南弗多要用这么多冲击油是为了达到怎样的效果。
“就在这里。”南弗多指示另外两名随员，他指着西区内侧一片平坦墙壁，旁边往上连通到地面。接着侏儒又叫伊万将桶子带过去，同时派克在一旁继续嘻嘻窃笑。
“可以请你帮个忙，去问一下蜡烛伯那边进度顺不顺利吗？”南弗多口中的蜡烛伯，是一位身材较瘦、眼睛细长的矮人，本名叫作贝亨吉·蜡指，因为平常都在制造蜡烛，所以有了这个外号。伊万轻轻将桶子放下，回头看看另外两名来帮忙的战锤矮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刷子。
“好哇，没问题，”说完他又望向侏儒，“正好我也想闪远一点，免得哪个白痴踢翻这桶子可就惨。”
“碰！”派克嚷道。
“对，碰碰碰！你最好是知道。”伊万说完便上路。
“多大空间？”南弗多开口问，伊万才跨了两步。
“你说蜡烛伯的摊子？两个矮人并排宽、两个矮人迭起来高。”伊万的意思是大约五呎宽、八呎高，但说完回头却看见南弗多是在分配范围给拿刷子的两个矮人。
“蠢侏儒……”他喃喃自语着走远。
但又没几步，他听见南弗多解释，“只是小炸弹，派克。在这不能大爆炸，跟上次不一样。”
“碰！”派克还是这么叫道。
伊万闭起眼睛摇摇头快步离去，他觉得与南弗多距离越远越好。
大多数矮人都对战争使用的机关有兴趣，他也不例外，比方说战锤氏族的弩炮，或者大家称为“榨汁机”、可以压垮对手的大型滚轮车都是很棒的构想。但伊万比较喜欢稳扎稳打，所以南弗多的发明都让他不太安心。
先前侏儒将地底的瓦斯引导到霜巨人占领的山脉中，爆破后几乎整座山都被毁掉了。
因此伊万觉得南弗多弄出来的玩意很有可能为秘银厅打退敌人，但说不定会连秘银厅本身都会在过程中消失。
“不是你的问题，”他对自己说，“你只是士兵，不是指挥官。”
又听见哥哥在背后大笑，伊万的印象中这种笑声总没好事，脑海中浮现出火焰卷上千呎高、一整座山分崩离析的画面。
“你真的、真的不是指挥官……”他喃喃自语、用力摇头。
“还蛮稳的嘛，馋鬼。”布鲁诺赞美。瑞吉斯被他吓了一跳，踩落一点石屑掉到矮人头上。
他们一上一下，顺着烟囱隧道向上爬，布鲁诺被掉下来的石头渣念得咳嗽了起来，但是没有抱怨。
“你确定这条路通到外面吗？”瑞吉斯趁矮人咳嗽的空档问。
“当初你们把我跟灰矮人丢在这，我就走这条路出去的。”布鲁诺很有把握的样子，“那时候我还没有攀岩工具可以用！身上又一堆伤！还有我——”
布鲁诺开始啰哩叭唆地不停埋怨起来，瑞吉斯当成耳边风有听没有懂。也不知为什么，矮人朋友跟在下面这样唠叨着，半身人觉得比较安心，可能是觉得还在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然而这不代表向上爬的过程变得轻松，尤其他手臂伤势尙未痊愈。当初那头座狼狠狠一咬深及骨骼，虽然过了十天，卡迪欧与丝丹派都以法术为他治疗，但瑞吉斯终究不能算是完全康复。可是他明白布鲁诺让他走在前面代表多大的信任，所以他不想拖慢行进速度。矮人王的絮絮叨叨像是指引他方向似的，半身人指尖勾住岩石、一脚一脚踏稳当，这样的动作重复不知道多少遍，好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往上望。
等他仰头上探，终于看见一丝星光出现在大约二十呎外时，嘴角忍不住上扬。但瑞吉斯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他忽然想到上面或许有兽人守着，头一探出去说不定就被对方刺个正着。半身人停在原地好一阵子。
一根指头戳了戳他屁股。瑞吉斯低头看见布鲁诺的眼睛——老矮人脸上沾了尘土，乌漆抹黑，所以眼睛看起来特别白、特别亮。矮人动作很大地比了手势，要半身人赶快上去。
瑞吉斯只好鼓起勇气，眼睛缓缓飘向星空，接着一阵加速、手拚命地往上攀，脚也完全没停顿，就这么爬到了铁栅栏前面。多年前布鲁诺通过这里的时候，栅栏就缺了一根，现在也没补上。半身人回想起矮人朋友逃脱灰矮人魔爪，心一横低吼着飞快跳了上去，直到上半身钻出地面，闭起眼睛，总觉得会当场被兽人砍死。
结果耳边只听见吹过山壑间的风，以及底下布鲁诺攀爬时的刮擦声。半身人将全身拱上地面，跪在洞口边察看四周，景色令他诧异。
他所在的地点叫作第四峰，这里冷风呼啸、远处地上都堆着积雪，洞口边因为连接着秘银厅的下城区，矮人熔炉的热气窜上来，所以比较温暖。
瑞吉斯站起来，目不转睛看着这片雪景。西边、也就是守护者峡谷里面万点火光照亮夜空，可以看见庞大的兽人军队扎了营没离开。回头望向东方，山麓下蜿蜒如黑蛇的便是瑟布林河，河水西岸也是篝火连绵。
“摩拉丁在上……馋鬼，”布鲁诺好不容易爬上地面、站稳了瞭望远方，每一点光亮都对银月邦联的善良人民造成威胁。”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混账东西聚在一块！”
“还有希望吗？”瑞吉斯问。
“呸！”强悍的秘银厅之王鼻孔喷着气，“不过只是兽人！就算十个打一个战锤氏族也不会输。”
“二个打十个好像都还不够。”半身人说归说，很机灵地压低声音没让老矮人听清楚。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想从西边打进来。”布鲁诺继续张望，兽人兵力显然在这一侧最为密集。
瑞吉斯走到矮人王身边没再开口。还有一个小时才日出，而且他们不能走得太远，洞口冒出的热气范围有限，两人为了灵活攀爬，没有披上厚重衣物。
布鲁诺与瑞吉斯靠在一起耐心等候，他们知道逗留在外有生命危险，相较之下冷风其实不算太恼人。才过不久，远处依稀响起狼嚎°刚开始只有一匹，但随后四面八方都传来呼应。
“该走了。”等到狼吼越来越靠近时，瑞吉斯忍不住开口。布鲁诺却彷佛石头雕像一样，只微微朝东边瞥了一眼。
“快出来呀……”矮人王看着东方天空，像是催促着太阳露脸。
“布鲁诺，它们要来了。”
“你先下去。”矮人下令。
瑞吉斯拉他手臂，可是拉不动。
“你没把斧头带在身边！”
“别担心，等太阳升起来、我看一眼他的军队就立刻下去。”
一声响彻云霄的狼嚎，近得让瑞吉斯以为野兽已经在自己脖子上吹气。他的手臂跟着惨烈回忆隐隐作痛，实在不愿再度与座狼的森森白牙周旋。
半身人只能更用力地扯着布鲁诺的手臂。好不容易他真的稍微转身，却出力将瑞吉斯震得滚到了洞口边缘。
“你先下去。”矮人王又说了一回，径自转身眯着眼睛看西方。
天色逐渐转亮，但布鲁诺仍旧无法从微弱的光线中判断出形势。他双眼用力地挤、心里祷念摩拉丁的名号，最后真的被他瞄到两个巨大柱状物的轮廓。
他搔搔头，心中充满疑惑。兽人在这盖雕像吗？还是哨塔？
犬科动物走路的脚步声出现在周围，矮人却继续俯瞰谷底，只是弯腰拾了块石头往有动静的方向扔出去。
“来啊，笨狗！不过先说好，我不爱狗肉！”
“布鲁诺！”瑞吉斯在洞口叫道，“你这是干嘛？”
“难道几只笨狼就可以吓跑我？”
“布鲁诺 ！”
“哼！”矮人王哼了声打断瑞吉斯，踹踹地面积雪，转身朝洞口走来。瑞吉斯见了总算松口气。布鲁诺在洞口前停住，回头多看一眼，专注在那两个高耸的影子上。
“是塔吧？”他说完摇摇头，朝洞里一跳，抓着栏杆往下滑。
突然灵光乍现。
“塔？”他马上又翻上来，却不料旁边黑影窜出，不出十步距离就是一对狼眼冒着寒光。
“唉呀，这畜生还挺聪明！”布鲁诺身形一落，立刻消失无踪。
他还伸手戳了戳瑞吉斯，两个人连忙往下爬，矮人王此时意识到秘银厅遭遇的危机比先前想象得还要严重。他原本设想的情况是奥伯德会找其他入口从地底进攻，或是干脆自己开挖隧道，另一个可能是破坏铁门。
“塔呀……”下降过程中他反复低语，他懂了。
翌日清晨第四峰上忽然生出了一棵树。当然并非真正的树，而是藉由派克·石肩神秘的德鲁伊魔法伪装成树木外型的矮人士兵。第二棵树在更西边的下坡处冒出，然后第三棵也出现了。一排“新生树木”朝那方向延伸过去，代表一个又一个矮人士兵形成侦察阵线，最末端可以清楚观察到守护者峡谷内部的状况。
情报由这列“树”回报给秘银厅内部：巨塔即将完工，两塔中间悬挂着超大型攻城锤，利用摆荡惯性更是威力倍增。
得知消息之后，大家疯狂备战。
西大门里面是一个呈现椭圆形、非常开阔的穿堂，南北两侧有高台，深处是两条通往秘银厅内部的低矮隧道。高台藉地利之便，非常适合以弓箭和掷锤消灭入侵者。矮人们在高台最西端的一侧凿建出密室，大小仅能容纳一个矮人，密室天花板上安装了南弗多引入地底瓦斯的金属管，管线一路连通至椭圆穿堂的中心。金属管内部有条粗绳，绳子一端系在密室内的某个旋轴上，另一端则垂至穿堂地面，在密室三、四十呎底下。
战锤氏族在穿堂地面上建筑防御矮墙，可以挡下敌人的攻击，也掩护士兵朝东侧一段一段地后退。矮墙的位置配合两侧高台的攻击点安排，地面部队由班纳克·布劳南威尔都知道想要活着后退，一定要能与空袭的时机配合得恰到好处。为求更进一步牵制敌军，工匠在大门刚进来的区域洒下无数扎脚底板的铁疾藜，有些是特制的、有些则是凑合出来——下城区熔炉总是有许多废料。
最重要的战术配置到了将近傍晚才进行。
一队矮人搬了个相当大、分为好几层的碗状物进来。这玩意儿以金属精心打造，直径超过十五呎，上面有许多片扇叶，都插在中央的柱子上。柱子往上伸出几呎，有个孔眼。矮人将管线末端的绳子穿进去。
南弗多很紧张、很小心地检査中心铁柱的开关机制，因为力道不能出错，太松的话，只要一碰到装在里面的东西就能压得它启动了；但如果太紧，就算这个机关落地也不会发生任何效果。他和伊万两人进行过十几次演算，本来信心满满。
本来，不是现在。
侏儒看着群聚在此的矮人，个个露出期盼的神情，不禁感受到沉重压力，担心的膝盖都快瘫了。
“没问题的。”伊万弯腰在他耳边安慰道，然后轻轻拍了南弗多的肩膀，叫侏儒赶快退下，一招手来了两个士兵，推出装满陶球的货车。
矮人们开始将易碎球体滑入机关中。金属碗扇叶向内凹、且边缘有弧度。
装满了以后，在高台上的矮人进入密室，在旋轴上嵌入把手，将绳子连同金属碗缓慢平稳地向上拉提。上升过程中，另一群矮人搬来梯子，从旁轻轻地旋转着金属碗。
“多搬几架梯子来，边缘得再刮一刮。”金属碗升至天花板以后，伊万又叫人帮忙，先前已经在机关的外壳上涂漆，涂成穿堂顶端的岩石颜色，可是他发现还有进步的空间。
“不会有问题的。”黄胡子矮人对着仰起头，很紧绷的侏儒这么说。南弗多看着他，挤出一个苦笑。
高台上，布鲁诺、瑞吉斯、凯蒂布莉儿与沃夫加看着底下的忙碌扰攘，心里充满希望但同时却忧心忡忡。
凯蒂布利儿及沃夫加两个人都见识过南弗多的发明有多厉害，毕竟一座山都被他炸掉，这辈子应该再也不会见到更壮观的场面了。
“我不大想让你这么做，”布鲁诺对半身人说，“不过你都决定了，我只能尊重，也对你越来越敬佩了，小个儿。”
“我自己也不是真的很想这么做，”瑞吉斯老实说，“可是我在战场上没什么大用处，不如就这样子帮忙。”
“不过如果我们没把穿堂抢回来，你要怎么逃出去？”凯蒂布莉儿问。
“换成某个矮人士兵进去，还不是一样逃不掉？”半身人回道。
凯蒂布莉儿想了想后说，“也许该随便抓个兽人过来，然后骗他去拉开关。”
“哦，还真简单？”布鲁诺语气虽然讽刺，但旁边三人都听得出他难得声音有点颤抖，显然是因为大家都体认到可能无法与半身人再会。
然而假如此役战败，没有谁可以活着离开。
“你们俩去对面的台子上，”布鲁诺对两个人类孩子说，“靠在逃生口旁边。”
“我打算在地面跟大家并肩作战。”沃夫加不甘愿。
“下面的防御墙对你来说太矮了，你个头比两个矮人加起来还要高，在底下不就成了活靶子吗？”布鲁诺回答，“你们两个人默契好，乖乖待在上头一起攻击。记得，只要有巨人闯进来，立刻用你们的锤和弓解决掉，但是不要离隧道口太远。”
“是要我们率先撤退？”凯蒂布莉儿问。
“没错，”矮人王坦率回答，“隧道不够高，你们两个先走，才不会卡在路中间让矮人全过不去。”
“怕卡着路的话，我们不是该最后走吗？”沃夫加一边问一边朝凯蒂布莉儿眨眨眼。
“不对，你们两个先进去就对了，甭废话了。”布鲁诺嚷嚷，“不管在哪里，你们两个就是没办法像矮人一样躲起来，但靠近洞口可以利用隧道当掩护。别讨价还价，快点想想开打之后用什么战术比较实在！”
矮人转头问瑞吉斯：“你那里吃的喝的应该够吧？”
“他什么时候吃得饱啦？”凯蒂布莉儿笑道。
瑞吉斯露出大大微笑，两颊冒着酒涡，然后拍拍鼓起的背包。
“应该今天就会进来了，”布鲁诺告诉半身人，“也可能要等一会儿。”
“没问题，我会做好准备。”
“知道信号吗？”
半身人点点头。
布鲁诺轻拍他肩膀后退开，瑞吉斯挤出笑容，无奈地耸肩后，进入密室关上石块形状的密门，从内侧上问。两个矮人士兵上前将其进一步固定，在门缝填入碎砾、泥巴使门与岩壁融为一体，即便是目光锐利的精灵族在知道这里有密室的前提下，想要找出门缝也绝非易事。
“你打算在下面吧？”凯蒂布莉儿问着养父。
“我当然要站第一线，”但布鲁诺见女儿皱起眉头又改口补上一句，“要是太多兽人爱我的话，记得用你的弓箭帮我扫一扫！”
凯蒂布莉儿听了总算笑逐颜开，父亲的这句话代表很大的意义。无论在高台上还是在穿堂地板上，他们都是一起抗敌的好伙伴。
“让他们每一步都付出代价！”布鲁诺下令。
第四峰上的斥候看见巨人在守护者峡谷的高耸木柱上绑了绳子，立刻将消息透过“树线”传递到洞口，然后情报顺着烟囱隧道进入秘银厅下城区、穿过长廊后再转达至布鲁诺。
国王的指示才刚脱口而出，大铁门上就传来晴天霹雳般的巨响，强烈的撞击撼动整个秘银厅，很多矮人晃得摔了一跤。
大门内侧的驻军赶紧査看受损程度，发现仅仅一击居然已经将大门周边的岩壁扯出裂缝。
“撑不了几下！”靠近铁门的工程领班大叫。
他带着工程队赶快撤离，第二下撞击传来，秘银厅摇晃得更加剧烈，铁门也在庞大力道下扭出缝隙。许多矮人忍不住抬头，视线集中在天花板上复杂精巧的机关。
“不会掉！”布鲁诺站在最前线中央，正面对着即将遭到攻破的大门大喊，“大伙儿别往上看！再一两下敌人就冲进来了！”
“女儿！”他朝着凯蒂布莉儿叫道，“瞄准大门中间，一有兽人闯进来就马上毙了他！大家跟着做！”
巨人攻城锤三度轰来，铁门嘎嘎作响后破了个洞，或许巨人钻不进来，但对兽人并不成问题。果然如布鲁诺所料，兽人聚集在门口叫嚣、推挤，不一会儿有个士兵被拱了进来，立刻被箭雨打成蜂窝。倒霉鬼的尸体从后头被推倒，一大群兽人站在铁门外蓄势待发。
又一轮箭矢反攻，银光射出贯穿了最前头一排兽人，逼得他们犹豫不决。
攻城锤第四次攻击，右侧铁门上仅存的半截銭炼崩落，门板往内一倾，扯得底下的銭炼也在刺耳嘎嘎声中歪曲了。洞口顶端石块砸下，压垮一批兽人，可是对大军的进逼毫无影响。
高台上也展开新一波远程攻击，野蛮人的战锤如天雷般击碎兽人头骨。兽人军冲到了刚砌好的矮墙前，矮人窜出来举起短弩轰退第一排、接着改拿长矛戳倒第二排，被自己人推到前面当炮灰的兽人，连退后或闪避的空间都没有。
矮人部队受过班纳克的严格操练，立刻舍长矛转近战，刀枪斧锤疯狂打在敌兵身上。同一时间，高台上的守军朝敌人中排轰炸，制造了空档给前线矮人后退到第二排防御墙后。
穿堂内每十呎距离就有一道矮墙，守军将要这样一路退至布鲁诺所在之处。
“沃夫加！女儿！”一个巨大身影出现在已然毁坏的大门口，布鲁诺马上吼叫起来，话声未歇，魔弓陶玛里的银光已经杀出，艾吉斯之牙旋飞在后。
兽人大军攻至第二排防御墙，又折损了许多兵力。
但滔天巨浪继续向前席卷。
瑞吉斯蜷曲着身体，用手盖住耳朵，不想听见穿过石壁回荡在耳畔的战吼与惨叫。他亲眼见过许多激烈的厮杀——对他而言太多了——那些可怕恐怖的声音如此熟悉，都一模一样。卡林港的巷战，冰风谷内与苔原蛮族、地精，或者夺回秘银厅和周围受人观觎的矿脉等等战役。
在不同地点不同场合，半身人听见不同人的叫声，可是上至巨人下至矮人，不论是谁的哀号声都充满痛苦，尖锐得撕裂了空气。
半身人庆幸自己可以躲在这密室中，不必亲眼见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况。他相信自己在矮人族战略之中扮演的角色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自己的贡献并不亚于其他人。
不过在这当下，他只想将所有的念头都挤到脑海之外，让心灵与密室几乎纯粹的黑暗虚无合而为一。半身人闭上眼睛、捣住耳朵，希望外面的一切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巨人来了！”沃夫加朝凯蒂布莉儿大喊，她正跪在一旁，听见后一抬头瞧见巨大身影从弯凹的铁门跨了进来，那双大脚丫变相逼着兽人前进。野蛮人高呼他的战神之名，高举战锤、手臂打直，让武器靠在背后。
“坦帕斯！”他又暴喝一回，身子往后微仰，膝盖一曲、背一拱整个身子旋一圈，肩膀一夹带动臂膀的雄壮肌肉，威猛绝伦的艾吉斯之牙像个轮子似地疾飞出去。
凯蒂布莉儿迅速瞄准敌人，配合沃夫加的动作一起放出闪电箭。
魔箭的速度比飞锤更快，先一步插在巨人的前臂上。巨人痛得大叫，挺起身子抬头望向高台上的两人，正好被战锤击中面部轰隆作响。他不由得退后一步，结果第二箭、第三箭接连落在腹部。沃夫加将魔法战锤召唤回手中，继续颂扬战神，再将武器抛出。
巨人不敌两样神兵利器，转身想要逃跑。战锤重击他弯起的背脊，巨人被野蛮人的力气打得往门外一扑，颤抖的身子压垮了底下不幸的兽人士兵。
“还没完。”凯蒂布莉儿看见又有两个巨人破门而入。
“继续攻击就对了。”沃夫加说完，战锤又出现在手里。他正要朝着刚闯进来的巨人出手，却看见受了重伤的第一个巨人还不死心想要站起来，野蛮人瞄准的角度一偏，正中刚要起身的巨人头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就像大片的山岩崩落似的，这次巨人总算瘫倒在地，连抽搐也停止。
不过后面进来的两个巨人已经在玄关站稳脚步，带头的一个受了凯蒂布莉儿一箭却没事，相当灵敏地闪过第二发，魔箭只能刺进石头墙里。第三个巨人出现，却只停在门口不向里移动，高台上的部队见状知道敌军打着什么主意，果然巨人三号转身接了个东西后，又回身丢给里面的巨人二号、然后巨人二号递给巨人一号。
凯蒂布莉儿的闪电箭又命中一号，可是巨人队长并未因此倒下，反而转头望向高台，手里捧着的大石头飞了过来。
“快闪！”站在沃夫加左边的矮人士兵吼叫起来，抓着野蛮人的腰带将他往旁边扯去。沃夫加被矮人拉得重心不稳往旁边一摔，跌得很惨，等他回过头才意识到自己的命是矮人捡回来的。巨人丢出的石块敲得高台前半截一片狼籍，往上弹起后撞到避难隧道口旁边的石壁，然后滚回台子上。
沃夫加眼睁睁看着岩石压向他的女战友。
“全军撤退！”战场的混乱中传来宏亮的命令，布鲁诺·战锤仍旧站在底下矮人队伍的中央，他正指挥大家避难。“弓箭手，掩护下面！”
“换特殊箭！”两侧高台上的弓兵纷纷喊道。
弩箭手们拿出独门武器，这种箭矢前端以特殊金属制成，碰到火焰会发出刺眼强光。火炬小队准备好了之后在弩箭队旁边就定位，底下厮杀声不绝于耳。
光雨自高台洒落在大穿堂的中后段区域，打在布鲁诺以及开膛手护卫他们坚持最后才离开。
“快走！”布鲁诺吼道。镁箭经燃烧释放的光线刺得兽人们分不清前后左右，被射中的人发出凄厉惨叫。
“堵起来！”布鲁诺下令。
高台上，矮人士兵用力拉着沃夫加，要将他从岩石旁边带开。
“咱们还需要你！”矮人大叫。
沃夫加转头时脸上两道泪痕。原本的战略中，他应该要支持撤退行动，与另外三个矮人合力抬起一大缸烧熔的金属，泼洒在深入秘银厅的隧道口，为布鲁诺与开膛手争取时间。
然而盛怒之下他擅自改变计划，将矮人全部推开，双臂一张径自抱起大缸，边吼边跑到高台边缘。
“不会吧！”一个战锤矮人低呼。
但他就是会。
野蛮人放下铁缸一踹，将滚烫熔液倒在行经的兽人士兵头顶上。
又飞来一颗大石头，击中他脚底下的岩台，沃夫加被震得两腿乱晃，而且所站之处开始碎裂。
他转头朝凯蒂布莉儿刚刚的位置望了一眼，毅然决然地追着铁缸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