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陈岳辰
意识不清、身体因为饥饿而虚弱不堪、四肢也麻木了，指头在十数次坠落与滑行中擦伤、扭伤，山路太过崎岖难行，尼克威利格只是顽固地一步接着一步往前踏，连自己究竟要去什么地方都不确定，他只知道要向前。
潜意识有个声音要他躺下来就这么算了，很快就能摆脱脑袋和肚子的痛苦空虚。
来自费尔巴的矮人过了相当恶劣的几天。高山上不缺水，但食物没了，衣服因为到处摔坠而破损得不成形，其中一次是从约三十呎的岩坡滚下，滚到底后他昏迷将近一个钟头。
也因为那么一跌，尼克威利格连武器都没了。唯一的短剑飞了出去，运气很不好，居然卡进两块大岩石中间的一条窄缝内，卡得很深很牢。清醒之后尼克威利格爬到岩缝边，虽然看得到短剑就在那里，伸手却够不到。
他尝试以树枝将短剑捞到可以取回的位置，结果却只是使短剑顺着岩缝形状往更深的地方滑进去。尼克威利格无奈地耸耸肩膀。他知道自己武艺不好，拿着武器也不管用。
虽然明知道附近都是兽人，没兵器防身总是心中不踏实，但现下他无计可施。
目睹南弗多制造的大爆炸、也目送矮人军撤退回秘银厅内之后，尼克威利格没有退路了。他大略判断出东边在哪，并往那方向一直前进，然而山路曲折，其实他的移动路线比想象中更偏北。
几天下来他只是盲目地踏出步伐，口里喃喃重复三个字，“瑟布林……”
但念多了之后，尼克威利格的大脑根本不去思考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能拖着疲惫身躯不断前进，靠的全是矮人那股韧性。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移动着。
过了不久之后，他踏上平坦的土地，但精神状态已经分辨不出地形。行进速度不快却很稳定。
刚开始下山时，他只在晩上行动，白天躲在浅穴里。如今白天晚上在他眼中也没什么差别了。无所谓。没有任何事情有意义。
他只要一直动着双腿，一直低声说着瑟布林这三个字就可以了。
下一瞬间忽然出现了有意义的事情。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但鼻子却没坏。烤肉的味道顺着微风而来。
他的肠胃怒吼了起来，尼克威利格停下脚步，神智忽然清明，几秒后他动起双腿，彷佛是身体自己做了决定似的。矮人往旁边窜，但却不知道是左是右、方向到底对不对，总之他被烤肉的香气牵引过去，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一舔干裂且沾着尘土的嘴唇。
看见火光时他精神一振，拿肉在烤的身影有像生病一样的橘色皮肤，头上生着一簇黑色乱毛，下颚非常突出。
看见地精，矮人族总是不由得专注起来。
地精还没察觉到尼克威利格，靠在火边拿石腕倒下热肉汁。
尼克威利格舔了嘴唇以后，继续看着浓稠酱汁粘在肥美肉块上。
羔羊腿！尼克威利格用了残余的自制力忍着不叫出声、不直接冲上去。他先看看四周，确认似乎没有别的敌人在，接着矮人压低了头，朝着浑然不察的地精厨子全速撞过去。
地精听见怪声，挺起身子在最后一刻回头，仍被扑上去的矮人撞到肩膀倒了下去。两个人都重重摔下，酱汁洒了满天，大部分拍在地精脸上，他烫得哇哇大叫伸手拍脸，尼克威利格趁机用双手掐着他的细咽喉，将地精高高举起甩了几下。被丢出去之后，地精缩在泥巴上支支吾吾喊不出声。
羔羊腿也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矮人冲上去捡起来，连擦也懒得擦，捧起来就大口咬下。多汁肉块一进了口，便被他呼噜呼噜呑下肚，嚼都没有嚼。
几口之后，尼克威利格镇定下来，喘口气、能感觉到肉的滋味了。
同时也听到呐喊声此起彼落。
他赶快站起来拔腿逃命。一枝长矛飞过来，削过他肩头，还好没扎进肉。正常状况下，尼克威利格会把羊腿扔了专心逃跑，但饿坏了的矮人没这么理智，反而将烤羊腿紧紧按在胸口，简直当成独生子一样宝贝。
他东躲西藏、在大岩石与树干后面穿梭来回，尽可能不让追兵有攻击的机会。
钻出一片小林子后矮人戛然停顿，眼前一片山崖，不高却陡，不超过五十呎远，河水银白如炼滚流不息。他到了瑟布林河畔。
“是河——”尼克威利格自言自语起来。
这光景使他想起自己怎么会冒险到了秘银厅北方的高山上。如果能穿过瑟布林河，他就还有希望！
后面传来叫骂声，他索性往山坡底下走去。一步、两步——接着脚踩滑，面朝前摔下去。
尼克威利格腰一拱，勉强来得及前滚翻，越滚越快，但还是不愿意放下他的羊腿肉。弹啊弹地，一会儿之后整个身子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尼克威利格赶快站起来，回到岸上后沿着河道跑。
背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他惨叫一声继续狂奔。
矮人暗忖若是能找到一截树干之类的东西，就拉到河岸边，管他水冷不冷，直接抓紧跳下去。
他发现前面的树林看上去很有希望，可是叫声逼近，尼克威利格担心自己来不及赶到。
此外他不明白为什么两条腿好像越跑越慢，还渐渐失去知觉。
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却看见血迹。他自己的血，从大大打开的两腿间不断滴落。手往背上一搭，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下重击不是被石头打到，地精的长矛矛尖已经卡在身上了。
“啊，摩拉丁怎么这样捉弄我……”尼克威利格边叹息边跪下。后头传来更多地精的嗥叫，脚步声很快接近。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羔羊腿还在。尼克威利格耸肩，拿起来再大大咬一口。
这次他没有因圃呑下，而是细腻地咀嚼，品尝鲜美滋味与细嫩温热的口感。
假如配上一杯蜜酒，对矮人而言就是生命结束时最美好的一幕了。
尼克威利格听见一大群地精追上来，但被一棍敲在后脑勺时仍旧乱了方寸，脸扑在泥巴上。
费尔巴矮人尼克威利格只想着刚刚口中的美味，不去想身体的疼痛。他希望可以利落地死去。
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