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帕里斯楚克的阴霾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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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卡莉哀对恩崔立大喊大叫,“把马再赶得快一点!”

恩崔立不满地哼了一声,却并未将鞭子甩向马匹。尽管他能够理解她的绝望之情,但这和他毫无关系。帕里斯楚克的低矮轮廓渐渐出现在一片布满泥潭和乱世的荒野尽头,恩崔立知道他们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抵达那座城市,如果他把车队赶得太快,马匹很可能在抵达大门之前就已经力竭倒地。

贾拉索坐在他身侧的长凳上,埃索格特坐在卓尔的另一边。后面的车厢里是派特克斯,卡莉哀和两名伤员——士兵戴维斯·英格,以及卡莉哀遍体鳞伤的同伴帕瑞瑟丝。

“快点啊!竭尽全力!”卡莉哀在后面大叫。

恩崔立强忍着勒住马队的欲望。贾拉索将一只手搭上他的小臂,他望向卓尔,看见贾拉索示意他不要反驳。

实际上,恩崔立也没打算对着那个绝望的女人大喊回去,但他倒是不止一次想要拔出匕首跳过去割下她那条喋喋不休的舌头。

第二只手搭上了杀手另一侧的肩头;他转过头来,用冰冷目光威胁般地瞪视着面前的派特克斯。

“帕瑞瑟丝女士必死无疑了。”矮人解释道,“她只剩下片刻时间,仅此而已。”

“我不可能驾驶得快过——”恩崔立刚要回答,矮人就举起一只手来打断了他,眼神中表明他不需要恩崔立作出解释。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别过去迫使那女孩闭嘴。”派特克斯解释道,“半精灵们总是有点容易陷入悲恸无法自拔,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你已经束手无策了吗?”贾拉索询问。

“我已经耗尽了所有法术以求保住戴维斯·英格的性命。”派特克斯说,“和她相比,他除了被酸液灼伤之外可以说是毫无大碍。而她却被咬中了。咬了太多次。蛇怪的啮咬是有毒的,这就非常麻烦。即使无视那些毒液,帕瑞瑟丝也已经难逃一死,更何况她血管中流淌的毒液足以毒死我们所有人。”

“那就让埃索格特砸碎她的头吧。”恩崔立发话,“结束这一切,也结束她的痛苦。”

“我猜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

“更可怜了。”恩崔立说。

“他感到挫败的时候就会变成这副脾气。”贾拉索插话。

他从恩崔立那里收到一道无比怨毒的目光,卓尔则理所当然地报以一个安抚般的微笑。

“就是说那个士兵可以活下来了?”埃索格特问道,派特克斯只是耸耸双肩。

在他们身后,卡莉哀突然大哭起来。

“看来省了我那一下的麻烦了。”埃索格特心领神会地说。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卡莉哀无助而不知所措的尖叫声让他确信死亡终于降临到了帕瑞瑟丝的身上。

派特克斯走到卡莉哀身边试图安慰她,但她依然恸哭不已。

“没准儿那一下还是不能省。”在嚎哭声中忍了一会儿,埃索格特嘟囔道。

爱莱莉策马走到前进的马车旁边,向牧师询问帕瑞瑟丝和戴维斯·英格的情况。

“毒液有些麻烦。”恩崔立和贾拉索听见矮人发话。

“我们甚至还没到达城市,就已经有两个人倒下了。”恩崔立对卓尔说道。

“也就意味着少了两个人瓜分那些在路途尽头等待着我们的财宝。”

恩崔立没有费事去回答。

片刻之后,帕里斯楚克的轮廓在他们面前显得愈发清晰。他们看见一圈颜色鲜艳的车队停在城市的南墙之外。此时,马利亚布朗策马跑过马车,快速冲在前面。

“商人威汉姆和他的车队。”爱莱莉来到恩崔立身边,对他们解释道。

“我不认识这个人。”贾拉索对她说。

“威汉姆。”埃索格特心领神会地应道,所有人都向他望了过去,看见他将一把玻璃钢流星锤拿到面前,长满尖刺的锤头随着马车前进的节奏在链端摇摆。

“威汉姆以买卖稀有物品著称,特别是各种武器。”爱莱莉解释道。“你那把长剑一定会让他兴趣盎然的。”她又对恩崔立补充了一句。

恩崔立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将长剑交给一个好奇的“威汉姆”时的景象——不论 “威汉姆”究竟是何方神圣。没有手套的防护,如果一个意志不够坚定或能力不够强大的人意图拿起查戎之爪,就会被这个拥有自主意识的可怕武器所摧毁。

“不错的流星锤,”贾拉索向矮人赞美道。

“比你以为的还要赞。”矮人挤眉弄眼地回答,“能把怪物砸很远,比你扔得还要远!”

恩崔立笑了起来。

“的确是好把武器。”贾拉索深表同意。

“附有强大的魔法。”爱莱莉说。

贾拉索将视线从舞动的流星锤上移开,转向指挥官。“看来我不得不去拜访一下这位威汉姆了。”

“带上一袋子金币!”矮人高叫,“并做好失去它们的准备!”

“威汉姆同样以精于做生意而闻名。”爱莱莉解释。

“那我真的不得不去拜访他一下了。”卓尔说道。

派特克斯蹒跚着挤到恩崔立和卓尔中间。“她死了。”他确定了他们的猜想,“死得很迅速,我猜这对她来说是个好事,因为就算活下来,她的四肢也都废了。”

恩崔立回想起马车轧过不幸的帕瑞瑟丝时的情形,不由畏缩。

“戴维斯·英格怎么样了?”爱莱莉问道。

“他很虚弱,但我觉得他会恢复的。卧床休养个几十天就能好起来。”

“要一个月?”爱莱莉追问。看来这个消息一点儿也没能让她感到高兴。

“倒下了三个。”恩崔立对卓尔轻声说道,后者似乎浑不在意。

但爱莱莉显然颇为关心。“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他活下来。”她下令,调转马头以脚跟踢向坐骑身侧,策马离开了。

在卡莉哀持续不断的啜泣声中,恩崔立驾驶着马车走完余下的路程,抵达了帕里斯楚克。在爱莱莉的指挥下,他驱车经过威汉姆的车队走向南门。他们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便被准许通行——之前就来过这个城市的马利亚布朗无疑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停在距南门内侧不远的一间警卫室旁边,几个马倌和侍从过来迎接他们。

“我绝不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 卡莉哀爬下马车,经过恩崔立身边时,她对他轻声说道。

贾拉索用一只手扶住杀手的小臂;但其实恩崔立根本没打算回应那句赤裸裸的威胁——至少不是以言语回应。

恩崔立从不口头回应威胁。在他看来,卡莉哀很快就会去和帕瑞瑟丝作伴儿了。

三个城市卫兵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抬起戴维斯·英格,叫上派特克斯一起走了。另外两名卫兵抬走了帕瑞瑟丝的尸体。

“里面有几个房间供我们使用,但我们无法久留。”爱莱莉对其他人说,“去放松放松吧,尽可能地休息。”

“你要离开我们?”卓尔问道。

“马利亚布朗走前让我和他在威汉姆的车队那儿会合。”她解释道,“我去了解一下和我们的旅程有关的情况,很快就会回来。”

“是你们的旅程。”卡莉哀更正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和你们再无关系。”

“你加入我的时候已经深知其中的危险。”爱莱莉斥道,却并未动怒,“帕瑞瑟丝也一样清楚。”

“我拒绝和那个人共处一队。”卡莉哀朝着恩崔立的方向挑起下颌,反驳道,“他为了自己活命把其他人扔出去送死。除了他和那卓尔之外,我们要是还有其他人能活下来,那可真是个奇迹了。”

爱莱莉望向杀手,后者只是耸了耸肩膀。

“哈!你朋友掉下马车去,不过就是进地狱。”埃索格特插话,“不管你有多努力,是人终归会嗝屁,所以你,趁早不要再哭泣!哇哈哈!”

卡莉哀怒视着他,这却令矮人笑得愈发开心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警卫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要小心他。”贾拉索对恩崔立耳语道,杀手并未表示反对。

“你答应过走完全程。”爱莱莉边说边走到卡莉哀身旁,强硬地迫使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帕瑞瑟丝已经丧命,你我对此都无能为力。但面前还有任务等待着我们。”

“那是你自己的任务,不再是我的任务了。”

爱莱莉艰难地注视着她。

“我会因为拒绝与无法信任的队员同行而被驱逐出盖洛斯陛下的领土吗?”

爱莱莉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不,当然不会。我对你的要求只不过是留下来照顾戴维斯·英格而已。看上去他也不能再和我们一同前进了。当我们解决了帕里斯楚克的事情之后,会把你送回瓦萨之门——和帕瑞瑟丝的遗体一起,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还能得到我那份报酬吗?”那女子鼓起勇气问道,“还有帕瑞瑟丝的那份?就在你们面前,她曾立下遗嘱将她的报酬赠送给我。”

令恩崔立和贾拉索都大吃一惊的是,爱莱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个怒气冲冲的小家伙。”贾拉索对他的朋友轻声说道。

“麻烦的源头?”恩崔立若有所思。

“马利亚布朗回来了。”在纽恩吉的家里找到奥格汉之后,威汉姆对这名高大的半兽人说道,“他从瓦萨之门带来了一位指挥官和几名雇佣兵来调查那座城堡。他们会找到办法的,奥格汉,艾蕾安会得救的。”

战士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望向他。

“你也加入他们的征途吧。”威汉姆继续说道,“帮助他们找到一个能够打破征异的诅咒的方法。”

“那你来照顾艾蕾安?”奥格汉询问,依然满怀疑虑。他望向大厅一侧通往一个小壁橱的门。

威汉姆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你把伟大的纽恩吉关到壁橱里了?”

奥格汉耸耸肩膀。威汉姆迈步向壁橱走去。

“把他关在那儿!”奥格汉强硬地说。

威汉姆转向他,这个一贯温和——至少也算得上自制——的战士竟然这样要求他,令威汉姆震惊不已。

“把他关在那儿吧。”奥格汉再次说道,“我求求你了。他在那儿可以呼吸,只是被轻轻绑住了而已。”

他们对视了很久,在奥格汉看来,威汉姆的内心似乎正在为某种决定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好几次老商人都开口欲言,但都再次闭上了嘴。最后他只是露出了一个哀伤的神情。

“我不会照顾艾蕾安的。”威汉姆终于说出了他的决定。

“那我就不会离开她。”

威汉姆将手插进外套口袋,同时向奥格汉迈出一步。奥格汉警惕地向后移动重心,但看见了威汉姆从兜里拿出的东西,他镇静了下来——那是一对金戒指,每一只戒指上都嵌着一枚清澈的宝石。

“她在哪儿?”威汉姆问道,“回家去了?”

奥格汉又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向楼梯上面望去,然后带路攀上第一个平台。他们在一间小卧室里面找到了艾蕾安,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但正在平稳地呼吸着。

“她好点儿了,一点点。”奥格汉解释道。

“她知道纽恩吉的事儿了吗?”

“我告诉她纽恩吉和你在一起,正在想办法。”

威汉姆点了点头,走向他的侄女。他坐在她的床边,挡住了奥格汉的大部分视线。一时之间,威汉姆弯下了腰,但很快就起身走到一边。

奥格汉望向那女子,看见威汉姆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手指上。清澈的宝石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继而变成了灰色,仿佛一股烟雾钻进了宝石里。在奥格汉移动上前的功夫,它的颜色持续变暗;当高大的半兽人轻柔地托起她的手仔细观察的时候,那枚宝石已经变得像缟玉一样漆黑了。

战士转向威汉姆,后者向他伸出手来,掌心中躺着另一枚戒指。

“你强壮到足以分担她的痛苦了吗?”威汉姆问道。

奥格汉看着他,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威汉姆举起那枚戒指。

“它们是衡平之戒。”老商人解释道,“很久之前它们被一个早已失传的魔法创造了出来。它们既是祝福,又是诅咒。现存于世的戒指仅剩下几对了,它们是为灵肉合一的恋人们打造的奇物。”

“艾蕾安和我不是——”

“我知道,但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内心的想法。你强壮到足以分担她的痛苦了吗?如果厄运降临到你们头上,你是否愿意为她而死,陪她去死呢?”

“是的,当然。”奥格汉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向威汉姆伸出手,拿过老半兽人递出的戒指。只向艾蕾安投去短暂的一瞥,他把戒指套上了自己的手指。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它戴好,就感到一股深重的倦怠笼罩住了他。视野不住摇曳,尖锐的刺痛在脑海里悸动,一阵阵眩晕让他肠胃翻搅。他的双腿蹒跚着,好像根本无法直立。他感到一只利爪在他体内成形,正在攫取他的生命。那只利爪持续地、猛力地搅动他的生命之流,奥格汉不禁担心他会因此而碎裂,散落开来。

他感到威汉姆的手扶住了他,帮他稳住身形。他抓住这只切实的手,让它引领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之中。在一片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他看见了静静躺在那里的艾蕾安。她睁开了双眼,抬起一只手来拂开她那头浓密的黑发。即使在眩晕之中,奥格汉也能清楚地看见重新出现在艾蕾安面颊上的血色。

他理解了这一切,明白无误地。威汉姆让他“分担她的痛苦”。

带着那个“分担痛苦”的意念,半兽人怒吼一声,克服了晕眩,直起身来。他抓住威汉姆的手,然后将他推到一边。他看着老商人点了点头,望向自己的戒指,发现一缕血红色的烟雾钻进了宝石里,在每一个刻面上盘旋缭绕。雾气变成了灰色,却不像他在可怜的艾蕾安的戒指上见到的颜色那么黯淡,而是呈现出一种浅灰。

他回头望向那个女人,望向她的戒指,发现它的颜色也不再像缟玉一样漆黑了。

“通过戒指的能力,你分担了她的痛苦。”威汉姆对他轻声说道,“我只能希望我没有为那座不断生长的高塔提供更多能量。”

“我绝不会在这事儿上失败的。”奥格汉向他保证,尽管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事儿”究竟指的是什么。

威汉姆走过去查看艾蕾安的情况。她再次合上了双眼,但明显休息得安稳一些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商人说道,“高塔会不断汲取她的生命力,当她日渐虚弱的时候,你也会面临相同的状况。这是我们拯救她的最后一个机会——也是唯一一个机会。你们两个跟着马利亚布朗和盖洛斯的使者上路吧,击败在我们的土地上不断增强的黑暗之力。如果你做不到这点,奥格汉,你还有另一个使命必须完成。”

高大的半兽人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紧盯着老威汉姆。

“你一定不能让那座城堡得到她。”威汉姆说道。

“得到她?”

“吞噬她。”他回答,“我甚至不能理解这个说法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纽恩吉坚持这么说,而他远比我睿智。那座城堡靠着艾蕾安的生命力不断成长,由于我们不知道该和谁战斗,它已经得到了巨大的好处。即便是现在,我们也对如何击败它一无所知。你们必须击败它,必须尽快击败它。如果你们无法获胜,奥格汉,我要你向我发誓,你不会让那座城堡吞噬我亲爱的艾蕾安!”

奥格汉的目光再次转向艾蕾安,试图理解这番话的真正含义。当他终于明白威汉姆的意图后,奥格汉温和的神情猛然变得严厉起来。“你是要我杀了她?”

“我是要你展现仁慈,并贡献出你的力量。”

奥格汉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冲过去把威汉姆的脑袋从他的肩膀上扯下来。

“如果你不能为我做到这点,那么……”说着,威汉姆抬起艾蕾安软弱无力的手,抓向她的戒指。

“不!”

“那你必须向我发誓,”商人说。“奥格汉,我们别无选择。去战斗吧,如果真的会有什么战斗的话。马利亚布朗是个智者,他还带上了一群不同凡响的人,其中包括一个黑暗精灵和一名达马拉的干瘦贤者。但如果战斗无法胜利,或是无法及时获胜,你决不能让城堡带走艾蕾安。你必须鼓起勇气展现那份仁慈。”

听他说到这里,奥格汉急促地喘息了起来。高大的半兽人望向躺在床上的艾蕾安,心如刀绞。

“放下她的手。”奥格汉终于发话,“我明白了。我绝不会在这事儿上失败。城堡得不到艾蕾安,但如果她死在我手上,我也会马上随她而去,去那个死后的世界。”

威汉姆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反而比和那个讨厌的矮人一起去城堡更好。”戴维斯·英格说道,声音依然因为中毒而显得十分虚弱。

药草医师来看过了他,派特克斯也为他施展了更多法术。他们都认为他能活下去,但想要有力气回到瓦萨之门,他仍要恢复一段时间,至于舞刀弄剑,则至少也要等到几十天之后。

“你是说埃索格特?”卡莉哀问道。

“一个卑鄙的小混蛋。”

“如果让他听见你这么说,他会敲碎你的脑袋。”女人回答,“据说他是城墙下最好的战士,他舞得炉火纯青的那对流星锤上还附有极为强大的魔法。”

“有力的臂膀是一回事,强大的内心则是另一回事。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从没想过加入血石军呢?”

“他为瓦萨之门服务就相当于为国王盖洛斯服务。”卡莉哀提醒道。

戴维斯·英格仰面平躺在那里,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来摇了摇,仿佛是要打消她的念头。

但卡莉哀固执己见。“他向你们的指挥官爱莱莉上交了多少只怪物耳朵?还有很多巨人的耳朵,没几个人胆敢声称自己能在单打独斗中击败巨人的,但埃索格特就能随随便便地这么炫耀。”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单打独斗?他有个皮包骨头的朋友——比那矮人还更麻烦!”

“也更危险。”卡莉哀说,“不要在我面前说肯森的坏话。”

戴维斯·英格抬起头来瞪着她。

“而且,当你像现在这样无助地躺在这里的时候,你最好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女人添道,听了这话,士兵又躺回到了枕头上。

“我不知道你们是朋友。”

“我和肯森?”女子轻哼一声,“离他越远我越安心。但和你口中的矮人一样,跟这种人站在同一个阵营总比和他们当敌人好。”她顿了顿,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火盆边上,一只炖锅正在上面滋滋作响,“你还想再吃点吗?”

戴维斯·英格摇着头挥了挥手。看上去他好像正在滑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最好离开这儿,没错。”卡莉哀说——自言自语地,因为戴维斯·英格已经失去了神智,“我听说他们要进入那座城堡。无论埃索格特和肯森是否和我站在同一个阵营,那都不是我想面对的境地。”

“你刚刚不是还说那个矮人是个出色的战士吗?”一个不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女子立时全身僵住,“而那个瘦男人更加危险?”

卡莉哀不敢回头;她能听出那声音离她非常近。她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出任何威胁的举动,这名不速之客完全可以手起刀落地干掉她。他究竟是怎么靠得这么近的?他究竟是怎么进入这间屋子的?

“是否能告诉我是谁在和我说话?”她壮着胆子询问。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来,望进阿提密斯·恩崔立深色的双眼。卡莉哀的眼底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立即扑向这个令她的朋友落到车轮之下的男人。

但理智终于战胜了冲动。这个男人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自然下垂的双手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在眨眼之间拔出一把华丽的武器。仅仅是看着他,她就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现在毫无胜算。她的武器在戴维斯·英格另一侧的床边。

恩崔立向她露出一个微笑,向熟睡的战士望去的那一眼暴露了她的意图。

“你想要干什么?”她问道。

“我本想听你继续说下去,这样我就能在听到我想要的信息后离开。”恩崔立回答,“但鉴于那方法明显已经不再可行,我决定‘请’你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什么?”

“首先是你对埃索格特和肯森的评价。”杀手说道,“还有任何你所能提供的有关其他人的信息。”

“我凭什么要提供——”

宝石匕首突然出现在恩崔立的手中,抵住她的下颌,她立即把最后一个词咽了回去,几乎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因为我不喜欢你。”恩崔立解释道,“除非你能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喜欢上你,我会让你死得痛苦不堪。”

他略微加力,迫使卡莉哀踮起脚尖。

“我可以给你金子。”她咬着牙说。

“我可以自己从你那取走我想要的金子。”他向她保证。

“求求你了。”她哀求道,“你有什么权利——”

“难道你没在路上威胁过我?”他说,“我不会对你的蠢话充耳不闻。我从不在身后留下活着的敌人。”

“我不是你的敌人。”她嘶声说道,“求求你,给我个向你证明的机会。”

她抬起一只手来想要温柔地抚摸他,但他只是狞笑着压紧了那把可怕的匕首,刺破了她的肌肤。

“我既不觉得你有魅力,”恩崔立说,“也不觉得你很迷人。你还活着的事实就让我不悦。你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他用匕首的吸血能力汲取了半精灵的一点儿生命力。卡莉哀的双眼惊恐地睁大了,杀手知道自己已经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他收回匕首,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来按住她的胸口,漫不经心地把她推向后面的灶坑。

“你想问我什么?”卡莉哀喘着气说道,用一只手抓紧下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生命力不再继续流逝。

“关于埃索格特和肯森你还知道什么?”

女人摊开双手,仿佛无法理解他的话。

“你以猎杀怪物为生,却对肯森畏惧不已。”恩崔立说道,“这是为什么?”

“他拥有强大的盟友。”

“什么盟友?”

女人用力咽了口唾沫。

“你有两拍心跳的时间。”恩崔立说。

“据说他和要塞结盟。”

“什么要塞?要知道,我已经厌倦了一次次从你嘴里挤出每个字来。”

“刺客要塞。”

恩崔立点点头,示意他明白了,他也童说过关于这个地下组织的种种传言。征异陨殁之后,他们在国王盖洛斯光辉统治下的阴影里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国度。他们和恩崔立在卡林港街头常年为之效命的帕夏并无太多不同。

“那个矮人呢?”

“我不知道。”卡莉哀说,“当然,他很危险,战斗十分强悍。他能和肯森交谈的事实就令我恐惧。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其他人?”

女子再次摊开手,表示无法理解他的话。

“另一个矮人?”

“我对他一无所知。”

“爱莱莉?”他问道,但话一出口就摇了摇头,他也不觉得半精灵能告诉他什么有关这个红发的指挥官的秘密,“马利亚布朗?”

“难道你没听说过游荡者马利亚布朗?”

恩崔立用目光提醒了卡莉哀,她没有发问的立场。

“他是瓦萨全境最著名的冒险者,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卡莉哀解释道,“据说他能在石山上追寻飞鸟留下的踪迹。他精于剑术,更长于智谋,经常卷入许多重大事件之中。达马拉的每个孩子都能给你讲述关于游荡者马利亚布朗的故事。”

“好极了。”杀手轻声说。他穿过房间走到卡莉哀的剑带旁边,用脚勾住它甩到她伸出的手里。

“很好。”他对她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看看长剑,又望向杀手,“我不能跟你走——我的任务是照顾戴维斯·英格。”

“跟我走?女士,你不必离开这个房间。你的信息让我很满意。我相信你——我向你保证,这可意义非凡。”

“那就是说?”

“你赢得了自卫的权利。”

“对你?”

“我猜你是更愿意和他对战。”——他向昏迷不醒的戴维斯·英格迅速投去一瞥——“但他恐怕无法站起来面对你。”

“若我拒绝呢?”

“你会死得更惨。”

卡莉哀犹豫不定的神色变得坚定而纯粹。恩崔立曾经多次见到过这种神情,这是一名战士自知战斗无可避免之时所流露出的目光。她目不转睛地盯住他,双眼一眨不眨,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在身前摆出防御的架势。

“我们没必要这么做。”她说,“但既然你急着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吧。”

“我从不在身后留下敌人。”恩崔立再次说道,查戎之爪向前挥出。

他感到那把具有自主意识的长剑对他的意志造成了一阵轻微的干扰,但转念之间就被他压抑了下去。他迈步上前,用凶猛狂乱的动作将抵出匕首,长剑扫向下盘。

卡莉哀举剑格挡,然而恩崔立在最后一刻变换了角度,长剑一闪而过,完全没有接触到她的武器——直到恩崔立调转长剑的走势,狠狠击上她的兵刃下侧。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她发出一声惊叫。

恩崔立在她抬剑防御时再次击上她的长剑,然后退开一步。

女子滑到火盆的后方,从火焰上方望向恩崔立。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的目光落到了炖锅上面。

这对恩崔立来说已经足够了。

查戎之爪垂直落下的时候,卡莉哀一脚踢翻炖锅,它连同支架一齐飞向前方,热汤全都泼了出来。她大吼一声,紧随其后冲了上去,但看到恩崔立的长剑制造出的黑色烟幕,她的怒吼顿时变成了一声惊呼。

她已经无法刹停前冲的势头了。她跳过小火盆,跟着炖锅冲破了烟幕。卡莉哀凶猛地挥舞长剑,迫使无疑已经后撤的对手退到更远的地方。

可他早已不在那儿了。

“怎么回事?”一阵剧痛在腰间炸开,卡莉哀设法问道。

火烧火燎的疼痛席卷了全身。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跪在了地上。她试图扭转肩膀将长剑挥向身后,但一只长靴猛然踢上她的手肘,阻止住了她的动作。她痛苦地伸开了手臂,长剑从手中滑落。

她感到一把沉重的剑刃落在她的锁骨上,邪恶的刃锋抵在项间。

恩崔立知道他应该立即结果了她。她一路上表现出的仇恨明确无误地警告着他,终有一日她会回来报她的杀友之仇。

但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强烈而持续的情感向他袭来。他看见了卡莉哀的另一面,柔和而脆弱的一面,几乎让他想要收回刚刚对她说出的话。他注意了隐藏在她脸上的伤痕之后的美。他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一个像她一样的女人踏上这样一条艰辛的道路?

他抬起长剑,却每次再次挥下它,没有用它砍掉敌人的脑袋。他倾身靠近她,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

为自己的思绪而感到心烦意乱,恩崔立强硬地把它们抛到脑后。

“记住我是多么轻易地击败了你。”他轻声说,“记住我并未取你性命,而我也没有杀害你的朋友。她的死亡的确不幸,我也希望能够回到那狂乱的一刻,在她跌落之前抓住她,但我回不去。如果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也要记住我的话。”

杀手抬起他可怕的匕首,抵上她的面颊。女子反感地颤抖着。

“我会让你痛苦万分,卡莉哀。我会让你哀求我结束你的性命。然而……”

过了很久,卡莉哀才意识到那把邪恶的冰冷剑锋已经从她身上移开了。她鼓起勇气慢慢睁开眼,然后更加缓慢地转过身来。

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戴维斯·英格躺在那里,圆睁的双眼里充满恐惧,明显是看到了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决的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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