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艾蕾安·菲琳从稻草床铺上抬起身，拉过一条单人毯裹上自己出奇纤细的双肩。那种显而易见的阴柔气质从她纤细的肩膀便可窥见一斑，这曾令无数知道艾蕾安真实血统的人惊诧不已。
像大多数帕里斯楚克的居民一样，她是个半兽人。这个坐落于瓦萨东北角的城市常年呼啸着寒风，从这里可以将宏大冰川涌动着浮冰的冰河尽收眼底。
艾蕾安拥有人类的血统——据她母亲说，还有精灵的——而她的外貌中无疑融合了每个种族最为迷人的地方。那头柔软飘逸的红棕色长发上流动着水一般的光泽，令她的面庞看来就如同笼罩在一团柔和的红色光晕中。像多数半兽人一般，她身材矮小；但也许是拜她可能的精灵血统所赐，她绝非五短身材。尽管长着一张和所有兽人一样宽阔的脸盘，脸上的其他特征——从绿宝石般的眼眸，丰满的双唇，到略微挑起的眉梢和小巧浑圆的鼻尖——却全然不同于兽人的容貌。在艾蕾安身上，这种奇妙的搭配从每个方面强调着她的美，令来自于不同血统的优点相得益彰。
她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将眼前的头发甩到脑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困意消退之后，艾蕾安渐渐兴奋起来。她快速穿过房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赤裸的双足踩在坚硬的土质地面上。艾蕾安急切地从身边的架子上抓过法术书，用另一只手一下扫空桌面中央，然后滑坐进了椅子里。她用手指勾住已经编纂分类的古籍中的一个标签，翻到名为“预言系魔法”的部分。
想到面前等待着自己的任务，她的手指不禁颤抖起来，几乎无法翻开书页。
艾蕾安靠进椅子里，强迫自己长长地深吸一口气，重温着数年前在遥远的达马拉法师塔里习得的心神自控之法。如果豆蔻之年都能做到自我控制，现已二十多岁的她当然也能平复这种急切的心情。
片刻之后，她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书本之中。法师有条不紊地审视着她可用的法术列表，从中选出那些她确信最为实用的奥术——一组防御魔法，几个能先发制人抵消对方法术攻击的咒语——然后开始了记忆法术这项艰巨的任务。
过了几分钟，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声音轻柔却不失坚定，显然是因为来者特意放轻了力度。她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门被推开的时候，她在椅子里转过身，看见一张大脸探了进来，笑着咧开的嘴中露出獠牙。艾蕾安发现半兽人的眼睛瞪圆了，才意识到自己的毯子滑落得太低，于是急忙将它在肩膀上裹紧了一些。
“你好啊，奥格汉。”她说道。
每次见到这个半兽人，她的声音都会变得开朗明快，而这并未令她感到惊讶。从外形上来看，他们就像相反的极端，因为奥格汉的特征显然更加凸显了他的兽人血统。参差的巨大獠牙令他嘴唇扭曲，突出的额头和连成一线的眉毛将他充血发黄的眼睛掩在阴影里。他的鼻子扁平歪斜，脸上生着一丛丛凌乱的短毛，粗大的眉毛就长在倾斜的额头最突出的地方。他倒算不是十分高大，不过介于五尺半到六尺之间，但看上去要比实际高大得多，因为他的四肢结实有力，而他的胸膛更符合一个比他高上一尺的人的比例。
高大的半兽人舔了舔双唇，动着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艾蕾安把毯子在身上又裹紧了一点。她并未因此而感到尴尬；实际上，她并不特别在意这种事，但显然奥格汉可不这么想。
“他们来了吗？”艾蕾安问道。
奥格汉环视着房间，一脸迷茫。
“商队。”艾蕾安解释道；率直的半兽人笑了起来。
“威汉姆。”他说，“就在南门外。二十辆彩色货车。”
艾蕾安对他的笑容回以微笑，并点了点头。但实际上，这消息令她感到有些惊慌。她把威汉姆叫作叔叔，其实他们每次相聚的时间都不算长，她并不觉得威汉姆和他的商队队员同她十分亲近。在帕里斯楚克，他们被简称为“威汉姆的淘气鬼们”，但在血石之地更广阔的其他地方，这支队伍的全名是“怪异的威汉姆的怪异武器舞动者。”
“作秀就是一切。”威汉姆曾经这样告诉艾蕾安，向她解释这个夸张名称的由来，“没有人不喜欢作秀啊。”想起威汉姆进一步的劝告，艾蕾安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那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前往达马拉开始她的奥术训练。威汉姆告诉她，这个名字的确愚蠢，但愚蠢却正是它的标签，以其独特的方式向人类、精灵、矮人和其他种族肯定着他们对兽人的偏见。“就让他们当咱傻吧，”威汉姆兴高采烈地对她说——尽管他的语气一向都这么热情，“然后他们就会来为我们的货物讨价还价！”
艾蕾安猛然意识到她已经愣了好一会儿了。她回头望向奥格汉，但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这点。
“有什么消息吗？”她好不容易才把问题问出口。
奥格汉摇了摇他笨重的头颅。“他们又唱又跳，不过才刚开始。”他解释道，“出门去看马戏的那些人还没回来呢。”
艾蕾安点点头，从她的座位上跳起来，快速穿过房间走到衣橱前。她想都没想就任由毛毯滑落在地——在最后关头又一把抓了回来，向奥格汉投去羞涩的一瞥。
奥格汉将目光垂向地面，从屋里轻轻退了出去，还帮她关上了门。
艾蕾安知道他是个好人，她一直都这么提醒着自己。
她飞快地穿着打扮，套上一条皮裤和一件背心，又扎上一根系着几个法术材料包和一套书写工具的腰带。她刚要走向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从衣柜中拉出一条质地轻薄的蓝色长袍。艾蕾安迅速摘下腰带，将长袍套在衣服外面。和她的半兽人同胞在一起时艾蕾安很少穿她的法师袍，因为在他们看来，那飘舞的长袍和冗赘的袖子实在是毫无用处；帕里斯楚克的男性唯一欣赏的着装是越少越好，绝非相反。
这法袍是为威汉姆而穿的。艾蕾安一边告诉自己，一边重新绑好腰带，冲向门口。
奥格汉正在耐心地等待她。她向他伸出手，和他一起赶往南门。已经有不少人涌出了这个只有近千人口的小城，聚集在南门附近。艾蕾安拉着奥格汉挤过人群，终于设法瞥见了制造这场混乱的源头。正如她的帕里斯楚克同乡一样，看见怪异的威汉姆的怪异武器舞动者让她不禁由衷微笑。他们的马车围起一个环形场地，色彩鲜艳明快的阳蓬和幔帐在夏末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威汉姆的一个吟游诗人正在歌唱一段关于方铅山脉和远山大厅的古老传说唱歌，粗犷的歌声随着乐曲在空中不断回荡。
一如兴奋不已的其他人，热切的期望让艾蕾安和奥格汉加快了脚步，他们发现自己越走越快，甚至一路小跑起来。威汉姆的车队每年造访帕里斯楚克不过数次，有时只有一两次而已，但他们每次都带着从远方换来的奇珍异宝，带着关于远方的英雄和强大恶徒们的传奇故事。他们的歌声和舞蹈不仅令孩子们欢欣鼓舞，也让大人开怀大笑。尽管怪异的威汉姆以难于讨价还价而闻名大陆，但每个从他手里买过东西的帕里斯楚克人都再清楚不过，他们做了一笔划算的生意。
因为威汉姆从未忘本。正是帕里斯楚克的这个群体的努力，才使他和他的车队中的半兽人得以摆脱血脉的束缚。每当念及此，威汉姆的心中都充满对家乡的热爱。
车队围成的圆形场地开口处，两个杂耍艺人相互抛接着形状奇怪的三刃匕，当帕里斯楚克人怀着紧张而兴奋的心情走进场地时，来来回回旋转飞舞的匕首在他们头顶越过，划出一道连接不断的流畅的线。两名吟游诗人正在圆形场地里表演，一个演奏着一把形似笛子的弯曲乐器，另一个则咏唱着关于方铅山脉的歌谣。到处摆满了堆放武器衣物的摊棚和货架，各种奇异的香料和香薰蜡烛的芬芳掩盖住了夏末苔原常有的陈腐气息。在这段短暂的温和时节里，植物迅速生长又迅速死亡，解冻的表层泥土中释放出往季的芳香。
有那么一瞬间，深埋在艾蕾安内心深处截然不同的一面浮现了出来。她不由停下了脚步，沉浸在发生在某个远方城市的一幕里。那是一场盛大的舞会，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无不翩翩起舞。但这深埋的一面转瞬即逝，因为她看见了一位老半兽人，因为岁月的压迫而佝偻了身躯，而且又秃又瘸，但他明亮双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总能在视线相接之间或长或短地俘获任何年轻女子的目光。
“麦格斯威帕小姐！[1]”看到她之后，老半兽人高声唤道。
听到自己的姓氏被正确地念出来，艾蕾安不由畏缩。她早就舍弃了这个名字，改用她的精灵中名菲琳。但她并未因此而流露不快之情：她十分清楚，她的叔叔威汉姆是充满深情地呼唤那个名字的。她向他靠近的时候，他看上去变得高大挺直了起来，张开双臂紧紧地给了她个有力的拥抱。
“你真是整个帕里斯楚克最最令人神往，妙曼绰约，楚楚动人，佚貌仙姿，天香国色，人见人爱的一景啊！”操着他几十年来在车旅商队间练熟了的待客之词，威汉姆热情洋溢地说道。他把侄女推开一臂的距离：“每次我靠近帕里斯楚克的时候，就开始担心我抵达此之后却发现你已经去了达马拉或别的什么地方啦。”
“但是你也知道，如果我听说你到了镇子上，我一定会立即赶回来的啊。”她向他保证；他双眼中光芒闪烁，勾起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这次我又带回来了些伟大的发现，一如既往地。”威汉姆说道，夸张地眨了眨眼。
“一如既往地。”她附和，语气中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这是和我假装害臊玩儿呢么？”
站在艾蕾安身边的奥格汉不满地，甚至可以说是威胁地哼了一声——在兽人语中，“害骚”其实是个下流游戏的名字。
察觉奥格汉充满保护性的威胁中所隐含的意思，威汉姆退开一步，毫不畏惧地注视着这个粗鲁的半兽人。如果有任何威胁都能让威汉姆恐惧的话，他也不可能在严苛的瓦萨大地上活着这么久了。
“不是说害骚。”艾蕾安飞快地向她愤怒的同伴解释道，“他是说羞涩、忸怩。我叔叔指的是我知道的比我说的更多。”
“哦，那本书呀。”奥格汉说道。
艾蕾安叹了口气；威汉姆大笑起来。
“唉唉，我终于暴露了。”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见到我才这么高兴呢。”威汉姆假装失望地回答。
“我是呀！”艾蕾安向他保证，“至少，本来我是这么想的。我是说……本来我没有……叔叔，你明白我的意思……”
尽管看着面前的女孩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他忍俊不禁，威汉姆还是好心地抬起手来打断了她的话。
“你从来不在第一天就一大早跑来找我，亲爱的侄女，因为你知道我会忙着和大伙儿见面。但这次这么早就见到你跑出来，我却一点也不惊讶。关于征异著作的流言已经先我一步到达此地了。”
“那是真的么？”艾蕾安问道，几乎难以成言。
实际上，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跳上前去抓住她叔叔的肩膀了。威汉姆紧张地向看了眼四周。
“别在这儿说话，女孩。现在不是时候。”他小声警告道。“等今天晚上清场之后再来找我说这事。”
“我等不到那——”艾蕾安刚要开口，威汉姆竖起一根手指按到她的嘴唇上让她安静了下来。
“不是时候，不是地儿。”
“来吧，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威汉姆用他表演者般的盛情宣布，“请务必试一试我们独特的精油——有些甚至产自卡林杉那么远的地儿。那地方的风中总是夹带着大量黄沙，你就是把手放到面前一寸的地方也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哩！”
威汉姆说话的时候，几名帕里斯楚克的半兽人走过了他的身边。艾蕾安知道威汉姆转移话题的用意。尽管十分不情愿离开，她还是向她的叔叔点了点头，拉着困惑不已的奥格汉走开了。两个人在狂欢的人群中又乱逛了一个多小时，艾蕾安才回到了她的小屋里。整个下午她都不停地绞着双手来回踱步。威汉姆已经向她做出了确认：那本书的确是征异的遗物。
是巫王征异亲笔所写的著作！
征异，那个统治了巨龙，用黑暗笼罩了整个血石之地的人。征异，那个精于魔法，驾驭死亡的人。像巫王这样强大的角色绝不会随随便便信笔写书。艾蕾安知道威汉姆懂得如何辨别这些东西；这位老商人对魔法物品再熟悉不过。威汉姆甚至不肯在公开场合谈论起那本书，单是这个事实本身就已经告诉了艾蕾安很多事；他知道那是件与众不同的物品。她不得不等待，指望着日落能快点儿降临。
终于到了晚上，宣告日间集市活动收场的铃声刚一响起，艾蕾安抓起披风冲出了门，不出意料地看见奥格汉正在等她。两个人一同快步穿过城镇走出南门，回到威汉姆的货车围成的圆形场地。
守卫们正在催促最后的购物者离去，但他们却向艾蕾安点头致意，容许她进入场地。
她找到威汉姆时，他正坐在他的私人马车里的小桌前面。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和之前那位集会商贩可谓判若两人。他严肃而安静，即使是察觉侄女到来，他也几乎没有从桌上抬起目光。艾蕾安绕过他的身边，看见他面前的桌上所摆放的东西，她明白为什么了。
那儿放着一本巨大的古籍，厚厚的黑色封面用一种艾蕾安从没见过的平滑厚皮制成，轻柔地覆盖在书页上，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触摸。然而艾蕾安不敢这么做，她只是倾身靠近了一些，观察着古籍本身和古籍封面上低调却繁复的纹饰。她看出各种形态的巨龙，或蜷睡，或盘踞，或优雅地翱翔在空中，这时她意识到这本书柔软的封面很可能是龙皮所制。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觉得不知所措。女孩颤抖着，缓慢小心地在她叔叔的对面坐下，并挥手示意奥格汉退到门边。
过了很久，威汉姆依然没有显露出打破沉寂的迹象。
“征异写的书？”艾蕾安鼓起勇气问道，考虑到这本书的重要性，她觉得这问题真是愚蠢透顶。
威汉姆终于抬起眼来望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一本法术书？”
“不是。”
艾蕾安挤出所有耐心等待她的叔叔作出解释，但再一次地，他只是坐在那儿。平日滔滔不绝的半兽人现在却如此反常，令艾蕾安感到坐立不安。
“那它是——？”她刚要开口。
却突然被一句“我也不知道”打断了。
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寂静。艾蕾安终于大着胆子去拿那本古籍，但当她的手离黑色的封面只有一寸之遥的时候，威汉姆紧紧抓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
“你今天准备了预言系的法术吗？”他问道。
“当然。”她答道。
“在你继续之前，先检查下这本书的魔法属性吧。”
艾蕾安尽可能地向后靠坐，好奇地打量着她的叔叔。她从未见过他现在这般模样。他的反应令她对古籍的潜在力量感到愈发兴奋，但同样也让她觉得非常紧张。
“还有，”威汉姆继续说道，依然紧抓着她的手，“你也准备了魔法防护的法术么？”
“究竟是什么啊，叔叔？”
老半兽人久久凝视着她，灰色的双眼中闪烁着好奇和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终于开了口：“一个召唤术。”
艾蕾安几乎忘记了呼吸。
“也可能是个传送术，”威汉姆继续说道，“倒是不涉及恶魔或任何我能辨识出来的异界生物。”
“你已经仔细研究过它了吗？”
“在我胆敢深入的程度内。我对魔法技艺并不精通，无法研读如此强大的一本古籍。但怎么辨别恶魔或异界生物的名字我还是懂的；书里并没有这种东西。”
“你用了一个预言系法术？”
“用了几百个预言系法术。”威汉姆答道。他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的金属杖举到面前，“我把这里的魔法都耗尽了——还往里面充能了三次——发现的线索却不过如此。我相信征异用魔法藏起了某样东西……重要的东西。而我同样相信，无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本古籍就是令它重见天日的关键。”
艾蕾安把手抽出来，再次向古籍伸过去，但中途她又转念将收回双手，放到膝盖上，视线不停在那本古籍和她叔叔之间游走着。
“这本书肯定被加上了陷阱。”威汉姆说，“虽然我一个都没发现——我可没少想办法！”
“我听说你最近才找到这本书的啊，”艾蕾安说道。
“几个月前就找到了。”威汉姆回答，“只是在我穷尽自己的资源之前没有告诉过别人罢了。何况我也不希望到处都撒布着关于这本书的流言。你也知道，不少人都会对这样一本古籍兴趣盎然，其中不乏名声狼藉但力量强大的法师。”
艾蕾安花了一会儿工夫来理解这些话，然后她咧嘴笑了起来。正是因为从头就打算将这本书送给他会使用强大魔法的侄女，威汉姆才在接近帕里斯楚克前一直避免走露关于征异古籍的风声。这样，他送给她的礼物就不仅仅是这本珍贵而迷人的古籍，还有她能够和它独处的时间。
“盖洛斯陛下会派人前来调查的。”威汉姆的解释更加证实了艾蕾安的猜测，“甚至可能派来一个小队。派他们来没收这本古籍带回血石村或是海里奥加巴鲁斯，由那里强大的法师们进行研究。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它的存在——除了帕里斯楚克这里听到消息的人，还有流浪者马利亚布朗。”
听到马利亚布朗的名字，艾蕾安不禁精神一振——这位追迹高手在荒野之中可以说是一个近乎传奇的人物。靠着瓦萨之门为怪兽耳朵开出的赏金，据说马利亚布朗已经积蓄了一笔可观的财富。他认识每个人，每个人也都认识他。这位游侠友善坦诚、机智聪慧，却又单纯得令人无需心怀戒备。他总是有办法让人们低估他——甚至也包括那些久闻他大名的人。艾蕾安曾经见过他两次，都是在帕里斯楚克遇到的。每次她都情不自禁地为他带来的许许多多的故事而开怀大笑，要不然就是听着他细数各种精彩绝伦冒险，目瞪口呆。他以追迹为业，是个致力于荒野的游侠。但在艾蕾安看来，他同样具有吟游诗人的品质。在那双明亮好奇的双眼中，明显也流动着一丝顽皮的灵性。
“马利亚布朗会把消息转达给驻守在瓦萨之门的盖洛斯的指挥官们。”威汉姆的声音将艾蕾安从她的沉思中唤了回来。
她抬眼望向他，他脸上的微笑告诉她，她刚才的表情明显暴露了她的内心感受。她不禁觉得脸颊发热。
“你为什么还要告诉别人呢？”她问道。
“这本古籍实在是太强大了，它的力量远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但你却愿意让我来研究它？”
“你在这种魔法上的造诣要比我高明得多。”
考虑到威汉姆已经将关于古籍的事告诉了马利亚布朗，这无疑给她研究的时间设下了期限。如此一来，她面前的工作更可谓十分艰巨。
“别担心，我亲爱的侄女。我对马利亚布朗的说法可是很隐晦的——我为了让你知道这个消息而向帕里斯楚克透露的那些风声就更加隐晦了。他可能还停留在这附近，并没有靠近瓦萨之门，我觉得我还能赶在他见到盖洛斯的指挥官们之前再见他一面哩。你会有充裕的时间来研究这本古籍的。”他对艾蕾安眨了下眼，挥手示意那本黑色封皮的古籍。
但女孩只是瞪着它，并没有伸手翻开封面。
“看来你没准备好魔法防护啊。”过了好一会，威汉姆推测道。
“我没想到它……它太过……”
威汉姆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他从椅子后面拉过一个皮包递给艾蕾安。
“上面有屏蔽。”她接过皮包时，威汉姆对她确认道，“就算有人用奥术窥探你，也看不出来这个魔法小包里装着的东西有多贵重。”
艾蕾安几乎难以相信这个提议——威汉姆的意思是，她可以带走这本书！她一边看着她的叔叔，一边回想着他们长年以来断断续续的交集，难以掩饰她的惊诧之情。实际上，威汉姆和她算不上有多熟悉，但他竟愿意将如此珍奇的东西交给她？这本书甚至很可能是他漫长的寻宝经历中找到的最为贵重的物品。她要怎么做才能证明她当得起那份信任呢？
“拿着吧，侄女。”威汉姆吩咐道，“我老了，得好好睡一觉。我想，你有任何进展都会立即通知你好奇的叔叔吧？”
艾蕾安情不自禁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倾身上前，用她那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威汉姆，在他的面颊上印下了一个大大的吻。
[1] Maggotsweeper，这个姓氏直译为“清扫蛆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