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我得知道才能帮你。”贾拉索争辩道,但恩崔立脸上的表情说明他根本没听见卓尔的话。他们已经回到了和埃索格特共享的栖身之处,在见到那名毛发浓重的同伴后,恩崔立始终一言不发。
“我觉得他根本不想让你帮忙,精灵。”埃索格特说。
“他允许我们和他一起前来此地。”
“我没阻止你们跟踪我。”恩崔立澄清,“我在这儿的事与旁人无关。”
“那么,我应该做什么呢?”卓尔操着夸张的口吻问道。
“享受好日子,显而易见!”埃索格特说,为了强调他的观点,矮人将一只手重重拍在桌面上,碾碎了一只甲虫。“刺激的狩猎和美味的食物。”他把支离破碎的虫子举到面前,好像打算吃了它,“谁还能有更多奢求?哇哈哈!”看见埃索格特将甲虫弹到房间对面,而非扔进自己的嘴里,贾拉索不禁松了口气——恩崔立倒是不在乎矮人怎么干。
“和我无关。”恩崔立答道。“自己去找个更舒服的地方吧。干脆离开曼农。”
“你为什么要来这儿?”贾拉索问;恩崔立似乎微微畏缩了一下,“你要在这儿呆多久?”
“我不知道。”
“去找谁?”
恩崔立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走出大门,走进朝阳之下。
“他可真是个愤怒的家伙啊,不是吗?”埃索格特问道。
“有充分的原因,我猜。”
“恩,你说他是在这儿长大的。”矮人说,“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不舒服。”
贾拉索从敞开的房门上收回目光,望向矮人,发出一声轻笑。他第一次为他把埃索格特带到曼农的决定而感到由衷庆幸。与此同时,贾拉索也回想起了他自己在这次事中扮演的角色,不禁怀疑用伊狄利亚之笛影响恩崔立的行为是否足够明智。金穆瑞曾经警告过他不要这么做,根据心灵异能者的说法,撬开一个人的心扉可能会带来许许多多出乎意料的结果。
不。片刻之后,贾拉索得出结论。他把笛子交给恩崔立并没有错。
如果他没有因此而死的话。
清晨时分,他在冲动的驱使下回到了那条黄沙铺就的大道上。那种冲动如此强烈,以至于恩崔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直到那座棚屋出现在他面前为止。街道远谈不上荒废,许多人坐在自家房屋投下的阴影里,紧盯着这名不同寻常的访客。他穿着做工精致的黑皮长靴,两把价值连城的武器悬在腰侧。
很显然,恩崔立并不属于这里。他从他们望向他的目光中看出了恐惧,他从无处不在的氛围里嗅到了反感。而这,唤起了他的回忆。
当他还在卡林港为帕夏巴沙多尼效力的时候,阿提密斯·恩崔立也曾见过相同的目光。可以想见,曼农的贫民以为他是某个显赫贵族派来收债杀人的佣兵。
他把他们抛到脑后。他提醒自己,就算他们一起冲上前来,他也能让他们统统倒在黄土之中;他又提醒自己,这群贫民永远也鼓不起向他发动进攻的勇气。这不符合他们的性格——如果真有那份激情和气魄,他们早就离开了这种地方。
恩崔立转向他渡过生命中最初十二年的棚屋[1]。忽视周围的暴民变得更加容易了——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不忽视他们。注视着面前的棚屋,世界上的一切其他事情仿佛都变得无关紧要。他又重新体会到了昨晚的心情,那时候,他甚至没能注意到就站在他身边的贾拉索。
恩崔立走向前门,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他在门口站稳脚跟,抬起手来想要敲门,却又停住了。他想起了自己是什么人,想起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可怜虫又是什么人,于是他推门而入。
房间里安静而凉爽,朝阳的高度还不足以驱散夜晚的寒意。屋里既没有蜡烛也没有人,但桌上放着一截不新鲜的面包,墙角里堆了一摊破破烂烂、皱皱巴巴的毛毯,说明这里最近还有人住过。那截面包上甚至没有爬满蛆虫——对于熟知曼农气候的恩崔立来说,这证据可以说是再明显不过。
有人住在他曾经的家里。他的母亲?这可能吗?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六十岁了。她有可能还住在这个曾经被他的父亲——贝尔利格——当做家的地方吗?
屋里的气味证明了他的错误。无论这里的房客是谁,那个人都不怎么讲卫生。他没看见夜壶,但他不难闻得出尿骚气。
他记忆中的母亲绝非如此。她身无分文,却总是尽其所能保持整洁,把她的孩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意识到,也许漫长的岁月终于消磨掉了她仅剩的尊严。他不由蹙眉,希望这里并不是莎娜丽的家。如果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她肯定已经死了。她找不到出路;当他离开家的时候,她已经超过二十岁了。没有任何人能在二十岁之后离开这里。
如果她还活着,那这里就是她的家。
墙壁突然向他聚拢。排泄物的恶臭侵袭着他的鼻腔,逼得他不住后退。他猛然推开门——力气比破门而入时更大——跌跌撞撞地退到了街道上。
他发现自己正在喘息。他环视四周;成年以来,他从未感到如此惊慌。他看见一张张注视着他的面孔,淫邪、愤怒、满怀憎恨。在他犹豫不决的短暂片刻,即使是他们之中最为脆弱的一个也能冲上前来,轻而易举地把他赶走。
他试着镇静下来,却忍不住回头望向那扇仍在晃动的门。幼年的记忆涌回脑海,他想起一个个冰冷的夜晚,他蜷缩在地板上,驱赶着蜇人的昆虫。他想起他总是病痛缠身的母亲,想起他阴沉暴躁的父亲和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他想起那些和他一起在街道上奔跑的朋友。
他意识到,贫穷中也有某种自由。这个荒谬而讽刺的现实让他多少平静了一点儿。
他收回目光,想要找条路离开这个地方。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哈,你可真是个光鲜漂亮的家伙,带着锃亮的剑,穿着精致的鞋。”她喋喋不休地说道。
恩崔立望向那个身材矮小、脊背佝偻的女人,望向她粗糙的面颊和黯淡的眼睛。他从没见过她,却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
“你不是个大人物吗?”她喝问,“可以随时跑过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
恩崔立抬起目光,望向她身后,无数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意识到她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即便是这种地方也存在着骄傲。
“你落脚的时候应该更小心点儿。”她越说越自信,越说越大胆。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向恩崔立的胸膛。
这,是恩崔立万万无法容忍的。他见过一些聪明的法师在这个动作的掩饰下接触敌人,趁机施放出他们早已准备好的强大法术。凭借着他超乎常人的速度和精准,恩崔立抬起右手——手上戴着贾拉索修复好的手套——在对方远未靠近之前就抓住了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把她拧到一旁。
“你对我一无所知。”他轻声说,“对我来到这里的原因也一无所知。这和你没关系。别碍事。”他边说边望向她的身后,望向那些从影子里纷纷现身的人。他们满腔怒火,却踌躇不前。
“否则你会死得很惨。”他向老女人保证道,松开手将她推到一边,从她身旁走了过去。第一个追上来的人——他暗自决定——将倒在自己的鲜血之中。如果这样他们还紧追不舍——他继续暗忖——第二个追上来的人将被砍掉双脚。必要的话,恩崔立还会用吸血匕首将那个人的生命力喂给他自己。然而,从女人身边走出两步之后,他意识到这些计划纯属多余。没有人会向他发难。
但那个固执的老女人不肯就此作罢。“哈,所以你还是个危险的角色了,不是吗?”她叫道,“等贝尔利格知道了你曾经闯进他家里,再让我们看看你还有多傲气吧!”
这句话让恩崔立两腿发软,他几乎摔倒在地。
他强行压下转身发问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有太多人在看,他们已经对他充满敌意了。在返回广场的路上,他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他曾经认识的人里至少还有一个人依然活着——就是贝尔利格,就住在附近。的确,他开始注意到更多细节。微微侧过的脑袋、一道眼神、某个女人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熟悉感从无数角落里向他袭来。阿提密斯·恩崔立还是孩子的时候认识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除了年龄渐长,他们没什么改变。至于其他人,特别是一群年轻男女,他虽然不认识,却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似曾相识的地方,猜出他们是那些故人的子女。
又或者,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所有贫民都拥有某种共同的特征,某种相似的神情。但这并不重要。无论如何,贝尔利格——他的父亲——还活着。
这个念头在恩崔立的脑海中盘旋了一整天。它跟着他走下曼农的街道,跟着他走向码头。它像梦魇般在炽热明亮的阳光下折磨着他;又像幽魂一样尾随着他走进阴影。
如果面对的是像崔斯特·杜垩登这样的战士,阿提密斯·恩崔立会欣然赴战,与他性命相博;然而,在日落之后重返故居却成了他所遭遇过的最艰巨的挑战。他使出浑身解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那座棚屋后方,轻轻掀开后墙上的木板,钻了进去。
屋里空无一人,他把木板放回原位,在后墙墙角的影子里坐了下来,紧盯大门。
几个小时过去了,恩崔立依然保持着警惕。当门终于向内打开的时候,他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感到惊讶。
一个老男人慢吞吞地走进门来。他身材矮小,脊背佝偻,每一步都只能迈出极短的距离,足足花了十多步才走到三尺之外的桌子旁边。
恩崔立听见燧石敲击金属的声音,一根蜡烛随即点亮,让杀手清楚地看见了老男人的脸。他很瘦,非常瘦——瘦骨嶙峋,光秃秃的头顶因为曼农的无情烈日而变得通红,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留着一把杂乱无章的灰色胡须,双眼始终在斜觑着什么。这种表情突出了他的下颌,脸上的须发也因此愈显醒目。
他用颤抖不止的脏手取出一只小钱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钱袋里的东西倒在桌上。他开始区分铜币、银币和一些闪亮的碎片——从码头南侧的岩滩上捡来的光滑石子。杀手之所以认得出来,是因为他还记得有些人会冒险前往海滩,捡来漂亮的石头在曼农出售。为了摆脱这群纠缠不休的流浪汉,人们只能乖乖掏钱。
恩崔立并不确认对方的身份,但他知道那个人不是贝尔利格。岁月还不能把他的父亲压弯成这样。
男人咯咯傻笑起来,恩崔立的双眼睁大了——他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杀手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移动到桌旁,那个可怜虫还是没有发现他。他一掌拍在那堆钱币和石子上。
“什么?”老男人退后一步,转向恩崔立。
那种目光狂热的神情……那种呼吸之间的气味……
恩崔立恍然大悟。
“你是谁?”
恩崔立微笑。“你不记得你的侄子了么?”
“你这该死的混蛋,特索·帕什,”一个小时后,男人边说边走进房门,“你要屙屎就滚出去……”他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径直走向桌边,却又猛然停住了脚步——门在他的身后合上了,显然是在他开门的时候站在门后的人干的。
贝尔利格向前迈出一步,转过身来。“你不是特索。”他上下打量着恩崔立。
恩崔立认出了他,一时间无法移开目光。岁月对贝尔利格毫不留情。他干瘪的身体看上去像是被拉长了一样,除了他想必时常灌下喉咙的酒精之外,他仿佛再没摄取过其他营养。
恩崔立的视线越过男人望向远处的角落。贝尔利格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头,举起蜡烛将房角照亮。在那儿,特索·波什面朝下躺在地上,一小抔鲜血从他腹下洇开。
贝尔利格猛然转身,惊恐和愤怒溢于言表。然而,即使他想把面前的入侵者赶出家门,一把指向他的鲜红长剑也足以令他打消这个念头。
“你是谁?”他轻喘。
“刚刚报仇雪恨的人。”恩崔立答道。
“你杀了特索?”
“可能还没死。腹部的伤口要很久才能取人性命。”
贝尔利格双唇颤抖,口沫飞溅,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恩崔立说道。
贝尔利格摇起头来,最终设法说道:“对你做过什么?你是谁?”
恩崔立大笑一声。“看来你并无亲情可言。我对此毫不惊讶。”
“亲情?”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接着,他的双眼睁大了,再次问道:“你是谁?”
“你知道。”
“我厌倦了你的游戏。”贝尔利格说,仿佛想要离开。然而红光一闪,剑尖顶上他的下颌,迫使他停下脚步。恩崔立手腕轻轻一抖,将男人逼回桌边,然后翻转剑刃,迫使贝尔利格转向一把椅子,跌坐了进去。
“这话我以前也听过。”恩崔立说着拉过另一张椅子在门口坐下,“通常后面还会紧跟着一记耳光。我现在几乎就期待着你那一巴掌呢。”
贝尔利格看来无法呼吸了。“阿提密斯?”他问道,声音几不可闻。
“我变了这么多吗,父亲?”
又喘了一会儿,贝尔利格似乎终于缓过劲来。“你来这儿干嘛?”他的目光扫过桌边,望向恩崔立精良的武器和华美的服饰,“你已经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逃出去?我是被卖成了奴隶。”
贝尔利格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恩崔立一掌拍上桌面,让男人集中注意。“你觉得这想法很有趣?”
“我对此没有任何感觉。不是我的决定,我也不关心!”
“多么慈爱的父亲。”恩崔立嘲讽道。令他又惊又怒的是,贝尔利格竟然面露讥笑。
“就算是特索也没这种胆量。”恩崔立说。提到贝尔利格奄奄一息的朋友,男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知道我的母亲。”恩崔立说,“她还活着吗?”
贝尔利格面露讥讽——这神色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说明了不少问题。“你去了卡林港,对吧?”
恩崔立点点头。
“就算那些商人快马加鞭地赶路,莎娜莉在你抵达那地方之前也已经死了。”贝尔利格说道,“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你这傻瓜。不然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把她心爱的阿提密斯卖掉?”
恩崔立思绪飞旋。他试着回想和母亲的最后一面,她当时的脆弱有了全新的解释。
“我真心为那婊子难过。”贝尔利格说,他的话尚未出口,恩崔立就以骇人的速度欺身上前,狠狠扇了贝尔利格一耳光。
恩崔立跌坐回自己的椅子里,贝尔利格恶狠狠地瞪着他,向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她别无选择。”贝尔利格继续说了下去,“她需要钱,让那些牧师救她一命。她已经病入膏肓了,他们甚至不愿意和她上床来交换治疗法术。所以她只能卖掉你,把钱给了他们。但她还是死了。我怀疑他们根本没试着救过她。”
贝尔利格安静下来。恩崔立呆坐了很久,咀嚼着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试图加以否认。
“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杀手?”贝尔利格说。
“她卖了我?”恩崔立问道。
“我刚刚告诉你了。”
“而我亲爱的父亲保护了我。”恩崔立回答。
“你亲爱的父亲?”贝尔利格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恩崔立的脸绷紧了。
“你就傻到这份上,竟然以为我是你的父亲?”贝尔利格笑着问道,“我不是你的父亲,你这白痴。不然我早把你揍出点常识来了。”
“谎言。”
“我遇到莎娜莉的时候,她的肚子就已经大了,正怀着你呢。她向那些牧师卖身,弄大了肚子,和这地方其他女孩没有两样。你离开的时候年纪太小,可能还不明白这些事儿。其实,肮脏街道上乱窜的杂种们恐怕大多都是牧师撒的种。”他停下话头,闷哼一声,接着大笑起来,“我不过是给了她个住的地方,作为交换,她给我点乐子罢了。”
恩崔立几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他重新想起幼年时一幕幕的回忆:男人们走进家门,向贝尔利格付钱,然后踏上莎娜莉的床榻。杀手合上双眼,几乎希望贝尔利格能趁他松懈的机会迅速采取行动。如果贝尔利格上前取走恩崔立的匕首,他非但不会阻止那个男人,反而会欣然迎接捅进心窝的利刃。
但恩崔立知道他没动,因为他一直在放声大笑。
直到恩崔立再次睁开双眼,威胁地瞪着他为止。
贝尔利格清了清嗓子,一脸忐忑。
恩崔立起身将长剑插回鞘内。他向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里的男人。“站起来。”
贝尔利格不屑一顾地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恩崔立一拳揍扁了他的鼻子。“站起来。”
贝尔利格流着血站了起来,抬起一条胳膊防御性地挡在身前。“你还想干嘛?我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告诉你了,我不是你的父亲!”
恩崔立猛然抬起左手,扣住贝尔利格挡在身前的手。以一个简单的动作,杀手扳住贝尔利格的手腕,把他的整条手臂折向一侧。
“但你打过我。”恩崔立说。
“你需要那个。”贝尔利格喘息着,试图抬起另一只手。
恩崔立一耳光扇上他已经鲜血淋漓的脸。
“那是苦日子!”贝尔利格抗议,“你需要常识!你得知道那个!”
“你再说一遍我母亲是个婊子试试。”恩崔立说。他轻轻扭动贝尔利格弯到身后的手臂,迫使他单膝跪到了地上。
“你想要我说什么?”男人恳求道,“她不过用尽手段尽可能活下去而已。她做了我们都在做的事。我并不责怪她,我也从没责怪过她。我在没人收留她的时候收留了她。”
“为了你自己。”
“部分原因。”贝尔利格承认,“世道使然,你不能因此责怪我!”
“我可以因为你加之于我的每一拳而责怪你。”恩崔立平静地答道,“我可以因为你让那种肮脏的变态”——他对着特索·帕什微一颔首——“靠近我而责怪你。还是说他也向你付了钱?把你的男孩儿也卖出几个钱来,贝尔利格?”
贝尔利格痛苦地喘息着,疯狂摇头。“不……我没有……”
恩崔立的膝盖顶上了贝尔利格的脸,将他仰面踢翻在地。镶满珠宝的匕首随之出鞘,恩崔立走向呻吟不已的男人。
但他摇了摇头。恩崔立收起了匕首,走出房门。
那个老女人再次出现在门外,明显是听见了屋里的骚动。不只是骚动,恩崔立意识到,因为她并没有再次呵斥他,而是说道:“我知道莎娜莉,我也记得你,阿提密斯。”
恩崔立狠狠瞪着她。
“你杀了贝尔利格?”
“没有,”恩崔立回答。“你听见我们的对话了?”
女人缩起了身体。“听见了一些。”她承认。
“如果他说谎,我会回来把他砍成两截。”
女人摇着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她向摆在自家门前的椅子微一颔首,恩崔立跟着她走了过去。
“你的母亲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刚一坐下,她就立即说道,“我也认识她的母亲,一样漂亮;她怀上莎娜莉的时候和莎娜莉生你的时候一样年轻。还是个孩子,干着这里的女孩儿们唯一能干的事儿。”
“和那些牧师?”
“和任何付钱的人。”老人脸上的反感显而易见。
“她真的已经死了?”
“就在你走后不久。”女人说,“她本来就已经奄奄一息了,把她的儿子送走之后更是每况愈下。就好像她失去了挣扎求生的理由似的。何况那些牧师还拿走了她的钱,施了几个法术后就告诉她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恩崔立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呼吸。他提醒自己,实际上他从始至终就没期望还能见到活着的莎娜莉。
“她和其他人在一起。”老女人说;他不由吃了一惊——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就在山上,岩石的后面,名字被人遗忘的人们全都埋在那儿。” 和所有在曼农渡过童年时光的人一样,恩崔立对乞丐墓园再熟悉不过。那是俯瞰着曼农港西南角的一块巨大裸岩后面的几抔黄土。他情不自禁地望向那个方向,没有再对老女人说什么,仅仅最后瞥了瞥那个曾经是他的家的小木屋——那个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转身离开了。
[1] 本书在恩崔立的童年经历上和短篇《第三阶》有所出入,《第三阶》中,恩崔立是九岁离开曼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