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他去找她来着。”第二天,贾拉索对金穆瑞说道。他们站在一座笼罩着阴影的峡谷里,和龙姐妹约好的会面地点就在附近。不远处,恩崔立和埃索格特靠着一块坍塌的巨石坐在布满岩砾的草地上。
金穆瑞本来并不想让对话的走向转到卡莉哀身上,但贾拉索仿佛直接看穿了他的想法,一上来就提起了那个不幸的女人。
“典型的人类做派,对吧?”心灵异能者回答,“把情人从窗户扔出去,事后又跑去找她,追悔莫及。在我看来,我们的做法可要直接得多——也诚实得多。要是卓尔主母决定抛弃哪个男性,他就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显然也有例外。”
“显然。”金穆瑞表示赞同,“只不过,在你举的那个例子里,班瑞主母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明明刺了好几刀却没能给祭坛上的贾拉索留下任何伤痕,她不是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班瑞家族的次子吗?”
“你知道那个故事。”贾拉索说。
“我知道,但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想想你的母亲看到匕首无法刺伤婴儿时的表情吧!想想她因为挫败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再想想当她——还有崔尔——看到次子多奎奥把你从祭坛上拿起来时的惊恐!懵懂无知的婴儿把身体里积蓄的能量释放到了他身上,估计他当时就和阿提密斯房间里的兽人差不多。”
贾拉索的笑声让金穆瑞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也许说明他决定放弃有关卡莉哀的话题了。
“如此一来,贾拉索就不再是第三子,也不再是个合适的祭品了。”他继续说道。
“我从没见过金穆瑞这么饶舌,看起来就像是为了治好抽筋的胳膊而拼命甩手一样。”贾拉索说。心灵异能者顿时绷紧了脸。
“她经不在那条小巷里了。”贾拉索说,“从突然消失的血迹上看,她没能爬出多远,附近还有一摊鲜血。她曾经靠坐在墙边,直到被人带走为止。”
“卡莉哀女士有不少可怕的敌人,也有许多强大的朋友。”金穆瑞说,“离开血石之地对阿提密斯·恩崔立而言或许的确是件好事。他应该立即动身。”
“她也为了特定的目的结交了一些盟友。”贾拉索紧盯住副官的双眼,“只要她稍有背叛,而这些人就会立即化友为敌。”
金穆瑞并未否认。
“这地方的确值得达耶特佣兵团的关注。”贾拉索说,“这里有不少东西,好比说在幽暗地域难得一见的血石矿。再加上奈里特也为我们……为你效力,佣兵团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得这些矿石,或是找到其他宝贵物资。”
“你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
贾拉索拍了拍金穆瑞的肩膀。心灵异能师浑身僵硬,望向他的目光尴尬中带着好奇。金穆瑞的确打算通过卡莉哀和奈里特在血石之地建立一个联系网,但他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赚取金钱和权力;他更多是为了维护贾拉索的名声。卡林港的灾难才过去了没多久,一场类似的变故会给贾拉索的名声带来致命的打击,金穆瑞绝不想看到达耶特佣兵团脱离贾拉索的领导。终有一日,贾拉索会回到魔索布莱,重新接过佣兵团的领导权。只有这样,达耶特佣兵团才能赢得崔尔·班瑞的欢心,并在某种程度上摆脱她的控制。不仅如此,这也是金穆瑞自己的期望。管理贾拉索的佣兵团让他无法专注于精神上的追求,他只希望贾拉索能尽早回来,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更多时间和灵犀怪共处,研究它们深不可测的灵能之谜。
这样他就再也不用为佣兵团而操心,为越来越离经叛道的贾拉索而烦恼。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贾拉索说,仿佛又在读取对方的思维——但金穆瑞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早已布下了足以抵抗任何心灵入侵的屏障。“其实我很高兴,除了你还有谁会不断质疑我的决定呢?”
“你自己的常识?”
贾拉索大笑起来。“相信我的判断。”他坚持道。
“我们一刻也不能忽略魔索布莱。”
贾拉索点了点头。“但总有一天,我们——你——在地表安插的眼线会为主母们提供无比宝贵的重要情报。”
“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这个世界正在不断变化。”贾拉索说,“一个奈瑟瑞尔的影民袭击了我和恩崔立,他明确告诉我们,他并非孤身而来。一旦阴影笼罩了地表,主母们绝不会继续躲在暗处。”
“不仅如此,我的朋友,地表已经涌现出了一批追随伊莉丝翠的信徒。崔斯特·杜垩登在地表卓尔中很难算得上是什么特例,地表居民对卓尔的接受度也越来越高了。”
“你曾经的家族——”
“我从不属于那个家族。”贾拉索纠正道。
“班瑞家族。”金穆瑞说,“她们不会再和崔斯特作对了,就算想这么做,她们也找不到任何支持者。有的女祭司甚至宣称崔斯特享有罗丝的宠爱。”
“她们在没能成功把我献祭之后也是这么说我的。”
“她们有充足的证据。”
“我从没向那个蜘蛛婊子屈膝。崔斯特·杜垩登也没有。享有罗丝的宠爱会比溃烂的伤口更让他痛苦。”
“那女神就更有理由宠爱他了。”
他的逻辑让贾拉索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追随混乱之神就是这么讽刺。
“不管怎么样,我指的并不是崔斯特。”贾拉索说,“在我看来,蜘蛛神后很快就无法继续容忍伊莉丝翠信徒的存在了。等她找那群翩翩起舞的蠢货算账的时候,很可能会派魔索布莱的各个家族去执行她的判决。到那时,达耶特佣兵团将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都是几百年之后的事儿了。”
“我有的是耐心。”贾拉索说,“更何况,在那之前我们也不是无利可图。按照人类的说法,这是双赢局面。”
“人类总以为自己占了赢面,直到他们被从窗户扔出去为止。”
贾拉索大笑一声,放弃了。他知道达耶特佣兵团绝对会充分利用他们已经布下的眼线,仔细探索达马拉和瓦萨的蛮荒之地。
金穆瑞的视线越过贾拉索,望向他身后的开阔地带。他点头示意,于是贾拉索也转身望去。
“你的龙来了。”金穆瑞说。
贾拉索转过头,伸出一只手。“再会。”
金穆瑞并没有握住他的手。贾拉索将手移向腰带,让他的副官看清他依照约定带在身上的那样东西。金穆瑞点了点头,一只手从黑色的长袍下方探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盛有三瓶药水的小箱子。
贾拉索打量着药水,双眼闪闪发亮。“我已经撬开了他的心,我还会敞开他的灵魂。”他说。
“只有疯子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干。”
“不疯多无聊啊。”
金穆瑞不屑地哼了一声。贾拉索接过药水。“他的母亲,他的童年……你可以用这些问题触及恩崔立的灵魂。”心灵异能说。他把空盒子收了起来,又从厚重的长袍下伸出了另一只手,手里拿着伊迪利亚之笛。
“这是残留在笛子中的回忆告诉你的?”
“你让我检查笛子,我照做了。你让我准备药水,我给你了。”
贾拉索接过木笛,露出灿烂的微笑。
“现在我们要走了,贾拉索。”金穆瑞说,“在我们约定好的下一次会面之前,我不会再回应你的召唤了。”
“那可要很久了。”
“本应如此——我早就受够了这个刺眼的地表世界,一直没能把足够的精力用来应对达耶特佣兵团在魔索布莱的需求。我以前的主人告诉我,达耶特佣兵团必须随着魔索布莱的改变而作出改变,甚至要比它先走一步。”
“我听说你以前的主人是个天才。”
“他经常这么自称。”
贾拉索很少在毫无幽默感的心灵异能者面前笑得这么开心。“等我回到魔索布莱的时候,一定会看到一个状态绝佳的佣兵团。”
“显然。我还要等多久?”
贾拉索转头望向恩崔立,他正站在埃索格特身边,后面就是伊娜扎拉和塔蜜珂拉。“也许和人类的寿命一样长。”
“或是说,和那个人类的余生一样长?”
“对。但要记住,他身上已经沾染了阴影物质,他的余生可能比你认为的要长得多。”他对金穆瑞眨了眨眼,“但我肯定会回去的。”
“别把那个矮人带回来。”
贾拉索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金穆瑞的脸绷紧了。在金穆瑞看来贾拉索未免有点儿高兴过了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怎么了,金穆瑞?你也太缺乏想象力了!”贾拉索装腔作势地说,“你不觉得等我回去的时候,可以把埃索格特当成一份大礼送给我的姐姐们吗?——无论统治班瑞家族的是她们之中的哪一个。”
金穆瑞完全没笑,这反而让贾拉索笑得更加开心了。
“那啥,我可不怎么喜欢传送法术。”走到乱石堆旁的四个人身边,贾拉索听见埃索格特正在嘟囔着发牢骚。矮人把落在嘴边的一缕黑胡子吹开,两条粗壮的手臂交叉在胸前。为了加重语气,他跺了跺脚,两把绕过肩头挂在背后的流星锤随之乱晃。“从前有一个半身人,走进了法师的传送门。老法师瘦得皮包骨,走路必须把拐杖柱。老花眼少说八百度,连带着骨头也受了苦:出口位置有点儿低,俩人都摔进了石块里!哇哈哈!”
埃索格特笑得浑身发抖,却很快就停了下来。他双手抱胸,一脸严肃地看着贾拉索:“我是说,里面。”
卓尔望向恩崔立,后者依然站在原地,连连摇头,似乎无意催促矮人上路。他又转向那对儿龙姐妹,她们看起来都忍俊不禁。
“你以为她们是来传送我们的?”贾拉索问道,“你忘了你是怎么被她扔过整个房间的了?”
“啥也没忘。”矮人说,“不就是些魔法伎俩吗……哼!她们别想把我们扔到海对面去。落地时得有多疼啊!”
“魔法?”恩崔立一头雾水;他毕竟没能目睹那一幕,“你以为她们会传送?”
“细胳膊细腿小嫩手,难道她还能抱我走?哇哈哈!”
“能把你捆上柳梢头,”恩崔立押着他的韵脚接了下去,引得所有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压弯树干再松手,让你飞上重霄九。只盼你落地已死透,妙手回春也没得救。”
埃索格特蠕动双唇,一边默念着恩崔立的话,一边试图理解这番话的含义。杀手依然眉头紧蹙——他根本就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伸手摸上剑柄,似乎已经准好了要面对矮人的发难。
但埃索格特只是爆发出一阵大笑。“哇哈哈!嘿,以后这句话就归我了!”
“的确应该归你。”伊娜扎拉说,“我们可以走了吗?我上午还要去看店呢。”
“当然了,我的女士。”贾拉索用他标志性的姿势深鞠一躬,帽檐擦过地面,“但我们得先让这位不了解情况的朋友做好准备——”
“不,我们不用。”伊娜扎拉说,她的音调突然变了,音量倍增,不仅打断了贾拉索的话,还让埃索格特的下巴直接掉了下来。
“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就算他想逃也一样!”伊娜扎拉怒吼道,洪亮的声音足以撼动巨石。
她的下颌开始向前生长,仿佛被话语本身的力量拉长了。两只红铜色的尖角从她金色的秀发中伸了出来。她半转过身,一条尾巴重重砸上地面,身躯也在扭曲变形,骨骼咯咯作响,还原到它们原本的位置。
“你以为有马来相送。”恩崔立调侃着张口结舌的矮人,“其实我们会骑……”他顿了顿,等着沉迷于作诗的矮人把最后一个字接上。“没错,我早就料到了。”看到矮人哑口无言,恩崔立又说道。
“呃-呃。”埃索格特挥着手连连后退。
趁其他人没注意,贾拉索取出一根法杖指向恩崔立和埃索格特,最后对准了他自己。他念出三道咒语,发动了魔法。
“啊,让我们展翅高飞吧!”贾拉索说着走向伊娜扎拉。“我可以骑到你身上吗,好女士?”他挑逗地问道。伊娜扎拉一边变形,一边发出咆哮。她的身躯继续变大,强有力的翅膀已经恢复到了全长。贾拉索爬上她覆盖着鳞片的后背,坐在从她的肩膀后方伸出来的革翼前方。
“龙。”埃索格特喃喃地说。
“真可惜,你错过了提示。”虽然声音中毫无笑意,看到目瞪口呆的矮人,恩崔立只觉得忍俊不禁。
“龙。”埃索格特结结巴巴地说,“是龙。她是飞龙……一条龙……龙。”
“我能把矮人吃了吗?”变形刚一结束,伊娜扎拉就对贾拉索问道。她四肢着地,已经变成了一头强大的红铜龙。“我得为这趟旅程补充点儿体力。”
贾拉索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她猛然伸长脖子,将脑袋凑到埃索格特面前。矮人脸色煞白,差点儿晕了过去。伊娜扎拉对他吐出一口龙息——一道锥形的“重雾”。突然之间,埃索格特的动作变慢了许多,看起来就好像正在沼泽中挣扎。
伊娜扎拉自己并不会受到龙息的影响。她直起上身,仅仅拍了一下翅膀,她——连同她背上的卓尔骑手——就已经升进了半空。他们从恩崔立和塔蜜珂拉身边掠过,杀手急忙闪到一旁,塔蜜珂拉却十分享受于翅膀掀起的狂风。
伊娜扎拉从他上方飞过时,埃索格特也俯身躲闪——或者说,他试图这么做——但她用力抓住了他,把他提了起来。矮人呆若木鸡、惊慌失措:眨眼之间,地面就已经在五十尺的脚下了,而他还在不断攀升。
“我会想你的,阿提密斯·恩崔立。”旷野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塔蜜珂拉对杀手说道,“我开始喜欢你了,虽然我从来也没有信任过你。”她微微一笑,面容开始扭曲变形。“我姐姐总是对危险的东西爱不释手,或许它们的确有引人喜爱的地方。”
恩崔立想要提醒她,她们是龙,但激怒一头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主意。等塔蜜珂拉差不多完成变形,他绕到她身侧,像贾拉索那样爬上她的后背。他可不想步上埃索格特的后尘。
不久后,他们浮在半空,风从身边呼啸而过,下面的世界已经变得一团模糊。虽然恩崔立和埃索格特并不知情,但多亏了贾拉索的法杖,他们才不至于被刺骨的寒风冻死。如果不是因为法杖的防御性魔法,随着龙姐妹飞进高空,三个次等生物很可能会死于低温。当然,阿提密斯·恩崔立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斗篷在身后烈烈飞舞,大地在身下疾速后退。没过多久,月海的北岸就映入眼帘。高度仍在不断抬升,从地面上看,他们就像飞鸟一样渺小。令恩崔立惊讶的是,他们飞到了月海上方,之后龙姐妹向右转向,对准西方和西南方之间。他们滑过夜空,在破晓之前落到了一个小岛上。
恩崔立从塔蜜珂拉背上爬下来。
“歇会儿吧。”巨龙说道,“我们会在夜幕降临后继续上路,横渡整个月海。我们会把你们送到科米尔北侧,之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恩崔立发现贾拉索和埃索格特向他走来——他所以注意到他们,主要还是因为矮人的嘴里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嘀咕着什么。
“真该揍她俩一顿。”他说,“竟然这么对待一个矮人。太没礼貌了。”
恩崔立真心希望他不只是说说而已。杀手肯定会乐见于塔蜜珂拉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埃索格特的景象,但他将这幅画面抛在脑后,重新望向巨龙。
“我有钱。”他说,“有一些。”他看了贾拉索一眼。“我希望你们能把我送到西南方更远的地方。”
这时候,贾拉索已经走到了他身旁,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科米尔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说。
“既然如此,希望你们喜欢那地方。”恩崔立说;贾拉索眨着眼退了一步,仿佛被他扇了一耳光,“我既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意愿。”
“多远?”塔蜜珂拉问道,尽量放低音量,以免声音在开阔的水面上传得太远。
“尽量远。我的目的地是剑湾南部的曼农。”
“那可够远的。”伊娜扎拉评论道。
恩崔立望向贾拉索。“不管我分到了多少,都给她们。”
“分什么?”卓尔回答,“我们输了。”
恩崔立眯起双眼。
“我可以付钱。”贾拉索对龙姐妹说道,“你们要多少?没准儿你们有其他想要的东西。我们可以之后再谈。”
龙姐妹警惕地对视一眼,这在恩崔立看来十分稀奇——她们毕竟是龙。
就在这时,伊娜扎拉变回了人形,又让她妹妹也变身成人。“以防有人过来。”金发女子解释道,但从变回人形的塔蜜珂拉的表情上看,伊娜扎拉显然令有目的,特别是,她正在对贾拉索暗送秋波。
“当然,那个当然少不了你。”贾拉索说,“但我觉得我光给你那个还不够。”
“的确。”伊娜扎拉说。
恩崔立叹了气,明显是受够了他们的废话。“你能送我过去吗?”
“不能一路把你送到曼农,”塔蜜珂拉回答,“南方的沙漠里有些我再也不想遇到的敌人。但我们可以看看我们能飞多远。”
“你呢?”伊娜扎拉询问贾拉索。
“还有我?”埃索格特满怀希望地问道。
贾拉索和龙姐姐望向矮人。
“嘿,那么多年以来瓦萨都是我的家,是你们把我从那儿带了出来。”埃索格特抗议,“你们总不能让我自己游到科米尔去吧?”
“我们一起行动,我们三个。”贾拉索同时回答了伊娜扎拉和矮人的问题,“如果你能带着我们跟上你妹妹和阿提密斯,我将不胜感激。”
如果卓尔希望用这句话激起恩崔立的反应,那他显然没能如愿,因为恩崔立毫无反应:他已经转身走开了。
伊娜扎拉抓住贾拉索的手,将他拉到身边。“过来,让我看看你有多感激我。”她说。
贾拉索顺从地跟了过去,却不断回头望向恩崔立。人类正靠着一块岩石坐在岸边,凝视着西方空无一物的漆黑海面。
“没想到你会告诉我。”伊娜扎拉对身旁的贾拉索说道,她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了过来,“我帮着盖洛斯对付你,你却把这种事告诉我?还是说你想让你以前的同伙和那个叫金穆瑞的家伙吃点苦头?”
“你没机会见到金穆瑞,也见不到我的其他地底同胞。”贾拉索睡眼惺忪地回答。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环视四周。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小岛的岩滩,波涛声时不时地被埃索格特的鼾声盖过。“他们会躲藏在地底的阴影里。”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们不会威胁到盖洛斯的统治,”贾拉索说,“我知道你对他忠心耿耿。金穆瑞会让奈里特守规矩的。达耶特佣兵团的介入不仅是对刺客要塞的约束,也为你们姐妹提供了一个商机。在幽暗地域里司空见惯的廉价商品无疑会被你们视为珍宝,为你们的收藏增光添色,在地表世界卖出个漂亮的价钱。同样地,你们也可以倒卖那些在地表一文不值,却能让卓尔城市的主母们两眼冒光的东西。”
“这么说来,达耶特佣兵团是个贸易组织了?”
“只要有机会。”
尽管依然满脸怀疑,伊娜扎拉还是缓缓点了点头。“我们会紧密监视他们的。”
“你们永远也见不到他们。”说着,贾拉索站起身来,捡起衣物,“金穆瑞可不怎么擅长和人打交道。那一直都是我的角色。更何况,而像盖洛斯这么微不足道的男人根本就无法理解我们的价值。现在,请你允许我离开吧,好女士。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必须去和我的同伴谈谈。”他深鞠一躬,套上了衬衫。
“他的要求让你吃了一惊。”贾拉索刚要动身,伊娜扎拉突然说道。卓尔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还是说,你只是不习惯顺从他的决定?”伊娜扎拉调侃道。
贾拉索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膀,迈步走开了。他看见恩崔立正在小睡。杀手依然靠昨晚的同一块岩石上,藏在朝阳投射下的阴影里,面前是向西延伸的大海。
卓尔环视四周,然后飞快地吞下金穆瑞之前给他的一瓶药水。他等了一会儿,等到魔法开始发挥作用,就将注意力集中到恩崔立身上,心中默念着他用来激起对方回应的问题。
贾拉索惊讶地眨了眨眼:恩崔立的思绪开始缓缓显形。在读心药水的帮助下,他看见了一座规模宏大的海港,一幅幅画面接连投进他的脑海之中。卓尔意识到恩崔立已经回到那座港口城市,回到了曼农,回到了他的出生之地。
面前的景象如此清晰,贾拉索几乎能够嗅出空气的腥咸,听见海鸟的鸣叫。在恩崔立的梦里——那是梦还是回忆?贾拉索不由好奇——他看见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或许她也曾光彩照人,但灰尘、泥土和生活的艰辛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剩余的牙齿焦黄参差;她的双眼,曾经奕奕有神的明亮黑眸,现在只倒映着消沉的绝望。那双眼空虚而疲惫,只可能属于长期遭受贫穷折磨的贱民。现实压垮了这个拥有过美丽外表的女人。
恩崔立的梦境徘徊在她身上,贾拉索感觉到了他发自内心的柔情。
接着是一辆货车,一位牧师,一个尖叫的男孩……
贾拉索后退一步;愤怒的海浪汹涌袭来,几乎吞没了他。多么炽烈的愤怒!熊熊燃烧的、来自地狱的烈火!
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渐渐远去,消失在尘土之中;他觉得自己正坐在一辆货车上离她而去。柔情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背叛的痛苦,一种令贾拉索不寒而栗的痛苦。
片刻之后,卓尔回到了现实,浑身颤抖。他站在原地凝视着恩崔立,但他知道,他在杀手的梦境之中见到的景象的确是他的记忆。
“你的母亲。”卓尔回忆着那个黑发黑眸的女人,轻声说道。 讽刺的现实令卓尔不由发出闷哼。或许,他对阿提密斯·恩崔立的亲近感其实是来自于某种他之前并不知道的共同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