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血统,抑或作为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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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国王。不是与生俱来的君主,不是众望所归的帝王,血脉并非源自皇室,也无意登上统御天下的宝座。在广阔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渺小的角色,在渺小的地方参与着渺小的事件。当我的岁月化作往事,我希望我能被人铭记,被那些生命受我触动的人们所铭记;当我的岁月化作往事,我希望我能被人铭记,被他们满怀思念地铭记。

也许,那些认识我的人,或是那些因为我发动的战争、完成的任务而受到影响的人,会向他们的孩子讲述崔斯特·杜垩登的故事。也许,他们不会。然而,即使听过我的故事,在这些孩子逝去之后,我的名字、我的事迹,也注定会被抛进历史被人遗忘的尘封角落。我并未因此而感到悲伤。衡量我成功与否的标准,是我为我所爱之人和爱我之人带来的价值。王者的声望不适合我,伟人的威名同样也不适合我——就像伊尔明斯特,他对世界的改变将会影响一代代尚未诞生的人。

正如我的朋友布鲁诺,国王们打造了后人的生活,藉此为社会献出一己之力。只要战锤一族不曾消亡,他的名字和作为就会令他长存于世——我希望,那或许长达千秋万载。

因此,我时常着思索国王们的行事之道,揣度着统治者的思维方式,体会着他们的骄傲和宽容,私欲和奉献。

在像布鲁诺这样的族长身上,有一种与统治着整个国度的王者截然不同的品格。来自同一宗族的矮人环绕在布鲁诺左右,对他而言,血浓于水的至亲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大同小异,难分彼此。他与秘银厅中居住的每一个矮人、人类、卓尔、精灵、半身人和侏儒分享着他与生俱来的权利,分享着货真价实的友谊。他们的伤痛和欣喜都令他感同身受。他知道每个族人的名字,像爱着自己的家人一般爱着他们。

统治着广大国度的王者则与此不同。无论他们的目的有多么高尚,用意有多么真诚,在国王和他治下的千万民众之间,都隔着一段不可或缺的距离。他所统治的人数越多,那个距离就越远,而他统治的对象也就更加接近于数字,不再是活生生的个人。

一名国王知道的是,这座城市里有一万居民。那座城市里有五千,而那个小村中不过五十人而已。

他们不再是家人或朋友,不再是他熟识的面容。他对他们的希望和梦想一无所知,因此,如果他在乎他们的想法,他就只能假设他们的确分享着同样的梦想、同样的需求和同样的渴望。明君能够理解这种共通的人性,改善他所经之处的现状。他们担负起统治者的责任,秉持着奉献自身的崇高理念。他的动力或许源于一己私欲,源于被尊重和爱戴的虚荣,但这份动机无关紧要。一位希望为民谋利,并因此被人民铭记于心的国王,总能贤明观达,泽被苍生。

相反,靠着恐惧进行统治的君主从来都缺乏良善之心,无论那份恐惧是源于他自身,还是某个被他作为工具大肆渲染的敌人。魔索布莱就是这样,主母令城民们保持着持续不断的紧张和惶恐。这份恐惧不仅源自于主母和蜘蛛神后,也源自于各种各样的敌人,有些是真实存在的敌人,其他则是为了巩固主母们的恐怖统治而刻意制造或培养的敌人。我不禁好奇,除了那些因为她们的邪恶行径而大权在握的卓尔之外,又有谁还会怀念一名主母呢?

国王最伟大的传奇事迹来自战场——这又何尝不是个悲哀的现实,始终折磨着一切具有理性的种族?同样是在战场上,国王的价值可以得到清晰的体现——格外清晰的体现。国王无法感觉到士兵的伤痛,但明君却会担心他们遭受伤害。他们伤得有多重,他的内心就有多疼。

每当念及治下的“数字”,一位明君从来都不会忘记其中最重要的那个数:一。即便一场胜利仅以十个人的牺牲为代价,贤明的国王还是会为了每一个牺牲者而减小庆典的规模。每一个人都会被他单独哀悼,每一个人都会被他铭记于心。

唯有如此,他才能在今后做出正确的选择。唯有如此,他才能深刻领会这些选择所造成的影响——不仅影响到整个国家,也影响到将会为了国王的统治和国民的利益而落下伤残乃至失去性命的一个人、十个人、成百上千人。一位君主,只有体会到每个战士伤口的刺痛,每个儿童腹中的饥饿,每对无力抚养幼子的父母深至刻骨的哀伤,才会将他的国家置于他的王冠之上,将他的臣民置于他的个人之上。若是不能体察民心,无论他的品性曾有多么优秀,他也注定会变成一名暴君。

但愿平民也能选择他们的君主!但愿他们也能看透领导者的内心!

如果平民的确能够选择,如果潜在的国王言出必践,如果他的宣言清晰而真实地展现出了他为人民构想的宏愿,如果他的演说并不是为了煽动凡人心底最为卑劣的本能,那么,这个国家的人们即便不能一起发展壮大,至少也能患难与共。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和同一个梦想,就像家人至亲,就像交心挚友,就像矮人们的宗族。

然而,在我所知的费伦,任何地方的平民都没有选择的权力。无论是基于血统还是基于作为,王室的传承早已注定。我们只能期待,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将会有一位懂得体察民心的君主登上王位,将会有一名能够体会每一个士兵伤痛的国王主宰全民。

在秘银厅的邻境,一个不同寻常的王国正在迅速壮大;在这片土地上,一名兽人统治着名为众箭的国家。他的名字是奥伯德。他一次又一次地超出了我、布鲁诺和其他人对他的期望。不,不是超出期望,而是冲破阻隔。他大步前行,克服了他的种族血脉所固有的缺陷。

那究竟是我的猜测还是我的观察?

那是我的期望,我必须承认。现在的我并不知道事实的真相。

我的立场也影响了我对奥伯德的评价,乐观的心态令我无法客观看待他的所作所为。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奥伯德并未趁胜追击,尽管这么做会让几千名对手惨死沙场。

也许他只不过是出于务实而已;睿智的兽人国王知道自己无法攫取更多利益,于是放低眼界,转攻为守,巩固他已经到手的成果。当那份成果已经牢固,当他不再面临着来自遥远国度的威胁,也许他会重整旗鼓再次出击。我希望事情不会如此发展;我希望兽人国王比他一贯喜好杀戮的同族更能体恤子民——或是像看重民众对他的恐惧一样,也看重他们对他的敬爱之情。我只能期待,期待着奥伯德能够意识到统治者的愚蠢和虚荣会让平民百姓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期待着他会因此而收敛他炽烈的野心。我无法预知未来。对人民的体察之心可以让这位兽人国王超越于许多善良种族的领袖——如此思索的同时,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异想天开,竟然会保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我担心奥伯德之所以停止进攻,仅仅是因为他知道继续作战只会令他痛失所有已经取得的战果,甚至失去更多。阻止奥伯德的战争机器的东西似乎是务实主义,而不是他对平民百姓的体察之心。

如果事实当真如此,也不妨顺其自然。即便他的决定仅仅是出于务实,奥伯德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同族。如果只靠实用主义就可以令他停止侵略,建立国王,那么,务实的心态很可能是兽人们走向文明开化的第一步。

那么,这又是否是国度向着更崇高的境界不断进步的过程?我期望如此。进步当然不会一帆风顺。向前迈出的每一步——例如艾拉斯卓女士令人叹为观止的银月城——都有逆行倒施与之相伴。

或许,在善良的种族享受到完美世界的和平与繁盛之前,国度就已经迎来了它的末日。

顺其自然吧。过程才是重中之重。

至少,那是我的希望,但希望的背面就是我的恐惧。我担心这一切都不过是场游戏,是将个人利益置于人民之上的角色大显身手的舞台。通向王者宝座的征途充满战斗,温良之人走不到尽头。那些看重公共利益的男男女女往往会遭到欺骗,被野心勃勃的自私之人夺去生命。

对那些走到了王者之路尽头的人而言,对那些体会到了肩上重担的人而言,良知是唯一的希望。

去感受麾下士兵的伤痛吧,国王们。

去体会人民的悲哀吧。

不,我不是一名国王,没有王者的气质,也缺乏称王的野心。一名战士的牺牲,就足以令身为国王的崔斯特·杜垩登肝肠寸断。我并不羡慕明君,也并不畏惧昏庸之人。他们不知道,他们统治的数字实际上各有姓名;他们也不理解,一个人所能得到的最大收获,就是为民谋利赢来的欢呼和爱戴。

                                                            ——崔斯特·杜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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