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手套之外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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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听我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就以为我是个傻瓜,对不,精灵?”

“我?”贾拉索用一种虚伪的无辜语气答道。埃索格特伸手从兜里掏出硬币,正要递给等在那儿的侍女,却被卓尔一把抓住了手臂。

埃索格特低头望向卓尔紧紧攥住他手腕的手,然后抬起目光,审视着贾拉索的双眼。

“你想叫我一起走,对不?”

“这是共赴冒险的邀请。”

埃索格特嗤之以鼻。“你的朋友把奈里特的屁股毛给打了个结,现在你又在凯恩的鼻子底下耍花招。你说冒险?我看你是给自己盖了两堵铁墙,现在它们都倒在了你的身上。唯一的问题是哪堵墙会先把你压扁。”

“啊,如果两堵墙一同倒下,它们难道不会把彼此架住吗?”他在面前抬起双手,并拢手指的向中间倾斜,直到指尖相抵,形成一个颠倒的V型。“它们中间可留有空间呢,不是吗?”

“你疯了。”

对方的断言只能令贾拉索放声大笑。说到这点,他的确没有反驳的资格。

“这世界上就没什么地方远到足以逃出他们的魔掌。”埃索格特严肃起来,抢先拒绝了卓尔尚未出口的再一次邀请,“所以说,你要逃出海里奥加巴鲁斯了。好选择——最好的选择。不过,是不是最好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和我们一起走吧。”

“哼,你可真固执啊。”矮人双手叉腰,停顿片刻,摇了摇他毛绒绒的脑袋,“我不能这么做。”

贾拉索知道他回绝了自己。他无法因此而责怪明哲保身的矮人。“那好吧。”他拍了拍埃索格特健壮的肩膀,“放心,我保证会付清你整个冬天在这儿签下的账单。”他转向吧台后方明显正在偷听的店主,微一颔首。“在冰雪消融——在你重返瓦萨之门前,尽管喝个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吧。这是贾拉索致上的敬意。你也可以随时光顾皮特的面包店。你在那儿不必破费,肠胃却会得到盛情款待。”

埃索格特抿起双唇,点头以示感激。无论是否愿意和贾拉索牵扯到一起,矮人可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吃好喝好,好埃索格特,我的朋友。”说完,贾拉索深鞠一躬。

然而,还没等他站直身体,埃索格特就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别那么叫我,你这该死的精灵。至少别在隔墙有耳的时候那么叫我。”

既然已经和对方达成共识,贾拉索满意地站直身体,点头接受了矮人的要求,然后离开酒馆。他并未回头观望,因为他不愿让埃索格特看见他脸上大失所望的隐痛。

他走上街头,花了片刻时间环视四周。尽管埃索格特对他的决定疑虑重重,卓尔还是坚守信念。的确,矮人对这片土地十分了解,但贾拉索将他的顾虑抛到一边。他觉得矮人低估了他的本事。

至少,他试图这么说服自己。

你听见了?”卓尔用幽暗地域的母语向阴影发问。

当然。”传来的回答也同样使用了这种奇怪的语言。

和我告诉你的一样。

和我告诉你的一样危险。”金穆瑞·欧布罗扎的声音答道。

和我告诉你的一样值得期待。

贾拉索耳边并未传来任何回复。

一个可以应付。”贾拉索轻声说道,“另一个则不必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们会知道真相的。”金穆瑞只能如此回答。

你已经准备好迎接机会的出现了吗?

我一向准备就绪,贾拉索。这不正是你任命我的原因吗?

贾拉索微微一笑。自信的话语令他倍感欣慰。当然,金穆瑞已经预想到了未来的局面。颖悟绝伦的心灵异能者在魔索布莱的阴谋背叛中脱颖而出,人类纷争对他而言不过是幼童的游戏而已。恩崔立和贾拉索已经成为了刺客要塞和谍韵的目标。比起和他们交手,这两股势力彼此之间的争斗将只多不少。而这就能带来机会。

刺客要塞的力量远为逊色,因此,它将成为贾拉索抵御谍韵的工具。

贾拉索感到金穆瑞已经离开了——毫无疑问是去准备战场了。贾拉索也走下海里奥加巴鲁斯的街道。许多街角已经燃起了灯火,它们随风摇曳,因为弥漫的水雾显得黯淡无光。在一年的这个时节,昼夜温差显著,雾气十分常见。卓尔拉紧斗篷,命令他的魔法长靴保持安静。此时此刻,或许他最好还是融入周围的环境里。

卓尔斗篷几乎隐去了他的身形,贾拉索不仅轻而易举地回到了通向房间的楼梯面前,还绕着那幢朴素建筑转了几圈,注意到了几个并未发现他的监视者。

他轻触大帽子的帽檐右侧,两脚拔地而起,掠过吱嘎作响摇摇欲坠的楼梯,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他走进去,走进门廊,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中走向位于楼上的房门。

对地表住民而言是绝对的黑暗,对贾拉索来说则不然。但他只能勉强看见设置在门框上方的那樽小型龙像陷阱。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辨认出龙眼的颜色。

他让恩崔立一直将它设定成白色,但他能相信他吗?

卓尔不愿制造出任何光亮,令他在楼外发现的诸多可疑人物提高警觉,于是伸手从帽顶下方拉出一块黑毡。甩了几圈之后,它被拉长到足够大的面积,贾拉索将它扔向门侧的墙壁。

它贴住墙壁,魔法在墙上生成了一个洞,屋中昏暗的烛光从洞里流泻出来。

贾拉索跨进洞口,看见恩崔立正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选择的角度刚好能令他从黑色的窗扇和木制窗框之间的狭窄缝隙向外望去。

恩崔立向他点头示意,目光却从未离开外面的街道。

“我们有一群客人正在下面聚集。”

“比你知道的还要多。”贾拉索回答。他伸手拉起圆盘,洞口随之消失了,墙壁也恢复如初。

“你又要斥责我激怒奈里特的举动了?又要问我都干了些什么?”

“显然,有些访客正是奈里特的手下。”

“有些?”

“谍韵也开始关注这件事了。”贾拉索解释道。

“谍韵?国王盖洛斯的人?”

“我猜他们已经发现,我们和石像鬼以及龙巫妖的战斗并不是发生在那座城堡中的全部战斗。毕竟,在我们倒下的四个人中,有两人死于同一把武器。”

“所以这又是我的责任了?”

贾拉索大笑起来。“很难说。就算盖洛斯真的认为有谁需要负责的话。”

恩崔立贴近窗边,将匕首的刃尖插进窗扇下方,向后挑开一条令他可以窥探情况的缝隙。

“我不喜欢这样。”杀手说道,“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可以出手——”

“那就让我们不在这里好了。”贾拉索打断了他。

恩崔立令百叶窗扇落回原位,望向他的朋友。“去找巨龙?”他问道。

贾拉索摇了摇头。“她们与此无关。我想,盖洛斯的朋友吓到她们了。”

“好极了。”

“哼,她们不过是龙而已。”

这话令恩崔立蹙起双眉,但他并不打算要求卓尔作出澄清。“那去哪儿?”

“城里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实际上,我认为两个对手的强大势力都已经遍布到达马拉的每一处角落了。”

恩崔立的脸绷紧了。他知道卓尔正在转着怎样的念头。

“有座城堡会欢迎我们的到来。”贾拉索确认了他的猜测。

“欢迎?还是逃难?”

“一个人的监牢是另一个人的家。”

“另一个卓尔的家。”恩崔立纠正道,令贾拉索大笑起来。

“带路吧。”片刻之后,杀手对他黑色皮肤的同伴说道;一阵响动从窗外传来,提醒着他们现在并不是哲学思辨的时候。

贾拉索转向门口。“是我们约好的白色?”他询问。

“对。”

卓尔打开门,然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他敞开门扉,迈向一侧,示意恩崔立先行一步。

恩崔立迈步上前,踏过门槛。“蓝之闪电。”说着,他抬手取回巨龙雕像。

贾拉索笑得益发开心了。

“听我说,那是盖洛斯的小崽子们。”博森·布鲁斯贝利对他的同伴说道。博森是个出奇精瘦的小个子,他穿梭在最为狭窄的小巷和街区之间,就好像行走在宽阔大道上一般如鱼得水——而这,显然令他的搭档挫败不已。作为他的搭档,无畏的雷米拉是一名年轻的法师,他对自己的评价远远超过刺客要塞的同僚和导师们对他的评价。

“所以谍韵也开始关注这个叫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家伙了。”雷米拉回答。他突然住了口:恩崔立住所侧墙上的一块松动墙板勾住了他昂贵的蓝色法袍,差点儿将他绊倒在地。

“或是关注我们。”博森说道,“街对面的那群人似乎正在监视着后巷左侧波盖的手下呢。”

“竞相关注。”雷米拉漫不经心地缓缓说道,“好得很,我们赶快动手完成任务,然后趁早离开吧。种赏金可无法打断我至关重要的研究。”

“这家伙从任何方面来说都非常危险,他的卓尔朋友更是不可小觑。”

雷米拉发出一声厌烦的叹息,推开他谨小慎微的同伴走上前去。他走到小巷尽头,从建筑的前侧拐角处瞥向外面的街道。

博森跟了上来,紧贴在他身后,甚至伸手按住了雷米拉的后背。法师挺直身体,重重发出另一声厌烦的长叹。

“好了,快点行动。”他对年轻的刺客说道。

“我没法溜到叛徒恩崔立的背后。”博森说,“你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会用双刃完成这个肮脏的任务。我会割下他的耳朵作为证据。”

即使雷米拉有所触动,他也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我们没时间让你展现你那传奇般的潜行技巧了。”他回答;但凡博森略微机灵一点,他就能听出雷米拉说出那个形容词时所使用的讥讽语气,“你才是这次任务里的诱饵。你就直接从正门进去。把他——或是他们,如果卓尔也在家的话——引出来,对他拔出双刃。你只需缠住他,让他有几秒的时间无暇分神也无暇分身,我会用一束闪电和一串飞弹把他放倒在地抽搐不止。赶快用你的利剑取回战利品——你尽可以割下他的脑袋——然后只需我一个响指,我们就能离开这地方,传送回要塞外面的山坡上了。”

博森一脸傻样地思索着对方的话。他想要提出质疑,但雷米拉一把抓住他上衣前襟,把他拉过自己身旁,扔到了街上。

“你是想和谍韵开战,还是想把恩崔立让给其他觊觎赏金的人?”法师问道。

附近的建筑上方传来一声高叫,这对搭档知道他们已经快要没时间实施他们的计划了。博森踉跄着跑向大门,伸手去拉门把。

然而,就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大门轰然敞开,门扇从门轴上脱落,恩崔立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高大黑马冲了出来。马鼻中喷出漆黑的烟雾,轰鸣的蹄下踩着橙色的火焰。这只炼狱梦魇显然对不同的障碍未加区分,呆若木鸡的博森经受了和大门一样的遭遇。

骤雨般的有力马蹄猝然袭来,博森扑到在地。他扭动身体,竟幸运地绕到了从他上方飞掠而过的梦魇后蹄内侧。然而,那份好运转瞬即逝。第二匹梦魇驮着黑暗精灵冲出大门。可怜的博森刚一抬起头,就被燃烧的马蹄踢了个正着,头皮撕裂开来。

在旁边小巷的阴影里,无畏但不无脑的雷米拉临时改变了主意,将他计划中第三步的法术首先付诸实践。

打开小盒的时候,她的双手不住颤抖——从帕里斯楚克回来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鼓足掀起勇气盒盖。在前往血石村参加庆典仪式前的短暂停歇中,她一直迫使自己保持忙碌,为的正是忘记这件事。这个痛苦却必要的任务几乎令卡莉哀无法承受。

小盒中装着两枚坠饰和一条项链,还有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羊皮纸上画着一名曾在神游之野短暂停留的车队商人的杰作。他画的是携手相伴的卡莉哀和帕莉瑟斯。她看着这幅画,感到眼泪溢满了她蔚蓝色的双眸。栩栩如生的面容令她回想起有关帕莉瑟斯的种种往事。

卡莉哀伸出一只手,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画像。画中的姿势对她们来说再自然不过,她们早已习以为常。高大的帕莉瑟斯坚定地站在原地,卡莉哀枕在她的肩膀上。她抓起一条围巾在脸上。她闭上双眼,将那画面铭记于心,深深感受着亡友的气息。

她的双肩在啜泣中颤抖,泪水打湿了围巾。

片刻之后,卡莉哀深吸一口气,镇静了下来。她抿紧双唇,将围巾和画卷双双推到一边。更多杂物出现在她面前:几件首饰、两块由瓦萨之门的某位前任低层指挥官授予的奖章、一条各色宝石穿成的项链。然后,女人略作停顿,拉出一束假胡子和一顶棕色的皮质小帽。这是帕莉瑟斯在和卡莉哀外出光顾酒馆时常穿的伪装。帕莉瑟斯相当擅长假扮男人,她信手拈来的豪迈喉音也在卡莉哀的脑海回响起来。她们曾将血石之地内外的居民玩弄于股掌之上!

她终于看到了她想要取回的东西:一只装满血液的小水晶瓶。那是卡莉哀和帕莉瑟斯的鲜血,交融一处,不分彼此,提醒着她们共享的诺言。

“生死与共。”她轻声吟诵。她望向放在旁边小桌上的匕首,继续说了下去,仿佛在和它交谈,“还不是时候。”

卡莉哀从袋中取出一条小小的银链,这是她在离开血石村时购买的东西。她把小瓶举到眼前,缓缓转动瓶身,以便看清瓶子后方的镶金小孔。以属于盗贼老练的手指,卡莉哀将银链从小孔中穿过,然后拿起这条不同寻常的项链,戴到了她纤细优雅的精灵颈项上。

她抬手握紧水晶小瓶,又再次用围巾贴住面颊,嗅着帕莉瑟斯的气息。

她拿开围巾,却没有落泪。她的脸上毫无表情。

看到前额鲜血涌流的博森向他爬来,雷米拉几乎失去了对思维的控制,法术差点中断。伤口惨烈骇人的男人向雷米拉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他看来哀伤、困惑,一片茫然。

法术尚未结束,雷米拉又不愿半途而废,只有对博森拼命点头,让他加快速度。

博森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能量,跌跌撞撞地爬上前来。但雷米拉知道他无法及时赶到自己身边了。

街道对面,刺客要塞的探子纷纷从阴影中现身追击,向两个撤退的目标射出箭矢和魔法。令雷米拉大惊失色的是,另一些人也闪出了阴影,转瞬之间,法师就明白了第二群人的身份。

谍韵!

难道恩崔立和贾拉索是将刺客要塞引蛇出洞的诱饵?难道恩崔立的背叛不过是个圈套,目的不过是将要塞的网络引到谍韵致命的目光之下?

雷米拉摇头抛开了这些念头,接着发现他的法术已经中断了。他愈发激动地向地上的博森招手示意,重新开始施法。

博森及时爬了过来,扑到雷米拉脚边,双臂勾紧法师的脚踝。法术施放时,雷米拉甚至还俯身抓住了对方的肩膀,将二人一同传送到瓦萨之门以东二十哩处,瓦萨南部的多岩山麓上。

“跟上。”雷米拉对他趴在地上的同伴说道,“离山上的要塞还有二百码,我可不会扛着你走。”他弯腰拉了拉那个男人,但看到博森的双眼,法师不由摇起头来:对方似乎已经对周围的环境失去了意识。

的确,在那片空洞的目光后方,博森的神智早已不复存在。金穆瑞·欧布罗扎的占据了他的躯体,而博森本人则迷失在了混乱的心灵攻击所造成的灰色的雾霾和炫目闪光之中。

梦魇在石子路面上一路狂奔,浓烟和火焰在它们来自异界的蹄下狂舞飞扬。贾拉索带着恩崔立突然急转——如此突然!他漆黑如墨的炼狱骏马掠过一车鲜鱼。顾客们四散奔逃,货主用双臂保护性地罩住敞开的货车。这个中年男子面无血色、目瞪口呆,阿提密斯·恩崔立在接下来的几十天里都忘不了他脸上的表情。

街市在两名飞奔的搭档面前左右分开,人们夺路争逃,跌跌撞撞,呼唤着诸神的名字,甚至因为惊恐而失声痛哭。母亲抓住孩子,搂紧在身旁,摇晃着他们柔声细语,仿佛死神本身就在此刻降临在了街道之上。

恩崔立发现贾拉索似乎很享受这一幕。在某个时刻,卓尔甚至还摘下帽子四面挥舞,熟练地在躲闪避让的人群中曲折前行。恩崔立策马奔到卓尔前方,带着贾拉索急转进一条较为安静的街道。

 “这群平民可以为我们提供掩护!”贾拉索抗议。

恩崔立没有回答。他低下头去,驱使梦魇加快速度。二人穿过几座街区,不断快速转向。看见他们四蹄生火的梦魇,每一匹马和每一个人都战栗不已。后方和两侧传来追兵的脚步声,但他们速度飞快,路线奇诡,又在最开始出现的地方留下了一团混乱,没有任何人能有效地协调起来拦住他们。

“我们必须通过城门。”恩崔立说。来到一条空荡荡的宽阔大道上之后,贾拉索策马与恩崔立并辔而行。

“然后再通过我自己的门。”贾拉索回答。

恩崔立好奇地望向他,没有理解他的话。但杀手没时间仔细思索了,他们转过下一处拐角,身体随之倾斜转向,而后,海里奥加巴鲁斯的北侧城门映入眼帘。这座城门一直保持着敞开的状态,现在也是一样,但不少守卫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守卫们爆发出一阵大叫,疯狂奔走起来。看到他们的反应,两名骑手不难猜到,庞大的吊闸很快就会落下,沉重的铁门也会随之关闭。

贾拉索压低头颅,狠狠踢向梦魇的身侧,炭黑色的马匹加快速度,四蹄在石子路面上留下一串火花。恩崔立并未与他并排前进,而是跟在卓尔身后,同样驱马狂奔。贾拉索挥动双臂,一个黑暗结界罩住了城门上方的有顶护墙。卓尔的手臂伸向一侧,恩崔立看见他正拿着一把细细的魔杖。

“妙极了。”杀手轻喃,以为他鲁莽的朋友会放出一个火球,或是其他毁灭性的魔法,为他们招来一片箭雨作为回应。

贾拉索抬起魔杖,念出一个指令。一团绿色的粘液从魔杖顶端喷到两名骑手面前的空中,飞向正在城门旁边拉动曲柄的男人。贾拉索移动目光,又将另一团粘液射向城门本身,然后驱使梦魇进一步加快速度。

拉动曲柄的男人大叫着向后退去,扯掉了曲柄上的定位销。曲柄开始旋转,吊闸随之落了下来。

然而,魔法凝胶牢牢粘在那个装置上面,黏糊糊的物质填满了齿轮之间的缝隙。曲柄的旋转越来越慢,停了下来。半开半合的吊闸下还留有足够空间,完全可以让两名伏低了身体的骑手通过。

第二团凝胶也同样正中目标,黏在右侧门扇的门轴上。凝胶填满楔孔,让试图关上大门的守卫无计可施。其中一人想要去清除粘液,但接着,所有人都大叫起来,手忙脚乱地闪到一旁,躲开两个驾着炼狱骏马向他们迎面冲来的骑手。

贾拉索的手段还远未穷尽——正因如此,恩崔立才会依然追随在这名不同寻常的卓尔身边。贾拉索收起魔杖,把缰绳交进右手,左手打了个响指,一只金质的环式手镯从他精美的衬衫袖口下方凭空出现。圆环滑进他的掌心,他抓起手镯举到面前。

一支箭矢向他们飞来,接着是第二支。

贾拉索对着圆环吹了口气,这口气被魔法增强了几百万倍,在他身前筑起一道风墙。箭矢被远远隔开,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跟在我身后!”卓尔对恩崔立叫道;令杀手大惊失色的是,贾拉索在狭窄的门缝之间召唤出了第二个黑暗结界。

贾拉索头颅低垂;梦魇迈出有力的步伐,只三步就将他送到了被凝胶抬起的吊闸之下。他冲进黑暗,恩崔立——因为恐惧而牙关紧咬——也紧随其后。

然后,他们的眼前再次变得明亮起来,或者说相对而言变得明亮起来,一如普通的夜色相对贾拉索的黑暗结界而言所拥有的明亮。两人奔下海里奥加巴鲁斯北侧的大道。几枚箭矢从背后射来——其中一枚甚至擦伤了恩崔立的坐骑。但梦魇的速度丝毫没有放缓,它们驮着背上的骑手奔向远方。

不久之后,城市隐没在了二人身后雾气迷蒙的夜色之中。贾拉索拉起缰绳,驱使梦魇离开道路。

“我们没时间玩你那些游戏了。”恩崔立怒道。

“你要直接前往瓦萨之门?”

“前往除了此地之外的任何地方。”

“奈里特,或是盖洛斯的法师们,又或是二者兼有,只需一个法术就能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像我们从城堡返回时在帕里斯楚克南方的路上遇到的那样。”

卓尔翻身下马。刚一踏上地面,他就驱散了他的梦魇坐骑,弯腰拾起黑曜石雕像,将它藏进腰包。

恩崔立依然坐在马背上,完全没有效仿行事的意思。

贾拉索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他从斗篷内侧的一整排魔杖中抽出一根抬到面前,向同伴投去询问的目光。

“你要跟我来吗?”

恩崔立环视着四周细雨濛濛的黑暗夜色,长叹一声,翻下马背。他念出指令,梦魇随之缩成一个小雕像。杀手弯腰捡起雕像,缓步走向卓尔。

贾拉索伸出空着的手,恩崔立拉住了他。片刻之后,五颜六色的图案出现在他们周围的空中,一道道黄色的条纹和令人炫目的蓝色光芒闪烁不定,随即,景象突然变得混乱失真,仿佛光芒、群星和月亮都开始扭曲变形。

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在二人身上,虚无的降临如死亡本身一般沉重而深远。

恩崔立渐渐找回方向。高耸的山峰构成一道天然屏障,和人力筑成的宏伟高墙相连一处,而他正站在高墙连接的角落。注意到平原上被称为神游之野的帐篷小镇后,他意识到他们刚刚抵达了瓦萨之门的最西端。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心慌意乱的杀手问道。

“那样就没有这么引人注目的效果了。”

恩崔立欲言又止——他看出了促使贾拉索作出这一决定的实际考虑。如果卓尔直接使用魔杖将二人传送出城,敌人将会发现他们留下的魔法余烬,从而迅速判断出他们的目的地。相反,大张旗鼓地骑马奔逃至少还能为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我们将全速骑马北上。”贾拉索对他说道。

“去躲到城堡里?”

“你忘记了那座征异建筑的威力。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是躲在那里。”

“听起来你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恩崔立评论道。当然,他知道自己说的正是事实。“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你要把那个半精灵一起带来吗?”贾拉索的问题令恩崔立大吃一惊,“她或许缺少埃索格特那样的常识,并出于对你的错信而决定加入我们。”

“你认为这是愚蠢的决定?这是否说明你并不像你假装的一样自信满满?”

贾拉索大笑起来。“无论是在奈里特还是在盖洛斯眼中,无论他们对你和卡莉哀之间的关系有何判断,她和这件事都毫无关联。暂时和她保持距离对我们而言有利无害。等我们在北地站稳脚跟,卡莉哀就可以公然现身了。在那之前,她还可以发挥其他作用,和你拉开距离对她来说也更加安全。当然了,我假定你能忍受欲火的煎熬……”

恩崔立眯起双眼,绷紧下颌。贾拉索再次轻笑。

“如你所愿。”卓尔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走下城墙。

恩崔立在阴影里停留了一会儿,思索着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他知道他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卡莉哀;他很快就想好了自己将要对她说出的话。

她描绘着画像中帕莉瑟斯的精致轮廓,指尖轻颤。卡莉哀闭上双眼,再次感受着帕莉瑟斯光滑的面颊、柔软的皮肤和皮肤下紧绷的结实肌肉。

卡莉哀知道,那种触感无可替代。她蔚蓝色的双眸又一次泛起水光。

房门敞开了。她吸了吸鼻子,抛开悲伤,扔下画像转过身来。阿提密斯·恩崔立踏进房间。

“我敲了门。”男人解释道,“我没想吓到你。”

训练有素、头脑清晰的卡莉哀立即强迫自己站了起来,走向她的情人。“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她说,希望她对兴奋之情的夸大不算太过明显。她将双臂绕上男人的脖子,深深亲吻着他。

恩崔立欣然回应。“我们计划有变。”在女人的双唇上流连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发话,“我发现自己又被卷入一场名为贾拉索的风暴中心了。”

“你们被赶出了海里奥加巴鲁斯?”

恩崔立轻笑一声。

“是奈里特干的?要不就是盖洛斯?”

“对。”恩崔立回答。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再次吻了吻卡莉哀。

但女人根本不买账。她退开一臂的距离。“你打算干什么?我们要去哪儿?”

“不是‘我们’。”恩崔立纠正道,“我要离开城市,径直北上,前往帕里斯楚克北方的城堡。”

卡莉哀摇了摇头,困惑地拧起眉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恩崔立向她保证,“很快。”

“我要和你一起去。”

她还没说完,恩崔立就开始摇头。“不,”他说,“我需要你留在这里。你可以充当我的眼线。如果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同伙,你就发挥不了这个作用了。”

“别人看见过我们在一起。”女人提醒他。

“那种场景既不罕见,也不出人意料,更无法说明任何问题。”

“这就是你的想法?”女人问道,声音中沾染了一丝冷峻的意味。

恩崔立对她露齿而笑。“我的想法无关紧要,不是吗?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我们在旁人眼中的关系。我们分享了一段短暂而热烈的感情,却在血石村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一时之间,卡莉哀思索着,思索着他的全部话语。然后她摇了摇头。“我最好还是和你一起走。”她坚持道,抽身离开,转向放有她的旅行装备的架子。

“不。”恩崔立不容争辩地说道。

女人庆幸自己正背对着他,否则,他将看见她突如其来的怒容。

“那不明智,而且我也不会让你身陷险境的。”恩崔立解释,“我更不想放弃你作为一个秘密盟友为我带来的优势。”

“优势?”卡莉哀啐道,转而面对着他,“这就是你人生的目的?获得优势?你会为了你可能根本用不上的战略优势而放弃享受?”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恩崔立回答,“没错。”

卡莉哀浑身一僵,仿佛被迎面揍了一拳。

“我不会让我的欲火和感情给我们二人带来灾难。”杀手对她说道,“我面前的道路一片黑暗,但我相信这条路并不漫长。”他的声音变了,变得严肃有力,却并不刺耳,并不悲伤。“我不会因为一己私利就让你遭受灭顶之灾。”他说,“我们不会分别很久的,或许不会比我们原本打算的更久。”

“也可能你会死在北地,我却不在你身边。”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更加庆幸我作出了现在的决定。”

卡莉哀试图理解自己的感觉,从而给出回应。她应该对他感到愤怒吗?还是应该感到侮辱?她是否应该为他将她置于自己的欲望之上而心怀感激?

她觉得自己被绕晕了,就连情感的抒发也变得曲折混乱。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恩崔立说,声音重新变得平稳。

“那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在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之前最后上我一次?”

“真遗憾,我没那时间。”他说,“而且我也不会从你的生命里消失。这只是暂时的,我有义务让你知道我的最新计划。”

“你有义务让我知道我你很可能会死在别人的手里?”卡莉哀质问,在这一瞬格外邪恶的转念之中,她突然想知道,如果恩崔立听出了她话中一语双关的含义,又会作何反应。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他摇着头,开始慢慢向她靠近。

卡莉哀注意到他的腰带和他腰间的匕首。

但就在此时,房门突然打开了。贾拉索探进头来。“啊,太好了,你们还没躺下。”他夸张地眨了眨眼。

“你说过给我时间的。”恩崔立挫败不已地叫道,转身面向卓尔。

“恐怕我低估了敌人有多狡猾。”卓尔承认,“和女孩儿来个告别吻,然后我们就上路吧。其实我们早该上路了。”

恩崔立转向卡莉哀,却并没有吻她。他只是拉起她的手,耸了耸肩膀。“不会很久的。”他承诺,跟上了黑暗精灵的脚步。

房门在两名搭档身后合拢,卡莉哀久久站在原地,心情从困惑变成恐惧,从恐惧变成愤怒,又从愤怒变回到困惑。她回头望向已故挚友的画像,不禁想知道恩崔立是否也会死在瓦萨的荒芜废土上,永远离她而去。

但她别无选择。她只能在无助的挫败之中攥紧双拳,咬紧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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