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对不知情的人来说，甚至对阿提密斯·恩崔立来说，厨师皮特打造属于他的奇迹的地方不过是区区一间面包店而已。每当海里奥加巴鲁斯迎来日落，皮特和他工人们就返回家中，于是店门紧锁，直到第二天黎明前夕才会重新开启。
贾拉索意识到，恩崔立很可能知道这地方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对贾拉索来说，面包店的假象不过是一种掩饰，是遵纪守法的标志。贾拉索不禁好奇，如果恩崔立发现皮特的面包店同时也是连接着幽暗地域的通道，他又会作何反应？
夜幕已然降临，大门紧锁。当然，贾拉索有一把钥匙。他漫不经心地路过店头，目光四下扫视，观察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人看到他。
几分钟之后，他再次经过店头，迅速环视四周后，他悄无声息地进入店内，用钥匙在身后锁上门扉，又加了个次等法术。卓尔步入后堂，走向三只大烤炉中最左侧的那个。最后回头观望了一眼，他几乎完全钻进了烤炉之中。卓尔伸手从烟道里取出一枚银质小乐钟，在砖壁上轻轻敲打。然后，他爬出烤炉，拂去衣服上的烟灰——没有什么烟灰能够固执地附着在贾拉索的魔法衣物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耐心等待着，确信对方已经听见了他的召唤。终于，一个人影从烤炉底部凸显出来，轻而易举地穿过块块墙砖。那身形伸展拉长，看起来已经不再仅仅是片阴影而已。它逐渐具有了类人生物的外形。
阴影化作实体，金穆瑞·欧布罗扎，贾拉索在达耶特佣兵团中曾经的首席副官，睁开了双眼。
“我等了很久。”贾拉索说道。
“你在不方便的时刻发出召唤。”金穆瑞回答，“我还有一个组织需要运作。”
贾拉索露齿而笑，鞠躬回应。“达耶特佣兵团情况如何呢，我的老友？”
“我们繁荣壮大。我们已经弃置了扩张的计划，自然会繁荣壮大。我们属于幽暗地域，属于魔索布莱，在那里——”
“你们繁荣壮大。”贾拉索冷冷地说完，“不错，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你似乎依然固执地拒绝接受现实。”金穆瑞大胆争辩道，“你仍未放弃在地表世界建立国王的野心。”
“建立连接宏伟财富的通道。”贾拉索纠正道，金穆瑞耸了耸肩膀，“我不会重复我在克林辛尼朋的影响下犯下的错误，但我也不会对机会视而不见。”
“在一位圣骑士国王的国土上出现的机会？”
“在任何地方出现的机会。”
金穆瑞缓缓摇头。
“我们可是皇家英雄，难道你还不知道？”贾拉索说，“我的同伴是血石军的骑士。男爵的称号岂非已经近在眼前？”
“低估盖洛斯和他的朋友，你会把自己置于险境。”心灵异能者警告道，“依照你的吩咐，我已经派出间谍远远观察他们。他们可不是会随便接受你的故事而不作深究的傻瓜。他们已经派人前往帕里斯楚克和那座城堡，甚至现在也在询问他们位于海里奥加巴鲁斯和其他城市的线人。那些线人的主要任务就包括监视刺客要塞的动向。”
“如果他们真的愚钝无能，那才令人失望。”贾拉索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对方的话根本无关紧要。
“我警告你，贾拉索，你会发现，盖洛斯和他身边的朋友会是你所面对过的最为强大的对手。”
“我曾面对过魔索布莱的主母们。”贾拉索提醒他。
“罗丝女士本人的教义令她们不敢轻举妄动。那些主母们知道罗丝会深感不悦，如果她们竟敢伤害为她所祝福的贾——”
“我不需要你来向我复述我人生经历。”
“不需要吗？”
金穆瑞的评论令一贯胸有成竹的贾拉索不由畏缩，因为他知道对方的话句句属实。贾拉索受到在蜘蛛神后的祝福，是她宣扬骚动和混乱的代行人之一。罗丝女士，混乱的恶魔女王，曾经拒绝了班瑞主母依照卓尔传统以第三子作出的献祭。在一名罗丝的忠贞信徒的插手下，班瑞主母的蜘蛛状匕首未能刺穿婴儿贾拉索柔软的胸膛。当罗丝的魔法将婴儿时的记忆，将班瑞家族中那重大的一夜赐还给贾拉索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母亲的绝望。她惊惧万分地将匕首抵在他胸前，以为这场不被接受的献祭预示了她不可一世的家族即将灭亡的命运。
“几百年前，班瑞主母就知道，她自己的命运不可避免地维系在贾拉索的命运上。”金穆瑞，现世中知道这个真相的仅有的三名卓尔之一，继续说了下去，“就算她急欲挖出你的心脏，她紧缚的双手也永远无法对你作出报复。”
“罗丝女士早已抛弃了我，我的朋友。”贾拉索尽力不在他一向轻率浮夸的态度之外暴露出任何情绪，但这绝非易事。依照他母亲的命令，一系列谎言掩盖了那场失败的献祭仪式。她命令族人宣布他已经死亡，并按照献祭第三子的传统，将他裹在丝绸之中抛入东尼加顿湖。
“但班瑞永远不知道你背叛了蜘蛛神后，也不知道罗丝女士拒绝将你作为她所宠爱的卓尔。”金穆瑞说道，“直至生命中的最后一刻，班瑞主母仍将你视为不可伤害的对象，她的匕首无法刺穿你的肌肤。她将你视为蒙受神荫的孩子，还在婴儿时就彻底毁灭了他的长兄。”
“你是说我应该把真相告诉那个巫婆？”
“并非如此。我只是结合现状提醒你一下而已。”金穆瑞说道，恭敬地向他的前主人深鞠一躬。
“班瑞家族曾将我和达耶特佣兵团视为必不可少的有力盟友。”
“因此，金穆瑞领导下的达耶特佣兵团依然是班瑞家族和崔尔主母的盟友。”心灵异能者说道。
贾拉索点点头。“金穆瑞绝非蠢货，而这就是我之所以在我……游历时将达耶特佣兵团交付给他的原因。”
“你和主母们的关系不同于你现在要在血石大地建立的关系。”金穆瑞说道，“国王盖洛斯不会容忍背叛。”
“你假设我会给他选择。”
“你假设自己占据上风。上一个尝试这么做的人，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巫王，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或许我吸取了征异的失败教训。”
“可你又从自己的失败中吸取教训了吗？”金穆瑞壮起胆来说道；一时之间，贾拉索殷红的双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你几乎摧毁了达耶特佣兵团。”不论如何，金穆瑞还是追问了下去。
“我受到一个强大神器的影响。它蒙蔽了我的思维。”
“只是因为碎魔晶向你提供了你渴求的东西。难道现在正躺在你兜里的命匣能为你提供的东西就有所不及吗？”
贾拉索后退一步；金穆瑞的直截了当令他大吃一惊。他用勉强的承认取代了自己的怒意——毕竟，这正是他将达耶特佣兵团交付给金穆瑞的原因。贾拉索选择了自我丰富的冒险道路，事实已经证明，如果他将达耶特佣兵团拖在身后，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然而，面对他在瓦萨和达马拉发现的机遇，他又是否有可能把他们引回到毁灭的道路上呢？
不可能。打量着面前聪明而独立的黑暗精灵同伴，这名竟然胆敢和他直接叫板的心灵异能者，贾拉索意识到。
注视着他的朋友，贾拉索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里有我难以无视的机会。”他说。
“有趣的局面，我深表赞同。”
“却不足以在我需要的时候令达耶特佣兵团来到我身边。”
“不足以令达耶特佣兵团陷入险境。难道这不正是我们的协议？正是为了在你创造出的财富和你用来赌博的财富之间建立起一道墙壁，你才任命我作为领袖的，不是吗？”
他话中的真相令贾拉索大笑起来。
“原来我这么明智。”他说，如果金穆瑞也会笑的话，此时一定也会跟着他一同大笑起来。
“不过，你显然会继续监视。”贾拉索说，于是金穆瑞点点头，“我有另一个任务给你。”
“我的网络已经拉得太开了。”
贾拉索摇了摇头。“不是给你手下的任务，是给你的任务。有个女人，叫卡莉哀。她并未跟随我和恩崔立一同南下，尽管她是他的恋人。”
“那家伙才没有那种不理智地付出感情的弱点。”金穆瑞纠正道，“她或许是他解决需要的同伴，但能和阿提密斯·恩崔立形成的关系也就仅止于此了。这是那个蠢货身上我相当欣赏的一点。”
“或许这就是在他身边令我感到舒适的原因。他的行事方式使我想起我的故乡。”
金穆瑞毫无反应。心灵异能在面对大事时精明睿智，却常对微小的真相熟视无睹。贾拉索知道，金穆瑞甚至没意识到对方正在将他和恩崔立进行对比。
“我没发现她的行为和她声称的意图之间有任何矛盾。”贾拉索解释道，使用了他和他犀利的副官之间常用的暗语。
金穆瑞鞠了一躬表示理解。
“你会继续监视？”贾拉索询问。
“并继续通知。”金穆瑞向他保证，“我不会放弃你的，贾拉索。永远不会。”
“永远？”
“到目前为止。”金穆瑞说道，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里可能会变得十分危险。”贾拉索终于承认。
“你和危险的敌人玩危险的游戏。”
“即使发生战争，我也准备充足。”贾拉索说道，“来自冥府的军队随时恭候我的召唤，征异又留下了一座能够不断自我保护的建筑。”
“你要占领那座城堡。”
“我已经占领它了。我拥有那个拥有城堡的人。龙巫妖遵从我的命令。如我所说，我准备充足。如果达耶特佣兵团愿意提供帮助的话，我的准备会更加周密。当然，是秘密的帮助。”
“如果事态有所发展，我会观察并判断对达耶特佣兵团最为有利的行动。”金穆瑞说。
贾拉索微笑鞠躬。“你会为我提供出路，毫无疑问。”
“我会观察并判断。”心灵异能者重复道。
贾拉索不得不接受这点。他和金穆瑞的关系建立在后者的独立地位上。金穆瑞——而非贾拉索——统治着达耶特佣兵团，并将继续统治它，直到贾拉索回到魔索布莱，正式取回属于他的宝座为止。他们在碎魔晶被摧毁之后就此达成共识，双方显然都不会对这个协定产生什么错误的期待。贾拉索深知，如果他离开故乡太久，令金穆瑞得以打入贾拉索在蜘蛛之城中建立起来的关系网络，那么，心灵异能者绝不会毫无反抗地向他交出达耶特佣兵团。
贾拉索同样深知，在走投无路时寻求金穆瑞的帮助将会非常危险。只需坐视他毁灭，心灵异能者就能成为利润丰厚的佣兵组织独一无二的领袖。然而，贾拉索对他的代理副官了如指掌。金穆瑞从未觊觎过超越于其他卓尔的权力，无论是针对莱基或伯殷永，还是针对佣兵团中的其他重要成员。金穆瑞的野心存在于智能世界。作为一位心灵异能者，一个思想与内省的造物，金穆瑞更青睐和灵吸怪展开心灵对决，藉此和魔索布莱的邪恶主母们争取地位。比起向崔尔主母汇报他的发现，或是调动达耶特佣兵团的战士们在各个家族近乎接连不断的战争事件中谋取利益，他宁愿将时间花在摧毁脑鼠和拜访吉斯洋基的星界住所上。
“你试图在此地立足。”金穆瑞走向烟囱，打开返回幽暗地域的通路，“你意求在地表世界有所建树，但无论你取得什么成就，它都无法和你在魔索布莱城能够获得的利益相比。我尝试理解你，贾拉索，但就算是能力高强如我，也无法窥清你变换莫测的思维。你在这里寻求的东西有什么是你在魔索布莱还不曾拥有的呢？”
自由。贾拉索想到，却并未说出来。
当然，金穆瑞是一名心灵异能者，而且十分强大。贾拉索无需出声就已经令对方得知了他的想法。
金穆瑞注视了他片刻，然后缓缓点头。“这里没有自由。”他终于说道，“只有生存而已。”
贾拉索没有立即作答。达耶特佣兵团的代理领袖滑进了烟囱，融入岩石。
贾拉索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烤炉，担心金穆瑞的确道出了真相。
海里奥加巴鲁斯城墙尖锐的右侧拐角里，有一条闭合的宽阔环形街道，商人们在这里聚集。伊娜扎拉的商铺就在附近，塔蜜珂拉的店面也离得不远。上百名蜡烛商、鞋匠、铁匠、织工、裁缝、轮匠、进口商、面包师，以及其他各种想象得到的手艺人和生意人，都将城墙环路作为他们工作的家。
一座巨大的三层喷泉位于环路中央，满溢的水流不断由上而下平缓滴淌。恩崔立边靠近边观察着喷泉，曾一度想要将它作为自己的立足点，从这个有利位置欣赏计划中将在他周围上演的谋杀好戏。然而，当他穿过另一条街巷，从第三个角度审视那座喷泉时，他意识到奈里特雇来的抢匪早已捷足先登了。狡诈的男人蜷在第二层喷泉池里，只有不均匀的水滴才向杀手泄露了池中藏有异物的事实。
他打量着劫匪黑色的身影，感受到对方的耐心和自律——他绝非新手。
恩崔立点了点头，退回到小巷的阴影中，抓住一段扶手，从侧面爬向某间店铺的屋顶。他从屋顶边缘再次研究喷泉，只不过，从这个角度上他无法看见将会发动攻击的那个人。恩崔立如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在屋顶之间穿梭，绕过整个环路，将布局尽收眼底。
他还发现了另外两个身影，潜藏在百货中心打烊后的阴暗门廊下方。
杀手立时停在原地，在屋顶上缩得更低，目光从始至终不曾离开那两个轮廓。他知道，他们是奈里特的手下，法师想要确保事情万无一失。这两人隐藏得很好，恩崔立无法分辨出更多细节，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始终保持不动的事实却向杀手揭示出了他们的经验和纪律。
选择简单道路的想法——杀掉贝聂海特然后在奈里特的恩典下离开——向他发出呐喊。
但阿提密斯·恩崔立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简单道路的人。
确定真实想法的片刻——恩崔立就他的选择做好准备的短暂时间——就这样转瞬即逝，紧接着，杀手不再思考，开始凭借直觉行动。他必须沿着环路快速绕回到另一侧，将喷泉挡在自己和门廊下的两个人中间。他跃过一个个屋顶，始终保持在每幢建筑较远的一端，并随着每一步弯曲扭转身体，令自己看来好似景观的组成部分。他的步伐如此轻盈，建筑里的人只会把他当成一只从屋顶上窜过的松鼠。
他翻下屋檐，手指抓住屋顶的边缘，完全伸展身体，轻轻落在下方的小巷中，以同样的优雅回到地面。
他在建筑前方的拐角处停了一会儿，看着一个人从他左手边不足几步的地方走出了门，走向城墙环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当第二个身影出现在他右侧的道路对面时，恩崔立进一步蹲下身体。那是贝聂海特。
恩崔立意识到，藏在喷泉中的劫匪很可能也注意到了商人，因此，他利用对方分心的短暂时机，猝然展开行动。他压低重心，无声地迈开步伐，一个前滚翻贴到喷泉底层的水池旁边。
男人注视着靠近的贝聂海特；商人将会从恩崔立的另一侧的喷泉旁边经过。此时，劫匪开始寻找恩崔立。他保持在较低的位置上，旋转头颅，尽可能看清城墙环路的状况。他的目光在每一条小巷上短暂停留，寻找着他被告知将会按时抵达的杀手。
恩崔立暗暗计算着时间。他已经估计好贝聂海特到喷泉之间的距离，能够轻易算出那名佝偻着脊背，肩扛背囊的矮小男子的步速。
藏身在上方喷泉里的男人想必技艺精湛，恩崔立提醒自己，而这就意味着，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他都会持续寻找恩崔立。然而，随着贝聂海特不断靠近，劫匪将不得不把注意力转到商人身上。
劫匪停止搜寻重新望向目标，却又没有锁定贝聂海特并展开行动的那一刻，就是恩崔立所等待的时机。
他紧贴在喷泉支柱的后方站起身来，丝毫没有让贝聂海特的靠近占据他的思绪，直接向上一跃而起，跳到三尺高处底层水池的边缘。在双脚悄无声息地稳稳落上光滑的圆形池边的同时，他左手按住第二层水池保持平衡，右手则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出。
他感到刀刃穿过劫匪的肋骨；而且，刚一察觉接触时所产生的压力，恩崔立便跟上前去，左手松开抓住第二层水池，用力将劫匪的头颅按入水中。如此一来，他的叫喊顿时只剩下一串汹涌的气泡。
恩崔立感到劫匪温热的鲜血涌过他的前臂，但匕首的角度略有偏差，没能扎中心脏一击毙命。然而，这对恩崔立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他发动匕首的吸血能力，将劫匪的生命力吸到魔法兵刃之中，在区区几拍心跳之间，就让他一动不动、死气沉沉地沉进了水池里面。
那男人竟然带了个面罩，何其方便！如此思索着，恩崔立将它扯了下来，迅速套在自己的脸上。
片刻停顿，一次呼吸，然后恩崔立再次展开了行动。他掠上池边——敏捷而优雅的动作几乎丝毫没有拂动池中的泉水——轻盈地落在宽阔的底层水池下方的街道上。贝聂海特明显是发现了他的靠近，但杀手的速度如此之快，那名可怜的商人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喘。
恩崔立以骇人的快速站到了他面前，匕首的尖端抵在贝聂海特的喉结上。他紧紧盯住男人的双眼，让对方看到他深色眼眸中激烈的目光和必死的承诺。商人嗫嚅着晃动身体，仿佛双腿已经无法再支撑身体的重量——当然，始终紧迫咽喉的匕首令他保持直立。恩崔立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略微抽回了匕首。
“哦，有人要杀我！”商人高声尖叫。恩崔立的微笑加深了，并没有采取行动迫使对方住口。“哦，该死，我的命应该由……由……”
“啊，啊。”恩崔立警告，抬起空出的手来，在贝聂海特面前来回摇晃。
商人顿时收声，短促地喘息着。
“把袋子扔在身后。”恩崔立下令。
背包撞上地面。
杀手略作停顿，思忖着门廊下的两名监视者。他知道他们十分紧张，随时可能出击，并在猜测着恩崔立究竟藏身何处。
他缓缓绕过贝聂海特，走到男人背后时，他流畅地捡起了钱袋。他的双眼从未离开商人，但视线又同时越过面前的男人，留意着几间店铺的窗户和敞开的门扉。远处的一声哨响令他得知城市守卫已经收到了通知。拿了奈里特钱财的傀儡们正在快速赶来，逮捕杀人的劫匪。
可以想见，对面门廊下的两个蠢货无疑是绞紧了手指，诅咒着依然未能现身的阿提密斯·恩崔立。
“如果你想活命，就严格按照我的命令行事——即便如此，我也无法保证你能安然逃脱。”恩崔立对贝聂海特说道。男人惊叫一声——或说意欲如此，但恩崔立打断了他。“你只有一次机会。明白吗？”
“明-明白。”商人愚蠢地点着头，磕磕绊绊地说道。
“谨慎的态度对防止我的匕首扎穿你的心脏大有帮助。”杀手说。
“知-知道-知道——”贝聂海特结结巴巴地说，却突然住了口，抬手来捂紧自己的嘴。
“我叫你跑的时候，你就直冲向前。”恩崔立解释道，“转进百货中心较近一侧的小巷——不要经过门廊。明白了吗？”
叫声从下方连接着城墙环路的笔直大道传来，向他们接近。
“跑。”恩崔立说。
贝聂海特一跃而起，尖叫着全速狂奔，步伐踉跄，他几乎脸朝下扑倒在地，看来活像个傻子。他转向环路中央，在惊慌失措之中似乎就要跑过门廊——跑向突如其来的死亡，毫无疑问——但此时此刻，他在最后关头再次一个趔趄，然后调整步伐径直奔进小巷。
哨声和叫喊声从身后逼近，但恩崔立甚至没有向那边投去一瞥。他看到两个身影从门廊下冲了出来。两个男人，一大一小——或者那小个子其实是个女人。二人一同望向恩崔立，他对此只是耸了耸肩膀。接着，大个子紧随贝聂海特冲进小巷，小个子比出手势，似乎开始施法。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逃跑的贝聂海特身上——那的确是个女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快速接近的恩崔立。就在她准备施放法术的时候，一把长剑从她面前劈下，一道魔法烟幕随之悬在空中，遮蔽了她的视线。
“什么——？”她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一步，转向恩崔立，后者刚好在此时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只是想让你看清真相而已。”他说。
女子长大了嘴，双目圆睁。
恩崔立用匕首刺向她——或说意欲如此，但她身上的某种魔法抵挡住了这次攻击。他感觉仿佛刺上了一块坚硬的岩石。
女人再次尖叫，转身奔逃，然而恩崔立的长剑击中了她——再次毫无作用——并将她的后脚踢到前脚脚踝上。她一个趔趄，结结实实摔到在地，并立即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在身前防御性地抬起双手。
“别杀我！”她哀求道，“求你了，我有很多钱。”
他再次击中她，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你的护盾能挡下几次攻击？”他向身下无助挣扎的女人问道。
小巷中传出贝聂海特的哭喊。
恩崔立最后给了那个女性法师一脚，然后提起查戎之爪对准她，强大的红色剑锋与她圆睁的双眼去不盈寸。
“告诉你的主人，我不是他的走狗。”他说道。
女人疯狂点头。恩崔立点点头，转身跑开。他看到两名守卫从喷泉旁边紧追而至，但他比二人超出不少距离，消失在黑暗的小巷中。与此同时，他边跑边将袋子扔上屋顶。跑过一堆弃置的纸盒和一辆破损的马车后，他看到了贝聂海特。浑身是血的商人靠在墙边，可怜兮兮地抬起一只手来挡在面前。门廊下那名身材高大的杀手站在他上方，高举战锤，正要作出致命一击。
恩崔立的匕首飞过小巷，狠狠刺入杀手胸侧。男人踉跄一步，却并未倒下。他转身摆出防御架势，但身侧的疼痛还是令他歪向一边。
恩崔立双手握住查戎之爪，突然发起势不可挡的凶猛攻击，自右而左挥过长剑。久经战场的高大刺客接下这一击，并迅速抽回战锤横在身前。
“你疯了。”他喘道，截住劈头一剑。
恩崔立注意到战锤挥来格挡的力度有多么惊人，而当对方从查戎之爪下方逼上前来时，杀手丝毫没有感到诧异。他没有试图阻止敌人的动作，也没有扭身躲闪，而是直接放开了紧握查戎之爪的手，同样挺身上前，迎上那个想要将他撞翻在地的高大男子。
然而，阿提密斯·恩崔立比他表面看起来的样子要远为强壮，他手中的宝石匕首也绝非威力平庸。只需轻轻一扭，高大的男人就像撞上了一堵石墙，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他低头望向恩崔立，战锤铿然落地，掉在查容之爪的旁边。他的脸上闪过绝对的恐惧，这种表情总能让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唇边露出微笑。
恩崔立再次扭动匕首。他本能吸取男人的生命力，摧毁他的灵魂，但他突然善心大发，只是简单的取走了他的性命，并没有带给他彻底的毁灭。
恩崔立将濒死的男人放到地上，同时捡起了査戎之爪。
“你……他救了我。”贝聂海特说道。代词的变化令恩崔立发现他们已经不再是独自二人。他迅速起身，转而面对两名守卫——他知道他们是奈里特雇来的手下。
两名守卫一脸彻底困惑的表情。恩崔立没有按计划行事。
“救了你？”恩崔立向贝聂海特斥道，“无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应和你的谎言！带走这个人。”恩崔立吩咐守卫，“他杀了商人贝聂海特，尸体留在喷泉里。他的同伴已经死在我手上，陈尸于此。而这个人，许诺说我只要无视他的谋杀罪行，就给我大笔财富。”
守卫困惑地交换目光。恩崔立确信，如果他直接出击，本可轻易将二人揍翻在地。一边的贝聂海特吞吞吐吐、张口结舌，唾沫溅得浑身都是。
恩崔立用一个瞪视迫使他闭嘴，然后弯腰抓住他的外衣前襟。在他粗暴地将商人拉起来的同时，杀手刻意令对方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并藉此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想活的话就配合我演戏。”
他站直身体，把贝聂海特推进两名困惑不已的守卫的怀里。
“快点儿带他走。阴影里可能还藏有更多杀手。”
那两人不知所措的心情直白地挂在脸上。终于，他们押着贝聂海特转身离去。商人设法回头看了恩崔立一眼，而杀手点点头，眨了眨眼睛，抬起一只手指贴住紧闭的双唇。
守卫是否上当了？恩崔立不禁好奇。他们是否认识贝聂海特和刺客要塞的杀手？他没从他们脸上看出认识的痕迹，于是才选择了这种说辞。
而且，即便他错了，即便他们知道贝聂海特的真实身份，然后杀了他，阿提密斯·恩崔立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他不断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却发现自己还是回到了屋顶上。他回去捡起商人的背囊——毕竟，杀手没理由不为他的善行收取些许费用——然后掠过一座座建筑的顶端，尾随着两名守卫和他们的囚犯。如他所料，收受了贿赂的士兵们并未留在街上，而是转入另一条尾端开放的小巷，以便他们和他们的“囚犯”轻松逃跑。
“你走吧。”恩崔立听见其中一人对贝聂海特说道。
“奈里特的人死了一个，他会不高兴的。”另一个发话。
“不关我们的事。”前一个说，“那个商人死了，这个得被放走，我们得到的命令仅此而已。”
在他们上方的屋顶上，恩崔立露出微笑。他看着贝聂海特踉踉跄跄地跑出小巷后侧，仿佛他的性命就维系于此一般——当然没错。
两名守卫缓缓跟在后面，互相交谈。其中一人取出只小袋轻轻摇晃了几下，袋中装满钱币。
恩崔立看了看他扛着的背囊，又回头望向两名守卫。自从进入城墙环路以来，他第一次停下来思考他的所作所为可能引发怎样的后果。他知道，他刚刚从一个相当危险的敌人那里给自己和贾拉索招来了很大麻烦。他本能轻而易举地听从奈里特的吩咐。
那就意味着接受他的命运，承认他再次回到了他在卡林港中的生活。那时，他不过是帕夏巴沙多尼和许多其他人的杀戮工具而已。
“不。”他轻喃着摇了摇头。他不会回到那种生活，永远不会，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再次望向离开的守卫。
他耸耸肩膀。
他放下背囊。
他跳到守卫中间，拔出双刃。
他很快离开了，肩头扛着一只背囊，腰间系着一袋钱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