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整座半兽人城市都惶惶不安。它当然会不安。贾拉索已经得到了消息,因此帕里斯楚克也同样得到了消息。国王盖洛斯挥师北上,他强大的军队一路穿过瓦萨沼泽,向阿提密斯一世发起挑战。这个消息让贾拉索大吃一惊——他可不怎么喜欢吃惊的感觉。他没想到盖洛斯会立即展开如此大胆的行动。冬天已经降临,单是寒冷本身就足以让一支大军在瓦萨的冻土上全数阵亡,更何况盖洛斯的敌人还是卓尔。盖洛斯不知道贾拉索为他准备了什么——他又怎么可能知道?但他还是立即出发了,而且声势浩大。
贾拉索对他敬意倍增。他很少遇到这么自信,这么果决的人类。
他确保自己的长靴发出声响——即使是踩在山麓两侧浸满雨水的湿滑地面上也毫无二致。他不想和威汉姆发生冲突,也不想吓到半兽人身边的那个情绪紧张的哨兵。
威汉姆站在山丘顶端正中的小火堆旁边,身旁还有另外一名较为高大的半兽人——贾拉索知道那是奥格汉。他们听见了贾拉索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向他示意。
靠近之后,贾拉索不难看出他们的焦躁。他们不停环视四周——特别是奥格汉,又怒又怕的情绪溢于言表。奥格汉甚至还把他强壮的手臂抱在胸前,流露出明显的抗拒。此时此刻,贾拉索突然意识到了不同种族之间的习惯差异。在魔索布莱,男性卓尔将手臂叠在胸前以示顺从;同样的动作出现在地表世界时却和它出现在主母身上的时候一样,是一种表示蔑视的标志,至少也带有防御的意味。
“威汉姆大师。”他亲切地打了个招呼,“你的回应令我倍感荣幸。”
“你知道我肯定会回应。”威汉姆回答,口吻不像以往那么正式,“战争就悬在我深爱的帕里斯楚克头上,我又怎么可能对你的召唤置之不理呢?”
“战争?”
“你明知国王盖洛斯已经出兵了。”
“来庆贺阿提密斯一世的加冕,显而易见。”
威汉姆满脸讥讽,火焰在他脸上投下闪烁不定的影子,让这幅表情显得愈发夸张。
“好吧,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的意图了。”贾拉索说道,“让我们祈祷国王盖洛斯的确像传言中一样贤明吧。”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为国王效力。”
“你挑战了一位正统的国王。”奥格汉插话。
在他引人注目的宽檐帽下方,贾拉索眯起来闪烁着红光的双眼。他抿紧嘴唇,紧紧盯住奥格汉,提醒着这名魁梧的战士最近和卓尔一同经历的冒险。奥格汉不仅放下了双臂,甚至还退后了一步,强硬的姿态从他身上消失了。很显然,只需一个眼神,贾拉索就让奥格汉重新记起了肯森的所作所为。
“血石之地全境都欢迎你和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到来。”威汉姆说道,将卓尔的目光拉回到自己身上,“大把机会正在等着你们。无需和盖洛斯发生冲突,你们就能得到渴望的一切,被尊敬、被传颂,被所有人交口称赞。国王盖洛斯还有什么理由把城堡从你们手里抢走呢?”
“我猜他不喜欢城堡上附带的魔法。”卓尔回答。
“就算没有城堡又有什么关系!教团骑士可以占领任何一块无主荒地作为领土。和盖洛斯谈谈,他就会直接把城堡送给你,你们还能和帕里斯楚克结为盟友——我们十分期待你们的友谊。有你们这样能力出众的战士帮他驯服北方的荒野,盖洛斯想必会对你心怀感激。”
“我们为什么要帮助盖洛斯扩大领土?你就这么急着向人下跪吗,威汉姆?”
他的侮辱让两名半兽人都浑身一僵,但威汉姆并未退缩。“下跪?”
“如果国王盖洛斯命令威汉姆下跪,威汉姆显然会弄脏他的膝盖。”
“那是我自愿献给盖洛斯的敬意。”
贾拉索大笑一声。“你那只是不求进取的顺从罢了。”
奥格汉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声,摇了摇头。正如贾拉索预料的一般,奥格汉已经被他说晕了。但威汉姆依然凝视着他,显然一点儿也不认可贾拉索的说辞。
“啊,这可真是可悲啊,不是吗?”贾拉索问道,“这就是万物之道,不仅千万年来不曾改变,还会一直延续到时间的尽头。”
“你指责我不求进取?”
“我将野心奉为真理。”他解释道,“我珍视那些被你轻易放弃的东西。”他低下头,拉开精致的皮瓦夫斗篷,露出他的黑色皮裤。“我不愿弄脏我精美的衣服。不为任何人。不为任何国王。”
“国王盖洛斯会让它们浸满你自己的鲜血!”奥格汉向他保证。
贾拉索耸耸肩膀,仿佛这无关紧要。
“你把我们叫出来,”威汉姆说,“不会只是为了开这些玩笑的吧?之前你从帕里斯楚克通过的时候并没有向我们提出任何要求,对此我们深感满意。”
“但现在,国王盖洛斯出兵了。”贾拉索回答,“情况自然不再一样。帕里斯楚克被夹在不同可能性的碎浪之间,随波逐流。继续保持中立,只会被汇合的海浪撞得粉碎。是时候下水了,威汉姆。”
奥格汉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丑陋的脸上一片空白,那副表情让贾拉索差点儿笑出声来。但威汉姆领会了卓尔的类比,也领会了类比之下显而易见的凶险暗示。他点了点头。
“你想让我们对国王盖洛斯宣战?他把我们从巫王手里救了出来,一直都是一个伟大的朋友。”阅历丰富的老半兽人问道。
贾拉索体味着威汉姆的决心,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他知道,无论金穆瑞的卓尔军队能带来多大威胁,威汉姆的决心都不会有丝毫动摇。实际上,自从得知盖洛斯对瓦萨的新王出兵征讨之后,贾拉索就一直希望威汉姆能展现出这份决心。
“帕里斯楚克不会背叛国王盖洛斯。”威汉姆说道。卓尔知道他字字属实。
“我们还没忘记征异的统治,”威汉姆继续说了下去;他亟需给自己的立场找个正当的理由,那种急切的态度让贾拉索忍俊不禁,“我们依然记得巫王的黑暗,也记得名为盖洛斯的光明。他冒着所有风险——他的性命、他的朋友,乃至整个达马拉——让我们不必独自面对一个我们无法击败的对手。”
“不错的故事。”卓尔表示赞同。
“我们不会背叛国王盖洛斯。”威汉姆重申。
“我从没说过你们应该背叛他。”贾拉索回答;威汉姆的坚定目光变得困惑起来,“血石军已经出动,武器精良、盔甲闪亮。这想必会是一副盛景。他们全副武装,持剑而来,队伍中还不乏法师和牧师。”
“尽管如此,你们对另一方的力量一无所知。”贾拉索继续说道,“你们知道的只有卓尔一族的名声,和你们付出了惨痛代价之后才有所了解的征异之堡。我并没有擅自替你们做出选择,我的朋友。我只想告诉你,风浪迫在眉在,如果不尽快做出选择,你们只会面临毁灭。保持中立已经不再可行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至少没有这么快。但事已至此,如果没有及时点醒你,我就算不上是个合格的朋友。”
“朋友?”奥格汉怒吼,“一个把战争带到帕里斯楚克门前的朋友?”
“我的大军并未出动。”贾拉索说道。听见他提到“大军”一词,威汉姆不由微微挑起了眉毛。
“但你带来了威胁。”奥格汉说。
“不,根本没有。”贾拉索立即回答,“阿提密斯是个爱好和平的国王。战火只可能来自于南方,绝不会在北地燃起。”他从粗鲁的奥格汉面前转开,望向满脸疑色的威汉姆,“看起来国王盖洛斯不是个乐于分享的男人。”
“和窃贼分享?”威汉姆大着胆子问道,“那些取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的人?那些不曾流血、无所作为,却圈地称王的人?”
“作为?”贾拉索受伤般地说,“我们征服了那座城堡,不是吗?除掉龙巫妖的正是国王阿提密斯本人。站在你身旁的朋友完全可以证明这点,在阿提密斯发出致命一击时,他正无助地躺在地上。”
这个简单的事实刺痛了奥格汉。他勃然大怒,却什么都没说。
“那就占领城堡,向盖洛斯要块封地。”威汉姆提议,“为了所有人,避免战争。”
“要达成这项交易,盖洛斯肯定会要求我们献上忠诚。”卓尔回答。
“你们不是已经献上忠诚了吗?就在盖洛斯为你们授封的时候。”
“那是迫不得已。”
威汉姆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没这个权力。”
贾拉索再次耸耸肩,仿佛这也无关紧要。“也许你会是对的。也许不会。权力终将属于强者,不是吗?我的意思是,结果决定一切。活着的那个将继续活下去,写出一段美化自己,美化他的所作所为的历史。像你这样饱经世故的人,威汉姆大师,想必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了如指掌。想必你十分清楚,打着种种旗号的军队几乎都是窃贼——直到他们获得胜利为止。”
威汉姆没有畏缩。贾拉索对他足够了解——对人性足够了解,知道威汉姆正紧抓着一个可悲的概念——在贾拉索看来的确如此——聊以慰藉:理想化的绝对正义,区分对错的普遍真理。归根到底,如果一个人突然发现他全心侍奉的君主,现世之中的神祇实际上并不完美,面对这个真相必将令他心如死灰。
“向前看,好威汉姆,”贾拉索提议,“结果尚不可知,但战争的作用早已注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后浪盖过前浪,然后一切都归于平息。这就是帕里斯楚克即将面对的现实,不因为我们的想法而改变。因此,我劝你不要轻易断言谁才会成为合法的——更重要的是,真正的——瓦萨之主。”
一时之间,威汉姆看起来脸色煞白,但他很快重整姿态,咬紧牙关,扁平的圆脸带着令人钦佩的果决。“帕里斯楚克不会向国王盖洛斯宣战。”他说。
“那就是中立了?”卓尔问道,面露不悦,“懦弱的选择恐怕很少会受到嘉奖。但阿提密斯陛下也许愿意原谅——”
“不,”威汉姆打断了他,“有一件事你没说错,贾拉索。帕里斯楚克不会放任周围的变故将她摧毁。不会不经反抗就听天由命。我们靠着挥舞长剑才活到现在,所以这次,我们还会继续战斗下去。如果你想杀了我,那就立即动手;如果你嗜血成性,那就杀了我们所有人。但记住,只要国王盖洛斯召唤我们,帕里斯楚克的战士就会响应号召。”
令半兽人大吃一惊的是,贾拉索突然微笑起来。卓尔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我并没说过你们不该那么做。”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夜色之中。
他知道半兽人肯定会错误地理解这个笑容,他会把卓尔泰然自若的态度当成一种绝对的自信。贾拉索喜欢这种充满讽刺意味的现实。
“国王盖洛斯已经抵达了帕里斯楚克。”次日下午,在达耶特之堡的主堡大厅里,金穆瑞对贾拉索说道。他已经把这个四通八达的房间当做了会见室,但实际上,阿提密斯·恩崔立——贾拉索口中的国王,却很少出现在这里。他通常站在外面的城墙上,缩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躲避日渐凛冽的北风。贾拉索知道他的人类朋友只不过是想尽可能远离金穆瑞和其他黑暗精灵而已。这名心灵异能者和达耶特佣兵团的法师们已经用魔法传送门送来了上百个卓尔士兵。
国王的缺席并不妨碍贾拉索的宫廷游戏。达耶特佣兵团搬来家具,将城堡中的每个房间都装饰一新。贾拉索坐在恩崔立的王座上——一把用巨型蘑菇柄打造的蓝紫色座椅,张开的菌伞充当靠背。周围还有几把小椅子,金穆瑞就坐在其中正对着王座的那把椅子里。
在他们四周,墙壁上挂满了黑暗精灵的壁毯,把刺眼的阳光和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壁毯从中间翻折,首尾两端重合在一起,将图案包裹在其中,看上去就像一块块精致的黑布。金穆瑞的表情——还有其他黑暗精灵的表情——让贾拉索真切地体会到他的前任手下有多不愿意来到这个环境恶劣的地方。
“考虑到他的进军规模,盖洛斯的速度还真快。”贾拉索回答,“看来我们的小宣言让他触动颇深。”
“你把一只受伤的洛斯兽赶到了一只饥肠辘辘的位移兽面前。”金穆瑞引用了一句魔索布莱的古语,“这个人类——盖洛斯——发动攻击时就像主母一样坚定果决。这在他的种类里可难得一见。”
“他是个圣骑士国王。”贾拉索解释道,“他对他的神祇就像我永远遭受折磨的母亲对蜘蛛神后一样疯狂。当然了,比毁灭的欧布罗扎家族要虔诚得多。”
金穆瑞点了点头。“多谢。”
贾拉索放声大笑。
“如此说来,盖洛斯的反应完全是在你意料之中了。”金穆瑞推测道,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而你还是让我花费了大量资源,打开了无数通往这片蛮荒之地的传送门?布匹的花费由你来出,贾拉索。更何况,现在正是魔索布莱的贸易高峰期,我留下的人手却只能勉强维持生意运作,几乎所有法师都全面投入到了运输工作里,为你输送物资、战士和杂兵。”
“不,我不知道他会出兵。”贾拉索回答,“我知道形势终将发展到这一步,但我必须承认,盖洛斯的速度快得惊人。我本以为这个局面不会在明年春天之前出现——如果它真的会出现的话。”
金穆瑞抚摸着他光滑漆黑的尖下巴,转开目光。想了一会儿,心灵异能者恭恭敬敬地向他的前任上司点了点头。
“这里存在着巨大的潜在利益,我们不会有任何损失。”贾拉索添道。
金穆瑞并未表示反对。“我又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达耶特佣兵团一直没有干掉你的原因。”
“尽管你已经开始讨厌我了?”
金穆瑞微微一笑——贾拉索很少在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看到什么表情。“这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小的不便而已,更何况还可能会带来利益。如今看来,每当贾拉索冒出什么奇思妙想,达耶特佣兵团都会受到牵连。”
“骰子不是白长了六个面的,吾友。确定的现实让人烦闷。”
“但赢面不能只有六分之一。”金穆瑞回答,“我在魔索布莱认识的贾拉索只会在赢面多过四个的时候下注。”
“你觉得我变了这么多吗?还是我赌博的方式变了这么多?”
“别忘了卡林港的事。”
贾拉索点头退让。
“不过,你当时被一枚强大的神器蒙蔽了心智。”金穆瑞说道,“那不是你的责任。”
“你可真够宽容的。”
“更何况,贾拉索一如既往地成了最后的赢家。”
“一个好习惯。”
“不仅如此,他还作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金穆瑞说。
“你对自己的评价还真是不低。”
“我的所说所想往往并非个人评价。”
的确。贾拉索暗自认同。正因如此,他才会坐视莱基——那个喜怒无常、难以预测的法师——不幸惨死,却让金穆瑞活了下来,在贾拉索休假期间负责领导达耶特佣兵团。
“我必须承认,你最近的计划让我十分好奇。”金穆瑞说,“尽管我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来到这个被罗丝抛弃的荒地。”他边说边抱紧双臂,满脸不屑地向身旁投去一瞥。寒风呼啸着从岩石的缝隙间穿过,将壁毯掀了起来。
“这是个绝妙的机会。”贾拉索说。
“向来如此——只要我们没有真正付出任何代价。”
贾拉索从他的回答中听出了犹豫,仿佛金穆瑞以为自己会遇到什么出乎意料的可怕麻烦。心灵异能者担心——他当然会担心——贾拉索想要向他发起挑战,率领达耶特佣兵团迎击盖洛斯的大军。
“我们完全可以避开盖洛斯出人意料的大胆攻势。”为了安抚他曾经的副官——而且很可能也是将来的副官,贾拉索说道。
“也可以化解它。”金穆瑞回答,“显而易见。”
“这场游戏的关键在于不要下太多赌注。我不想失去任何一名卓尔战士——尽管我们的奴隶士兵可以充分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直接冲向盖洛斯的军队任人宰割,但就算真的这么做,我们也不得不万分节制。和一心只想征服秘银厅的班瑞主母不同,陷入战争非我所愿——恰恰相反。”
“盖洛斯不会答应你的任何条件。”金穆瑞回答,“你还说他行动大胆,你自己也不遑多让,就这么告诉他阿提密斯一世已经自立为王了。”
“他不会答应任何条件,”贾拉索赞同道,“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能够拿来交换的东西。我们要及时修正这点。”
“那你现在打算和他说点儿什么?”
“什么都不说。”贾拉索微微一笑。
金穆瑞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他再次望向不住掀动的壁毯,收紧双臂,但贾拉索对他足够了解,知道心灵异能者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在城堡以南数里开外,一名战士走在帕里斯楚克城外的空地上,心情远远说不上平静。奥尔温·森林之友在营地中间大步穿行,激励着血石军的男女战士们。他从一团营火走向另一团营火,步伐轻快,绿色的斗篷在他身后猎猎飞扬。激动和急切的心情令他满脸通红,他的传奇战斧在火光下闪闪发亮。曾几何时,长弓才是他最为钟爱的武器,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身手已经不复当年,在战场边缘来回奔跑的战斗方式已经不再适合他了。奥尔温不仅很快就体会到了近战的刺激之处,而且还迅速掌握了近战的技巧。
“我们明天就开始攻城。”他对一群年轻的士兵承诺道;他们正满怀敬畏地注视着他,“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能穿过方铅山脉回家去了。”
他们给出热情的回应,目送奥尔温走向下一群战士,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远为纤细的优雅身影。
瑞奥丹·帕内尔通常担负着保持士气的重任。在战争开始前的短暂安宁中,吟游诗人都会讲述一些鼓舞人心的故事,颂扬那些驱散黑暗的英雄壮举。但这次,游侠的铿锵有力演说让他计划中的表演相形见绌。
在奥尔温抵达下一群战士之前,瑞奥丹追上了他的游侠朋友。他甚至还大着胆子拉住对方的衣袖,迫使他停下脚步——至少也放慢了速度。奥尔温向他投来愠怒的目光,明亮的双眼紧盯住瑞奥丹落在他身上的手,然后缓缓抬起目光,望向吟游诗人。
“还有很多需要我们了解的事。”瑞奥丹边说边轻轻抽回了手。
“我没时间也没兴趣研读阿提密斯一世的过去。”
“他的过去完全是一片模糊。”
“他们想要夺走盖洛斯陛下辛苦赢得的土地。”奥尔温说,“他们把自己关在一座城堡里,我们要去踏平那座城堡。这事儿在我看来明白得很。别担心,吟游诗人。我会给你一两支曲子写的。”发下誓言的同时,奥尔温把战斧抬过肩膀,稳稳举到身前。他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但瑞奥丹再次抓住了他的袖子。“奥尔温,”他说。
游侠转过头来打量着他。
“我们并不知道马里亚布朗之死的全部细节。”瑞奥丹说道。
奥尔温脸色青铁。“这关马里亚布朗什么事儿?”
“因为他就死在那座城堡里,而你也知道这点。无论明天发生了什么,你都无法改变这个令人悲痛的事实。”
奥尔温挺起他宽阔的胸膛,转身面向瑞奥丹。他把战斧夹在一条胳膊下面,但他惊人的气势并未因此而减少。“我之所以出征作战,并不是因为放不下一个逝去的灵魂。”他说,“而是因为盖洛斯命令我去击败那个名为阿提密斯·恩崔立的骗子。”
“艾默林去过城堡。”瑞奥丹说,“我和帕里斯楚克的艾蕾安和奥格汉聊过,也和威汉姆聊过。所有人的说法,所有故事——彼此之间相互印证的故事——都证明了游荡者马里亚布朗并非死于背叛。他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死。我们相信他死在一只怪物的手里,阿提密斯·恩崔立和卓尔贾拉索并未导致他的死亡,他们甚至没有袖手旁观。”
“很显然,伤害别人并不符合黑暗精灵的行事之道。”
这个简单的逻辑让瑞奥丹无言以对。
“但巫王也绝非善类。”吟游诗人终于反驳道,“据我们所知,马里亚布朗是被征异的邪恶魔法杀死的。”
“别提那个名字!”奥尔温狠狠咬牙,他收紧手指,手臂上的健硕肌肉绷成一团。他的右手攥成拳头,左手握紧战斧,指节发白。
瑞奥丹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但奥尔温的怒意愈演愈烈。
“就算是因为征异那些阴魂不散的邪恶魔法,它们现在也落进了国王阿提密斯的手里。”奥尔温边说边抬起战斧,双手握住斧柄。他微微抬高左手,将战斧撞在右手的五指手套上以示愤怒,“我已经受够了那些魔法了。”
尽管还想争辩,瑞奥丹·帕尔内却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作答。奥尔温乖戾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下一群战士,开始发表另一段激动人心的演讲。士兵们纷纷向这位传奇游侠举起酒杯,齐声高喊:“为了游荡者马里亚布朗!”
瑞奥丹又盯着他的朋友看了一阵,感到有人正在向他靠近。他转过身,发现他的表亲赛勒顿·齐厄尼正站在他面前。
“他的演讲会让战场上血流成河。”赛勒顿评论道,“明天一到达耶特之堡,奥尔温就会立即投入战斗。”
“我无法想象他的痛苦。”瑞奥丹说,“那对他来说是丧子之痛。”
“我希望盖洛斯能让他留在达马拉。”赛勒顿说道,“他比我认识的任何战士都要优秀,但他现在根本不在状态。”
“你担心他会失去判断力?”
“如果刚刚死了儿子的人是我,我也会担心我自己的判断力。你也是一样。马里亚布朗对奥尔温来说就像他的儿子。刚刚得知马里亚布朗的死讯时,奥尔温就像一头震怒的雄狮般横冲直撞,四处打探消息。他找到了位于奇纳利城外的欧里恩林地德鲁伊,命令他们去探寻故事的完整真相,据说,他甚至还命令他们去寻找复活死者的方法。”
瑞奥丹脸色苍白,却并未真正感到惊讶。“他们显然会拒绝他。”
“这我可不知道。”赛勒顿说,“但我十分确定,欧里恩的大德鲁伊们不会喜欢这种念头。”
“所以他会用战斧发泄他的怒火。”吟游诗人说道,“我希望国王阿提密斯还没爱上他的头衔。”
“或是他的脑袋。”
翌日清晨,恩崔立和贾拉索站在达耶特之堡的南墙上,旁边是守卫着主堡南门的西侧箭塔,一座庭院坐落在他们身后。第一次进入城堡时,他们在这座庭院里遇到了无数抵抗入侵的不死守卫;现在,集结在这里的则变成了三百名坐立不安的地精和狗头人。冷酷无情的黑暗精灵战士和卓尔牧师环立四周,令它们噤若寒蝉。战士们手持长棍,牧师则拿着他们的标志性长鞭,鞭稍是活生生的毒蛇。一旦有哪个狗头人或地精偏离队伍太远,棍棒和鞭子就会落到它们身上,让它们尖叫着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直到死亡向它们张开怀抱。
面对着不断逼近的血石军,恩崔立和贾拉索几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景象。大军中央是紧密结阵的步兵主力,重甲骑兵分列两侧,长弓小队跟在头阵后方。达马拉、伊尔马特和盖洛斯本人的三角锦旗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飘扬。和十天前离开瓦萨之门时一样,战士们用武器敲打着盾牌,发出富有节奏的巨响。
队列在距离城堡仅有五十码的地方停了下来,以令人惊叹的整齐动作摆出防御阵型。盾牌同时转向,先头部队左右分开,排成窄队走向两侧。队列渐渐加宽,组成一个个方阵。法师们像宫廷游行时的小丑一样来回奔走,挥舞着手臂施放出各种护盾,防御可能遇到的任何塑能系魔法。弓箭手们则在步兵方阵的中央结阵,每把长弓都蓄势待发。队列完全分开之后,国王本人也就出现在了站在城墙上的搭档面前。
“你觉得他们是来参加我的宴会的吗?”
“我觉得是。你看杜加德修士穿得多华丽,国王本人更是闪得像太阳掉在了他身上。”
“可是那家伙,”恩崔立点了点头,示意卓尔望向站在盖洛斯右手边的男人,“他的打扮只适合在路上赶牲口。”
“凯恩大师。”贾拉索赞同道,“他可真是煞风景。达马拉之王应该找个人给他灌输点时尚感。”
恩崔立不禁莞尔。在他们并肩冒险的路上,他的同伴总会拿出一件件精美的衬衫摆在他面前。他想起了贾拉索送给他的崭新腰带和用来安放査戎之爪和珠宝匕首的剑鞘。那是一条精致的黑皮剑带,设计和外观一样出众——内侧还能藏住两把飞刀,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也许盖洛斯可以雇你当那个武僧的老师。”恩崔立说。
贾拉索犹豫了。“他其实还不算太糟。”
六名伙伴骑在马上,和凯恩大师一同走上前来。武僧走在盖洛斯前方,塞勒顿·齐厄尼和奥尔温·森林之友位于国王左右两侧。盖洛斯身后是拨弄着竖琴边弹边唱的吟游诗人瑞奥丹·帕内尔,杜加德和艾默林则走在瑞奥丹两侧。他们轻声念出咒语,筑起魔法屏障。
向达耶特之堡走出一半距离之后,七个人停下脚步,瑞奥丹绕过国王走上前来,在城堡门前拉起缰绳。发现贾拉索和恩崔立之后,他策马走向一边,停在两个人的正下方。
“贾拉索大师,以及见习骑士阿提密斯·恩崔立。”他开口。
“国王阿提密斯。”贾拉索纠正道,音量足以让盖洛斯及其友人听清。看见他们勃然大怒,卓尔不由露出微笑。
“好臣民——”瑞奥丹再次开口。
“我们不是你的臣民。”
吟游诗人瞪着顽固的卓尔。“看来你们是两个傻瓜。”他说,“国王盖洛斯·龙魇,曾经让征异一败涂地,曾经把奥喀斯之杖抛到了重重位面之外,曾经——”
“省省吧,”贾拉索打断了他,“这里很冷,我们以前也听过同样的废话——就在不久之前,就在盖洛斯的王宫里。”
“那你们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有多愚蠢才对。”
“改天我也会把我的经历告诉你,好诗人。”贾拉索对着城墙脚下大声说道,“要是你讲了我的故事,连你的朋友们都会嫌你话多的。”
“盖洛斯陛下要求会面。”瑞奥丹叫道,“一旦拒绝,战争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他望向东方,挥了挥右手。两名搭档放眼望去,看见一支轻骑兵队聚集在达耶特之堡的侧翼,另有一支轻步兵队跟在骑兵后方,摆出防御的架势。
瑞奥丹又向西挥了挥手。那里的情况大同小异。
“接受会面,或面临围城。”瑞奥丹说,“选择似乎显而易见。”
“我们为什么要拒绝达马拉的盖洛斯陛下的友好往来呢?”贾拉索问道,“毕竟,达马拉是我们的姊妹邻邦,和阿提密斯的王国并非敌人。你们无需兴师动众,来势汹汹。我们永远欢迎国王盖洛斯在我们的土地上自由穿行。然而,如果他带的随从太多,踩坏了我们的花草,吓到了我们的野兽,恐怕我将不得不收点儿过路费了。”
“过路费?”
“为了修复被你们践踏的沼泽,显而易见。简单的维护。”
瑞奥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并不觉得好笑。过了好久,他才重新开口:“你们到底接不接受会见?”
“当——”贾拉索刚要发话,恩崔立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抢上一步。
“告诉国王盖洛斯,我们不喜欢这支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我们门口的大军。”恩崔立对城墙脚下的瑞奥丹说道,然后又大声重复了一次,以便盖洛斯——甚至也包括主力方阵里的战士——听清。他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口吻,高声说了下去:“尽管如此,盖洛斯可以走进我的家门。如你所见,我们这里有许多高塔,请转告盖洛斯,我们欢迎他从任何一座高塔下方进入城堡。”
瑞奥丹又呆坐了一会儿,仿佛在理解对方的话。他甚至还望向其中一座高塔。“你们被包围了!”他宣布,“战争已经开始!”他娴熟地调转坐骑,跑回到转身走向主力方阵的同伴身边。
“这事儿干得可不怎么明智。”贾拉索对他的朋友说。
“这不正是你的期望吗?”恩崔立回答,“和国王盖洛斯开战?”
“并非如此。”
恩崔立拧紧双眉,一脸疑惑。“难道你真的打算靠着我们已经取得的成就进行谈判,建立一个属于贾拉索的独立王国?”
“是属于阿提密斯的独立王国。”黑暗精灵纠正道。
“你觉得盖洛斯会允许一个卓尔在他认定的领土之内自立为王?”恩崔立无视了贾拉索的话,“你比我之前以为的还蠢——之前你还能拿克林辛尼朋的诱惑当借口。这次你还有什么借口?除了彻头彻尾的愚蠢之外?”
贾拉索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薄薄的双唇勾起一个微笑。他半转过身,望向下方的庭院,然后攥紧拳头,抬起手来。
督军挥舞长鞭,杂兵乱成一团。曲柄吱呀作响,吊索发出抗议,达耶特之堡的主门吊闸缓缓升起。
“我看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贾拉索向恩崔立解释道,“一条路通向幕后的阴影,和我一贯的位置一样。我会舒舒服服地躲在血石之地的表面力量之下——也许是为刺客要塞效力,但关联不会像金穆瑞设想的那么紧密。也许我会说服金穆瑞,让他相信这片土地值得他为之努力,带领达耶特佣兵团攻占血石之地的地下网络——就像我们曾经在卡林港做过的那样,和我们两百年来在魔索布莱的阴影里取得的成绩并无不同。”他用一个大笑结束了这段话,最后又添了一句,“又或许,就算只是为了看见神通广大的奈里特向我们摇尾乞怜,也已经值得我这么做了。”
贾拉索结束发言,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朋友。在他们脚下,城堡的大门缓缓敞开,三百只地精和狗头人涌进战场,开始冲锋。它们的身后只有痛苦和死亡;它们的前方则是一支准备周全的军队。
“另一条路呢?”恩崔立终于发话,不耐烦地问道。
“就是我们正在走的路。”贾拉索解释,“自立为王。达耶特之国,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出现在盖洛斯和血石之地的其他政权面前。坐落在达马拉以北的姊妹邻邦,和达马拉、帕里斯楚克和平共存。”
“他们能接受一个卓尔的国家?”恩崔立根本没费事掩饰他难以置信的口吻。贾拉索笑了起来。
“值得一试,因为我觉得另一个计划……太无聊了。你不觉得吗?”
“想试的人是你,不是我。”
贾拉索用一副受伤的眼神望向他。
“把我们带到这里的人是你。”恩崔立说,“你让我们为一对儿龙姐妹效力,然后把我骗来瓦萨。你一直都知道我们的旅途通向何方,也知道它终将面临的结局。”
“如果不是厄舒拉自己出现,我不可能找到这个机会。”贾拉索争辩道,但他突然住了口,举手投降。“随你怎么说吧。”他说,“反正我们在这儿已经待不下去了。”
“小心陷阱!”杜加德修士和他的牧师们沿着阵线高声叫道,魔法效果增强了他们的声音。
在身披重甲的牧师前方,国王盖洛斯和其他人一齐迎上怪物的冲锋。左右两侧的弓箭手们仰起上身,向地精和狗头人降下一波波箭雨。射箭间隔经过巧妙计算,以免多余的箭矢被浪费在倒地垂死的目标身上。
怪物军队在箭雨的袭击下不断削弱,灰袍艾默林和他的法师却并未出击。“只用低级法术!”大法师下令,“保存力量。他们想要耗尽我们的法术!”
“可能也是为了减少他们的食物损耗。”凯恩低声说。他站在盖洛斯和艾默林中间,两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此说来,他们认为接下来会是围城战;寒冬已经近在咫尺,他们确信自己能比我们坚持得更久。”
在他们面前,那些设法躲过了箭雨的怪物正在迅速逼近,却被凶猛袭来的次级法术拦住了去路。奥法魔弹——蓝色、绿色和红色——飞进半空,自行转向,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它们的目标。看到两个野心勃勃的地精冲得太近,艾默林放弃了他尚未施展的次等法术,亲自迎上前去。他拇指相抵,在面前张开其他手指,念出一句简单的咒文。
比起好战嗜血来,这两个地精看上去更多的是困惑和恐惧。它们没能及时收住脚,立即被法师手中呈扇形喷涌而出的火焰吞没了。
“弓箭手向墙内射箭!”盖洛斯高喊,命令沿着阵线一路穿了下去。的确,怪物大军已经严重削弱,没必要发动新一轮的无差别射击。
盖洛斯和塞勒顿策马上前,奥尔温和瑞奥丹骑在两侧。令人惊奇的是,武僧凯恩始终保持在飞奔的战马前方,第一个和敌人交手。他一跃而起,双脚前伸扑向前方。在靠近一只地精和一只狗头人结成的组合后,他一个弹踢正中狗头人的面颊,又向身材稍高的地精挥出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个五尺高的生物胸口。
两只怪物都像被马踢中一样飞了出去。
凯恩的后背率先着地。但他的动作如此迅速而流畅,引得许多人连连摇头、不停眨眼——他的脏袍子刚刚触地,他就已经回到了平衡完美的站姿。为了保险起见,他踩住狗头人的脖子再次跳了起来,然后转向一侧,旋转着落在一个震惊的地精身旁。那怪物狼狈地挥起钉头锤,但凯恩一边靠近,一边轻而易举地将它拨到了头顶上方。在保持旋转的同时,武僧收回手臂,接着一个肘击打中地精的下颌,碾碎了它的喉管。
“他把所有乐趣都独占了。”塞勒顿对盖洛斯说道。
盖洛斯本想回答还有很多敌人可供消遣,但他并未开口。步兵方阵发起猛烈冲锋,艾默林的法师正在大肆破坏。圣骑士意识到,如果他还想让他的宝剑——圣剑神圣复仇者——在第一场交锋中染上鲜血,那他就必须快速行动。他望了凯恩一眼,看起来,他只能在另一个方向上寻找目标了。
被一记精准有力的肘击击中咽喉之后,地精挣扎喘息着倒了下去。还没等它接触地面,凯恩已经对上了下一个敌人。他的双手在面前快速挥舞,犹如激烈旋转的巨型扇叶。
而这只不过假动作而已,引得对方重心前倾,武器偏向一侧。见敌人果然中计,凯恩立即冲上前去,一个跟斗跳进半空。他伸出手臂勾住地精下颌,同时翻到地精身后,肩膀顶住它的后背。武僧双脚着地,和头晕目眩的地精背对而立。他保持着前冲的劲势,抬高手臂,迫使地精仰起头来。
听见颈骨折断的声音,凯恩松开了手。地精的尸体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凯恩发起了另一场冲锋。
一分钟之内,战斗——屠杀——就结束了。敌人溃不成军,地精和狗头人们非死即伤,活着的那些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只有寥寥还几个跪在地上,高举着双手乞求盖洛斯饶命。
战场对面,吊闸落回原位,大门重新关上了。
“小心下一波进攻!”杜加德——还有其他人——高声叫道,“小心石像鬼!”
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城堡伫立在他们面前,庞大而死寂。墙头上的地精雕像俯视着城外,但它们只是毫无威胁、纹丝不动的石块而已。它们后方也没有任何移动的身影。
又一阵箭雨射进城墙,然后是第二阵。然而,就算箭矢击中了内墙和空地之外的东西,城堡里也没传出任何惊呼或呻吟。
“停火!”盖洛斯叫道。士兵们转身后退,重新结成最开始的阵型。骑在马上的圣骑士国王向阿提密斯一世的城堡投去不屑一顾的目光。凯恩果然所言不虚,盖洛斯暗忖,但他同样深知,他们并不具备开展围城战的时间和补给。
箭矢敲击主堡正门的声音在恩崔立和贾拉索的耳中不断回响,杀手庆幸自己在进入大厅之后关上了之前已经修好的正门。
金穆瑞和另外几名黑暗精灵正站在底层的大厅里,等待他们的到来。看见这群令人憎恨的生物,恩崔立满脸不悦。
“他们不会等太久的。”金穆瑞用卓尔语对贾拉索说道。令恩崔立烦恼的是,他依然能够理解这种矛盾重重的优美语言。如此邪恶的种族为什么也能发出如此悦耳的声音?“寒风凛冽,盖洛斯不可能展现太多耐心。一旦意识到我们的攻击并不是为正式战斗作下的铺垫,他们就会展开围城。他们拖着攻城器械远道而来,不会把它们放着不用的。”
“我们显然早有准备。”贾拉索说道。
“除非万不得已,我们不会亲自上阵。”金穆瑞回答,“城堡的大门牢牢紧锁。现在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贾拉索。”
“选择什么?”恩崔立使用地表世界的通用语向他的同伴问道。
这么做并不能把金穆瑞排除在对话之外。“选择逃跑,或是唤醒城堡本身的力量。”他使用了相同的语言,口音完美无缺。然后,他又一拍不漏地换回卓尔语,对贾拉索说道:“你要召唤厄舒拉吗?”
贾拉索想了一会儿。又一波箭矢飞进城堡,其中一些钉在了主堡的大门上。
“我们可以展开一场大战。”贾拉索说,“有了厄舒拉、石像鬼和魔法唤起的死尸,我们可以让敌人遭受重创。如果达耶特佣兵团也全力进攻,赢得胜利的人肯定是我们。”
“但好处只是暂时的,不值得我们付出那么多代价。”金穆瑞回答,“我们没有援军,达马拉境内却不乏盖洛斯的手下,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不仅如此,盖洛斯很可能已经和其他国家签订了条约,和他们联起手来对付我们。”
贾拉索望向恩处理。“你怎么看?”
“照我看,和我一起旅行的人是个蠢货。”杀手回答,贾拉索不由大笑起来。
“很多黑暗精灵临死前也说过这句话。”金穆瑞警告道。恩崔立向他投去威胁的目光。
但贾拉索的笑声打消了二人之间的紧张气氛。“我们作了个不错的尝试,”他总结,“我们已经看到了盖洛斯的反应,现在是时候离开盖洛斯和他的血石之地了。”
他示意金穆瑞和其他卓尔在前面带路,等恩崔立走到他身边之后才跟着他们走进隧道。路过蘑菇王座时,贾拉索把一个用两根金线绑起来的卷轴扔到了座位上。
恩崔立转过身,似乎是想要拿回卷轴,但贾拉索扶住他的肩膀,推着他继续走向前方。
他们穿过隧道,穿过马里亚布朗遭遇谍魔的房间,走向城堡深处蜿蜒曲折的回廊。盖洛斯的大军已经展开了全面进攻,尘土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厄舒拉所在的洞穴,激战的痕迹让恩崔立再次想起了那场生死攸关的惨烈交锋。
也让他再次想起了在危难时刻对他弃之不顾的贾拉索。
龙巫妖的骨架身躯躺在洞穴底部,头颈被恩崔立的致命陷阱烧得一片焦黑。一道闪烁着蓝光的传送门立在龙巫妖身旁,光芒照亮了洞穴四壁,传送门内侧却漆黑如墨。
达耶特佣兵团的黑暗精灵战士们走进传送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很快,城堡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金穆瑞向贾拉索点了点头,迈进传送门。
“你先走。”贾拉索对恩崔立说道。
“去哪儿?”
“为什么这么问,显然是去传送门里。”
“不是说这个。”恩崔立怒道,“它通向哪儿?”
“你觉得呢?”
“我不想去的地方。”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人类杀手突然悟出了真相。现在是时候离开盖洛斯和他的血石之地了——贾拉索曾如此说道,恩崔立对此也深有同感。然而,和金穆瑞——和达耶特佣兵团的战士们——一同离开,却和恩崔立的设想完全不同。
“我们已经作出了决定。”贾拉索说。
“不。你要去幽暗地域。”
“显然。”
“我不会回去的。”
“你说的就好像你还有其它选择。”
“不。”恩崔立重复道。他紧盯着传送门,仿佛它的对面就是九渊魔狱。在那可怕的一瞬间,有关魔索布莱的记忆卷土重来。他记得被两万名残忍嗜血的卓尔压在头上的屈辱。他只是个iblith,所谓的粪便;无论他干了什么,杀了谁,都丝毫无法改变他在卓尔眼中的价值。
然后他想到了卡莉哀。那是第一个他从身体和情感上都深爱着的女人。第一个和他真正结合的女人。他怎么会抛弃了她?
但他还有其它选择吗?
他向传送门迈出一步,然后停了下来。魔法正在迅速消散,门扉的边缘变得飘忽不定。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另一段回忆——一种痛苦、一股怒火、一阵悔恨——击中了他。
传送门再次闪烁。
“不。”恩崔立说,伸手扶住贾拉索的肩膀,将他推向门口,“快走吧。魔法要消失了。”
“别犯傻。”贾拉索警告道。
恩崔立长叹一声,仿佛终于屈服了。他看着贾拉索点了点头——卓尔因此而放松了警惕。
转瞬之间,恩崔立已经双手举起了他的红色长剑。他怒吼一声,猛然转过身来,长剑放至腰侧。这一剑本能将贾拉索砍成两截。
卓尔无法抵挡。
他微微一笑,退向唯一的出口,踉踉跄跄地跌进了传送门。在破空而至的剑锋面前,贾拉索消失不见了。
恩崔立站在原地,又盯着闪烁不定的次元门看了一会儿,直到魔法消散。但就算魔法没有消散,阿提密斯·恩崔立也绝不会回到幽暗地域,回到魔索布莱。
即便不那么做就意味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