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统领船长科斯被公认为路斯坎的五大首领中最令人钦佩的一位。站在他面前，崔斯特和黛莉雅不难理解其中的原因。和千帆之城的其他四名船长不同，科斯的地位并非继承而来。他争夺它并赢取了它，不仅在战斗能力和航海技巧上更胜一筹，还在之后的选举中获得了科斯号船员的支持。他沿用了杜德蒙死后历任船长的作法，舍弃了他与生俱来的本名，将船名当做自己的名号。
“贝涅戈真是给我找了个有趣的麻烦，不是吗？”科斯对他的顾问克鲁塔奇说道，他正是击败了后者才得到如今的地位。
年长的男人笑得露出一嘴豁牙。他抚摸着脸颊和下巴上的灰色胡茬，不住点头。“贝涅戈也想找机会爬上统领船长的位置。”克鲁塔奇回答。他转向红头发的贝涅戈，后者正站在崔斯特和黛莉雅面前。“对不对，你这条狗？不然你就杀了那个黑皮儿的家伙了，因为白皮儿的女士才是你该带回来的人。”
崔斯特和黛莉雅面面相觑，一脸困惑：海盗们谈论他们的口气如此傲慢，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在面前——就好像他们没拿着任何武器一般。
“那个卓尔是黛莉雅女士的同伴。”贝涅戈说道，“科斯船长说得很明白，他希望能和黛莉雅女士有个好的开始。我不觉得杀了他的同伴是个好的开始。”
“除非路斯坎的所有守卫都和你并肩作战，不然你别想杀了他，白痴。”黛莉雅小声嘀咕，崔斯特向她咧嘴一笑。贝涅戈也听见了她的话，他转过头来，冷冷瞪了黛莉雅一眼。
“最好别激怒达耶特佣兵团。”科斯船长说道，“你是他们的成员，对吧？”他询问崔斯特。
“众所周知，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是我的同伴。”崔斯特虚张声势。这句话字面上字字属实，实际上却纯属谎言。
“那好，他和达耶特佣兵团去哪儿了？”科斯问道，没有掩饰他的不耐烦，“能看见的卓尔每个月都在减少，恐怕他们很快就会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科斯在椅子里往前挪了挪，露出严肃的神情，“据说他们正在和某个统领船长策划着什么阴谋，要将他变成他们统治路斯坎全境的傀儡。”
崔斯特没有回答。他对这种事显然一无所知，但他无法否认，事关达耶特佣兵团——无论贾拉索是不是还在领导他们——科斯的猜测不无可能。
“也许你会成为重要的人质。”科斯继续说道，“或是优秀的间谍——这对你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达耶特佣兵团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崔斯特无辜问道。
“愿闻其详。”
“五名较弱的统领船长显然会比一位强大的城主给我们带来更多可能性。”崔斯特解释道，“他们会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船上，无法达成统一的目标……他们在很久以前和杜德蒙船长的战斗中就已经证明了这点，不是吗？”
科斯和克鲁塔奇相视一笑。
“一个强大的城主可以更好地为路斯坎谋求福利，不是吗？就算是五个统领船长，如果他们能齐心协力，效果也是一样。”崔斯特继续说道，“还好我们这些外人用不着担心那一天的到来。而且我们总能用钱买到忠诚。除了联手对付杜德蒙船长，我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时候会聚在一起干任何事——一起吃晚餐除外。”
“哈，对，路斯坎的游戏。”
“你现在玩了危险的一招。”崔斯特继续说，“将达耶特佣兵团的副官扣作人质。”
“人质？”科斯说道，装出一副受到极大侮辱的模样。他甚至夸张地捂住了胸口，仿佛这些话给他造成了致命的伤害。“我手下的贝涅戈把你从莱丝诺号的混蛋手中救了出来，不是吗？”
崔斯特想要予以否认，想要告诉科斯他和黛莉雅无论如何也能取得胜利，甚至谎称他们另有盟友，而那些盟友早在贝涅戈出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埋伏。但他看见科斯和克鲁斯再次相视一笑，于是收住了话头。
“装得不错，崔斯特·杜垩登。”科斯船长向他祝贺。自从会面开始以来，这是崔斯特第一次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真以为路斯坎的城墙里没人听说过你的大名？”克鲁塔奇问道，“你不仅在一百年前和杜德蒙那条老狗并肩作战，之后又来过很多次。”
“省了这些蠢话。”黛莉雅说，“对你，我深表感谢。”她对贝涅戈说道，“相信我，我们自己也能取胜，但你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对此我并非不知感激。”
“我们怎能让宝贵的黛莉雅和她宝贵的同伴惨死街头或落入莱诺斯的魔爪呢？”科斯解释道。令崔斯特和黛莉雅倍感惊奇的是，他站起身来，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好女士，我代表我的三位同僚感谢你帮我们除掉了性情粗野的伯兰。”
他坦率的说法令崔斯特和黛莉雅睁大了双眼。
“如果我也能除掉伯兰的先祖肯斯丹多好，”崔斯特说，“如果胜利的是杜德蒙船长多好。”
黛莉雅震惊地望向他，神色近乎惊恐。贝涅戈和科斯不适地调整着重心，大厅里的守卫们也纷纷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别毫无必要地挑衅我们，卓尔。”克鲁塔奇警告道，“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要不是因为我们信奉这点，你现在早就死在街上了，黛莉雅也会被我们绑在镣铐里拖回来，在我们和莱丝诺号的谈判中充当筹码。”
崔斯特朝他们笑了笑。他对自己的回答十分满意，但他没再说话。
“你希望我过来，所以我来了。”黛莉雅插话，“来向你道谢，感谢你们在战斗中出手相助。但我们还有事要干，如果你有别的话想说，就请快点儿说吧。”
“我想说的很多，亲爱的黛莉雅。”科斯回答，“不然我不会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而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我在街道上的所作所为——让贝涅戈和莱丝诺号的副手发生正面冲突——必然会让我在下一次的统领船长会议上受到警告。我甚至可能要为莱丝诺号死伤的船员作出赔偿。哈托晨·莱丝诺一贯擅长投机取巧，我敢肯定他会把死在你们手下的船员也算在我的头上。但无所谓了，在我看来，这件事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就算我并不代表达耶特佣兵团？”崔斯特说道，科斯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也许我该把你当成我和其他四名统领船长打交道时的谈判筹码，嗯？”科斯回答。黛莉雅僵住了。
崔斯特显得泰然自若，因为他知道科斯并不是认真的。
“你为什么要插手？”看到科斯一直盯着崔斯特，黛莉雅不禁问道，然后立即大笑着改变了问法，“你想要什么？”
“盟友。”崔斯特抢在科斯开口之前回答。
统领船长再次望向卓尔。“说清楚。”
“据我所知，达耶特佣兵团对路斯坎的日常运作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了。”崔斯特回答，“如果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科斯承认，“我们已经有好几个十天没见过贾拉索了。”
面对着又一个贾拉索已经惨遭不幸的证据，崔斯特试图保持平静。他说道：“达耶特佣兵团走后，城市的商业和权力架构中出现了空缺，五名统领船长显然都想将这些机会据为己有。你曾说我的名字在路斯坎广为人知，如果这句话属实，那我的武艺和我与临近城邦的友好联盟想必也同样广为人知。”
“你的傲慢让你误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出手。”科斯说道。
“黛莉雅和莱丝诺号的交情才你是出手的原因。”崔斯特纠正道，“你认为她在路斯坎的立场尚未明确，你觉得你可以招募她，让她为你而战。”
他结束了发言。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寂静，就连崔斯特也忍不住将手移上弯刀的刀柄，不知道他是不是触及了对方底线。
“你的同伴很了解这个世界运作的方式。”科斯对黛莉雅露出微笑，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在有些方面或许没错，”她回答，“在其他方面则不然。”
“我相信你会在那些方面为他提供教导。”科斯评论道，他别有所指的下流语气引来一阵笑声。
“玩笑开够了。”科斯边说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不想知道你们两个和科斯号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恩怨。如你们所知，我会帮助你们对抗莱丝诺号，而我希望从中得到好处——我是说，除了哈托晨的失败带给我的满足感之外，虽然这本身已经是相当大的好处了！”
房间中爆发出更多笑声——放肆的笑声——几句针对莱丝诺号的诅咒，甚至还有一首科斯号船员编来贬低对手的歌曲。
“科斯号的势力蒸蒸日上。”科斯对他的两名客人说道，“让我给你们看看我的一些资源，也许我们会就你们的服务达成协议。”
崔斯特等着黛莉雅向他望来。她点了点头，于是他并未反对。
科斯带着他们走到房间后方，拉开一道窗帘，打开一扇双开大门，走上门后的露台。露台面向东方，朝阳刚刚升起，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上，路斯坎的美景一览无余。
“码头，”科斯解释道，指向船坞和货仓，“其他统领船长在码头的人手都远不及我，虽然路斯坎有大量来自陆地的贸易，但码头才是我们的商业核心，最好的生意都发生在这里。追寻战利品的海盗毕竟不会满足于市场价格。因此，虽然莱丝诺号和其他人将主要精力放在城墙和商业区上，我的目标却对准了码头。”
他直视着崔斯特的双眼。“和卓尔。”他添道，“当他们愿意将他们的货物赐给我们的时候。也许你可以在那方面为我提供帮助。”
“我对达耶特佣兵团的动向和意图一无所知。”崔斯特回答。
“对贾拉索呢？”
崔斯特摇了摇头。
“现在这样就够了。”科斯说，“他们还会回来的。他们总会回来。等他们回来，我会很高兴崔斯特·杜垩登是我的……盟友。”
“我的角色呢？”黛莉雅问道，“我不是海盗或卓尔的朋友。”
“码头是我的主要目标，却不是我努力的唯一方向。我的势力伸向城墙之外——现在已经伸得很远，以后还会伸得更远。如果你认为我冒了这么大风险只是为了刺激我的对手哈托晨，那你就低估我了，亲爱的女士。我希望我的势力能遍及各地，因此我需要间谍和战士为我效力。我想不出比黛莉雅和崔斯特更好的人选。”
两人对视一眼，努力表现得无动于衷。
“来，”科斯对他们说道，走回房间，“让我带你们看看科斯号的其他地方，你们或许会有所启发，甚至是感到十分享受。”
他们走下科斯所在的小塔楼，走出正门。一群士兵在他们面前涌了出去，跑上通往大陆的桥梁，左右分散开来。贝涅戈和两名法师跟在他们身后，几名身穿轻甲的战士在他们前方列队前行。
他们进了城，穿过路斯坎的街道走向商业区。
“那场战斗刚结束没多久，你就带着我们公然出现，这是个好主意吗？”崔斯特问道。
“总比拖到消息传进另外三名没参与战斗的统领船长耳朵里好，总比等到愚蠢的莱丝诺号重整旗鼓之后好。”科斯大笑一声，“当然了，你们显然受到我的保护，谁会和一名统领船长直接作对呢？更别提那还是科斯号的统领船长。”
他们来到商业区，许多人在这里摆摊做生意。空气中充斥着水果和草药的味道，其中夹杂还着某种独特的气息。
“那是什么？”黛莉雅皱起了鼻子，“香水？”
“当然，我的女士，这可是路斯坎的时尚。”
黛莉雅一脸怀疑。“在塞尔还有可能，但在这儿？”她望向千帆之城随处可见的垃圾和污泥，望向肮脏的平民和他们破破烂烂的衣服，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和海盗……我是说，劫掠者，一起出过海吗？”科斯咧嘴一笑，“一群无比恶臭的家伙——臭得惊人，因此许多人都要求同船的水手掩盖住他们的自然气味。”
黛莉雅回以微笑，笑容中满是无奈。她败在了统领船长的简单逻辑之下。
“而我显然是第一个注意到这股潮流的人。”科斯说。
“注意，还是挑起？”黛莉雅问道。
科斯笑着鞠了一躬。“因此我控制着路斯坎的香水贸易。”他说，“也许你会对这一事实感兴趣，将它看作是为我效力的好处。对你自己而言，甚至也是对你的卓尔同伴而言。”他望向崔斯特，“无意冒犯，但战斗会让人身上出油，我不是第一个发现卓尔有一股独特气味的人。”
这段对话简直让崔斯特难以置信，他根本没空感到冒犯。
“哦，还有，”科斯说，仿佛刚刚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转向一座石质的方形建筑，沉重的金属百叶窗将它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美丽的黛莉雅，我发现你很喜欢亮晶晶的石头。”他点了点她的左耳，十颗钻石在朝阳下闪闪发光。然后，他向包了金属的沉重大门挥手示意。
贝涅戈走上前，敲出一串韵律分明的节奏。门里的商人打开门锁和门栓，所有人鱼贯而入。在贝涅戈的警告下，他们在门口驻足片刻，看着商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特意挑选的线路来到房间一侧，钻到一条窗帘的后方。他们听见杠杆拉动的声响，接着是地面滑动的声音。
崔斯特知道他刚刚解除了某个坠落式的陷阱。卓尔继续观望，想知道科斯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把这地方的防御措施暴露在他们面前。
商人从窗帘后方钻了出来，向他们点了点头。科斯带着他们在房间里逛了一圈，向他们展示红宝石、绿宝石和许多其他珠宝。摇曳不定的烛火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照得玻璃盒里的宝石闪闪发亮。
“你喜欢钻石，我懂。”科斯说，示意他们望向其中一只盒子。
黛莉雅走到他身边，冰蓝色的双眼中倒映着宝石的光芒。一块钻石摆在盒子中央，她并未掩饰对这块宝石的喜爱之情。
“另一个好处。”科斯提议，“上吧，女士，随便拿一块。”
黛莉雅望向他，怀疑之情溢于言表。
“不花钱的。”科斯向她保证。
“不花钱，但我必须同意为科斯号效力？”
科斯发出洪亮的大笑。“女士，请。”他说，向玻璃示意。然后他顿了顿，又对店主挥了挥手，后者立即冲过来调整了盒子下方几个拉杆，显然是解除了某种陷阱或警报。
他打开铰接在盒子上的顶盖，再次向黛莉雅挥手示意。
黛莉雅微笑着望向崔斯特，然后摇了摇头。“不必了，”她回答，“但我感谢你的提议。”
“你不会因此而欠我什么的。”科斯向她保证。
“我觉得自己会欠你，这没什么不同。”
“我的女士。”科斯露出一副夸张的怒容。
“也许你可以花钱买点儿东西。”商人发话，但这句话刚一出口，可怜的男人就意识到他应该保持安静——黛莉雅以置信地望向他，但这已经是望向他的目光中最友善的一个了。科斯和他的士兵们无不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不起眼的男人。贝涅戈甚至向他迈出了一步。商人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他低下头，整个人看起来变小了一圈。
黛莉雅望向崔斯特，后者微微退后了一步，双手移向剑带。她点了点头。“也许吧，好商人。”她轻松的语气打破了紧张，“但很可惜，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她拍了拍科斯的肩膀，“但我很快就会纠正这个局面的。”
她似乎在暗示她可以接受雇佣，这让统领船长立即把那个商人抛到了脑后，他听话的士兵们也立即注意到了这点。
“他会给你最好的交易。”科斯说道，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瞪了那个矮小的男人一眼。
“我——我们——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你的话。”黛莉雅对科斯说，“我们明天中午还能在近卫岛找到你吗？”
“今天也才开始。”科斯提醒道。
“我整夜都没休息。”黛莉雅回答，“崔斯特和我要先离开这儿了。”
“你们可以住在近卫岛。”科斯说。他的目光越过黛莉雅，望向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他们立即挡住了出口，“我必须坚持。”
“我们有很多要考虑的东西。”黛莉雅回答，“你要知道，我们显然更喜欢私下商量。”
“离开我的保护，你们在路斯坎找不到安全的地方，女士。”统领船长说道，“你以为一个小小的失败就能让莱丝诺号收手不干了吗？”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崔斯特说，“所以我们并不担心。”
“那你们就太蠢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想要我们为你效力？”
这让科斯不由得重心后移。有好几拍心跳的功夫，他就这么注视着卓尔，仿佛在决定是该发动攻击还是该就此退让。
“那就说好了，明天中午，在近卫岛？”黛莉雅问道，为了强调这个观点，她走向站在门边的崔斯特。
科斯船长望向贝涅戈，望向他的法师，又望向他的士兵们。最后他点了点头。两名壮汉让出了大门。
“他习惯于贯彻他的想法。”回到商业区后，崔斯特对黛莉雅低声说道。
“但他还是放我走了，他甚至不知道我们会作何选择。”
“你觉得他会因为那个可怜的商人擅自插话而惩罚他吗？”
黛莉雅怀疑地望向崔斯特，仿佛这说法十分荒唐，虽然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也许能让他高兴。”崔斯特说道。
“好眼力的珠宝商可不多见，特别是在这么靠北的地方。”
“但只要有好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男人打死。”
黛莉雅只是耸了耸肩膀。
“有关系。”崔斯特说道，和她一起走出了商业区。
比起和她说话，他更多是在告诫自己——绝望地保持住那份信仰，那份在上百年的激战帮他取得胜利的信仰，那份在痛失亲友的哀思中为他提供保护的信仰。
他在黛莉雅美丽的双眼里看到了怜悯。但那里面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嫉妒？
他们去短弯刀买了点吃的，但考虑到科斯的警告，他们并未留在那儿吃饭。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路斯坎的阴影，回到前一天的战场，回到贾拉索的住所下方的门廊残骸前面。
“你有多灵活？多强壮？”黛莉雅狡黠一笑，“你对双刀的控制的确完美，但你也能完美控制住你的身体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指的是在练习挥剑之外对身体的控制。”
崔斯特紧盯着她，似乎没明白她究竟想说些什么。所以黛莉雅穿过破碎的木板，走到大门下方的墙脚下，用她八尺长的金属棍撑住地面。她向崔斯特点了点头，一跃而起，双手发力爬到长棍顶端，然后牢牢抓住棍顶，转身倒立。她在空中转过半圈，双腿对准了敞开的大门，在翻进房间的同时放开了长棍。
崔斯特赶在长棍摔倒之前扶住了它。
“上来的时候把它也带上，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黛莉雅从门口伸出头来。
崔斯特拉紧腰带和背包，紧紧握住长棍。他抬头望向黛莉雅，想要跳得比她更高，甚至是保持着站姿跳进房间。
他一跃而起，抓住长棍上更高的位置，然后翻转身体……差点儿就成功了。
身体翻转之前，卓尔停下了动作。他的直觉和意愿激烈交战，让他无法倒立起来。他抓住长棍试图阻止下坠，多少带着一丝尊严落回到起跳之前的原点。
黛莉雅从门口俯视着他，明显是觉得颇为好笑。
崔斯特皱了皱眉头，重新跳了起来。他怒吼一声，以更快的速度跳到更高的位置上。然而，当他接近倒立的临界点时，他的直觉再次向他发出了抗议。他竭尽全力抗拒着直觉的指引，迫使自己倒立起来，但微小的停顿已经改变了他的方向，削减了他的惯性。他倒竖起来，不仅让高高抬起的双脚踩上了门边的墙壁，还在一团慌乱中将长棍脱了手。
崔斯特好不容易才在摔下来之前设法抓住了长棍，重新调整到头上脚下的姿势。长棍倒向一侧，发出叮地一声。
“你想让整座城市都发现我们的位置吗？”黛莉雅调侃道。
崔斯特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肘，狠狠瞪了那个微笑的精灵一眼。
“也不算出乎意料。”黛莉雅说。
但对崔斯特来说，这可实在是——既出乎意料，又令人不安。他是一名出色的战士，曾经站在一块岌岌可危的岩石上从山顶制造了一场雪崩；在战斗中作出空翻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甚至能在跳过敌人头顶的同时翻转出击。
这个动作看起来并不难，黛莉雅做得既轻松又完美。
“助跑就行了。”黛莉雅说。
崔斯特环视四周，望向残破的门廊。“我得花上一个小时才能清理出条路来。”他边说边摇了摇头，走向他的背包，“我扔条绳子上去，你帮我固定好。”
“不，”黛莉雅回答，而崔斯特甚至还没解开背包。他抬头望向她，一脸好奇。
“你的力量足够大，动作更是十分灵活。”黛莉雅解释，“是恐惧导致你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她的微笑扩大了。“你害怕出现尴尬的结果，害怕你做不到我能做到的事。”她大笑一声，消失在了房间里面。
崔斯特抓住长棍，全力一跳。他在高处落手，双腿抬进半空。但他翻得太高，只有一只手还落在长棍顶端，另一只手抬在身侧保持平衡。他就这样调整着重心，在离地八尺的地方倒立起来。片刻之后，他向大门的方向倒了下去，撑住长棍加快速度。
他面朝门外双脚落地，长棍握在手中。
在他身后，黛莉雅再次大笑，用看似娇柔的双手向他缓缓鼓掌。
“稍微练习一下就没那么难了。”崔斯特说道，将柯扎之针抛回给黛莉雅。他从她身边走过，扯下手套，解开了斗篷上的搭扣。
“我之前从没试过这个动作。”黛莉雅在崔斯特从她身边经过时挑衅道。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紫色的双眼盯住她蓝色的眼珠，一眨不眨。
黛莉雅微笑着耸了耸肩。
崔斯特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她惊讶地吸了口气，却很快就再次露出了微笑。这次是邀请的微笑。
崔斯特的双唇向她贴近，在最后一刻又犹豫了起来。但黛莉雅并未因此退缩，她扑向他，热切地吻住了他。她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将他抱紧，将他拉近。她微微退开了一点儿，咬上他的下唇。接着，她再一次紧紧抱住了他。她呻吟着，双唇张开一条缝，舌尖从里面伸了出来，调戏着他。
突然之间，黛莉雅松开双手，从崔斯特面前跳开了。她从一臂之外注视着他，重重喘息。
崔斯特头发凌乱；他也在回望着她。他咬住被黛莉雅咬过的嘴唇。
他望向敞开的房门。
黛莉雅伸出长棍，在破损的门框所允许的限度内关上房门。然后，她手法娴熟地将它斜斜一扔，长棍的一端插进了门上一块掀起的木板下方，靠近他们的另一端顶住了地面。她再次望向崔斯特，微笑重新出现在她脸上。湛蓝的双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她向左侧迈出一步，猛然踩住柯扎之针的末端。这一脚的力量令金属棍插进地面，牢牢抵住门板。
她转过身来，手指轻轻一弹，甩开了斗篷。她走向房间中的一张小床，面对着崔斯特坐了下来。
她朝他抬起一条腿，邀请他帮助自己脱掉黑色靴子。
崔斯特犹豫了——一瞬间，差点儿直接摔倒在地。黛莉雅并未因此而嘲笑他。
他走向她，有力的双手抓住她的皮靴。黛莉雅向后躺倒，对他发出邀请。
“他们会加入的。”科斯船长对聚集一处的指挥官们说道。
“黛莉雅女士的确有可能，”法师福瑞回答，但他同时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完全赞同。福瑞是科斯号上的历史学家，一个非同小可的角色。“至于另一个，崔斯特·杜垩登……”他的脑袋摇得更加用力了。
“他真的曾和杜德蒙并肩作战？”贝涅戈问道。
“真的。”福瑞回答，“崔斯特在奥法主塔的陷落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件事我们倒是应该感谢他。”科斯开心地笑了起来。
“的确，他用属于他的曲折方式促成了五位统领船长的崛起。”福瑞说道，“根据我从老资料里收集的信息，根据几十年来流传下来的故事，崔斯特曾经反对过杜德蒙的决定。”
“他又不是为了统领船长。”科斯插话，“我问过一些年长的手下，他们说崔斯特·杜垩登从来都不是科斯号的朋友，也不是路斯坎的任何船长的朋友。”
“崔斯特知道权力的本质。”福瑞评论道，引来科斯好奇的目光。
但贝涅戈理解了其中的逻辑。“他意识到杜德蒙会带来动荡，奥法主塔一旦陷落，其他人就会趁机跳起来争夺那份权力。”
“但他还是痛恨统领船长。”福瑞说道。
科斯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他的威士忌喝了一大口，试图理清西路。“也许时间已经过去了足够久。”他轻声说道。
“我们毕竟已经取得了如今的地位。”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曾效力于一名善良的矮人国王。”福瑞说，“他是小偷和盗贼的敌人。”
“但他经常和贾拉索同行。”贝涅戈插话，其他人好奇地望向他。“我有几个在短弯刀的朋友。”科斯号的杀手继续说了下去，“几个月前，崔斯特和布鲁诺王在短弯刀被一群恶棍的袭击，贾拉索和他的矮人朋友埃索格特曾经出手相助。不久后，崔斯特和布鲁诺王离开了路斯坎，贾拉索和埃索格特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你确定？”科斯问道，贝涅戈点了点头。科斯望向福瑞。
“有可能。”法师承认。
“如果崔斯特愿意和达耶特佣兵团狼狈为奸，那他又为什么要反对统领船长呢？”
“因为我们不如卓尔邪恶？”贝涅戈大笑一声。
“我们也不是没努力过。”科斯也笑了起来。
“黛莉雅女士应该对我们保护十分欢迎。”福瑞承认。
“那我们就有希望！”科斯举杯庆贺。其他人也急切效仿，只有贝涅戈除外，他似乎仍在思索福瑞的最后一句话。“他们能加入我的情报网就太好了。”
“我们早上就知道了。”克鲁塔奇说道；这是他离开珠宝商后说过的第一句话。毕竟，克鲁塔奇扮演着科斯的第二双耳朵。
“我们会先听听他们的答案。”科斯说，“如果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我们就用莱丝诺号的方法劝说他们，让他们知道和我们结盟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实际上，那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轻而易举。”福瑞对他的统领船长保证道，“但恐怕我们会有不少人手死在卓尔的弯刀和黛莉雅的致命长棍之下的。”
通常而言，这句话会让贝涅戈也向科斯做出类似的承诺，但杀手依然沉浸在福瑞说黛莉雅需要他们保护的那句评价里，似乎想搞明白为什么这句显而易见的结论会让他陷入深思。过了半天，他终于抬头望向科斯、克鲁塔奇和福瑞，他们正在讨论着该如何向崔斯特和黛莉雅发动埋伏，好让他们进一步落入自己的掌控。
科斯号上没人比贝涅戈更了解路斯坎。他本应带领大家制定计划，毕竟他才是科斯号的杀手，对路斯坎的街道和阴影了如指掌，对其他统领船长的兵力部署了如指掌，对千帆之城的每一次脉动了如指掌。但他没有。有什么地方令他困扰。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黛莉雅低头望向熟睡中的崔斯特·杜垩登，月光洒向他肌肉发达的后背，汗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告诉自己，他只是她诸多情人中的一个——的确是个不错的情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如此告诉自己，但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今晚的激情遭遇和黛莉雅以往的无数次经历都有所不同，那份不同并不在于他们的缠绵本身，而在于他们拥抱彼此的原因。
但她没时间深思了。黛莉雅提醒自己还有事要干，她必须打破和科斯号的结盟。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被别人将一条全然不同的路强加在她身上。
她悄悄穿好衣服，双眼始终紧盯着崔斯特。她没穿鞋，而是将它们系在一起挂到肩膀上，悄悄走向房门。她牢牢按住门板，将抵在门后的长棍轻轻拿了起来。黛莉雅最后看了崔斯特一眼，打开房门。她站在门口环视四周，在确认附近没人之后——毕竟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深深地弯下腰，将长棍一头插进门廊的废墟里。黛莉雅深吸一口气，跳了出去。她越过破碎的门廊，轻盈地落在空荡荡的鹅卵石街道上。
她飞快地穿上长靴，将长棍断成链枷以便携带，跑下洒满月光的街道，跑进沉睡的城市之中。
她在珠宝商店外面站了很久，看到有几个人在街上游荡。她试图从中找出规律。这片区域里有几名城市守卫，但黛莉雅知道大部分守卫根本不会关心科斯号的珠宝商。这就是路斯坎的运作方式：城市守卫其实是船只的守卫，他们只对一位统领船长效忠。
很快，她用之前跳上二层小楼的方法跳到了商店的屋顶。她爬到屋顶的最高点，找出位于钻石正上方的位置。她用长棍拨弄着瓦片，发现不少瓦片已经因为路斯坎的严酷海风松脱了下来。千帆之城深切体会到了大海的冷酷，它永远潮湿，永远多风，总是冰冷刺骨。
黛莉雅将绳子系在砖头烟囱上，顺着绳子滑到正确的位置。她用一截两尺长的短棍调开瓦片，捅了捅瓦片下方的腐烂木板。很快她就在木板上戳了个洞，把双手和脑袋伸进洞里。黛莉雅点起一根蜡烛，发现她钻石盒子就位于她的正下方，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将绳子穿过攀爬装置上的一个金属小孔系在腰间，缓缓放开绳索，头下脚上地进入房间。
她停在盒子上方，将蜡烛放在玻璃盖上。她的背包里装了一把玻璃切割刀和一块吸盘。就在她思索着是该使用工具还是该采取更直接的手段时，一个声音帮她作出了决定。
“你真令我失望。”贝涅戈从房间一侧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在贝涅戈第一个字出口的时候就作出了反应。她举起柯扎之针向下一捅，玻璃盒的盖子当即碎裂。与此同时，她解开攀爬装置上的搭扣，甩开绳索，用另一只手抓着绳子转过身来，坐在盒子上方，两脚分别踩住盒子两边的金属支架。
“我会努力表现得更好一点儿。”她冷冷答道，仿佛早就知道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她摆出防御架势，双脚牢牢踩住盒子上狭窄的金属镶边，在面前缓缓转动着她那根八尺长的长棍。
贝涅戈沿着之字形向她靠近，似乎以为黛莉雅会向他射出飞弹。在离她不足五步的地方，他先是看了看她，又望向碎裂的玻璃盒，最后摇了摇头。
“那颗钻石，”他说，“是科斯船长送给你的礼物。”
“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礼物。”
“美丽的小姐，你也太愤世嫉俗了。”
“我从以往的教训里学会了这点。礼物是有条件的。”
“我们条件有这么差吗？特别是考虑到你和莱丝诺号的关系——一个可怕的对手。”
“他们吓不到我。”
“显然。”
“科斯号也吓不到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再次向你提出邀请，履行我对科斯船长的职责。拿走你想要的钻石——”
没等他说完，黛莉雅就展开了行动。她将长棍变成四尺长的两截，像拿着一把大夹子一样将两端折向下方。她用这把夹子将天鹅绒装饰和钻石夹在中间，手法熟练而精准。然后她手腕一抖，钻石飞到了她面前。她将长棍变回原样，并松开一只手，用这只手调整了一下钻石的下坠方向，让它径直落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在整个过程中——甚至也包括她夹起钻石那一刻——黛莉雅始终紧盯着贝涅戈的双眼。
杀手看起来兴趣盎然，甚至显得有些惊讶。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拿走你想要的钻石，”他重复道，边说边笑，“我会支付盒子的修理费用——玻璃在这个时节的路斯坎可不算便宜！看，你已经争取到更划算的条件了。加入我们……”
“不。”
“我的好女士……”
“不。”
“那我必须拿回钻石。”
“试试看。”
一把长剑出现在贝涅戈的左手中，他的宝石匕首攥在他的右手里。一时之间，他的姿势让黛莉雅觉得十分诡异——根据她之前对贝涅戈的观察，她以为右手才是他的主手。
“无所谓。”她轻声说道。
她从盒子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到盒子和贝涅戈的中间，在面前挥出长棍。她反手横扫，却又猛然收住动作，然后迈上一步，棍头像长矛般刺向贝涅戈的小腹。
一个较弱的对手可能已经被长棍扫过并狠狠戳中了小腹，但她远没能击中贝涅戈——她也没有这个期待。她期待贝涅戈用长剑隔开柯扎之针，这样她就能将一些闪电能量释放到他身上，甚至震得他武器脱手。
但贝涅戈不仅避免接触到她的长棍，还向黛莉雅露出微笑，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打算。
黛莉雅并未因此而感到担心。恰恰相反。她喜欢受过训练的强大敌人。她再次挺棍突刺，同时跳向前方，迫使贝涅戈后退。他的确这么做了，但步步紧逼的精灵战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贝涅戈并未解除地板上的陷阱！
黛莉雅脚下的地板塌了下去，她完全是靠着灵活的身手才没有直接掉进突然出现的深坑。但她还是撞上了陷阱里的尖刺，那些邪恶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她的鞋底，扎破了她的脚跟。
她先是感到微小的刺痛，接着，剧痛几乎是立即袭来。她知道尖刺上一定淬了毒，她只能希望它刺得不够深，无法将毒素注入她的身体。
贝涅戈抓住机会冲上前来，试探性地刺出长剑。失去平衡的黛莉雅成功地将它挡到一旁，却无法聚集足够的能量让长棍放出闪电。她退向后方，勉强躲过了宝石匕首的主手攻势。
黛莉雅一边后退一边侧头，却还是被匕首蹭到了。只是蹭到了而已。黛莉雅本想回过头来展开还击，但就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了可怕的真相。
她的伤口很小，只是脸颊上的一道擦伤而已。但就在贝涅戈的匕首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黛莉雅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真正的绝望。她觉得她的灵魂被抽了出来，仿佛被他的匕首吸走了生命。她感到了彻底毁灭的冰冷，感到了一无所有的虚无。她感到被彻底侵犯，就像很久以前，赫佐·阿莱格尼袭击了她的村落，撕毁了她的童年的那天。
她鼓起勇气全速后退，不敢用力踩上那些很可能藏有陷阱的地板。
现在她知道了，那些陷阱是致命的，因为她被刺中的脚已经开始变得麻木。她每迈一步都要竭尽全力，才不至于一头摔倒在地。
贝涅戈紧追不舍。他露出微笑，仿佛知道她已经难逃一死。
黛莉雅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她摇了摇头，对抗着那把匕首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力量。她再次将长棍断成两截，又将两截四尺长的短棍变成链枷，它们立即飞旋着扑向她的追捕者。
因为脚上受伤，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对她越不利，因此她展开攻势，步步紧逼，两截链枷连环出击。杀手左躲右闪，试图用长剑将她挡在安全距离之外，那把可怕的匕首被他收在身侧，像毒蛇一样蓄势待发。黛莉雅很快意识到贝涅戈犯了一个她的对手们常犯的错误：他正试图砍断短棍之间的系带。
她右手的链枷画出一条弧线，自上而下斜劈下来。贝涅戈用长剑反手格挡，剑锋挡住链枷的棍柄。随着黛莉雅压低链枷，贝涅戈的长剑迅速滑向上方，向外一扯，希望能借着她向下挥棍的力量砍断链枷中间的系带。
但她拿的是柯扎之针，一把附有强大魔法的武器，世界上没有任何利刃砍断它。令人赞赏的是，反应迅速的贝涅戈并未掉进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他在黛莉雅用飞舞的短棍夹住剑身之前及时后撤，这才没有被她直接缴械。
精灵迈上左脚，转动腰胯，另一把链枷狠狠出击，贝涅戈不得不全面后退。
她模仿着他的每一步，描绘出他的脚印并踩了上去。
“干得好！”贝涅戈称赞道；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手，他已经退到了他最初现身的阴影附近。话刚一出口，他立即冲向一侧，一边左奔右跑一边大跳了几步，甚至转过身来背对着紧追不舍的黛莉雅。他先是跳到碎裂的钻石盒子上，然后继续跳向远处，动作越来越快。盒子挡住了黛莉雅的视线，他旋转着跳向一侧，让她看不清他的落脚的地方。
黛莉雅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跳过盒子，但她和贝涅戈离得太远，无法分辨出他的确切步伐。
“你找到陷阱的规律了吗？”贝涅戈挑衅道，“等等，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它本来就没有规律。”
他继续嘲笑着她，她趁机微微回头，望向破碎的玻璃盒和垂下来的绳子。她受伤的脚上传来阵阵抽痛，烧灼感爬上了她的腿。
贝涅戈咧嘴一笑，显然是看见了她沮丧的表情。他调整好位置，准备在她跑向绳子的时候拦住她。
“你太令我失望了，”他说，“你要从我们精彩的战斗中逃走？”
“精彩的战斗？”黛莉雅重复道，“在你选择的战场上？你对这里的陷阱了如指掌，而我却一无所知。”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贝涅戈嘲讽道。黛莉雅再次发起猛攻。
贝涅戈似乎在不经意间挪到了她的攻击范围内，她可以踩着她已经踩过地板来到他面前。
她的链枷沿着斜线疯狂飞旋，能量不断积蓄，但贝涅戈并未退缩。他放低重心，长剑和匕首准备防御。黛莉雅用一个前空翻掩饰住攻击的角度，然后落回地面，全速冲向敌人。
或者说，试图这么做。
地面不再坚固，不再安全。黛莉雅的双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木板松脱开来。这次她站稳了脚跟，脚底也并未传来刺痛。她希望自己速度够快，因此躲过了陷阱。
某个东西向她袭来，狠狠打上她后脚的脚踝，缠了上去。黛莉雅无法停下前冲的劲势，扭伤了腰胯和脚踝，一头栽倒在地。
贝涅戈也在移动。他重新跳到盒子上，俯视着她的头顶，从高处狠狠发动攻击。
黛莉雅滚成背后着地的姿势，踢出她没被缠住的腿，同时抬起链枷进行格挡——特别是挡住了那把可怕的匕首。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在每次和对方兵刃相接时都释放出柯扎之针上的闪电能量，用劈啪作响的电弧迫使贝涅戈后退，从而为自己争取时间。
她试图用自由的那只脚站起来，但另一只脚上的皮绳不只是捆住她而已——它正在拉扯着她！她听见身后的地板上传来碾压的声响。
“还不太晚，女士。”贝涅戈说道，柯扎之针的残余能量令他的牙齿咯咯作响，“科斯号需要你的帮助。”
黛莉雅坐起身来，抓住皮绳，发现那条魔法绳索已经绕了好几圈，紧紧绑住了她的脚踝。她想要拔出小刀，但直觉告诉她，她的工具小刀割不断这条魔法触须。她高高举起链枷的一头，手腕用力一抖，链枷猛然砸向地面。闪电爆裂开来，魔法能量和她挥棍的力量交织一处，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洞，棍头深深插进木板之中。她紧紧抓住短棍，用尽全力拼命拉扯。
但陷阱的机关依然在运转，依然在拖动着她。她的脚疯狂蠕动，试图将靴子从脚上蹬掉。她的手臂被拉到极限，却不足以对抗机关的力量。
她的双手伸过头顶，顽强地抓住固定用的短棍。她的脚向各种方向用力踢踹。挫败感不断累积——就在她快要把脚挣脱出来的时候，贝涅戈的匕首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的机会了，黛莉雅。”他说，匕首蓄势待发，而黛莉雅无从阻止。因此黛莉雅女士做了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贝涅戈怒吼一声，可怕的匕首刺向女人伸出的手臂。黛莉雅下意识地松了手。
“死在陷阱里吧！”杀手说道，他声音中既有愤怒也有遗憾。仿佛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碾压声突然停住了。
黛莉雅立即翻身跪了起来，没浪费一秒时间。她望向杀手，仅剩的链枷在身前疯狂挥舞，显然是以为杀手会向她冲来。
但他没有。失效的陷阱令他无比迷茫。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房间一侧，贝涅戈最初现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他并未浪费时间自我介绍，而是径直向贝涅戈扑来，弯曲的刀锋挥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狂舞。
贝涅戈转身就逃。他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一把陶瓷小球，每跑一步都扔下几个。小球落上地面，炸裂开来，释放出令人炫目的耀眼光芒。贝涅戈趁机逃出门口，跑上街道。
闪光弹的每一次爆裂都让崔斯特落后一步。贝涅戈破门而出的同时，卓尔立即转过身来，冲到黛莉雅身边。他从她身旁跳过去，闪光狠狠砍在魔法触须上，将它干脆利落地砍成了两截。
他向黛莉雅伸出手，但她并没有接受他的帮助。她一跃而起，踢开剩下那半截活化触须，怒气冲冲地走到插在地上的链枷旁边，将它从地板上拔了起来。但接着，当她走向破碎的陈列架时，她为她骄傲的态度付出了代价。她完全麻木的脚和灼痛不已的腿让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一头栽倒在玻璃盒子上。
崔斯特上前扶住了他。
她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躲开了。崔斯特后退一步，她的态度令他大吃一惊。
“对不起。”情人脸上那副受伤的表情令黛莉雅不禁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来将他拉到身边。“我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她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我们走吧。”崔斯特回答，“别低估了这群人。”他拉住垂在盒子碎片上方的绳索。
“不先拿走足够让我们出城之后也能保住性命的财宝吗？”黛莉雅问道。崔斯特转过身来，一脸严肃。
“怎么，你怕了这群愚蠢的统领船长和他们的流氓大军？”她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崔斯特花了好长时间来思索这句话，他露出询问的神情，试图看清黛莉雅的本意。与此同时，精灵从卓尔强悍的外表上看到了一丝痛苦，它们告诉她、提醒她——他正无声地对她说道，他以前和这群人——至少是他们的祖辈——有过较量，而他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黛莉雅不愿再继续逼他了。崔斯特的痛苦引起了她的共鸣，她惊讶地发现她不愿再给他造成更多痛苦了。
“我本来我有的逃跑计划。”她边说边从崔斯特手中接过绳子，爬到盒盖上方。她用受伤的脚踩住金属架，试图掩饰她的伤口给她造成的不便，却没能成功。“按照我的计划，我能挣脱这根触手，贝涅戈才是掉到陷阱里的那个。”
崔斯特点了点头，但显然只是为了照顾黛莉雅的自尊。
“我发现触手拉扯的力量在我伸直腿的时候减弱了。”精灵解释道。她将链枷插进腰带，爬上绳索。“等贝涅戈回到我身边，我就从触手里挣脱出来，跳出陷阱。”她没再说下去，因为这些话在她自己听来都令人发笑。
他们回到屋顶上，眺望着整座城市，找出他们出城的最佳线路。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声音对一座陷入沉睡的城市来说并不常见：房门被拉开一条缝的开门声，落在屋顶上的脚步声，拙劣地伪装成鸟类夜鸣的尖锐口哨声。
科斯号醒了过来。
他们爬下屋顶，从一处阴影冲向另一处阴影，跑过整座市场。最开始他们听到的还只是各种暗示，奇怪的脚步声和开门声此起彼伏；很快就他们就听见了清晰的追赶声，有人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崔斯特从腰包中摸出黑玛瑙雕像，将关海法叫到身边。黑豹还没从前一天的召唤中恢复过来，因此并未向他发出咆哮，但她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扑进了他们身后的阴影之中。
尖叫声纷纷响起，崔斯特和黛莉雅知道关海法已经遇上了科斯号的手下。
等他们抵达城墙，更多敌人冒了出来，左边、右边、后边。城墙上的几名海盗冲过去把守住他们可以用来爬墙的长梯。崔斯特准备掏出陶玛里，显然是想射死守住梯子的敌人，但黛莉雅阻止了他。
“你觉得我在公寓那儿对你的训练派不上用场吗？”她问道，看见崔斯特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她撑着长棍一跃而起，轻而易举地翻上了八尺高的城墙。但她试图用麻木的脚落地的时候，黛莉雅差点儿又摔了下来。
她将长棍扔给崔斯特，后者立即如法效仿。他跳到她身旁，摘下陶玛里向城墙左右各射出一箭，逼退了离他们最近的一群追兵。
一支箭从下方的阴影里飞了出来，差点儿就射中了黛莉雅。崔斯特射箭还击，穿心弓的闪电箭照亮了射手惊恐的脸，在下一秒将他轰向地面。
崔斯特和黛莉雅跑进夜色之中，向森林里跑出一小段距离。崔斯特将安达哈召唤了出来。他拉着黛莉雅坐到他身后，独角兽迈开脚步，马蹄踏过地面，铃铛奏出挑衅般的乐曲。没有任何追兵还能追上他们了。
他们快速跑下通往南方的路。终于，崔斯特驱使安达哈放慢脚步，开始轻快地小跑起来。他谈论起他们面前的冒险，谈论起无冬森林和他们未来的敌人席洛拉·萨尔穆。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
他拉起缰绳，让安达哈慢慢前行。他感到黛莉雅正用力靠在他身上。
他回头望去，望向黛莉雅空洞的双眼。她滑了下来，脸颊擦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串呕吐物。震惊之下，崔斯特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她就这么从安达哈的背上栽了下来，重重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崔斯特跳到她身边，疯狂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他抱着她的头，凝视着她的双眼，却意识到她并未向他望来。
她张开的双唇中涌出细小的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