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几分钟变成了几小时，几小时变成了一整天，崔斯特和艾弗昂无路可逃。他们在狭小的魔法牢房里打开背囊，四周每面墙的长度都只相当于一个高挑人类的身高。
背囊里的食物和水还能支持一段时间，但因为他们无法把任何东西扔到魔法栏杆之外，牢房里很快就变得臭气熏天。没过多久，就连这股恶臭也和栏杆上闪电魔法的低声嗡鸣一样，融入了单调乏味的背景。
经过一夜——也可能是一天——断断续续的睡眠，艾弗昂清醒过来，发现崔斯特正在检查栏杆。卓尔手持冰亡，审视着栏杆和天花板、地面相交的地方，甚至还大着胆子戳了一下。
魔法能量将他震飞了出去，撞在背后的栏杆上。栏杆爆出炽烈的火光，他被甩向一旁。崔斯特坐在地上，白色的长发在电流中狂乱飞舞。他深吸了几口气，恢复神智。
“这可不怎么明智。”艾弗昂说，“但对监视者来说却是一出好戏。”
“肯定有办法能出去。”
“真的？”年轻的提夫林问道，“德雷格·魁克是囚禁的大师，我向你保证。他的宠物收藏规模庞大。据我所知，无论是类人生物还是怪物，没有任何宠物能逃出去，你那头漂亮的黑豹也是一样。”
“我们还能动呢。”崔斯特反驳道，“你这么快就投降了？”
这话让艾弗昂愤怒地眯起了双眼。“你对我一无所知。”他低声威胁，“如果我会轻易投降，我在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就这么做了——我的身世！你知道被抛弃的滋味吗，崔斯特·杜垩登？你知道找不到归宿的滋味吗？”
崔斯特爆发出一阵大笑，艾弗昂完全猜不到是什么让他觉得这么好笑。提夫林看着崔斯特爬向他，坐在他面前。
“我们似乎有不少时间。”崔斯特说，“也许是大量时间——除非你母亲和其他人能找到我们。”
艾弗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卓尔，不知道作何感想。
“为了你母亲，也许现在是时候让我们了解彼此了。”崔斯特解释道，“让我给你讲讲我所经历过的身在故乡却找不到归宿的滋味。或者说，面对自己的血统却找不到归宿的滋味——就像我一直以为的那样。”
崔斯特给他讲了个故事，一个两百年前发生在某座名叫魔索布莱的幽暗地域城市里的故事。起初，艾弗昂对崔斯特试图和他拉近距离的努力嗤之以鼻——他和面前的卓尔又有什么可说的？——但很快，年轻的提夫林发现自己讥讽得越来越少，聆听得越来越多。
卓尔描述着那个堕落腐败的城市，魔索布莱；描述着他在杜垩登家族中的亲人，种种往事令艾弗昂啧啧称奇。崔斯特的经历似乎和艾弗昂在德雷格·魁克的城堡中的经历并无太大不同。他又讲起了卓尔们学习武技、神术和奥术的地方，讲起了那些必然被灌输给他们的信条。艾弗昂沉浸在魔索布莱的曲折隐秘的行事方式之中，想象着自己走上阴影中的街道，好半天才意识到崔斯特已经停止了讲述。
他抬头望向卓尔，凝视着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在魔法栏杆昏暗的蓝色光芒里，那双眼睛也在凝视着他。
崔斯特又给他讲了另一个故事，他的同伴在一场地表突袭中将一个精灵部落屠杀一空。他救了一个年轻的精灵幼童，将她母亲死后的鲜血涂在了她身上。
显然是受到回忆的影响，崔斯特放低了音量，因此，听见艾弗昂突然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崔斯特吓了一跳，立即挺直上身。“要是黛莉雅把我扔下悬崖前你也在那儿就好了！”提夫林说道。
令人不安的沉默弥散开来。
“你们还没和解啊。”崔斯特说，“我以为——”
“我刚才的措辞和语气有点儿激烈。”艾弗昂回答，他说的是实话。他垂下目光，摇了摇头，承认道：“这很难。”
“有时候她的确不好对付，我知道。”崔斯特说。
“她爱你。”
艾弗昂发现崔斯特畏缩了一下，他觉得崔斯特也许并不爱黛莉雅——这倒是很好地解释了崔斯特为什么能接受黛莉雅和阿提密斯·恩崔立调情。
“刚离开魔索布莱时，我的处境和你并无太大不同。”崔斯特说道，立即吸引了艾弗昂的注意，“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学会信任，又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体会到信任所带来的爱和美。”
他回到故事里，讲完了魔索布莱的故事，讲完了他父亲的故事，也讲完了扎克纳梵最终战胜罗丝女祭司的故事。他详细讲述了他在幽暗地域的旅程，那条路引领着他，最终将他带到了地表世界。
咕咕作响的肠胃打断了他的讲述，两人跑去翻找食物。在艾弗昂要求下，崔斯特边吃边讲，一直讲到他们再次躺下睡觉。崔斯特将艾弗昂留在凯恩巨锥的寒冷山侧，承诺以后再介绍他的朋友——一个人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朋友。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足够崔斯特讲完他的故事。德雷格·魁克及其手下没有出现，黛莉雅和其他人也不知所踪。
到了第十天，艾弗昂也分享了自己的故事，讲述了他在赫佐·阿莱格尼的阴影和德雷格·魁克的严厉教导下的成长经历。
水和食物消耗殆尽，他们坐在自己的排泄物里，不知道德雷格·魁克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把他们关起来等死，让他们被人遗忘，在黑暗和单调的嗡鸣中走向终结。
“也许我们的朋友已经赢了，只是还没找到我们。”不知何时，艾弗昂说。他的声音细如蚊蚋，因为他甚至失去了大声说话的力气：“德雷格大人不会就这么放着我们等死的。”
崔斯特躺在地上，一脸怀疑。
“你对他而言太重要了。”艾弗昂解释道，重复了他在鲦鱼船长号返回路斯坎的途中说过的话，“他不会……”
这就是艾弗昂在那间牢房里对崔斯特说出的最后几个字，或者说，是崔斯特听见的最后几个字。
崔斯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换了地方，来到了一间有着泥地石墙的传统牢房。他坐在墙边，对面是牢房的栏杆门。一条锁链将他的双手铐在头顶，锁链的另一端高高钉在他头顶的墙上。
过了好一会儿，崔斯特才意识到自身处境的改变，但他并未感到鼓舞：考虑到他换了牢房却依然身陷囹圄的现状，他的朋友们显然没能赢得战斗。
这里比之前的牢房更暗，一支火把插在许多弯道和拐角后方的一堵墙上，它遥远的火光便是牢房中的唯一光源。崔斯特在他面前的地上看到了一盘食物，那景象立即唤醒了他的饥饿感。
两只老鼠在盘子边上探头探脑，但崔斯特却无法用戴着锁链的双手够到它们。下意识地——甚至是近乎原始地——崔斯特向老鼠踢出一脚，想要将它们赶走。他的双腿和双脚映入眼帘，崔斯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他的大脑几乎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深意——几乎什么都理解不了。他勾起脚脚尖，用脚趾将盘子拖到面前。
但他依然无法用手或嘴够到食物，因为他无法将双手伸到肩膀下方。他拉扯着锁链，毫无意义地挣扎了一会儿，接着，在饥饿的驱使下，他用肮脏的脚夹起食物，靠着惊人的柔韧性将它送到嘴边。
他努力把那些又干又臭的东西咽下干渴的咽喉，但刚吃了一口，他就受够了那股怪味，于是干脆靠在墙上，开始想象死后的世界。
他让凯蒂·布莉儿的身影占据了他的脑海……
“太屈辱了，不是吗？”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
崔斯特微微睁开一只眼，变亮的光芒令他不由畏缩。那支火把就在他的牢房外面，被一名干瘪的老阴魂握在手里。
“要是梅丽凯知道她最爱的孩子正在遭受这种磨难，她该多痛心啊！”那个老混蛋嘲弄道。
崔斯特想要回答，但他太过虚弱，干渴开裂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随着一阵金属摩擦声，牢房门打开了。食物被粗暴地塞进他嘴里，接着是恶臭的水。
不久后，这一切又重复上演，然后是第三次。崔斯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感觉已经在迷茫中过了好几天。
尽管他们强迫他咽下的东西令人作呕，卓尔还是渐渐恢复了力气，清醒过来。然后，那个老阴魂又出现了，但这次是出现在他的牢房里，站在他面前。
“我该拿你怎么办，崔斯特·杜垩登？”他问道。
“你是谁？”
“领主德雷格·魁克，显而易见。”德雷格回答，“这是我的城堡，你入侵了它。无论是根据哪里的法律，我都完全可以杀了你。”
“我是来找关海法的。”崔斯特说。他的嗓子太干，光是说出这几个字就让他不得不咳嗽了十多次。
“啊，对，那头黑豹。当然了，你得不到她。话说回来，你自己都很可能再也不会离开这里了。”他顿了顿，投来狡猾的目光，“不过，如果你配合的话，也许我们能化敌为友。”
崔斯特不知该作何感想。
“告诉我，卓尔，你信仰谁？”
“什么？”
“谁是你的神？”
“我遵循梅丽凯的教义——你自己刚才也说过了。”崔斯特用嘶哑的声音呢喃道。
德雷格·魁克点了点头，一只手扶住下颌，若有所思。“也许我最好这么问：谁信仰你？”
崔斯特奇怪地看着他。老阴魂笑了起来，声音呼哧带喘。
“你当然回答不了。”他说，“我们以后再谈——经常交谈，我向你保证。”说着，德雷格·魁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牢房。“好好恢复吧，崔斯特·杜垩登。”他回头说道，“我们还有好多要讨论的东西呢。”
当啷一声，牢房大门紧闭，火光随之变暗。崔斯特看着那丝光芒沿着牢房外的走廊一路远去，接着，另一扇牢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老邪术师的低语声再次响了起来。
艾弗昂？
崔斯特重心前倾，抬起脑袋。不是为了看——因为他显然什么都看不到——而是为了听。即便听不到完整的交谈，也要听到只言片语。
他分辨不出任何词句，却听见了第二个模糊的声音，并认出那就是艾弗昂的声音。他靠在墙上，整理着思绪。他望向锁住他的镣铐，暗暗发誓要摆脱它们。
崔斯特不会任人宰割。
他很快就会设法逃出牢笼，营救艾弗昂。
这是他的誓言。
“你也太自信了！”德雷格·魁克对艾弗昂说道。唯一和崔斯特不同的是，艾弗昂被吊起来的只有一只手。“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直是你的缺点，不是吗？”
艾弗昂恨恨地瞪着他，但他的恨意似乎让老阴魂兴致盎然。
“你自以为掌握了我的所有阴谋诡计，但我显然不傻。”德雷格继续说道，“你真的相信你们能就这么闯进来偷走黑豹吗？”
“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的确。”艾弗昂承认。
“你的忠诚令人感动。”
艾弗昂垂下目光。
“你已经决定要和我开战了——真是个愚蠢的选择。”
“不。”艾弗昂立即反驳。他重新抬起头，直视着德雷格·魁克的双眼，“不。我决定和我的母亲一起冒险。我不会和你作对，我只想和你一刀两断。”
“有意思。”德雷格·魁克顿了顿，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低声说道，“让我给你讲讲你的母亲……”
听见走廊里传来艾弗昂的哭号，崔斯特用力挣扎，铁链纹丝不动。一开始，他以为同伴正在遭受折磨，但痛哭渐渐变成啜泣，他意识到艾弗昂的哭喊另有原因。
他很快就猜出了隐藏在啜泣之后的事实。
“黛莉雅在哪儿？”德雷格·魁克再次出现时，崔斯特问道。他无法确定时间，但他相信离听见艾弗昂的哭号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啊，你听见了你那个扭曲同伴的哭声。”德雷格·魁克回答，“没错，恐怕黛莉雅和你的其他同伴都已经惨遭不幸了，现在他们正作为战利品站在我的大厅里。”
崔斯特垂下目光，甚至无法尖叫出声。这个消息令他悲痛万分，他惊讶地意识到他十分珍视黛莉雅的陪伴。也许他并不像爱凯蒂布莉儿那么爱她，但她至少也是他的朋友。
不仅如此，此时此刻，令他痛苦的不仅是黛莉雅的离去，连接着他和过去的纽带也同样被斩断了。“恩崔立。”他听见自己呢喃道，无法否认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还有安博格里斯——他很喜欢这个矮人——和阿法弗恩菲尔。
“你踏入了某个远非你所能理解的领域，魔索布莱的崔斯特·杜垩登。”德雷格·魁克说道。令崔斯特惊讶的是，他从耐色领主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惋惜之情。他抬眼望去，想从德雷格·魁克的脸上找出他伪善的证据，却一无所获。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没什么好处。”德雷格·魁克继续说道，“我显然要保护我自己，保护我的家——你总不能希望我全无反抗吧？”
“如果你不是个小偷和绑架犯，就用不着保护什么了。”崔斯特反驳。
“绑架？是你们先闯进我家的！”
“关海法。”崔斯特澄清，“你从我身边偷走了某个不属于你的东西。”
“啊，对，没错。”德雷格说，“那只猫。如我所说，你踏入了某个你显然无法理解的领域，但也许我们可以达成共识。等所有问题得到解决，我就不需要那只猫了，也许你能找回她的陪伴。”
切实的诱惑让崔斯特不由身体前倾，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暴露了他的内心所想，于是调整姿势，以免被虚假的希望蒙蔽了双眼。
耐色瑞尔领主不会放他走的。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德雷格·魁克每天出现时，他都不断默默重复着这句祷词。老阴魂总是询问他的过去，询问罗丝的女祭司和他皈依女神梅丽凯、踏上游侠之道后的地表生活。
一开始，他拒绝作答，但他的固执渐渐软化，几十天后，他开始期待对方的到来。
因为德雷格会带来端着食物的仆人，不但食物的味道大有长进，还会由一名年轻的阴魂——一个孩子——温柔体贴地喂进他嘴里。
德雷格·魁克带着三名身材魁梧的守卫来到他面前。其中两人走到崔斯特两边，解下高处的锁链。
“只要你略有反抗，我就在你眼皮底下将艾弗昂折磨致死。”德雷格·魁克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守卫们用一个黑头套罩住崔斯特的脑袋，将他扛出牢房，扛进上方城堡里的某个房间。他们将他放在一把椅子里，让他摘下头套，洗漱穿衣。
“德雷格大人很快就来见你。”他们离开时，一人说道。
崔斯特环视四周。他的新家既干净又温馨，家具一应俱全。他首先想到逃跑，却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艾弗昂和关海法还在德雷格·魁克手里，他又能逃到哪儿去？ 耐色瑞尔领主说他踏入了某个远非他所能理解的领域。在这个令人困惑的时刻，在这个令人困惑的地方，崔斯特对这句话毫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