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埃索格特把他毛茸茸的双脚砰地一声放到贝戴蛮族侍女面前的大枕头上,女孩的拇指立即按上他又肥又宽的脚底,按摩着脚底的穴位。
“看看我,哈!我觉得我都开始习惯这种日子了。”他当天第十次说道,已经接近他每天说出这句话的平均次数的一半。在幽影之地给耐色瑞尔领主当客人并不是什么艰巨的任务,矮人和贾拉索都已经意识到了这点。一个世纪之前,这地方是一片环境恶劣的巨大荒漠,却也并非寸草不生。虽然的确人迹罕至,但总算还是有人定居。奥法瘟疫改变了一切,本身就是魔法造物的埃诺奥克大沙漠更是变得面目全非。耐色瑞尔帝国在这儿建立了他们在特瑞尔大陆上的主城。
对埃诺奥克沙漠的原住民——贝戴蛮族——来说,这场巨变没有任何好处。他们成了耐色瑞尔人的奴隶——特别是在和幽影之地相邻的地区。埃诺奥克沙漠深处的贝戴蛮族部落依然坚守着在沙漠中流浪的传统生活方式,但他们的势力从未发展壮大。这些部落在埃诺奥克之外鲜有盟友,面对强大的耐色瑞尔帝国根本不堪一击,因此,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成了帝国的奴隶,就连角斗士也不例外。
贾拉索和埃索格特在艾尔弗宾德家做客的日子既舒适又奢华,一群仆人无微不至地满足着他们的每一个需求。矮人看起来从没像现在这么精神过。他的胡须经过少许修剪,须辫顶端的圆头换成了几串亮晶晶的猫眼石。仆人们一丝不苟地清洗并补好了他肮脏的旅行衣物和铠甲,但他现在很少用得上它们了;他更喜欢帕莱斯·艾尔弗宾德为他提供的那些又厚又软的长袍。
“很快就会让人厌烦的。”贾拉索对矮人说道,就像他在埃索格特陷入享受时常说的那样。当然,贾拉索对精致的生活方式并不陌生。“外面还有一整个世界的冒险等着我们呢。”他添道。
“哼!”埃索格特嗤之以鼻。但他很快收起鄙夷之情——贝戴蛮族女孩在他脚上找到了一个格外敏感的地方,捏得他龇牙咧嘴。“疼了我一百次。”他边说边调整呼吸,“但每次的感觉都这么好!哇哈哈!”
贾拉索笑着喝了口酒。
“娱乐棒极了,食物美得很,别着急谈生意,朋友,慢慢来!”埃索格特半说半唱,最后以另一声豪迈的“哇哈哈哈哈”结束。
贾拉索微微一笑,向矮人举杯庆贺,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同意矮人的看法。他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长达几个月之久,而他的贸易任务其实最多只要几个十天就能完成。身为心灵异能者,金穆瑞可以在不被耐色瑞尔领主发觉的情况和贾拉索进行远距离交谈,两人就眼下的局面进行了充分讨论。结论是,这群耐色瑞尔人——至少是帕莱斯·艾尔弗宾德和他的亲密支持者们——正在经历着某种变故。
他们不久前才渐渐窥见那一“变故”的真相。在最近一次谈判中,帕莱斯花了大量时间讨论魔索布莱和卓尔社会信奉蜘蛛神后的习俗。贾拉索告诉他,达耶特佣兵团在魔索布莱之外运作,他们和幽影之地之间的大部分潜在贸易无论是起点还是终点都和幽暗地域相去甚远。
帕莱斯礼貌性跟上了贾拉索的话题,却不止一次试图重新提起魔索布莱。贾拉索何其精明,绝不会错过他的伪装。
“要知道,今天我会在谈判桌上让你分神的!”埃索格特说道;贝戴蛮族女孩儿手指一按,他不由畏缩,“哇哈哈!”
贾拉索将思虑抛到脑后。“今天你留在这儿。”
“我是你的副手。”
“今天只是礼节性会面而已。”贾拉索向他保证,“艾尔弗宾德领主想把我介绍给他住在堕影界的一位同僚。”
“你要去阴影里?”埃索格特猛地坐了起来,差点儿把那个可怜的贝戴蛮族女孩儿撞翻在地。
贾拉索大笑一声,挥手示意他躺下。“我们会使用一个探视装置。”他解释道,“仅此而已。”
“哈。”埃索格特重新躺倒,用对惊讶的女孩儿点头致歉,“我明白了,你不想让我出现在水晶球里。担心我给你丢脸,对不?哇哈哈!我还以为那就是我的工作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工作得也未免太努力了,我都付不起足够的酬劳。”
埃索格特想了想,又发出一阵“哇哈哈”的大笑。
贾拉索叹了口气。
“留在这儿。”他吩咐道,“洗个澡。”
埃索格特闻了闻自己的咯吱窝,长鼻子皱了起来。他耸耸肩膀,点了点头。
贾拉索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努力忍住微笑。他无法否认——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能力高强、野性十足的同伴。还在刚特格瑞姆时,他误以为埃索格特不幸丧命,这让他惊慌失措。无论是与生俱来的血统还是后天接受的教化,他们两个都相去甚远,但就是这种不同让贾拉索在过去的几百年中找到了乐趣。
他啜饮着第二杯好酒,回想着他和阿提密斯·恩崔立一同度过的时光。他想起恩崔立当上瓦萨之王的短暂经历,不由笑出了声。那场灾难性的闹剧让恩崔立沦为了达马拉的传奇国王盖洛斯·龙魇的阶下囚。
他想到了龙姐妹,不由下意识地敲了敲他的马甲。马甲侧面的缝线处有一个暗槽,里面藏着修好的伊达利亚之笛。在那个魔法物品的帮助下,他差点儿就让阿提密斯·恩崔立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差点儿。
他望向埃索格特,矮人闭着眼,双手枕在头后,全身心沉浸在足底按摩的感觉里。贾拉索想象着他们踏上旅途的情形——他们追逐着一场场冒险,影响着一个个国家的运行,阿提密斯和崔斯特陪伴在他们身边。
那情形并非令人不悦。
但现在,他是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他喝光杯子里的酒,穿戴整齐,为他和帕莱斯·艾尔弗宾德领主的下一城会面做好准备。
“你的矮人朋友今天不来?”片刻之后,贾拉索来到帕莱斯·艾尔弗宾德极尽奢华的私人房间,耐色瑞尔领主对他问道。
“如果你想要,我这就回去把他叫来。”
他的提议让帕莱斯不由大笑。“他是你的帮手,不是我的。”他欣然说道,“这地方已经舒服到让你不需要保镖的地步了吗?”他顿了顿,惺惺作态地打量了卓尔一眼。“还是说,贾拉索从来就不需要保镖?”
卓尔摘下宽檐帽,坐进一把舒适的椅子里。
“又或者,贾拉索根本没有不带保镖的时候?”帕莱斯问道。他走上前来,递给贾拉索一杯白兰地。
“最后这个问题还有点儿价值。”贾拉索回答。
“那答案呢?”
“只有我知道。”
帕莱斯哈哈一笑,在卓尔对面坐了下来。
“我们今天要用水晶球吗?”贾拉索问道。
帕莱斯摇了摇头。“我的同僚……有其它事。”他说,贾拉索能听出他的用词明显是别有深意。很可能是在另一位耐色领主德雷格·魁克所在的堕影界,某件大事正在酝酿。
“我们还有别的事吗?”卓尔问道,“还是说,今天的会面只是为了寒暄?”
“你急着走?”
“那倒没有。”贾拉索轻快地说。他靠坐在椅子里,向房间的主人举杯致意。
帕莱斯也靠上椅背。“如果你的族人金穆瑞和我的同伴都同意这次安排,恐怕你我二人会经常像现在这样喝着白兰地拉家常了。你向我保证过,我们之间的不少交易都会有你的参与。”
贾拉索点了点头。“也许我们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成为挚友。”他说出这句话的方式明确无误地表示他已经意识到某件高层面的大事正在暗暗酝酿。
“也许吧。”帕莱斯附和;他的语气说明他注意到了贾拉索的暗示,而且他似乎并不打算否认贾拉索的怀疑。
贾拉索相信,这件事绝不是一场贸易安排那么简单。所谓的贸易安排在贾拉索到访后的最初几天里就已经谈妥了,那些让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握手道别的“麻烦”和“问题”在贾拉索看来大多只是拖延时间的借口而已。
当他年轻时,他在魔索布莱经常遇到这种谈判策略。它们往往发生在一场灾难性的巨变之前——通常是家族之战。
耐色瑞尔领主重新填满了两人的酒杯。
“你想念幽暗地域吗?”他问道,“你还经常回去吗?”
“我变得更喜欢地表了。”贾拉索承认,“可能是因为地表更有意思吧。它们对我来说比地底洞穴要陌生一些。”
“我也有一整年没回过堕影界了。”帕莱斯附和地点了点头。
“你和你的族人毕竟已经让阴影蔓延到了这里。”
这话令帕莱斯笑出了声。
“造成奥法瘟疫的不是我们。”帕莱斯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贾拉索急忙竖起耳朵,“在堕影界和特瑞尔大陆的光明之间建立联系的也不是我们。”
贾拉索觉得他听出了某种暗示。也许,和许多人坚信的不同,诸神的结盟和魔网的坠落难以掌控且并非永恒。他试着将这句奇怪的话和他们之前提及未来时的交谈联系起来。
他没有回答。他沉默了许久,让帕莱斯的话悬在半空。
“你的目的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帕莱斯终于开口。他又为两人倒了第三杯酒。
贾拉索好奇地看着他。
“达耶特佣兵团的使者?”帕莱斯澄清道。
“没错。”
“不止如此。”
“怎么说?”
“我听说你控制着那个佣兵团。”
“情况要复杂得多。”贾拉索如实相告,“我在一百年前就放弃了我的领导权,将精力转移到其它地方去了。”
“例如?”
贾拉索耸耸肩,仿佛这无关紧要。
“你不只是金穆瑞的手下。”
“我不是金穆瑞的手下。”贾拉索立即纠正道,“如我所说,情况很复杂。”他喝了口酒,没被眼罩遮住的眼睛紧盯住帕莱斯,一眨不眨。“我来这儿是代表达耶特佣兵团的利益。”
“为什么来的是你,不是金穆瑞?”
贾拉索花了些时间思索着这个问题——思索着这一连串的问题。它们第一次被开诚布公地摆到了台面上。
“我以前就说过,比起那家伙来,你会更愿意让我当你的客人。相信我。”贾拉索说道,“他更喜欢灵吸怪的巢穴,而不是耐色领主彬彬有礼的款待。”
帕莱斯勉强笑了笑。“你和魔索布莱的关系不只是领导佣兵团那么简单,对吧?”他问道。
“我大部分生命都是在那儿度过的。”
“哪个家族?”
“没有家族。”
“但你肯定是在某个家族出生的——考虑到你在那个阶级社会里取得的地位,很可能是个显赫的家族。”
贾拉索越来越不耐烦,他努力掩饰着这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
“你是班瑞家族的儿子。”
贾拉索放下白兰地,紧盯着他。
“很显然,我有我的手段。”耐色瑞尔领主提醒他。
“你说的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早就过去了。”
“但魔索布莱的主母还是会听取你的意见,对吗?”
贾拉索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你的姐妹?”
他再次点头,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担忧。
“也就是说,那座城市的大法师是你的兄弟。”
“你说的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贾拉索重复道。
“的确。”帕莱斯承认,“请原谅我的直白——也许我擅自提起了禁忌的话题。”
贾拉索又一次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目的吗?”他问道,“我的意思是,除了帮我们培养友谊之外。”
帕莱斯挤出一个微笑,但那微笑很快消失了。他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直视着卓尔的双眼。“你侍奉罗丝女士?”
贾拉索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很好。”帕莱斯改变了措辞,明显是意识到自己正在踏入禁区,“你知道蜘蛛神后想要什么,至少是她通过你的姐妹传达下来的那些?”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几年时间恐怕并不算长。”贾拉索冷冷答道,“你大大高估了我和我和魔索布莱第一家族之间的关系。”
“哈,我也高估了你从魔索布莱获取信息的能力了吗?”帕莱斯问道,贾拉索突然来了兴致。
“我们真心希望能通过你所提供的渠道进行交易,”帕莱斯继续说道,“这是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但我同样购买知识。在这方面,还有比贾拉索·班——还有比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更好的交易伙伴吗?”他问道,明显是故意说漏了嘴。
“可能没有。”卓尔冷淡地说。
“我承认,我对各种变数深感着迷。”帕莱斯说,“你对罗丝信仰明显不算虔诚,但她地位最高的凡人手下却容忍了你的存在。是因为你们的血缘关系吗?”
“昆舍尔?她的家族因达耶特佣兵团而获益。想要解答你的疑问,区区实用主义就已经足够了。”
“罗丝不会因为……她没有惩罚你而惩罚她?”
“无论我们之间有何恩怨,罗丝的城市因达耶特佣兵团而获益。”
“所以卓尔们首先都是实用主义者?”
“任何已经存在并将继续存在的群体都首先是实用主义的群体。”
帕莱斯点了点头。“解释一下崔斯特·杜垩登是怎么回事。”
听见崔斯特的大名,贾拉索竭尽全力才没面露惊讶。细想起来,耐色瑞尔人会注意到这点并不奇怪——崔斯特在无冬城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不少耐色瑞尔人死在那里,其中还包括一名大名鼎鼎、前途无量的战爵。
一时之间,他担心帕莱斯想让他帮忙寻仇,让那个麻烦的流民血债血偿。如果真是这样,贾拉索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开始策划帕莱斯的死亡,找个理由迫使金穆瑞帮他完成这场谋杀。
“崔斯特·杜垩登?”
“别假装你不认识他!”帕莱斯怒道。
“我很了解他。”
“他为什么还能活着?”
“因为他杀了所有想要杀他的人,我猜。”
“不,”帕莱斯说道,急切地向前倾身,“没那么简单。”
“愿闻其详。你知道的似乎比我多。”
“罗丝女士不想让他死。”帕莱斯说。
贾拉索再次耸肩。
“为什么?”
“为什么?”贾拉索重复道,“他向她的手下宣战了吗?很显然,你从没去过魔索布莱。”他哼了一声,“那儿有数不清的阴谋和数不清的敌人,罗丝的代理人们都在忙着杀戮,没空跑到地表追捕崔斯特·杜垩登。”
“没那么简单!”帕莱斯不依不饶。
“愿闻其详。”贾拉索回答。他将空空的酒杯递给耐色领主,又添了一句,“顺便帮我填满酒杯。这种炉边故事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听来才更有意思。”
帕莱斯接过酒杯,边拿酒瓶边笑着说道:“贾拉索永远不会神志不清。”
卓尔只是又一次耸了耸肩膀。
“我们这是在讨论什么?”贾拉索问道,“你要向崔斯特·杜垩登寻仇,又担心召来班瑞家族的怒火?”
“当然不是!”他的东道主断然说道。令他惊讶的是,贾拉索发现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但那个叫崔斯特的家伙和他与卓尔女神之间的关系的确激起了我的兴趣。”
贾拉索的表情一片茫然,恰如其分地展现出他在听到这句奇怪发言之后的困惑。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她在暗暗宠爱着他?”帕莱斯问道,“毕竟混乱令她壮大,而他似乎制造了混乱——或者说,他曾经在魔索布莱制造了混乱。”
贾拉索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思索着这番话,思索着他将在回答中给出的暗示。
“我以前也听到过这种猜测,听到过很多次。”他说。
“女祭司们尊重他。”帕莱斯推断道。
贾拉索再次耸肩。“她们没对他赶尽杀绝,也没要求我和我的佣兵团对他赶尽杀绝,由此看来,这种说法或许不无道理。没错,这也就意味着,女神从未命令我的姐妹及其同僚去追捕他,惩罚他。”
他边说边点了点头,然后直视着帕莱斯的双眼得出结论。“你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我也经常这么想。很显然,崔斯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了罗丝的工具,但话说回来,这不正是她一贯的行为方式吗?”
他的回答似乎令耐色瑞尔领主十分满意。帕莱斯举起酒杯,却掩饰不住脸上的表情。
贾拉索更关注的,是这个古怪的理论能否保护崔斯特不受耐色瑞尔人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