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阴影是他们的盟友，但六名同伴并未因此而感到安慰。他们蹲在枯木之间一片暗淡无色的灌木丛里，抬头望向面前那座惊人的建筑：一座尖塔高耸的巨屋，四面环绕着二十多尺高的岩石围墙。耐色领主德雷格·魁克的城堡。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崔斯特的心越来越沉。刚知道关海法惨遭囚禁时，他的目标清晰又直白。她在哪儿，他就必须去哪儿，没有任何障碍能阻止他带她重归自由。但现在，他却面对着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六个要拿这座强大的城堡怎么办？闯进大门，冲向黑豹，在身后留下死亡和毁灭？
听上去蠢透了。艾弗昂反复提醒他们，德雷格·魁克只需单手就能把他们全部放倒。年轻的提夫林还说，德雷格的高塔里还有许多在那位伟大领主手下受训的低级邪术师，再加上一大群可供德雷格驱使的危险宠物。
“现在怎么办？”他们在惴惴不安等了许久，阿提密斯·恩崔立终于问道。沼泽中已经危险重重，但和面前的障碍比起来，之前的战斗顿时变得微不足道。恩崔立故意对艾弗昂发问，语气中充满了对这名年轻邪术师的不满。
“你们让我带你们来找关海法，我照做了。”艾弗昂回答。
“那就把她指出来。”杀手冷冷说道。
艾弗昂抬手指向那座七十尺高的建筑，对准了高塔自下而上三分之二处的地方。
“它有侧门吗？厨房，或是仆人用的门，甚至是垃圾道？”崔斯特问道，努力让对话变得有所建树。他远道而来，无论面对什么挑战，他都不打算就这样打道回府。何况他们早就知道救出关海法绝非易事。不过，德雷格·魁克的强大城堡还是有力证明了这个任务有多艰巨。
“墙里面有。”艾弗昂回答，“但进入堡场的唯一方式就是穿过大门。”
“或者翻过围墙。”崔斯特说。
“我不建议那么做。”
“愿闻其详。”恩崔立讥讽道，但这句话说到最后，他似乎又退缩了，因为现在他不光引来了崔斯特的怒视，连黛莉雅也开始瞪他了。
崔斯特注意到了杀手的示弱，也注意到了他示弱的原因。他意识到，恩崔立不是为他而来的。他是为黛莉雅而来的。
又一次地，崔斯特发现自己并未因此而感到困扰。
无论恩崔立和黛莉雅为什么来，崔斯特都很高兴他们能来。
“在这片地区，许多大型建筑的围墙都出自于同一批工匠和法师之手。”艾弗昂解释道，用平淡的语气回应着恩崔立的冷嘲热讽，“为了防止有人翻墙，高墙上附有大量魔法。”
“魔法是可以被解除的。”安博格里斯不确定地说。
“德雷格大人的城堡上布满了石像鬼和其它哨兵。”艾弗昂解释道，“我们一翻墙它们就会醒。”
“在堡场上和我们打起来。”黛莉雅说。
“还有一名强大的邪术师从他牢不可破的房间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我们却够不到他。”艾弗昂添道。
“我也许能通过大门。”艾弗昂说，“我甚至不确定德雷格大人知不知道我已经和你们联手了。他可能以为我还在为他效力，如此一来，他就不会把我赶走。我知道关海法在哪儿，也许我能想办法打破她和那个魔法牢笼之间的链接，这样你就可以带她走了。”
“听上去也太危险了。”崔斯特说。
“不！”黛莉雅同时说道，语气激烈得吓了所有人一跳——包括她自己。
“别一个人去。”她立即澄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假装我们是你的俘虏。或者带我们去会见德雷格大人——对，去找他，就说我们想和他谈判。”
“他和你们没什么可说的。”艾弗昂对她答道，“他会直接杀了你们，让你们为杀死赫佐·阿莱格尼、摧毁査戎之爪付出代价。实际上，后者被他更多视为你的责任！还有你。”他又添了一句，指的是恩崔立。“卡瓦斯讨债者为你们两个叛徒的脑袋——至少是矮人的脑袋——设了高额悬赏。”他对安博格里斯和阿法弗恩菲尔说道。
“那我们就装作你的俘虏混进去。”崔斯特说。
他们深入讨论了这个计划，试图想出某种伪装的魔法镣铐，让这个圈套至少具有基本的可行性。但他们的讨论似乎不断回到原点。德雷格·魁克对艾弗昂的能力了如指掌，也同样清楚其他五人有多强大。
“那就这样：你骗了我们，让我们和他谈判。”过了许久，崔斯特提议，“告诉你以前的主人，我们是来换取关海法的，但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只是为了把我们骗到他面前。”
“太荒唐了。”阿提密斯·恩崔立答道，却又无可奈何地结束了发言，“但也许我们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崔斯特仔细打量着杀手。恩崔立承担了巨大的风险，但他还是来了。也许不是为了崔斯特而来，但他毕竟来了。
讨论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进行，他们试着找出合理的解释，解释他们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直接撞上面前的蛛网。然而，他们的对话被以一种充满戏剧性的方式打断了。德雷格的豪宅正门砰然打开，一辆黑色的马车冲出大门，拉车的四匹黑马沿着大道奋力狂奔，身上已经冒出了汗。
“德雷格大人。”艾弗昂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轻声说道。
“他的马车？”
“是他本人。”他向众人保证，“除了德雷格大人，没人能坐那辆马车。而且他只有要事缠身的时候才会用上那辆马车。”
“那我们必须现在进去。”恩崔立说。
“里面还是有守卫。”艾弗昂正要开口，其它人却根本顾不上听，就此准备出击。等他这句话说完，崔斯特已经走向了紧闭的大门，动作敏捷的阿法弗恩菲尔也不甘示弱。安博格里斯紧跟在他们身后，她手持圣徽，随时准备念出解除魔法和防护的咒语。
他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黛莉雅解释道。她和恩崔立直奔目标，顺路也带上了艾弗昂。
安博格里斯迅速念出一连串咒语，先是侦测魔法，然后接连几个法术解除了她在大门上发现的强大防护。
她刚一点头，崔斯特就立即破门而入，带头冲向建筑正门，武僧依然冲在他身旁。在艾弗昂的指挥下，他们左转冲刺，绕到建筑一侧。
“没有陷阱——没有魔法陷阱。”众人来到一个小侧门面前，安博格里斯对崔斯特说道。
“没有陷阱。”经过一番彻底的检查，阿法弗恩菲尔添道，指的是机械陷阱。
“佣人房。”艾弗昂解释道。在他身边，恩崔立和黛莉雅也赶上前来。
崔斯特推门而入，艾弗昂在一旁为他引路。他们穿过一连串的小房间、卧室和厨房，又爬上一条梯子，穿过一扇沉重的木门，来到一间和德雷格·魁克的高贵身份十分相称的豪华餐厅。
“这边走。”艾弗昂说道，和崔斯特一起带头冲进前厅。
安博格里斯和阿法弗恩菲尔走在中间，恩崔立和黛莉雅负责断后。他们穿过另一条走廊，进入宴会厅所在的大堂。这里空间开阔，头顶是高耸的天花板，脚下是棋盘般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墙上挂满精致的绣毯，墙边摆着身穿铠甲的雕像。在绣毯和雕像中间，一条弧形楼梯升向二十多尺的高空，然后左右分叉，通向两边带有铁制扶手的露台，弯曲的雕花栏杆状如翔龙。
崔斯特正想冲上台阶，却被艾弗昂拦住了。他指向另一扇门，位于他们进入宴会厅的大门对面。“高塔的楼梯。”他解释道。
艾弗昂对德雷格·魁克在高塔里布下的许多机关和陷阱都了如指掌——许多，但绝不是全部。
德雷格·魁克将马车送出了门，惬意地坐在水晶球后方，不知道自己是该惩罚那个年轻的提夫林，还是该感谢他如此轻易地将崔斯特送上了门。
他看着他们跑过底层大厅的方格地板，发现他们的位置正好方便他动手。艾弗昂和崔斯特，这行人中德雷格·魁克唯一在乎的两个，冲在其他人前方，和同伴们拉开了距离。
卑鄙的老邪术师曾担心这场战斗会十分危险。崔斯特、黛莉雅和赫佐·阿莱格尼曾经的头号战士——阿提密斯·恩崔立——都能力高强，再加上卡瓦斯讨债者的两个前任成员，让这名强大的耐色领主担心自己将用掉许多法杖，甚至还会失去许多珍贵的宠物。
尽管如此，对德雷格·魁克来说，这场战斗只有一个结局。
现在，他们横冲直闯，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城堡。这场战斗变得远没那么危险了。
德雷格·魁克将注意力集中在艾弗昂和崔斯特前方的地面上，精准地计算着施法时间，通过水晶球向附魔地板发出召唤。两人脚下的地板打开了。
靠着惊人的敏捷和反应速度，崔斯特一跃而起，扭转身躯。他差点儿就从陷阱上方跳了过去——至少也能跳到陷阱边缘——但为了抓住艾弗昂，他的动作迟疑了。
两人踉跄着摔进陷阱，滑下一条长长的滑道，从视野中消失了。在弹簧的作用下，陷阱门几乎是在转瞬间就恢复了原状。
后面的四个入侵者不由停下脚步。
仿佛突然收到了指示一般，大厅四周的铠甲开始移动，头顶上的石像鬼展开双翼盘旋而下，露台扶手的栏杆变成了一条条小龙，舒展着身体飞进半空。
光洁蜿蜒的滑道上没有任何落手之处，他们无法减缓下滑的速度。崔斯特试图踩稳脚跟，试图找到某个突起，却一无所获。
艾弗昂试图施法，但在一片漆黑之中，他和崔斯特连滚带翻，撞得不断呻吟，根本无法念出咒语。
滑道终于到了尽头，两人跌进一间三面环墙的小屋。
“你还好吗？”崔斯特问道。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艾弗昂回答，“阴影化——”
脚下的地板再次打开，他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呼。他们又下坠了十尺，落在布满尘土和干草的地面上。
黑暗几乎立即消失了。牢房在魔法能量下活了过来，吱吱嘎嘎的噪音盖过了他们的呻吟。
“诸神在上，不要啊。”艾弗昂惊喘道，翻身坐了起来，却并未尝试站立。他的双腿和胯部在落地时承受了剧烈的冲击，难以支撑住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崔斯特厉声问道。卓尔伤得不重，他拔出双刃冲上前来，甚至还壮着胆子用冰亡敲了敲发光的栏杆。弯刀顿时脱手而出，崔斯特飞向后方，躺倒在地。
“我们被抓住了。”艾弗昂对他说，“德雷格·魁克的新宠物。”
“那就变成阴影！”崔斯特说道，紧咬的牙关不断打颤。艾弗昂摇了摇头，依然坐在原地。
“我在这个笼子里施不了法。我们被抓住了。”他无助地笑了一声，“就像关海法。”
崔斯特没在听。他冲到笼子四周，观察着魔法牢笼上的每一道接缝，每一根支架，每一条发光的栏杆。他大声呼唤着恩崔立的名字，呼唤着其他人，不愿就此放弃。
等他终于注意到艾弗昂的时候，年轻的提夫林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地板上。
崔斯特不知道他那认命的姿势代表了什么。是他太过幼稚，还是他足够现实？
“小心脚下！”阿法弗恩菲尔叫道。他警告的东西再明显不过，因为就在刚才，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崔斯特和艾弗昂的遭遇。
武僧迅速展开行动，沿着地砖的接缝一路冲刺，如此一来，就算一块砖突然翻开，他也能立即躲向一旁。他一个飞踢迎上最近处那个当面冲来的铠甲骑士，踢得铠甲里的活化骸骨一阵摇晃。铠甲骑士飞进半空，落在身后的地面上。
阿法弗恩菲尔轻盈落地，转身站了起来。他右臂一挥，将第二名敌人刺来的长剑挡到一边，左掌以惊人的力度砰的一声打在敌人的胸甲上。
穿铠甲的骷髅继续冲刺，阿法弗恩菲尔俯身躲过，钻到长剑内侧，骷髅的右手边。他猛力挺直身体，胳膊勾紧骷髅的胸甲下沿，两脚稳稳踩住地面。穿铠甲的骷髅被他扔过肩头，扔向身后。
第一个敌人试图起身，与此同时，第三个敌人也冲上前来。阿法弗恩菲尔早已做好准备，两记强有力的飞踢落在敌人抬起的双臂中间。他想迫使对方后退，为自己争取更多空间。
但这个敌人不是骷髅。飞踢之下，它几乎纹丝不动。那双抬起的手臂并未伸向阿法弗恩菲尔，而是祭出了它最强大的武器。
美杜莎摘掉了她的头盔。
阿提密斯·恩崔立展开旋舞，挥砍突刺的双刃迫使敌人节节后退。黛莉雅小心留在杀手的防守半径内，用长棍对付小龙和俯冲而下的石像鬼，每次击中那些岩石般的怪物，柯扎之针的闪电充能都会增加。
一只骷髅溜过恩崔立的防线向她冲来，她压低长棍横扫而过，准头惊人地打在那怪物的头盔侧面，打得它歪向一旁——恩崔立的长剑和匕首正等在那里。借着横扫的惯性，黛莉雅抬起棍头，顺势戳向另一只石像鬼。这次，她释放出了长棍中积蓄的能量。闪电劈啪作响，头顶的空气爆裂开来，石像鬼被炸成碎片。一道电弧伸进半空，几条小龙像死鸟一样掉上地面。
他们在敌阵中打开了突破口，可以转移到更便于防守的地方了。黛莉雅抬头望去，却看见安博格里斯正低着脑袋，两手遮脸向她跑来——踉踉跄跄地向她跑来。她看见阿法弗恩菲尔以完美的防御姿势站在矮人身后。他一动不动，两手抬在身前。
她的目光越过阿法弗恩菲尔，望向他的敌人……
“不！”恩崔立大叫着扑向黛莉雅，试图将她撞翻在地，试图干点儿什么——任何事——只要能扭转她的目光。
已经晚了。他撞上了坚硬的岩石。黛莉雅的雕像滑动了一下，恩崔立狠狠跌倒，单膝跪地。他下意识地望向不该看的地方，这一次，美杜莎的魔法击中了他。
他也变成了一座雕像。血肉化为岩石，他跪着倚在黛莉雅身边，他的姿势见证着他为朋友作出的最后一个绝望尝试。
安博格里斯哀嚎着冲过两人身旁。石像鬼从上方向她发动攻击，但她低着头，捂着脸，不敢放慢脚步，也不敢抬手挥开石像鬼。在最初的几秒钟里，她抵抗住了美杜莎的致命凝视，但她知道她还会遇到相同的攻击，也许下次她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不敢放慢脚步，更不敢转身观望。她只能忍受着石像鬼的利爪，一路逃回来时的大门。
她穿过大门，石像鬼紧随其后。矮人的当务之急是把门关上，为此她被石像鬼狠狠抓了好几下，一道伤口从肩膀直抵耳根。
她背靠门板抬起沉重的钉头锤，和那只皮草肉厚的怪物过了好几招。石像鬼又蹦又跳，扇动它宽大的双翼飞在半空，用锋利的双手和双脚抓向矮人。
安博格里斯任由对方抓挠，集中全部力量举起双手，自上而下挥出狠狠一击。
碎颅者再次不负威名。
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矮人没时间停下来给自己施法疗伤，她背后的大门被城堡守卫们砸得砰砰作响。
她拔腿就跑，原路撤退。她穿过了另一扇门，然后是第三扇。这扇门上带了个门栓，她立即把它插上了。但她既不指望它能坚持多久，也不指望城堡守卫只走这一条路。
崔斯特和艾弗昂去了哪儿？另外三个同伴的遭遇也令她束手无策——的确有种魔法可以将他们恢复原状，但它远远超出了安博格里斯的能力！
所以她只能逃跑，不仅要逃出这座城堡——城堡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而且要逃出堕影界本身。安博格里斯不能影跃，也没本事像艾弗昂一样制造传送门，但她有一枚可以施展回返真言的附魔胸针，而且她把避难所设定在了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
转瞬之间，矮人离开了德雷格·魁克的城堡，踉跄着回到了终北港，回到了切石者的慰藉为她保留的房间。
她花了好久才稳住呼吸，又花了好久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想要前往位于东方的银月联邦，前往故乡和秘银厅所在的地方。也许她可以把崔斯特·杜垩登的消息告诉战锤部落，他们一直对卓尔十分热情。也许她可以劝说他们攻打城堡，尝试一次大胆的营救。
这个荒唐的想法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三个同伴——包括阿法弗恩菲尔——已经死了，至于另外两个……
安博格里斯想到了德雷格·魁克；她对他的名声颇有耳闻。在那一刻，她觉得恩崔立、黛莉雅和阿法弗恩菲尔的下场还算不错。
她的人生之书又翻过了一页。意识到这点，安博格里斯深吸一口气，将种种过往抛到脑后，准备踏上崭新的征途。
但她欠下的债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卡瓦斯讨债者想要她，他们也的确有能力找到她，杀了她。
卡瓦斯讨债者会追到这里，轻而易举地找到她，因为她会站出来保护这个小城中的村民。她在这儿没有可以和她并肩御敌的强大盟友。
她想起了路斯坎，想起了贝涅戈和科斯号。贝涅戈会欢迎她的。也许他会让她登上科斯船长的另一艘商船，扬帆出海。她发现自己正在点头。一个流亡矮人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去处？
第二天，安博格里斯找了匹小马，带着补给离开了终北港，一路北上。 她疯狂的生命翻到了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