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白卫指挥官。”赫佐·阿莱格尼纠正道,引来无数惊讶的目光。提夫林战爵坐在酒馆里的一张小桌旁,这座酒馆现在被当成了他们的会见室。阿莱格尼正对着壁炉,尽可能和房间的热源拉开距离,不仅如此,他还打开了身边的窗户。
杰瓦斯·格林奇好奇地看着他。城市首领们刚刚正在讨论格林奇应该在无冬城的新结构中占据什么位置。耐色瑞尔领主认为杰瓦斯·格林奇是无冬戍卫队领袖一职的最佳人选,但实际上,格林奇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担任那个职位了。
“白卫?”另一人问道。很显然,房间里的不少人也有相同的疑问。
赫佐·阿莱格尼缓缓站起身来,发达的肌肉随之收缩。他双肩后移,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宽他宽阔有力的胸膛。阿莱格尼不慌不忙地走到房间前方,靴子的鞋跟踏在木质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回响。在身材魁梧、气势惊人的提夫林战士面前,就连高大强壮杰瓦斯·格林奇也显得弱小无助。他的衣着装束——钉有金属的黑色皮甲,符合他尊贵身份的飞扬斗篷,再加上毫不掩饰地挂在左胯一侧的红色长剑——更是进一步加强了他的气势。血红色的剑锋和漆黑的铠甲形成了强烈对比,阿莱格尼垂下赤裸的左手,扶住长剑的剑柄,血红的剑锋就像是从提夫林的红色皮肤上延伸出来的一部分,而并非独立的个体。它恰到好处地衬托着阿莱格尼双眼中的红色火焰,那双眼中闪烁着来自于他的魔鬼之血的邪恶光芒。的确,这把红色的长剑……曾将一只土巨魔一劈两半,让它痛苦地死在在无冬城的街道上。当时,无冬城的许多市民为此惊叹欢呼,他们之中的不少人现在就坐在这个房间里。
“什么是白卫?”杰瓦斯·格林奇大着胆子问道。
“城市戍卫队。”提夫林解释说,“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名字。”
“第一市民……”杰瓦斯争辩道,用的是他们之前授予阿莱格尼的荣誉头衔。
“别那么叫我。”阿莱格尼打断了他,他的口吻明显变了,房间中不止一人——包括杰瓦斯·格林奇——都不安地挪动着身体。
“白卫,”阿莱格尼提高音量,再次转向聚集一处的人群,“合适的名字,因为无冬城现在有两支戍卫队。你们的人组成的白卫,”他对杰瓦斯·格林奇和其他人解释道,“以及我的人。”
“他们将被称为……?”杰瓦斯·格林奇问道。
阿莱格尼思索片刻,然后回答:“影卫。没错,影卫就行。你将统领白卫。”
他不是在和他们讲道理,而是在向他们发号施令。房间中的每个人都没有错过这一事实。
“你将指挥影卫?”
阿莱格尼大笑一声。“我的副官们会指挥他们。”
“这样你就能……”一名被市民称作林哨的红发女子问道。
阿莱格尼认出了她的声音,目光直接向她望去。“我亲爱的阿茹妮卡。”他说道。
“这样你就能担任城主了。”阿茹妮卡说道。看见阿莱格尼并未立即否认,房间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的交谈,间或夹杂着几声嘲讽和两句尖锐的抱怨。
“我们取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阿莱格尼对众人说道,洪亮的声音令整个房间立即安静了下来,“席洛拉·萨尔穆已经死了。她在无冬森林里打造的城堡已经陷入混乱,城堡上的魔法已经崩溃。恐怖环域本身也被大幅削弱了。”
他猛地收住话头,让这些惊人的消息——的确,之前他一直没公布这些消息,直到此时此刻才把它们说了出来——悬在空中,享受着城市首领们的茫然神色。
“你怎么知道的?”杰瓦斯·格林奇终于结结巴巴地问道。
赫佐·阿莱格尼望向他,仿佛他能问出这种问题本身就已经愚蠢透顶。
“威胁已经减小,而且很快就会被消除。”阿莱格尼顿了顿,咧嘴一笑,“因为我的功劳。”
“现在你要求成为无冬城的城主。”阿茹妮卡作出总结,赫佐·阿莱格尼对她露出微笑。
“你不能那么做!”房间后方的一个男人大声叫道,众人目瞪口呆。转瞬之间,阿莱格尼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怕的目光让不少人——包括刚才发话的那个人——都低下了头。
但又有另一个人壮着胆子说道:“你还没找到无冬之冠!没有无冬之冠你就不能当无冬城主!”
“那么,你所说的王冠又在何处?愿闻其详。”阿莱格尼洪亮的声音中带着不假掩饰的威胁。
低语声充满房间。表示反对的那个人胆怯地答道:“没人知道。”
“它已经遗失了。”阿莱格尼宣布,“所以现在应该从新开始——你们在重建这座惨遭毁灭的城市时也是这么做的。”
“就算你说的没错,城主也该是一个在这儿辛苦劳动了好几年的人!”另一个男人抗议道,却没能说完,因为他的话一出口,阿莱格尼就向他走去;他刚说完第一句,提夫林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缩着身子,捂住脑袋抖成一团。
“你不能那么做!”第一个抗议者重复道。
“我已经那么做了。”阿莱格尼对所有人说,“你们曾经需要我,你们还会再次需要我。所以我来了,供你们差遣。”
一时之间,局面岌岌可危,就好像立足在刀刃上一样,刀刃一侧是低头接受,另一侧奋起反抗,阿莱格尼不知道结果会落向哪边。他的右手垂向身侧,活动着手指关节,那只手上戴着和红色长剑配套的魔法手套。一旦有人轻举妄动,阿莱格尼就会立即拔出长剑,凶猛出击,一剑将杰瓦斯·格林奇砍成两截。
那将足以打消他们的战意。
“我们按照你的愿望用你的名字命名了一座大桥。”杰瓦斯·格林奇战战兢兢地答道,“为了报答你在战斗中为我们提供的帮助,我们给了你第一市民的头衔。你现在却打算征服我们?”
“你看问题的角度真是愚蠢透顶。”阿莱格尼说,“我们占了上风,却还没能彻底取胜。我们有两支力量正在参与战斗。你的力量——尽管微不足道;以及我的力量——强大得超乎你的想象。为了取得彻底的胜利,我们必须将这两支力量合二为一,服从一个声音的领导。你同意这点吗?”
“就算我同意,又是谁规定这个声音必须来自赫佐·阿莱格尼?”杰瓦斯·格林奇指出。
阿莱格尼耸耸肩膀,仿佛他的话无关紧要。“你想让我把我的军队交由你来统帅?”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甚至不能理解他们的力量,也不能理解阴魂的力量或是耐色瑞尔帝国的力量!”
“有人正企图从内部征服我们!”一个女人突然跳了起来,她周围爆发出几声赞同的高喊。
“不!”阿茹妮卡叫道,盖过了他们的声音。“不。”她再次发话,紧盯住阿莱格尼,勇敢地走到提夫林面前。
“不是征服。”她边说边转向聚集在房间中的人群,“在威胁被消灭,恐怖环域被根除,席洛拉的走狗全都死在森林里或逃回塞尔之前,赫佐·阿莱格尼将会暂时担任无冬城主一职。因为我们的确需要一个代表我们和周围的城市进行沟通的声音。很显然,这将成为我们获取权利的有力途径。”她向阿莱格尼投去狡猾的目光,“但只是暂时的,对吗?”
“当然。”阿莱格尼说道。他望向阿茹妮卡闪闪发亮的湛蓝双眼,对她挤出一个色迷迷的微笑。就让她以为他想成为她的情人吧——毕竟,又有哪个男人不想呢?实际上,赫佐·阿莱格尼知道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他不久前才发现,林哨阿茹妮卡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她根本就不是人类。他也多少知道她援助无冬城的真正目的,但这个神秘女人身上肯定还有更多可供发掘的信息。“我又为什么要在弱小的人类国度里屈尊担任一个区区小城的城主呢?”
一些人又开始争辩,但阿莱格尼突然用力迈出一步,将阿茹妮卡推到一旁。“你们需要我!”他怒吼,“你们曾乞求并接受了我的帮助。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的军队,你们的城市早已被开膛破肚,就像一头落入土巨怪手中的死牛。又或许,你们的城墙早已在席洛拉·萨尔穆的闪电束下土崩瓦解。你们根本无法抵抗敌人的袭击。不要否认这点!你们曾经需要我,而且还会继续需要我。你们不能一取得胜利就把我扔到一边。我不是你们花钱雇来的佣兵,也不是为了维持我已有的名声,为了帮助善良之人安良除暴而冲过来提供帮助的冒险者英雄。你们邀请我走进你们的家门,于是我进来了;现在,我会留在这里,直到我决定离开的那天为止。”
就算阿莱格尼本人还无法让城市首领们呆在座位上不动,此时此刻,敞开的后门也足以打消他们的其它想法了。扭曲的艾弗昂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阴魂走进门来,阿莱格尼发现杰曼德也在其中。杰曼德?阿莱格尼认识这名佣兵,也十分熟悉卡瓦斯讨债者。他暗暗记住要向艾弗昂询问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赫佐·阿莱格尼环视房间,让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缓缓滑过。很显然,没有任何一名无冬市民胆敢表示反对,于是他转向杰瓦斯·格林奇。
“你会统领白卫。”他对男人下令,“你,以及你所选定的另一个人,将在我的议事庭前获得一席之地。你也是无冬城的人类中唯一有权向我汇报城防事项的人。你同意吗?”
杰瓦斯·格林奇情不自禁地望向那把毁灭性的长剑,用力咽了口唾沫。阿莱格尼向他投来一个心领神会的恐怖笑容。杰瓦斯·格林奇知道——赫佐·阿莱格尼对此心知肚明——错误的回答会令他横尸当场,身首两分。
“同意。”他轻声回答。
“同意?”赫佐·阿莱格尼高声质问。
“我同意,阿莱格尼大人。”杰瓦斯·格林奇顺从地澄清道。
阿茹妮卡突然离开了聚集的人群,不愿被卷入阿莱格尼和他那些强大盟友的私人谈话中。红发的魅魔[1]知道畸形的邪术师拷问了她的魔婴,从它口中挖出了不少关于她的消息——太多消息!
她快步穿过无冬城的街道,边走边回头观望,确保她没被跟踪。为了进一步保证自身安全,她转进一条昏暗的死胡同,迅速走到小巷尽头。黑暗之中,她展开那双蝙蝠般的翅膀,飞到最近处的屋顶上,掠过城市上空。
她来到无冬城城墙的东北角,跳下屋顶,跳进一间高大建筑旁边的阴影里。学识之屋曾经是一座繁荣的欧格玛神殿,丰富的书籍和琳琅满目的奇物记载了剑湾一带的复杂历史。一场灾难改变了这一切,爆发的岩浆和灰烬将神圣的图书馆变成了一座难民营。这种转变并不成功,它的最高决策者——安萨斯修士——的表现也并不出色。他甚至都很少出现在这里了;工作之余,他更喜欢呆在城对面一间位置隐蔽、破旧不堪的废弃小屋里。
阿茹妮卡环视四周,走进一扇不常使用的侧门。她在黑暗的房间中静静等待着。
没过多久,安萨斯修士进入房间。他拿着一支燃烧的蜡烛,走向房间前方祭坛旁边的巨大枝形烛台。
“如果早知道你打算在会议结束后从街上走回家,我就会在过来之前先吃好晚餐了。”阿茹妮卡说道。
安萨斯修士的步伐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她的出现并未令他感到惊讶——考虑到那场会议的重要性,他又怎么会感到惊诧?他不慌不忙地点燃了烛台上的每一支蜡烛,用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这才转过身来望向阿茹妮卡。
“你早就料到了今天。”他说。
“没错,我从不觉得赫佐·阿莱格尼对无冬城的帮助是出于仁慈或善意。”
“他动作很快。”安萨斯修士回答,“比我想象的快。”
“他认为塞尔人已经乱成了一团。如果情况属实,他们的威胁将很快消失。现在阿莱格尼已经开始巩固他的权力地位了,他会用萨斯·塔姆来恐吓那些和他意见不同的人。”她顿了顿,歪过脑袋,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塞尔人真的乱成一团了吗?”
“席洛拉·萨尔穆已经死了。”
“这我知道!”
安萨斯修士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在阿茹妮卡对面的长凳上。
“瓦琳德拉·影幕的力量不可小觑。”他解释道。
“如果那个疯狂的巫妖没有深陷在自己的胡言乱语里面,的确如此。”阿茹妮卡说。安萨斯修士点了点头,挪动着身体……阿茹妮卡发现他十分不安。
“使臣为她提供了很大帮助。”阿茹妮卡说道,提起了他们联系过的底栖魔鱼使臣。使臣本身也是一只底栖魔鱼,一种能够使用强大的精神能量扭曲他人意志的鱼形生物。她停顿片刻,观察着惴惴不安的安萨斯修士。“不过,”她添道,“使臣显然可以收回它所赐予的任何东西。”
“我觉得主君是想利用塞尔人来对付耐色瑞尔人,并同时利用耐色瑞尔人来对付塞尔人。”
“有理。”阿茹妮卡表示赞同,“我的看法也是一样。可是谁又能理解这些奇怪的生物呢?”
“伟大的生物!”安萨斯修士纠正道。
阿茹妮卡点头妥协。她没心情和面前的狂信徒进行争论。
“你觉得使臣会放任塞尔人的威胁随着席洛拉·萨尔穆一同消失吗?”安萨斯修士问道,“它会让瓦琳德拉·影幕重新陷入混乱吗?”
“还是说,为了主君的利益,使臣会继续扭转瓦琳德拉的思绪?”阿茹妮卡猜测道,然后点了点头——这在她看来的确不无可能,“只要赫佐·阿莱格尼依然构成威胁,使臣就会让瓦琳德拉保持清醒,让她给阿莱格尼制造麻烦。”
“但底栖魔鱼绝不会让她清醒到足以摆脱控制的地步。”安萨斯修士替她说完。
“去找你的鱼形朋友吧。”阿茹妮卡对武僧说道,“告诉主君,赫佐·阿莱格尼已经得到了无冬城城主的头衔。使臣知道该怎么利用瓦琳德拉对付阿莱格尼。”
“塞尔人应该再次发动进攻?”安萨斯修士询问,“这是你的建议吗?”
阿茹妮卡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阿莱格尼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她解释,“席洛拉·萨尔穆一死,他就没理由向他身处堕影界的耐色瑞尔主子们索要更多兵力了。让我们保持现状吧。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塞尔人和耐色瑞尔人,静观事态发展一定十分有趣。”
安萨斯修士好奇地看着她,但阿茹妮卡言尽于此,她并不打算说出那三个杀了席洛拉的人,也不打算说出这三名危险的同伴接下来可能会对谁下手。
“告诉使臣我们会随时向主君汇报情况的发展。”她说。
“或许你也该一起来。”
“不。赫佐·阿莱格尼怀疑我在通敌。”她回答。当然,她并未提及阿莱格尼已经发现了她的魔鬼身份,因为安萨斯还对此一无所知。“我可不愿承担将他引到使臣面前的风险。而且我还有其它急事需要处理。”
阿茹妮卡意识到她早该去见见瓦琳德拉·影幕了。
小雪纷纷飘落,却并未对桥上的魁梧身影构成干扰。夜色之中,赫佐·阿莱格尼站在无冬城中心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桥上,陷入深思。这里已经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象征着他的成功。站在这里,他感觉自己仿佛立于不败之地,仿佛是一位真正的领主。
“我想说,你的出现令我十分惊讶。”一名高大健壮的提夫林战士向他走来,他说道,“当然,那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你似乎总是出现在最不受欢迎的地方。”
“你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我了。”传来一个满是讥讽的回答,“还不算太长。”
“我的阿莱格尼大人,我从不会不请自来。”杰曼德答道,“实际上,我只去我拿了钱承诺要去的地方。”
阿莱格尼的视线越过他,望向艾弗昂矮小的身影。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过来。”艾弗昂回应了他质疑的目光,“卡瓦斯讨债者的赏金猎人更擅长处理……我们所面对的问题。”
阿莱格尼一直想要更多士兵,但卡瓦斯讨债者的佣兵们绝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佣兵团只对捏着钱袋的人怀有忠心,而阿莱格尼既不是他们的雇主也没有邀请他们前来此地。也就是说,干出这些事的另有其人。他不难猜出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我是来帮你完成任务的。”艾弗昂鞠了一躬,在阿莱格尼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前就抢先作出了退让。
“但你似乎并没有遵守我的命令。”
“德雷格·奎克推荐过卡瓦斯讨债者。”艾弗昂反驳,再一次将他强大的导师摆了出来。德雷格·奎克是少数几个能让赫佐·阿莱格尼心怀畏惧的耐色瑞尔领主之一。
阿莱格尼走向栏杆,走向他经常停留的地方,望向黑沉沉的河水和远方的大海。“如果你妨碍到我,我会杀了你,杰曼德。”他陈述事实般地说道,“别怀疑这点。”
“我觉得……”艾弗昂想要插话,但阿莱格尼用充满威胁的目光让他闭上了嘴。
“我比你更恨她。”扭曲的邪术师说道。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阿莱格尼望向杰曼德,后者并未回避他的目光。
“无冬城就像侏儒玩的七巧板。”佣兵说,“其中有很多不定因素。”
“或许太多了。”阿莱格尼赞同道,“你的出现更是让它的数量有增无减。”
杰曼德咧嘴一笑。他鞠了一躬,跟在艾弗昂身后离开了。
阿莱格尼又在桥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思忖着该如何利用现状为自己该来更多优势。他不愿让卡瓦斯讨债者留在身边;他们总是不按规矩出牌。但他不得不承认——当然,只对自己承认,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把这些话大声说来!——无冬城的不定因素的确多到了让人倍感棘手的地步。黛莉雅本就不可小觑,现在更是愈发强大——她有了一名与她并肩作战的卓尔同伴。或许还有拜拉博斯?
他握住剑柄,从长剑的能量中寻求安慰。利爪再次向他作出承诺。长剑依然保持着警惕,灰影拜拉博斯依然处于利爪的掌控之下。
尽管如此,不定因素还是太多了,像一架巨大的齿轮装置在他面前飞旋。
他想起聪明的阿茹妮卡,她是他的情人,是他和那些愚蠢居民之间的纽带,很可能也是他的对手。每当他想到他在阿茹妮卡身边度过的那个夜晚时,每当他想到他还会和她共享的更多夜晚时,他都不得不提醒自己,阿茹妮卡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这名貌似无辜的女子也是瓦琳德拉·影幕的朋友,实际上,她正在帮助巫妖清理她混乱的思维。
席洛拉死后,瓦琳德拉似乎成了阿莱格尼最大的敌人。
如此一来,阿茹妮卡又算是什么?
提夫林思索着其中的种种可能,不禁微笑。
毕竟,他是赫佐·阿莱格尼,无冬城的主人。他会如愿击败他们,击败他们每一个人,如果需要,也会杀掉他们每一个人,包括艾弗昂在内。
“格里斯,格里斯。”阿茹妮卡厌恶地摇着头,一边轻喃一边穿过森林。她本希望主君的使臣能利用它对瓦琳德拉的影响力帮巫妖做好准备,让她接管席洛拉·萨尔穆留下的局面。如此一来,塞尔人就会再次对来自耐色瑞尔的威胁形成阻碍,但这次,他们的首领是一个被使臣控制的巫妖。
在林间灰塔的废墟中见到瓦琳德拉后,阿茹妮卡不禁大失所望。林间灰塔是席洛拉用恐怖环域的魔法灰烬打造而成的要塞,在要塞本身惨遭削弱,约束魔法也逐渐消失,灰烬城墙节节坍塌的同时,瓦琳德拉的神智也再次变得混沌不清。一场和巫妖简短的会面令阿茹妮卡得知了真相:底栖魔鱼已经放弃了瓦琳德拉,为了保险起见,它很可能还恶化了她本来就已经混乱不堪的思维。当然,瓦琳德拉的神智并未退化,她似乎比阿茹妮卡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要清醒一点儿,而那已经是在阿茹妮卡安排她和底栖魔鱼见面之前的事了。
“阿克-莱姆!格里斯!格里斯!”瓦琳德拉高叫着,阿茹妮卡知道那个名字属于她的导师,或是她早已逝去的爱人,也可能二者都是。
魅魔走向目的地,将瓦琳德拉抛到脑后。她站在席洛拉的恐怖环域边缘,再次感到既惊讶又失望。她知道恐怖环域受了伤——从林间灰塔的削弱程度上足以看出这点——但她没想到它的变化如此巨大。曾经由闪烁着负能量的黑色灰烬构成的死亡之地,如今看来就像是刚刚发生过火灾的现场。地面依然一片漆黑,空中依然缭绕着灰烬的浓烈恶臭,但一切都迥然不同了。现在的恐怖环域早已失去了足以和赫佐·阿莱格尼抗衡的强大力量。
阿茹妮卡踏上伤痕累累的地面。就在几天前,她还不敢这么做,因为当时的恐怖环域中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死灵能量,而且它当时依然在为席洛拉和萨斯·塔姆效力。阿茹妮卡对塞尔人控制生死之隔的能力十分了解,她知道,运作中的恐怖环域能为它的主人达成各种目标。它不仅能建造要塞,操纵不死生物,创造出从敌人身上吸取生命力的能量通道,还拥有探查和控制的力量。一旦进入在席洛拉·萨尔穆控制下运作的恐怖环域,阿茹妮卡就会向席洛拉和萨斯·塔姆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甚至会强行入侵她的思维,就像底栖魔鱼入侵瓦琳德拉的思维一样。
但如今,恐怖环域中的残余力量还不足以对像她这么强大的生物构成威胁。她继续穿过焦黑的地面,直到被一声抓挠般的噪音吸引了注意。阿茹妮卡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阿茹妮卡花了片刻工夫来理解面前的奇怪景象。她面前躺着一个女人,身上的长袍曾经厚重华美,现在却变得褴褛不堪。阿茹妮卡倒吸一口冷气,认出这就是席洛拉·萨尔穆——或者说,是席洛拉·萨尔穆的残骸。她的尸体上有好几处狰狞的伤痕——烧伤和豁开的伤口。但从整体来看,这些致命伤根本微不足道。席洛拉的腰部向后折成了两半!她的身体似乎被某个强大的生物——也许是一只巨人或一个大魔鬼——直接掰断了。
看见席洛拉尝试用滑稽的动作爬行,阿茹妮卡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只挪了几寸,就再次倒向一侧。随着抓挠声重新响起,席洛拉的僵尸——这个被恐怖环域的残余力量活化的不幸生物——准备发起另一次冲刺。
阿茹妮卡点了点头,根据这个最新的情报分析着瓦琳德拉的精神现状。
她想摧毁席洛拉——出于仁慈——却又哼了一声,摇着头走开了。作为下界生物,阿茹妮卡没有丝毫正义感,对此也毫不关心,她只是对因果报应有所感慨罢了。看到曾经将无数死人化作不死奴仆的席洛拉·萨尔穆趴在地上悲惨匍匐,阿茹妮卡感到一阵愉悦。无论席洛拉的死对她的大局计划有什么影响,无论那份影响是好是坏,这一幕……都让她享受不已。
魔鬼从畸形螃蟹般的僵尸身边走开,下意识地转向无冬城,将思绪投向作为城主的赫佐·阿莱格尼。也许塞尔人还会卷土重来。也许萨斯·塔姆会将另一名强大的术士派来此地,甚至是亲自领导恐怖环域的重建工作。
阿茹妮卡摇了摇头,觉得没什么可能。考虑到无冬城瞬息万变的事态发展,塞尔人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
阿莱格尼的对手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意味着什么?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想到了许许多多的可能,看到了许许多多不同的道路在她面前展开。
“它变弱了。”一个嘶哑而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因维都。”阿茹妮卡回答,叫出魔婴的真名,她正是通过它的名字控制住了这个可恶的小怪物。她转身面对魔婴,摇了摇头。看到小魔鬼身上由席洛拉·萨尔穆造成的新鲜伤口和撕裂的皮肤,她不禁会心一笑。
“她败了。”
“她死了。”阿茹妮卡纠正道。
“对噫噫噫!”因维都发出满意的嘶鸣,“席洛拉·萨尔穆败了、死了、消失了。是因维都杀了她。”
阿茹妮卡怀疑地瞪着魔婴。
“我抢走了她的魔杖!”因维都坚持道。魔婴开始在半空中大口吸气,让扁扁的肚子在肋骨下方不断翻滚。接着,它咳嗽一声,干呕了几下,把某个东西吐到手上。酸液流走后,它的手心里只留下了一小节褪色的手指。因维都咧开灿烂的微笑,露出一嘴浸满酸液的黄色利齿。它举起它的战利品。
“抢走了她的魔杖,咬断了她的手指!”魔婴洋洋得意地说道,“还有更多,还有一根!”因维都向阿茹妮卡承诺道,然后又收缩腹部准备呕吐。魅魔在空中拍了拍手,阻止了它。
“因维都杀了席洛拉!”魔婴骄傲地宣布。
阿茹妮卡不知道该对这看似荒唐的宣言作何感想,实际上她并不在乎。席洛拉·萨尔穆的死法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已死的事实。
“你说过,只要席洛拉一死,因维都就能回家了。”魔婴提醒她,“那因维都回家了?”
听到这个问题,阿茹妮卡想起了魔婴最近做出的其它令人生疑的行为。她绷紧美丽的面容,恶狠狠地瞪着因维都。
“如果你在席洛拉死后直接向我汇报,我本来的确会放你走的。”她狡猾地说。
因维都向后翻了一圈,落回原处,两只长有利爪的后腿不断调整着重心。“我得花时间疗伤。”
当它察觉到来自魅魔的心灵入侵时,魔婴的声音消失了,它再次开始干呕,小脸上满是恐慌。
阿茹妮卡的确拥有读心能力,特别是在面对她的魔宠时。
“放我走!”因维都乞求道,“回家!回家!离开他!”
“他?”阿茹妮卡凑上前来,俯视着魔婴。
“那个残疾的提夫林。”
是了,阿茹妮卡知道,她的怀疑成真了。之前她就怀疑是艾弗昂让阿莱格尼得知了无冬森林中刚刚发生的大事。因维都的话令她意识到艾弗昂的信息来自何处。
“我应该彻底毁灭你。”魅魔警告道。
“我都听腻了!”
阿茹妮卡大笑一声,几乎立即向因维都发起致命的攻击。几乎。但她提醒自己,这个小家伙对她来说还有利用价值,特别是考虑到她现在知道艾弗昂可能会从它身上榨取情报的事实——或是假情报,如果她能正确利用这点的话。
“你可以回去,”阿茹妮卡说,因维都再次跳起来,但这次它向后翻了两圈,然后轻轻扇动了一下它蝙蝠状的小翅膀,敏捷地用后爪落回到地面上。只可惜,这个邪恶小生物的欣喜转瞬即逝。
“不受影响。”阿茹妮卡陈述事实般地说。
因维都猛地睁大双眼,张开嘴巴,垂下那对小翅膀。“不!”它叫道,“不,不,不,不,不!”因为“不受影响”的意思不是说他被免除了职责,而是说它未能完成契约的条款,阿茹妮卡有权随时将它召回到身边。
“你说……”
“你会在收到召唤时回到我身边。”阿茹妮卡告诉它。
“不公平!”因维都争辩道,“我要向格莱西雅[2]投诉!”
听到它的威胁,阿茹妮卡眯起了双眼。她知道这是句空洞的威胁,因为格莱西雅,第六层炼狱的魔鬼领主,绝不会和像因维都这样的货色联手对付她。然而,在魔鬼社会里,违反契约绝不是一件小事,就算格莱西雅不打算惩罚她,因为一个区区魔婴而受到打搅也绝对会令她感到不悦。
“你真的想要在这场游戏里和我对着干?”魅魔压低音量,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收尾工作!”因维都坚持道,意思是阿茹妮卡应该告诉它一个完成契约的方法,令它不必再次回到主物质位面,回到她的身边,“因维都要求一个收尾——”
“可以。”阿茹妮卡赞同道,看到因维都这就忘记了向格莱西雅告状的计划,她不禁再次微笑起来。她只需比魔婴聪明一点儿就行了,做到这点并不是很难。“找个替代者来。”
“容易!”因维都毫不犹豫地回答,用它长有利爪的干瘦手指打了个响指。
“一个了解这支新生力量的替代者。”阿茹妮卡说完了她的要求。
因维都看上去又有点泄气了,它站起身来瞪着她。“了解……?”
“崔斯特·杜垩登。”阿茹妮卡点头说道,计划开始成形,“给我找一个替代者,它必须要了解……”她顿了顿,怀疑地望向因维都,十分清楚它会怎么曲解她的命令。“不。”她纠正道,“给我找一个替代者,它必须对崔斯特·杜垩登了如指掌。然后你就能把你的契约转移到它身上。”
因维都疯狂摇晃着它猫一样的脸,几乎把自己掀翻——实际上,全靠着最后一刻扇动双翼,它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不可能!了如指掌?怎么可能?”
阿茹妮卡耸耸肩膀,仿佛这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实际上也的确无关紧要。“这就是你的收尾工作。你提出要求,我满足了你。”
“格莱西雅会知道这件事的!”魔婴警告道。
“去告诉她吧。”阿茹妮卡回答,揭穿它无力的威胁。
因维都怒吼一声,跺了跺它长爪的后脚。
“了如指掌。”阿茹妮卡重复道,“滚吧,在我为了你的背叛,为了你和可恶的艾弗昂交谈而毁灭你之前。”
阿茹妮卡向一侧伸出手,手中飞出一道火焰。火焰砸上地面,停在那里,形成一扇疯狂舞动的火焰门扉。“滚!”
因维都惊尖一声,半飞半跑地逃向火焰,一头扎进传送门里。
仿佛期待着魔婴会重新退出传送门一般,阿茹妮卡迅速施展了下一个法术,手中喷出一道凶猛的烈焰。恐怖环域中出现一块焦黑的伤痕,她注视着那一点。
她知道,等因维都回到她身边后,她将不得不拿出一些精心炮制的谎言,显然,她并不指望魔婴能完成任务。她将不得不和艾弗昂斗智斗勇,而艾弗昂绝不是一名可以被低估的对手。
不过,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说。她告诫自己。因为眼下她还有更紧急的任务,例如说,她和危险的阿莱格尼之间的关系明显发生了恶化。
她缓缓向家走去,思索着不同的可能性。
她走了足有半个晚上才回到她位于城南的小屋,惊讶地发现安萨斯修士正在那儿等着她。他和特使的会面时间通常要长得多。
更令她惊讶的是安萨斯脸上的神情——彻底的困惑,甚至还流露出恐惧,仿佛有什么事令这名年轻人感到由衷不安。
“它们走了。”没等阿茹妮卡开口,他就勉强说道。
“走了?”
“主君的人。”武僧解释道。他揉了揉脸,将脸揉得一片通红。
“特使走了?有替代者吗?”
“全都走了。”安萨斯修士回答,“特使和它的所有手下。全都走了。”
“那么,它们是换了位置。”阿茹妮卡推测道,“或许在席洛拉死后,它们认为情况危险,于是转移到……”
“走了!”安萨斯修士大叫——而安萨斯修士很少提高音量。他既疯狂又焦躁,慌乱不安。“它们离开了这里。特使抛弃了我们。”他扯下身边小瓶上覆盖的一小块布料,将它举了起来。阿茹妮卡好奇地看着它。
“冥想瓶。”安萨斯修士解释道。他把敞开的小瓶举到鼻子下面,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摇晃着脑袋,好像在聆听一首哀伤的歌曲。最后,他再次简单地说道:“走了。”
阿茹妮卡从他手中接过小瓶,同样吸了一口气。确切地说,她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却清楚地感知到了留在瓶子里的信息。主君认为现在的局面太过动荡。席洛拉·萨尔穆死后,萨斯·塔姆可能会派出更加强大的手下,甚至亲自前来坐镇,这一举动必将引起耐色瑞尔帝国的回应。在留给他们的全部思绪里,最重要的是,现在还不到主君展开行动的时候。
“它们和你不一样,它们不是凡人。”阿茹妮卡对安萨斯解释道。
“它们目光长远。”武僧表示赞同。
“它们有的是时间。”
“你也是。”武僧厉声说道,这话令阿茹妮卡大吃一惊。“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不客气地说,魅魔不禁担心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底栖魔鱼告诉他的吗?
“和它们又有什么关系?”看见魔鬼威胁的怒容,他急忙添道,“对寿命长达百年,甚至是千年之久的生物来说,几十年算得上什么?一百年算得上什么?”
“底栖魔鱼并非永生不死。”
“它们的思维是不死的。它们共同的意识,它们融合的思绪,能在尚未出生的后代间永远流传下去。”
“那时候你就死了。”阿茹妮卡带着冷酷的意味说道。
安萨斯修士望向她,目光哀怨。“我为它们付出了一切。”他抱怨道,“我让它们侵入了我的每一个念头。我在它们面前毫无遮掩。我从没这么做过,甚至都没对自己这么做过。”
“你难道能阻止它们?你试过?”阿茹妮卡反驳,但安萨斯说得越来越激动,似乎没能听见她的话。
“我信任它们!”武僧继续大喊,“我背弃了我的信条、我的族人、我的同僚。我不关心无冬城的市民,不去想席洛拉·萨尔穆,甚至从没和无冬城的新城主说过话。但现在,它们抛弃了我!我只剩……我还剩什么?”
“那我呢?”阿茹妮卡问道,试图撬出他的完整想法。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叫道,“你又没像我一样为魔国付出了这么多。无论统治无冬城的是谁,阿茹妮卡都能活得很好。”
阿茹妮卡暗暗松了口气。安萨斯指的是她被迫失去的微弱优势,而不是她长达几千年的寿命。
“萨斯·塔姆不会来的。”她向他保证,“我去看了他的恐怖环域,那儿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不值得他费这个麻烦。随着耐色瑞尔人势力渐长,他要付出的代价只会太过高昂。他也许会让他手下那些愚蠢的阿斯莫德信徒留在原地,再加上瓦琳德拉——相信我,她比你还要怀念主君。但萨斯·塔姆本人不会再对这里发动攻势了。”
“阴魂还在。”
“既然塞尔人已经失败,阿莱格尼也就得不到耐色瑞尔的支援了。”
“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支援。”
阿茹妮卡露出狡猾的微笑。“这可难说。”
“你知道些什么?”武僧满怀希望地问道。
“一旦赫佐·阿莱格尼当上无冬城的领主,谁还会愿意来这儿定居?无论是人类、精灵、矮人、半身人,还是其它什么种族,只要统治无冬城的是阿莱格尼这样暴虐野蛮的耐色瑞尔提夫林,谁还会愿意参与它的重建工作?”
“阴魂?”安萨斯修士突然冷嘲热讽起来,“或是兽人。他绝对会吸引兽人!”
“让深水城的领主们将目光投向北方,出兵干涉?”阿茹妮卡大笑一声,“阿莱格尼以为席洛拉·萨尔穆的死亡对他而言是一项巨大的胜利,但实际上,他的力量正是来自人们对他的敌人的恐惧。别怀疑,敌人一旦变弱,他也会随之变弱。他很快就会厌倦这一切,然后逃离这里。或许他的耐色瑞尔主子会派他返回森林搜寻神器,毕竟这才是他最开始的任务。又或许,他的行动会超出深水城的领主们所能容忍的限度,导致两座城市大打出手,而他必将一败涂地。”
她郑重其事地对安萨斯修士点了点头,然后捏了捏被抛弃的武僧的肩膀。“不要担心,过个一二十年,主君还会回来。很少有人能理解它们,但天性使然,它们不会抛弃一个已经被它们视为新家的地方。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吧,我年轻的朋友。”她建议,“在无冬城里打响安萨斯修士的名号,如此一来,当底栖魔鱼们回到此地时,它们会把你视为强大盟友。”
武僧抬头望向她,他想要点头,却没能成功。
“我也会帮你的。”阿茹妮卡承诺。
“你会留下来?”
“见证阿莱格尼的败亡?当然!”她大笑起来。尽管有些不安,此时的她却感到由衷愉快。在试着鼓舞安萨斯的过程中,阿茹妮卡自己也开始从一个全新的视角看待最近这一连串出人意料的事态发展。她不敢断言她的所有猜测——或是任何一项猜测——都会实现,或许在今后的五十年里,阿莱格尼还会继续占据无冬城主的宝座。
但她渐渐意识到,她对阿莱格尼的诅咒非但不能说是妄想,甚至还很可能化为现实。
不仅如此,他有可能很快就会迎来惨败的结局。三个强大的战士为了对抗阿莱格尼而结成盟友,席洛拉正是死在他们手里,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说是和耐色瑞尔领主不相上下。也许他们会帮阿茹妮卡除掉这个麻烦的影民。
魅魔思索着种种美妙的可能,越来越开心。正如安萨斯所言,她会安然度过这场危机。无论哪一方在争夺无冬城的交锋中取胜,她都能毫发无伤,甚至变得更加强大。她凝视着安萨斯修士的双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什么?”他勉强问道。下一瞬间,阿茹妮卡激情澎湃地扑到了他身上。
不久后,阿茹妮卡走在无冬城寂静阴暗的街道之间,焦躁的心情并未得到安抚,高涨的激情也远没能满足。
阿茹妮卡来自九渊魔狱,而非无底深渊。魔鬼的邪恶绝不逊于恶魔,二者之间的分别主要在于混乱和守序的对立。阿茹妮卡喜欢秩序井然的社会,血统、教养,以及赐予了她形体和实质的精华令她恪守规则,令她为不确定性而感到惶惶不安。
不确定性令她急躁。令她浑身发痒。
可怜的安萨斯修士,尽管年轻力壮、充满活力,却依然无法和激情高涨的魅魔相匹敌,无法满足她的欲望。
她本以为主君能令她在无冬城中享受到秩序的乐趣。完美的秩序,内外井然。但现在,它们悄然离去,诸多道路在她面前铺陈开来,多到令阿茹妮卡深感不适。她知道,这一切终究都会过去,她会更好地将她的最终目的攥在手中。
魔鬼考虑着每一个可能性之后的合理结论,烦躁得不停摇头。瓦琳德拉会怎么做?萨斯·塔姆会怎么做?追杀阿莱格尼的三名同伴又会怎么做?
最重要的是,阿莱格尼和耐色瑞尔帝国会怎么做?尽管周围环绕着诸多不利因素,在阿茹妮卡看来,阿莱格尼依然占据了上风。虽然她对安萨斯修士信誓旦旦,但魅魔知道,只要阿莱格尼在最近的危机中站稳脚跟,他就会成为无冬城的主人,或许将统治那里数年之久。她和瓦琳德拉的会面令她窥见了塞尔人的内幕,他们无法撼动阿莱格尼和阴魂的地位。
这一可能的结果固然令阿茹妮卡感到不满,但她毕竟来自九渊魔狱。强者制定规则,规则重过强者。
她的个人偏好实在无关紧要。
她回头望向南方,虚脱昏迷的安萨斯躺在她的地板上。她的目光转向西侧小山上的酒馆,投向酒馆中一个面对着无冬之河和赫佐·阿莱格尼之桥的房间。
阿茹妮卡讨厌不确定性,但她也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继续留在此地——更重要的是,要怎么做才能促使统治规则在这篇喧嚣的土地上建立起来。
眼下,她迈出目标清晰的脚步,走在无冬城西南侧的林荫大道上。
只要为所有可能的结局做好适当准备,她就可以和不确定性相抗衡。
这是她的期望,当她经过沉睡的无冬城中一扇扇漆黑无光的窗户时,这种期望也的确令她镇静了一些。至少是在情感上——她的身躯依然躁动不已,就连安萨斯修士也无能为力。
阿茹妮卡靠近酒馆,环视四周,确保没有人看到她,然后欣然撤去伪装。一双肉翼在她背后出现,随即大大展开。
只需轻轻一跃,魅魔就飞到了精美酒馆外面的一座阳台上。她重新收起翅膀,背靠黑暗的城市,倚住扶手,视线穿过面前镶嵌着玻璃的木门,望向位于玻璃后方的房间。
她等了很久,却并无不满。她的大脑正在疯狂运转,试图看清每一种可能性,看清她在每一种可能性中发挥的作用。
片刻之后,她终于听见了门锁的轻响。露台门打开了,赫佐·阿莱格尼站在她面前,脸上交织着狡猾的期待和冷硬的决心。
最重要的是,阿茹妮卡发现他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造访而感到诧异。她位于距离地面三十多尺的阳台上。阳台没有楼梯,唯一的入口就是一扇紧锁的大门。但他并不惊讶于她的出现。
此时,阿茹妮卡曾经的怀疑被明白无误地证实了:阿莱格尼的手下,那个扭曲的邪术师,从因维都口中得知了这些信息。
她用令人放松的微笑回应着阿莱格尼冷酷的注视。
“别让敌人离得太远。”阿莱格尼评论道,使用了一句常见的战士祷词中的后半部分。
“敌人?”阿茹妮卡无辜地问道——看到她那副太过无辜的虚伪模样,阿莱格尼意识到她根本就没试图否认他的指控。
阿莱格尼无法抗拒她的表情,她的姿态,她娇俏的反驳。他的大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已经胜利了,赫佐·阿莱格尼。”阿茹妮卡直率地说,“你还剩什么敌人呢?”
“的确。”他不确定地回答。
阿茹妮卡的笑容变得羞怯而灿烂。她再次展开双翼,风情万种地走向高大的提夫林。“你希望把敌人放在离你多近的地方?”她轻声问道,低沉的声音满含暗示,魔鬼的双翼环绕住他的身躯。
“近到足以取其性命。”阿莱格尼回答。
阿茹妮卡无法抵抗他的挑衅。赫佐·阿莱格尼必能完成安萨斯修士无法胜任的任务。
[1] 实际上,阿茹妮卡应该是欲魔,一种魔鬼。相对地,魅魔是一种恶魔,不太可能和身为魔鬼信徒的席洛拉或身为魔鬼后裔的阿莱格尼合作,更不可能拥有魔婴(也是一种魔鬼)仆从。
[2] 格莱西雅是欲魔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