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织魔师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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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不是所谓的矮人故乡。捷厄斯对瑞维尔·索拉林比出手语。离开魔索布莱十天半之后,远征队的前哨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洞穴,经过人工雕琢的墙壁呈现出分层结构。根据沿着队列最先传回的消息来看,这地方可能是底层兵营,也可能是某种地下城市,但捷厄斯显然有不同看法。

你确定?

捷厄斯先点了点头,然后向他点头示意,告诉他提艾戈·班瑞正骑着他大名鼎鼎的蜥蜴坐骑波约克向他们走来。“这些是兽人的巢穴。”他大声说道,让提艾戈也参与到他们的对话里,“这地方充满了兽人和熊地精的臭气。”

“那我们可能已经比想象中更接近地表了。”瑞维尔推测道,飞快地看了提艾戈一眼,表示他并未无视后者。然后他重新转向捷厄斯。“我们应该派斥候——或许就是你的这位朋友——进入我们发现的每一条向上的隧道,看看我们是否能离开地底洞穴。”

提艾戈·班瑞是魔索布莱第一家族的贵族,而且很可能马上就会被任命为那个最重要的卓尔家族的武技长,但瑞维尔却将他视为一名斥候。提艾戈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瑞维尔知道,年轻的班瑞并未感到好笑,这笑容更多是因为提艾戈想让他明白,他没有错过也不会轻易忘记这句评论。

瑞维尔心中的傲气令他想要出言相讥,但他的理智却制止了这种愚蠢的冲动。

“我们有适合完成这项任务的斥候。”更年长也更明智的捷厄斯回答,“他们已经开始寻找那些隧道了。”

轮到瑞维尔说话的时候,捷厄斯向他投来一个警告的瞪视。

瑞维尔讨厌这种和班瑞同行的感觉。和他的许多家庭成员一样,他对班瑞家族恨之入骨。当然,索拉林很少会承认这点,他们通常将公开的憎恨转向魔索布莱的第二家族,巴瑞森·德安苟。泽莉丝主母在八人议会上最激烈的交锋通常都和巴瑞森·德安苟家族的主母脱不开关系。毕竟,又有谁胆敢公然和昆舍尔·班瑞作对呢?

瑞维尔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班瑞正是昆舍尔·班瑞的代表。他紧盯着提艾戈,看着年轻的战士以优雅的动作翻下蜥蜴,在离开坐骑前还不忘先拉直他精美无暇的服饰和银色的链甲。他白色的短发造型新潮,和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一样完美无缺——从那张瘦脸的骨架架构,到双眼的位置和光泽,甚至也包括了一丝隐约可见的白色短髭——这在卓尔之中可是相当罕见。据说班瑞家族最近将不少魔法用在了某些肤浅的地方——用来为家族的核心成员打造出俊美的外表。如果提艾戈身上真的拥有这种魔法干预,那也是在很早之前,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像那个形容好运的卓尔谚语所说的一样,总是能“对着蘑菇的正面”。

提艾戈以一种漫不经心的从容姿态走到两个卓尔身边,在瑞维尔看来,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他轻轻松松地扶住腰间两把长剑的剑柄,它们无疑是魔索布莱最传奇的武器。此时此刻,织魔师禁不住想要施展一个法术,侦测下这名享有特权的贵族身上究竟有多少魔法物品和魔法装备——显然数目众多。他暗暗决定在下次看到提艾戈过来的时候悄悄施展这个法术。

他将目光从年轻英俊的战士身上挪开,望向捷厄斯。“我们能绕开那个房间吗?”

就在捷厄斯准备作出肯定回答的同时,提艾戈用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不。”他说,两个索拉林惊愕地转身看向他。

“我们为什么要绕开?”提艾戈问道。

“的确。”捷厄斯抢在瑞维尔开口之前说道,“兽人和熊地精想必会被我们的大军吓得瑟瑟发抖,它们没胆子妨碍我们的行动。”

“我们为什么要让它们那么做?”提艾戈问道。

瑞维尔来回打量着他们,不以为然地拧起眉毛。他无法相信他们竟敢在他身边讨论这种事儿,就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他说得没错。”捷厄斯坚持道;武技长显然是注意到了织魔师身上愈演愈烈的危险怒火。

“就冲我们不得不和它们交涉的麻烦,也应该要来它们十分之一的人手为我们卖命。”瑞维尔回答。

“不。”出乎意料地,提艾戈再次打断了他,两名索拉林也再次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我们早该来场战斗了。”年轻的班瑞解释道。

“又不是没有过。”捷厄斯提醒。

“我们只打过一群走错了地方的野兽和偶尔撞上的几只怪物。”提艾戈说,“却没打过任何据守阵地的敌人,等我们最终抵达所谓的刚特格瑞姆时,想必也有一群类似的敌人守在那里。现在是见证我们各个分队配合能力的绝佳时机。让我们的战士看看瑞维尔有多大本事,看看他手下的织魔师们又有多大本事。”

听了这话,瑞维尔微微眯起双眼,觉得提艾戈其实是想自己看看作为潜在敌人的瑞维尔究竟有多强大。

“让所有人——无论是战士还是织魔师——都见识一下我们一路带过来的这群该死的蛛化卓尔的作战威力、战术水平和能力极限。”提艾戈结束了发言。

瑞维尔狠狠瞪着他,捷厄斯却赞同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被年轻的战士轻易说服了。还是说,任何出自班瑞之口的观点都能轻易说服捷厄斯?瑞维尔暗忖。

“我们需要这场战斗,织魔师。”提艾戈直接对瑞维尔说道,语气中的敬意让索拉林吃了一惊,“它能鼓舞我们的士气,磨炼我们的战斗方式。何况,”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邪恶的微笑,“它会很有趣的。”

尽管对班瑞贵族满心怀疑,难以信任,而且总体上可以说是厌恶至极,瑞维尔还是信了提艾戈的话。这一事实令他震惊不已,一时之间,织魔师不禁怀疑提艾戈用某个魔法物品向他悄悄下了咒,让他对这名年轻的战士产生了好感。

“很好。”瑞维尔惊讶地听见自己说道,“去干吧。”

提艾戈向他咧嘴一笑,示意捷厄斯跟在他身后,转身走向坐骑。

“我来领导第一场战斗。”瑞维尔突然口气一转,强硬说道,“我和我手下的织魔师们将会发动第一击。”

提艾戈恭敬地鞠了一躬,骑到波约克背上,等着捷厄斯去牵回自己的蜥蜴。只剩下提艾戈一个人之后,瑞维尔发现他们的对话还远没解释。

克服你的嫉妒,索拉林家族的儿子。提艾戈向他比出手语。

瑞维尔怀疑地看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班瑞家族自以为是的儿子。

真的?提艾戈答道,他看起来并不惊讶,而是发自真心地感到好奇,这大大削弱了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

提艾戈的手指快速闪动,强调着他的话——此时此刻,捷厄斯已经爬上了鞍座,很快就会回到他们身边。每当我们的长辈说到魔索布莱富有潜力的年轻男性时,他们最常提起两个名字,不是吗?提艾戈·班瑞和瑞维尔·索拉林。潜力惊人的年轻学生,分别带领着他们所在的学院。也许我们注定会成为对手,斗个你死我活。

他一边比划一边露出微笑,很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场斗争的胜利者。

或者,如果我们找到共同利益,我们两个都会变得更强。只要你发现了刚特格瑞姆,驯服了那里的野兽,索拉林家族就会离开魔索布莱。我们什么都知道。看见瑞维尔瞪大双眼,他添道。你真的以为昆舍尔主母不知道泽丽丝的打算?

他没有使用索拉林主母的头衔,却对班瑞家族的主母毕恭毕敬,这让瑞维尔又疑又怒,但他把这两种情绪都压了下去,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名令人惊讶的年轻战士的暗示和计划上。

也许班瑞家族、巴瑞森·德安苟家族和八大执政家族中的剩下五个家族会将其视为一场背叛,彻底消灭索拉林家族和他们的盟友。你最好和达耶特佣兵团的人搞好关系,以备不时之需。他添道,用精巧的卓尔手语表达出轻浮的语气。

你也可以不那么干。如此一来,瑞维尔·索拉林最好能和班瑞家族的贵族交上朋友。就在捷厄斯骑着蜥蜴走上前来的同时,提艾戈也结束了他的发言。

“来吧,我的朋友。”提艾戈对捷厄斯说道,选择的措辞却是在向维瑞尔发出挑衅。说着,他转身走开了。

瑞维尔凝视着提艾戈背影,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说得好”。提艾戈的说法的确令人信服。如果班瑞家族和其它家族决定对索拉林家族展开追击,年轻的班瑞必然会变成他们的敌人,提艾戈甚至不必把这句话说出口来。他提起了达耶特佣兵团,这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但提艾戈毕竟是个班瑞,而班瑞家族是达耶特佣兵团最重要的雇主。

他是不是在暗示,一旦战争降临到索拉林家族头上,提艾戈很可能是维瑞尔活下来的唯一机会?

织魔师并不确定。

的确是说得好。

一道黑暗之墙将巨大的地下洞穴一分为二,将瑞维尔等一干织魔师和洞穴的中心区域分隔开来,高墙之后传来喃喃低语。筑成这道高墙的并不是幽暗地域司空见惯的黑暗,而是相互重叠、幽暗无光,绝无可能被看透的魔法结界。

洞穴连通着诸多隧道,索拉林家族的织魔师贵族们在其中一条平平无奇的隧道里制造出了这些结界,制造出一堵视觉上的高墙。另有一名法师负责放哨,在黑暗之墙上方升起了一只浮空眼。

地精炮灰走进洞穴。它们纪律严明,因为无论是掉队还是发出噪音——发出任何声音——都只有一死。这群丑陋的小家伙肩并着肩,在洞穴里围成一道半圆形的肉盾,卓尔织魔师悄声走到它们身后,开始施法。

法师们缓缓旋转、默默施法,来自索拉林家族的十九双手高高举起,手指弯曲。这套仪式是瑞维尔的得意之作,可以将多个织魔师的力量合为一体。法师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围成三圈,内圈四人,中间六人,外圈八人,每圈的法师距离相等。伸展蠕动的手指上冒出丝丝火光,飘向站在同一圈的同伴。瑞维尔站在法阵中央,高举的双手中捧着一个和他的脑袋差不多大的圆球。

光线延伸开来,以近乎完美的角度在卓尔间彼此交错,有如车轮的辐条。终于搭好了骨架,内圈的施法者转向瑞维尔,向那个奇怪的圆球抛出一道光束之锚。圆球抓住了光丝的尽头,牢牢拉紧。

十八名施法者开始快速施法,光丝绕着光锚辐条急速飞旋。法阵的能量逐渐高涨,卓尔们的白发飘进半空,彼此纠缠。瑞维尔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圆球中不断积蓄的力量。强大的能量刺向他的手指和掌心,渗进他赤裸的小臂,让他只能肌肉僵硬地呆立在原地。他咬紧牙关,全力坚持。这就是他的出众之处,瑞维尔知道,这就是他和其它有潜力的织魔师间的区别。越来越多的能量涌进他的身体,涌进他的灵魂,而他承受着这一切。他融入其中,和它们融为一体。他适应它们,而非对抗它们,就像精灵会在新雪上轻盈行走,不够灵活优雅的人类却只能在积雪中艰难穿行。

瑞维尔本能地理解了魔法的本质。他既是容器也是枢纽,随着魔法网络逐渐完备,能量也增长得愈发迅猛。

瑞维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听见那些能力不足的施法者们开始出现混乱;他看见他们疯狂地挥舞着手指,重新念出咒语,施展咒文。

他并未因此分神。瑞维尔缓缓扭转双手,魔法球以稳定的节奏旋转起来。光束随之转动,拖出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明亮尾迹。

不出所料,瑞维尔听见他们召唤出来的黑暗之墙后方传来一阵骚动。尽管敌人已经努力放轻了动作,它们粗笨的声响在黑暗精灵听来依然十分刺耳。

黑暗结界开始消散,宽大的洞穴重新出现在织魔师贵族面前,出现在地精围成的半圆后方。一排排兽人聚集在地精前方约五十步远的地方,其中间或夹杂着几只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熊地精。

注意到面前的地精,几只兽人发出怒吼。卓尔的身影难以分辨,只有一张不断旋转的光网悬在地精上方,清晰可见。它们的声音让亟需集中注意力的瑞维尔十分不快,但看见那群类人生物目瞪口呆的反应,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但这微笑很快就消失了。接着,织魔师将全部能量和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面前持续飞旋的魔法之网中。他跟着它一同旋转,转了整整一圈,然后是第二圈、第三圈。重新转回正前方之后,瑞维尔左臂后缩,右臂前伸,将光网抛向前方。它缓缓旋转着,越过地精头顶。失去了作为枢纽的瑞维尔,魔法能量从蛛网般的结构上逸散开来。

光网悬浮着、旋转着,向前飘去,一道道白光切进下方的岩石。兽人和熊地精们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它们相互推挤,匆忙闪避。

光网落了下来。一道电弧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一只兽人,它浑身腾起烈焰,在惊慌的同伴中间挥舞着四肢,发出尖叫。一声接一声地,洞穴里回荡起雷鸣般的巨响,每一声都激起兽人和熊地精们惊恐的尖叫。

卓尔织魔师井然有序地走向洞穴入口的一侧,地精们急忙让路,却依然不够迅速——的确,它们太过笨拙了,几只不幸的地精挡住了卓尔的第二波攻势,被身披铠甲的战士踩在脚下。

瑞维尔不为所动,甚至不屑投去关切的目光。他相信近战小队——耶里尼内和他手下的蛛化卓尔战士们——甚至不敢碰到他的衣角。

他们的确没有。带着和他们非自然的身体并不相称的敏捷,蛛化卓尔冲过织魔师身边,角质硬壳在岩石上咔嗒作响。步履不稳的地精就没这么好运了,蛛化精灵兴致盎然地从它们身上踩过,冲进洞穴。

对地表的人类将军来说,这群战士就像他们用来瓦解敌方防线的重甲骑兵。考虑到正在消散的电光魔网已经在敌人中间掀起了一片混乱,蛛化卓尔更是将骑兵的角色发挥到了极致。借助体型的优势和无数条长有硬壳的腿,他们只需发起冲锋敌人就不得不跑动起来;再加上这群卓尔被诅咒后的凶猛性情和出自卓尔工匠之手的三叉戟和长矛,敌人的防线转瞬之间就被瓦解殆尽。

有些兽人和熊地精被蛛化卓尔的恐怖外形吓得掉头就跑,却不可避免地跑回到悬浮的能量光网下方,跑回到仍在不断轰鸣的电弧之间。

一只熊地精被电弧击中,飞向后方,它面前的地面也被劈得粉碎。这只抽搐的怪物再也没机会落回地面了——强大的耶里尼内刺出他的巨型三叉戟,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飞在半空的熊地精,只用一只手就将这只三百磅重的怪物举了起来。

蛛化精灵首领将它当作自己的军旗,命令手下跟着他继续冲刺。他们的队伍分成两半,完美地绕开了电光魔网,又在光网的另一侧重新汇成一个狂怒的整体。

瑞维尔抬起双手,让同伴看清他的话。在战场上找到你们的位置。他对织魔师下令。

瑞维尔的位置又在哪儿?一名卓尔回以手语。

“在他认为合适的任何地方。”织魔师大声回答——他想让提艾戈·班瑞也听听他傲慢的语气。

提艾戈骑在他的蜥蜴坐骑波约克背上。听到这句回答,他微微一笑,摸了摸头上的窄檐礼帽向织魔师示意。年轻的班瑞驱使蜥蜴向前跑去,身旁是同样骑着蜥蜴的捷厄斯,身后跟了一队骑兵。他们猛然转向,奔向轰鸣的光网右方。野蛮而愤怒的蛛化卓尔和其他下等战士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中奋战,精锐部队趁机发起战略性的夹击,攻打侧翼。洞穴的侧墙上有一排浅口凹室,那里显然是兽人的营房。有的营房位置很高,通往地面的长梯已经被收了起来。

卓尔的坐骑能够轻而易举地爬上高墙,收起梯子无法为兽人们提供任何防御。

“那张魔法之网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瑞维尔的姐姐萨丽贝尔边说边向瑞维尔走来,身旁还跟着另外两名索拉林贵族——贝瑞莉普和布莱克塞尔。后者的状态看起来糟透了。

“创造和使用它也太耗时间了。”生性严苛的贝瑞莉普反驳道,“如果我们面对的不是一群愚蠢透顶的敌人,他们很可能在我们组织起防御之前已经向我们展开攻击了。”

“你否定它的力量?”萨丽贝尔怀疑地问道。

“我否定的是它在强大敌人面前的用处。”贝瑞莉普立即回答,不仅如此,她还瞪了瑞维尔一眼。布莱克塞尔从贝瑞莉普身后向他露出得意的微笑,这更是让年轻的织魔师倍感受挫。

“你不能这么轻易地无视它的破坏范围,姐姐。”萨丽贝尔据理力争。

“奥术魔法更多不过是花哨好看而已,并不实用。”贝瑞莉普打断了她的话,“因为它们不是神赐的礼物。”

“那是当然,姐姐。”萨丽贝尔赞同道,又有哪个罗丝女祭司会反对这一论断?她优雅地对贝瑞莉普鞠了一躬,跟在年长的索拉林女祭司身后离开了。

“她们会找到更多敌人杀来消遣。”布莱克塞尔说道,占据了瑞维尔身边的空位,“谁叫你心爱的小把戏没能造成多大伤害呢?我数了数,因它而死的敌人不超过五个,其中一个还是被耶里尼内的长矛扎死的,不是被电网劈死的。”

瑞维尔缓缓转过身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年长的索拉林,直到他收起笑容为止。

“如果你对电网的威力有所怀疑,直说就行,哥哥。”瑞维尔说道,“我很愿意加深你对它的了解。”

布莱克塞尔对他的威胁付之一笑。

瑞维尔知道他的确笑得出来,因为萨丽贝尔和贝瑞莉普就在附近。

她们总有不在的时候。

瑞维尔指挥作战的内容很快变成了阻止耶里尼内和蛛化卓尔战士们屠杀必要的奴隶资源,而不是协调组织战术技巧。组成战队的四股力量——织魔师、蛛化卓尔、卓尔战士和地精突袭兵——向兽人洞穴发起狂风暴雨般的凶猛攻势,甚至没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年轻的织魔师大失所望。他本想借此机会检验一下他的战术理论,还精心构建了一套魔法和近战相互配合的策略,以便突破坚固的防线。如果能通过巧妙的战术击败值得一战的对手,他难以取悦的姐姐想必会对他另眼相看,更妙的是,他已经破碎无用的父亲和哥哥想必会对他畏惧不已。

最后几只熊地精和兽人被收编入队,卓尔大军继续前行。和地精一样,它们也将成为战场上的炮灰。贝瑞莉普借此机会冷嘲热讽了起来,说这场战斗根本不值得他们浪费精力。她既没避讳人群也没压低音量,无数双眼睛——包括耶里尼内的手下——都盯住了瑞维尔,她贬低的对象。

“一个卓尔和蛛化卓尔都没死。”瑞维尔反驳道,边说边望向耶里尼内。

“死在区区兽人手里?”贝瑞莉普大笑一声,仿佛卓尔被劣等生物杀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溢于言表的浮夸态度引来了更多卓尔,贝瑞莉普有意让他们观赏这场表演。

“死在比我们人多的联合大军手里。”年轻的织魔师反驳道,毫不示弱。他的手下多少被挑战了尊严——这显然正是贝瑞莉普的目的。

瑞维尔直视着他的姐姐,两人的目光激烈交锋。突然之间,他大笑着转过身来,占据了舞台中央,吸引着每一个观众的目光。

“区区兽人?”他问道,开始对周围所有人说话,“比较之下才有此表达,不是吗?只有和更出色的战士相比,它们才是‘区区兽人’。而我们,比起统治着这座洞穴的精明兽人和熊地精来说,的确更胜一筹。而且我们不是胜过他们一点儿半点,不然我们自己肯定也会有人员伤亡,但我们没有!因为我们的凶猛攻势,它们从最开始就已经一败涂地了,亲爱的姐姐。纵观历史,总有人急于将压倒性的胜利归因于败者的无能,而不是归因于胜者的英勇。”

“继续说。”贝瑞莉普的语气里包含讥讽。

“我们之所以大获全胜,首先是因为选择了正确的兵力。”瑞维尔说道,“在魔法和刀剑、精巧和蛮力之间找到了平衡。”他本想再说两句,说他就是那个作出了正确选择的人,但又觉得这么说没有必要——也没有好处,因为贝瑞莉普明显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尽管如此,瑞维尔还是克制不住自夸的冲动。“我们的敌人在战斗开始前就已经溃不成军了。还在巫师学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用得上电网术,所以一直希望能找到今天这样的机会。”

“又来了?”贝瑞莉普眯起双眼,下颌紧绷,“这么强大的力量就杀了几只不足挂齿的兽人?”

“杀了几只,还有上百只被吓得四散奔逃。”瑞维尔回答,“激怒罗丝的危险和蜘蛛神后本人的现身对女祭司来说不都是强大的武器吗?”

瑞维尔几乎无法相信他说出了这种话——在和罗丝女祭司的争论中诉诸罗丝的权威!

一时之间,和周围所有人一样,瑞维尔屏住呼吸紧盯着贝瑞莉普,双眼一眨不眨,以为她会向他发动攻击——用她的手,用她的蛇首鞭,甚至是施展出毁灭性的神术。

从她紧绷的脸上,他能看出来她的确想这么做。在众目睽睽之下折磨他会让贝瑞莉普享受至极。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贝瑞莉普并未出手。直到此时此刻,瑞维尔才真正意识到这场远征对泽莉丝主母而言有多重要。他逾越了传统礼仪的底线,却并未因此而遭到惩罚——至少现在没有遭到惩罚。

小心说话,年轻的织魔师。贝瑞莉普比出手语。她离得太近,除了瑞维尔之外,没几个人能看见她的手势。女祭司转身走开了,萨丽贝尔紧随其后。

她甚至没在他的手下面前公开斥责他。

瑞维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更不敢相信这份运气会一直伴他左右。他转向聚集一处的卓尔,挥手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就在此时,他发现武技长捷厄斯正紧盯着他,一脸难以置信。不仅如此,瑞维尔还看见了提艾戈·班瑞。傲慢而年轻的班瑞战士看起来兴致盎然,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瑞维尔无言以对,因为他和这两名战士一样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我们就在这座洞穴里扎营。”说完,他转身就走。

捷厄斯很快追了上来。

“这地方太开阔了,很容易受到攻击。”武技长解释道。

“没人会来攻击我们的。”瑞维尔坚持。

“你无法确定。万一遇敌,狭窄的空间的对我们这种人数来说更为有利。”

“去扎营。”

“不然就面对罗丝的怒火?”捷厄斯狡黠一笑;很少有什么卓尔能在调侃瑞维尔之后全身而退的。

织魔师摇了摇头,无奈地抬起双手,仿佛在说他也不敢相信他竟然用这种话——用贝瑞莉普的立身之本——驳斥了她自己。

不久后,提艾戈·班瑞也找到了瑞维尔,说他们发现了统治着这座洞穴的熊地精国王,并要求他等待征服者的接见。

“他想谈判?”瑞维尔讥讽道。

“想活下去,我猜。”

索拉林织魔师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打量着班瑞战士。他们年龄相仿,在同一时间分别就读于各自的学院。同为魔索布莱最具潜力的年轻男性卓尔,就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他们成了彼此的对手。

真的吗?

提艾戈走到浅口洞穴前方,指向对面关押熊地精国王的地方。“要让我对你效忠,我还有其它要求。”提艾戈警告道,转身直视瑞维尔。

织魔师怀疑地看着班瑞战士。

“我代表我的家族加入远征。”提艾戈解释道,“有关索拉林家族的远征进程,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都要如实向昆舍尔主母汇报。”

瑞维尔点了点头。他们早就说过这些了。

“但我也有个人目的,而且不仅仅是为了名声。”提艾戈说。

看见瑞维尔眯起双眼,提艾戈打断了他。“别装出一副你本以为我更加高尚的模样。”他厉声说道,“也许有人致力于造福世界,有人致力于侍奉罗丝,也有人致力于其他类似毫无意义的东西。但别以为我也一样。目光短浅对我有害无益,我的朋友,我从没觉得瑞维尔会致力于……瑞维尔的利益之外的东西。”

瑞维尔不得不点头赞同。毕竟,哪个卓尔不是钻营巧取才能有所成就呢?“说下去。”他催促道。

提艾戈从皮瓦夫斗篷的一个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窄窄的银色卷轴筒。他将它抬高,让瑞维尔看清上面的刻痕:一把战斧、一束闪电、一对相互交叉的长剑,最后是格法宁的名字。

和许多统治家族的贵族一样,瑞维尔自己的匕首上也带有这个签名,但他的匕首更多只是他用来保持专注的媒介,而不是一把武器。

考虑到他们的目的地,考虑到有关那座古代熔炉的魔法能量的传言,提艾戈无需再作进一步说明了。

“我们在囚犯那儿见。”提艾戈说道,走向关押熊地精国王的牢房。

但瑞维尔叫住了他。“我们一起走。”他说道,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邀请而非命令。

提艾戈点了点头。

瑞维尔不紧不慢地穿过主洞穴,想知道他和提艾戈·班瑞会不会沿途讨论起熊地精国王,讨论起这场远征,甚至讨论到更多别的东西。他提醒自己,提艾戈毕竟是个班瑞,所以他必须在每个话题上都该tinguin lal’o shrome’cak,或者说,让他尝到蘑菇派的甜头——蘑菇派是一种能让人白日做梦,想入非非的美味佳肴。提艾戈刚刚说出他的第二个目的时用的并非是问句。他在陈述事实,不容瑞维尔反驳也不容他否认。

所以,这一切都在一名班瑞的监视下进行。提艾戈意识到,他最好尽可能将提艾戈留在身边。织魔师很快就想好了此时此刻他该让提艾戈尝到哪块蘑菇派。

熊地精国王图图格尼克没能提出任何让瑞维尔心动的条件。比起大部分熊地精,特别是那些居住在幽暗地域身处的部族,他的身材都要更加魁梧。即使被绑着坐在石椅上,他的视线也和瑞维尔平齐。以他的种族标准来说,他或许称得上英俊,但在瑞维尔看来,除了时不时出现的抢眼伤疤,它们全都长得一个样,全都是一张平坦的脸庞、两只血红的眼睛和一嘴尖锐弯曲的棕黄色断牙。正如其它熊地精一般,图图格尼克的头发又油又脏,乱成一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发型。

他也不算特别聪明。瑞维尔尖锐地命令他和他的手下为卓尔效力,他毫无创意地回了一句:“图图格尼克是老大。”

也许他的意思是他希望能继续担任这支奴隶大军的首领。但瑞维尔懒得探寻真相了。

他召见了洞穴里的所有人,卓尔和蛛化卓尔,兽人和熊地精。瑞维尔站在一个灯火通明的高台上,旁边是捷厄斯和图图格尼克——他让人把熊地精首领也带了过来,站到武技长的另一侧。提艾戈·班瑞守在这头野兽身旁。

“你们败了。”瑞维尔对兽人和熊地精们叫道,一个简单的咒语增强了他的音量,音波撞击着洞穴中的每一块岩石,“你们将为我而战,不然就只有一死。如果你们战斗出色,或许我会让你们再次为我而战。”他点点头,转身走开,做出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但接着,他停下脚步,望向熊地精国王。

“首领?”瑞维尔指着图图格尼克大声问道,后者骄傲地挺起他宽阔的胸膛。

聚集一处的兽人和熊地精回以沉默。它们面面相觑,想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渐渐地,几个人试探性地跺起脚来,以此表示赞同,甚至还发出了一两声欢呼。

瑞维尔瞥了一眼提艾戈,转瞬之间,一切骚动都消失了。年轻的班瑞飞旋而起,抽出一把长剑,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就连图图格尼克也没能看清,他的目光刚刚转向跳进半空的班瑞,就被一把长剑从前到后划开了咽喉。

这一击如此迅速,以至于熊地精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的时候,他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发生变化。

“有些人欢呼了。”瑞维尔对提艾戈和捷厄斯说道。

战士们露出微笑,点了点头,从平台上向下眺望。

摆在囚犯们面前的是一个简单的游戏:告发为图图格尼克喝彩的人,就被带去向卓尔效忠;被指认成图图格尼克死忠的人,就会在众目睽睽下被拖到一边,折磨致死。

“你是要揍我还是要杀了我?”瑞维尔问道。接到姐姐的召唤,他来到了被她据为己有的一座大型石室。

贝瑞莉普的地精奴隶们已经将熊地精留下的残骸和粪便打扫干净,正在尽责地擦地。卓尔女祭司带了不少行李,许多蜥蜴被专门用来为她运送物资,打造舒适的环境。尽管远征队只会在这片洞穴中停留两三天——等待四处探路的斥候摸清他们的准确方位,制定出前往矮人故土的最佳路线——贝瑞莉普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地精还是将这座石室变成了一个适合卓尔贵族居住的房间。几乎每面墙上都挂着绣帷,每块可以用作床铺或座椅的岩石和台面上都装饰着长绒靠垫和毛毯。

萨丽贝尔就靠在一块这样的石头上。她和贝瑞莉普隔了一段距离,却同样紧盯着瑞维尔。除了三名索拉林和几只无关紧要的地精奴隶,房间中再无旁人。

“你问得满不在乎,仿佛两者都不可能,不合法,甚至也不合适。”贝瑞莉普回答。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选择。”瑞维尔逼问。“如果是前者……”他耸了耸肩,“但如果是后者,那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保护好自己。”

“你忘了第三种可能。”贝瑞莉普说道,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加入耶里尼内的行列。”

瑞维尔大笑起来。他知道贝瑞莉普只是在讥讽他,但变成蛛化卓尔的想法太过骇人,他无法发自内心地保持轻浮。

“或是第四种可能。”他突然说道。

贝瑞莉普好奇地看着他,扫了一眼她的妹妹。后者摇了摇头又耸了耸肩,显然毫无头绪。

“说吧。”

“你可以接受我的所作所为,甚至是看起来对身处高位的你有失恭敬的那些——”

“看起来?”

“的确有失恭敬,我承认。”瑞维尔退让道,他深鞠一躬,用缓慢的动作凸显敬意,“但目的不仅并无不敬,还是为了索拉林家族的利益。”

“坐下。”贝瑞莉普吩咐道,瑞维尔转向最近处那把放了靠垫的石椅。

“地上。”贝瑞莉普澄清。

瑞维尔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却又立即从脸上抹掉了这个表情。他以最快的速度在地上坐了下来。

“为了索拉林家族的利益?”女祭司问道。

瑞维尔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敲了敲脑袋一侧,想要组织起谨慎却精准的措辞。贝瑞莉普打断了他。

“你想说的是,为了提艾戈·班瑞的利益。”她指出。

瑞维尔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尖锐地提醒自己,他的这两个姐姐是罗丝的女祭司,她们对蜘蛛神后的爱显然远大于对他的关心。她们曾就读于魔索布莱的最高学府蜘蛛教院,贝瑞莉普更是在那个残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和她们打交道,瑞维尔不得不万分小心。他自认为比大多数卓尔都要聪明——或许除了贡夫·班瑞,但在眼下这种时候,他意识到他之所以骄横自傲,只是因为他坚信他的才智过于常人,而不是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如果是为了提艾戈·班瑞的利益,那肯定也是为了索拉林家族的利益。”他回答,“那家伙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所以今晚我会睡了他。”贝瑞莉普回答。

“我则是明天。”萨丽贝尔飞快添道。

瑞维尔看看贝瑞莉普,又看看萨丽贝尔,毫不惊讶。“提艾戈对我们的家族很感兴趣。”

“他是个刚刚得势的男性,对他应有的位置心怀不满。”贝瑞莉普解释道。

“所以,索拉林家族引起了他的兴趣。”瑞维尔说,“因为和其它家族不同,索拉林家族不仅期待男性取得成就,还会满怀敬意地嘉奖他们的成就。”

“这正是索拉林家族在魔索布莱的优势。”贝瑞莉普赞同道,“只有索拉林家族才允许男性获得一点儿真正的尊重。”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会有失恭敬了。”瑞维尔说,或是打算这么说。因为在他从第一个字说到第十个字的中间,贝瑞莉普的手里出现了一把长着蛇头的鞭子。她挥出长鞭,三条毒蛇咬了上来,利齿撕开了他的脸。

他退后一步,跌倒在地,贝瑞莉普紧追不舍,打了他一下又一下。他的附魔外袍为他提供了些许防护,但那些邪恶的鞭蛇绕过法袍,撕开了他的衬衫和肌肉。

啮咬的灼痛刚刚燃起,蛇毒就立即流进血管,痛彻心扉。

萨丽贝尔也出现了,手里拿着属于她的长鞭,让另外两只鞭蛇也加入毒打的行列。毒打不断持续,纯粹的剧痛夺走了瑞维尔的意识。最后,她们终于停了下来,但毒素依然侵蚀着他的神经和肌肉,令他在痛苦中痉挛蠕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鲜血淋漓的瑞维尔重新坐了起来,发现贝瑞莉普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萨丽贝尔坐在一旁,看起来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这样我们在提艾戈眼里就没有优势了。”法师设法喘息道。

贝瑞莉普露出微笑。她向旁边的一只地精点了点头,地精抱着一堆衣服冲上前来——和瑞维尔那身已经没了魔法的破衣烂衫正好一样。

“这个房间的尽头放了沉默术,你会恢复原状的。提艾戈什么都不会知道。”贝瑞莉普向他保证,“穿上!”

瑞维尔一边呻吟,一边挣扎起身,邪恶的鞭毒令他的关节疼得像着了火一样。

“亲爱的妹妹,”看着瑞维尔脱下浸满鲜血、破破烂烂的衣袍,贝瑞莉普调侃道,“我们离开魔索布莱才十天,却只给我们亲爱的弟弟准备了四套替换衣物。我们要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因为太过虚弱——他甚至还摔回到了地上——瑞维尔或许能用他那仇恨的目光传达出些许威胁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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