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旧时恩怨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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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如同游走的蛇群,蜿蜒交叠,盘旋冲刺,从我身边滑过,滑向前方,滑到我无法触及的地方。

滑入我无法跟随的黑暗深潭。

生命最常见的真理之一,就是我们总是理所当然地接受身边的一切。无论是配偶、朋友、家人,还是一整个家庭,只要经过足够的时间,那人、那地、那情景都会化作生命中的既有概念。

直到意外降临,直到习以为常的事物不复存在,我们才会真正醒悟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

我曾说过这些,知道这些,并无数次体会过这些感受……

但我发现自己再次变得不知所措了。群蛇从我身边滑过,嘲弄着我,戏谑着我。我抓不住它们,无法分开它们交缠的身躯。

就像那些突然迎来死亡的病人,被永恒桎梏着的麻木感突然不复存在。随着时间流逝,每一刻都凝结为珍宝。在我的旅途中,我曾经遇到一些被牧师告知大限将至的人,他们坚称得病才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从那之后,色彩变得更加鲜艳,声音变得更加生动、更加深刻而动听,友谊也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日常生活的毁灭给他们注入了新生,促成这一切的却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这多矛盾啊!

尽管知道这个原理,尽管有过种种教训,我们还是无法事先做好准备。

生命的平静湖水在凯蒂布莉尔被魔法瘟疫感染时掀起涟漪,涟漪在她和瑞吉斯被从我身边夺走时化作波澜。所有感官向我尖叫;事情不应如此。经历了这么多艰辛磨难,四个幸存的秘银厅同伴正准备享受合适的回报——冒险或闲暇,随我们选择。

我并不认为拥有那两位亲爱的朋友是理所当然,但如此突然、如此意外地失去他们,还是打破了我所寻得的宁静心海。

喧嚣的波澜交叠相撞,繁乱思绪化作的蛇群在水中游动。我记起我的困惑和我的愤怒,无助的愤怒……我抓住贾拉索,因为我必须抓住些什么,抓住某种坚固的存在,某种坚定的希望,以免汹涌的波涛将我卷走。

沃夫加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虽然他的离开也并非完全意外。

布鲁诺的死亡也是如此。我们一同踏上了一条我们早已料到结局的路。唯一不确定的地方是我们两个谁会率先死在敌人的矛端。

我觉得我早就隔离了自己和周围的一切,以免落入陷阱,以免理所当然地接受我已有生活,相信它将会永恒不变。

几乎是针对所有情况。

几乎。现在我才意识到这点。

我提起秘银厅的同伴们,好像我们只有五个人。当沃夫加离开后则是四个人。即使是在已经认识到错误的现在,我的笔端落下的依然是相同的字眼:“我们四个”。

最初,我们并不是五个,而是六个。

沃夫加离开后,我们并不是四个,而是五个。

凯蒂布莉尔和瑞吉斯被夺走后,我们并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而那个我很少想到的,那个我总是以为来得理所当然的人,才是最早进入崔斯特·杜垩登内心的人。

现在,十倍的蛇群逡巡回游,缠住我的双腿。我够不到它们,只能蹒跚而行,因为我脚下的地面并不坚固,因为流沙在波澜的冲击下不住翻滚坍塌,因为我曾经拥有的平衡被打破了。

我再也无法召唤关海法了。

我无法理解——我还没失去希望!——但这是第一次我将黑玛瑙雕像拿在手中时,我亲爱的黑豹朋友不再回应我的召唤。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感觉不到她从星界向我发出咆哮。她跟着赫佐·阿莱格尼进入了堕影界,或是其它地方。她消失在无冬城的有翼大桥上,消失在一团黑雾之后。

在那之后,我很快感觉到了距离,感觉到我们之间拉开了极大的跨度,远超雕像的魔法可以触及的范围。

我无法理解。

难道关海法不是不朽的吗?难道她不是黑豹的精髓吗?精髓必然不能被摧毁!

我却无法召唤她,聆听她,在我周围和脑海中感觉到她。

我究竟踏上了怎样的一条路?我跟在黛莉雅身边踏上了一条复仇之路——不,是跟在黛莉雅身后,因为我无法否认是她在引领我的脚步。我不远千里赶去杀死席洛拉·萨尔穆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我不能声称那是不合理的行动,因为正是她释放了火元素,造成了无冬城的毁灭。击败席洛拉毫无疑问是正确而有意义的。

现在,我再次前往无冬城,对这个名为赫佐·阿莱格尼的提夫林发起复仇——但我甚至不知道他犯下了何种罪行。他奴役阿提密斯·恩崔立的事实就能令我的战斗正当化了吗?

同时,我让阿提密斯·恩崔立重获自由的行为又是否正当呢?或许对他的奴役实为监禁,是对他一生罪孽的惩罚。阿莱格尼或许只是那个控制着杀手的狱卒?我又怎么知道真相?

我回想起现实,不由摇头。我将一名我并不了解的精灵当做情人,她无疑干过无数我决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事。探寻黛莉雅的过去恐怕会揭露很多——太多,因此我决定不去打探。

就这样吧。

对阿提密斯·恩崔立也是如此,但我简单地决定等待他的悔改。我决定接受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并希望他能在我身边作出改变。他心中一直怀有某种荣耀的准则,怀有某种是非观念,只不过,当他用痛苦的双眼观察这个世界时,它们出现了可怕的偏差。

我是不是个傻瓜?在对待黛莉雅的问题上?在对待恩崔立的问题上?我是不是在为了避免麻烦而自甘愚昧?我是不是一个漂浮在太过宽广荒蛮的水面上的孤独灵魂?我愤怒的心灵是不是已经因为满布伤痕而无法继续流连于明知虚假的希望?

这就是问题所在,是最令人痛心的思绪。

我会如此询问关海法。她显然不能回答,但她显然可以。她的双眼,她单纯的观望,她真诚的凝视,无不提醒着我要以同样的真诚反视内心。

涟漪、波澜、交叠的巨浪,令我起起伏伏,四面辗转。我看不见我的双脚,看不见方向。未知的转折令我身不由己,我本应心怀恐惧。

我本应心怀恐惧,但我无法否认这一切都令我无比兴奋。我无法否认黛莉雅令我兴奋,她比我脚下的征途更加狂野。我无法否认恩崔立令我兴奋,他是我和另一段生命——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中的人生——之间的纽带。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存在让我的生活变得更为复杂,但他同时也还给了我一段单纯的时光。

我听见他们之间善意的戏谑,我看见他们之间交换的目光。他们,恩崔立和黛莉雅,他们更为相似,远甚于他们任何一人和我的相似。他们分享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的心告诉我应该让他们拥有彼此。

但那是个遥远的声音,或许就像关海法一样遥远。

——崔斯特·杜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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