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被蛛网死死缠住的黛莉雅挣扎着转过头来，想亲眼目睹折磨她的人如何丧命。她满意地看着恩崔立的长剑劈开了阴魂的头颅。
她奋力蠕动，几乎将脑袋完全挣脱了出来，但身体还是被紧紧束缚在蛛网之中。她环视四周，发现她孤立无援，周围只有这个名叫恩崔立的男人——阿莱格尼的头号战士。他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呼吸，取回短刀，然后向她走来，长剑直指着她的方向。
黛莉雅拼命挣扎，试图抽出一只手，却又放弃了。她知道她无力自保。
长剑近在咫尺。
黛莉雅紧盯着这个小个子男人的冰冷双眼，猜测他的意图。
长剑落到她颈侧，她摒住呼吸，浑身僵硬。恩崔立开始清理蛛网。
“我真是感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她讥讽道。
“闭嘴。”恩崔立说道，手上一刻不停。
“对我的关心让你不好意思了吗？”精灵反问道。
“关心？”
“你回来了，回来对抗你主人的同伙。”黛莉雅说。
“因为比起你来我更恨他。”恩崔立立即答道，“不要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什么好事儿。”
一声威胁的低吼盖过了他的最后几个字，恩崔立僵在原地。黛莉雅露出微笑——她完全可以想象六百磅重的矫健黑豹蹲在他身后的情景。
“你想必已经见过我的朋友关海法了？”她笑着问道。
阿提密斯·恩崔立一动不动。
“别动！”一声高喊从一侧传来，与此同时，崔斯特·杜垩登翻过平台，脚下只有些许踉跄。黛莉雅和恩崔立都不确定他究竟是在命令谁，是恩崔立还是关海法。
或许都是。
恩崔立向卓尔露出一个冷笑，将长剑插向地面，大大减轻了黛莉雅身上的束缚。
“回心转意了？”崔斯特走到他们身边。黛莉雅已经挣脱了蛛网。在恩崔立身后，关海法依然保持着随时扑向这个小个子男人的姿势。
“放松，小关。”崔斯特对大猫说道。她竖起双耳。
“你还回来干什么？”黛莉雅边问边拉扯着衣服上的蛛丝。她并不感谢他，也不喜欢被救的感觉。她只想把阿提密斯·恩崔立一把推开，最好是推到千里之外。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黛莉雅停下了动作。她的问题明显给了他狠狠一击。黛莉雅大吃一惊——她从未想到会看见他陷入深思的模样。
“为什么？”她再次问道，声音高亢而尖锐，却也只是将这个男人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而已。
“我不知道。”他承认。
黛莉雅感到崔斯特正看她，于是望向卓尔。他神色冰冷，仿佛在责备她对恩崔立的态度太过粗鲁。这个男人毕竟刚刚救了她的性命。她耸了耸肩。
“好吧，你为什么不放着我们不管呢？”黛莉雅换了个略微诚恳的问法。
“赫佐·阿莱格尼持有我曾经的长剑。”恩崔立回答，“那把拥有自主意识的灵能长剑可以探知我的思维。和你们在一起会让你们陷入危险。我虽然不在乎你们的死活，却还是不希望你们失败。”
“说得好听，你不还是回来了，让我们陷入危险。”
“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目的。”恩崔立回答，“接近阿莱格尼更可能让他从我这里得知你们的意图。”
“所以我们应该直接杀了你。”黛莉雅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你会先死。”恩崔立断言。
崔斯特站到他们中间。这时候，黛莉雅才意识到她和恩崔立离得越来越近，两人的双眼都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对方。
“我本想直接逃走的，但就算离开费伦我也逃不出阿莱格尼的手心。”恩崔立解释道。
“然后你就恰好遇到了我们？”崔斯特问道。
恩崔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在被阿莱格尼——被我以前的长剑——放倒之前能帮到你们多少。”他承认。“但我还是来了。”他添道，望向死掉的阴魂，“在你们去找他的路上为你们提供帮助。阿莱格尼和查戎之爪不能阻止我向你们的敌人挥剑，而这些人很可能是他的盟友。”
他直视着崔斯特的双眼，黛莉雅注意到他们之间分享着某种东西。某种长久而深刻的羁绊，某种显而易见的敬意。
“我不会回去服侍他的。”恩崔立断然说道，“无论痛苦有多深，折磨有多狠，都不能让我回到赫佐·阿莱格尼身边。”
令她自己也倍感惊讶的是，黛莉雅发现她相信他——她不仅相信这确实就是他的希望，也相信这个灰皮肤的男人拥有言出必行的强韧意志。
她退后几步，让崔斯特和恩崔立独自交谈，只听见了其中几句对话，例如恩崔立承认他留在他们身边就有可能泄露他们的秘密，他们刚刚遭遇的伏击很可能正是因为他之前和他们有过接触。
从崔斯特的反应和身体语言上，黛莉雅知道他会接纳恩崔立，让他一同参与这个任务。在克服了自己的叛逆情绪后，黛莉雅意识到，就算崔斯特不接受他，她也会极力坚持。她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恩崔立身上，紧盯着他，试图理解他。
她看见了那种痛苦。
她知道那种痛苦。
“有趣的困境，让人难以抉择。”片刻之后，崔斯特对黛莉雅说道。他们看见恩崔立正按照约定在远处捡拾柴火。
“你怀疑他的忠诚？”
“很奇怪，不。”崔斯特说，“我认识这个男人很多年——”
“但是也有很多年并不了解他。”黛莉雅立即指出。
“的确。”崔斯特点点头，对她显而易见的逻辑表示赞同，“但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我渐渐看到了他的真实一面。在魔索布莱城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灵魂暴露在外，毫无防护。他有许许多多的身份——包括许许多多我难以苟同的邪恶特征——但阿提密斯·恩崔立以其独有的方式怀有荣耀，这种荣耀从未消退。”这些话出口的同时，崔斯特回想起了他第一次遇到杀手时的情形。那时，恩崔立绑架了凯蒂布莉尔好几天。她全然无助，只能任凭他处置——但杀手对她展现出了极大的仁慈。
但也有全然不同的时候，恩崔立并未展现出这种善意。崔斯特暗忖。他想起了半身人的手指……
他的目光从黛莉雅身上移开，望向恩崔立——一个联系着遥远往昔的纽带。
“他不会故意背叛我们的。”黛莉雅说道，崔斯特转向她，“他像我一样痛恨着赫佐·阿莱格尼。”
“为什么？”崔斯特问道。
黛莉雅奇怪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痛恨赫佐·阿莱格尼？”看见黛莉雅绷起了脸，崔斯特几乎向后退去。她在崔斯特脚边的地上啐了口唾沫。
“好吧，你认为恩崔立不会故意背叛我们，我同意。”崔斯特急忙说道，觉得应该尽快转变话题，“那无意的背叛怎么办？他自己也承认，就算是仅仅和我们呆在一起也很可能将我们的目的泄露给阿莱格尼。那把长剑控制着他，而且似乎能得知他的一切想法。”
黛莉雅望向远处的恩崔立，缓缓摇头。“不能。”她说；比起和崔斯特交谈，她看上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智能武器没那种力量。”
“它奴役着他。”
“它能感觉到他的意图，他的愤怒，他意欲作出的行动。”黛莉雅回答，“这完全不同。那把长剑回应他的冲动，就像柯扎之针回应我的召唤一样。因为曾经被他持有过，它的力量变得愈发强大，强大到足以控制他的行动。”
“你无法确定这点。”
“你也无法确定你的恐惧有没有道理。”黛莉雅说，“那些阴魂不是阿提密斯·恩崔立引来的。他们从无冬城出来追杀我们的时候，他自己还留在城市附近呢。也许他和我们呆在一起的确能令长剑得知我们的大概意图，但它的理解很可能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明确——不然他还怎么可能接近无冬城，不被阿莱格尼的手下抓住？那把长剑无从得知他的每一个思绪和每一步行动。反正我觉得不行，特别是在他和长剑隔得这么远的情况下。那是把剑，又不是个神！”
“可是我们会靠近无冬城的，恩崔立也会接近他的长剑，所以那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崔斯特推测。
“所以你要因为恐惧而抛弃这名非常强大的潜在盟友了？”
卓尔思索了好一会儿，意识到他的确并不愿和恩崔立分道扬镳。那个男人连接着他和他所向往的过去，在那时候，世界对他而言要简单得多，也舒适得多。尽管如此，他还是听见自己答道：“对。”
“那他也会自己去找阿莱格尼复仇的——他不会放弃。我能看见他眼中的痛苦，他绝不会因此而放弃！于是我们会分头进攻无冬城，我们都会变弱——”
“还有第三种选择。”崔斯特打断了她。
黛莉雅好奇地望向他。
“有办法可以阻止这种心灵入侵。”崔斯特解释道，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一个似乎能帮他解决很多问题、打消不少担忧的主意，“贾拉索的眼罩——你有印象吗？它就是这种魔法物品。有了这个眼罩，贾拉索对魔法和灵能窥探都完全免疫——也包括长剑对恩崔立的那种控制。”
“所以我们应该去找贾拉索，然后他就会帮助我们？”
“他和恩崔立之间也有某种羁绊——”
“他已经死了。”黛莉雅直白地说，“你看见他死了。你看见他在火元素喷出致命火焰的几拍心跳前翻下了火元素栖身的深坑边缘。接受现实吧，蠢货！”
崔斯特无言以对。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仅仅因为无法接受现实才希望贾拉索依然活着。他曾经看见贾拉索躲开无数致命的箭矢。他掌握的全部线索都证明贾拉索已经死在了刚特格瑞姆。毕竟，又有谁能从本初火元素喷发的火焰中逃过一劫呢？
但崔斯特也曾在未经验证的情况下就接受了某些挚友的死亡，而他不愿再犯下同样愚蠢的错误。也许贾拉索烧焦的尸体依然躺在本初火元素的深坑边缘，也许他跌进了熔岩巨怪的大口，没留下任何残骸。
也许他没有。
“所以你又想利用恩崔立的困境带我离开这个地方。”黛莉雅说，“又想让我放弃目标。”
崔斯特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怒火。“如果能找到贾拉索，那简直再好不过，因为他必然也会是一名强大的同伴。”他说，“但即便找不到贾拉索，我的想法也不变。我们可以用奇物或魔法保护恩崔立不受长剑入侵。”
“你觉得他从来没去找过那种东西？”
崔斯特无言以对。且不说别的，黛莉雅认为他们可能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来寻找答案。在几十年的冒险生涯中，除了贾拉索的眼罩之外，崔斯特从未遇到过其它能提供类似防护的魔法物品。更何况，卓尔不得不提醒自己，就算是那个眼罩也没能保护贾拉索免受克林辛尼朋的心灵控制。他回头望向正向他们走来的恩崔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究竟是会把我赶走，还是会接受我的帮助？”恩崔立走到他们面前，将满满一怀的柴火扔到卓尔挖出来的小火坑旁边。
“我们的想法就这么明显？”崔斯特问。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展开这样的讨论。”恩崔立说。
“你会把我们赶走。”
“不，我会把你的心脏剜出来。”杀手边说边开始挑拣木柴，“你看，这样可以让事情更简单。”
“你愿意让我们把你的脑袋劈开？”黛莉雅问道；即使她真的是在开玩笑，从她的语气上也听不出来。
恩崔立扔下一块木柴，站起身来缓缓转向她。“如果真有这么简单，我早已经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无法让我放弃目标。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是否和你们同行，我都会前往无冬城。”
“我们担心那把剑。”崔斯特解释道，“难道我们不该担心吗？”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本身的诚意，也许是因为崔斯特并未质质疑恩崔立的宣言，只是单纯说明了长剑超乎杀手控制的影响力，恩崔立似乎多少放松了一些。
“我们有没有办法保护你不受入侵？你被监视的时候是否有所察觉？”
“伊达利亚之笛。”恩崔立回答，看上去正在回想非常非常久远的事。
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魔法物品？”黛莉雅问道。
“我曾经拥有过那东西一段时间。”恩崔立解释道，“如果我还拿着它，相信我就能摆脱击败查戎之爪的控制了，至少也能做出些许抵抗。”
他望向一脸疑惑的崔斯特。
“贾拉索拿着它。”恩崔立解释道，“他修好了它，用它引诱我回到他身边，又在他把我卖给耐色瑞尔人为奴的时候拿走了它。”
“哈，这么说来我们还是应该去找贾拉索寻求帮助。”黛莉雅说道，崔斯特不难发现她的讽刺意味。
恩崔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显然并不欣赏她的笑话。
“查戎之爪能读取你的思维到什么程度？”黛莉雅问道。她的口气突然变了，仿佛兴致盎然，突然有了主意。
“你在假设我知道它什么时候进入了我的思维。”恩崔立回答。
“把你对无冬城的城防状况的所有了解都告诉我们。”黛莉雅露出一个坏笑，好像她之所以想知道无冬城的城防状况——她的确也想知道——只不过是她作出这番推理的一部分原因而已。
恩崔立望向崔斯特。崔斯特审视了黛莉雅一番，意识到了她的计划，向她微微一笑。他回头望向恩崔立，点了点头。
恩崔立耸耸肩膀，开始解释城市的布局，详细说明城墙的优势和劣势。他知道阿莱格尼在哪儿过夜，也知道通常可以找到提夫林的地方。他又说出了城市周围数个阴魂营地。说着说着，他也开始微笑起来。
崔斯特再次点了点头：黛莉雅找到了一个聪明的方法，来判断查戎之爪是否正在入侵恩崔立思维。考虑到恩崔立为他们提供了如此详细、如此重要的信息——这些信息完全可以对赫佐·阿莱格尼构成致命威胁——利爪很可能并没有入侵杀手的大脑。
“你们两个都不了解施法者的行为方式。”等恩崔立说完，黛莉雅说道。
“我对他们的了解足以让我在被他们激怒的时候杀了他们。”恩崔立说。
“我研究过魔法的艺术。”精灵解释道，抬起柯扎之针。“特别是关于魔法物品的知识。我对这种武器并非只有一知半解——不加了解便持有这种武器无疑会非常危险。”
“你想说什么？”
“这把长剑，查戎之爪，不太可能一直盘踞在你的大脑里。”黛莉雅解释道，“它更有可能是在对你向你的肌肉下达的激烈命令作出反应。”
恩崔立皱紧眉头，明显是十分怀疑、难以理解。
“柯扎之针知道我什么时候想让它释放能量。”黛莉雅说。
“因为你控制着那根长棍，就像我曾经控制着查戎之爪一样。”恩崔立回答。
黛莉雅不住摇头：“即便是最强大的智能武器也并非独立的生物。它们怀有自尊，对持有者有所要求——这就是那些金属或木材中被注入的魔力之一。但它们并不具有意识，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与人共谋、施展诡计。查戎之爪因为和你的长时间接触而逐渐控制了你。真正的含义是，查戎之爪记住了你一举一动的线索。它知道你什么时候想要出击，如果你持有它的话，它也知道你希望它在那一击中起到什么作用。现在它依然能够辨识出你的动作线索，因此能够做出相应的反应，这反应比你对它的回击要快得多。”
恩崔立看上去还是半信半疑。
“那把长剑有什么能力？”
“能释放出一道不透明的烟幕。”恩崔立犹豫着回答，不知道对话究竟在向什么方向发展。
“在使用者下达命令后，长剑制造烟幕的速度有多快？”
“立即。”恩崔立说，突然感兴趣了起来。
“它有过不经命令就自行制造烟幕的情况吗？”
杀手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却并不是十分确定。
“你们之间的连接太过紧密，你已经无法确切分辨出自己是否在有意识地命令它了。”崔斯特推测道，“因此你认为——合理地认为——长剑能够读取你的思想。”
“你不知道这把剑能给我施加多强烈的痛苦。”恩崔立回答。
黛莉雅耸了耸肩。
“长剑能够控制他。”崔斯特提醒她。
恩崔立添道：“所以留我在你们身边可能会泄露你们的任务，我已经说过了。”
“如果查戎之爪真的盘踞在你的大脑里，”黛莉雅对杀手问道，“它还会允许你杀掉那名阴魂战士，将我从蛛网里解救出来吗？赫佐·阿莱格尼肯定希望我能被捆起来送到他面前。”
“所以它的入侵不是连续的。”崔斯特说，“但我们怎么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入侵呢？”
黛莉雅将柯扎之针折成两段四尺长的短棍。她打量了它们一阵——在崔斯特看来，她好像正在和那个武器对话——然后将其中一截扔给了恩崔立。
“柯扎之针肯定能认出另一种不同意识的入侵。”她解释道。
恩崔立望向那段金属，他将它拿在手里，仿佛在感觉着它的平衡性。
“别把它当成你的武器。”黛莉雅说，“一旦进入战斗，立即把它还给我！不过，在我们前往无冬城的途中，就让它充当哨兵吧。如果你的长剑试图入侵你的思想，你持有的那段长棍就会有所察觉，然后我的这段也会通知我的。”
崔斯特和恩崔立对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对足智多谋的精灵女子表示赞赏。
在南侧的临海大道途中，一处地势较高的弯道上，崔斯特和他的两名同伴望向脚下的无冬城。较新的建筑和城墙坐落在旧城原址的广阔废墟里，清晰可见——至少，他们能清晰地看见那些没被阴影遮盖的城墙。
盖住城墙的既不是树木的阴影，也不是阳光从附近的山脉后方投来的影子，而是某种阴暗的雾——某种来自幽影界本身的魔法阴影。
“耐色瑞尔人的防御加强了。”黛莉雅说道。他们俯视着阿莱格尼的据点，她的语气同时说出了三个人的心声。她怀疑地看了恩崔立一眼。“也许那个混蛋真的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如果你想把每个劣势都算在我头上，现在就说出来。”恩崔立回答。崔斯特忍不住露出微笑；他能听出恩崔立的弦外之音——他明显是感到无聊，却也带上了一丝威胁之意。一贯的冷静令他总是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崔斯特对此心知肚明。他望向黛莉雅，想看看她是否也听出了威胁，而她的表情——愤怒中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觉得有多少人？”崔斯特觉得他最好转移话题。
“也许他担心我们会来杀他——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席洛拉·萨尔穆的下场。”恩崔立推测。他从梦魇背上翻身落地，爬上一块大石头，寻找着更好的视角。崔斯特和黛莉雅也翻下安达哈，走到他身旁。
“至少好几十人。”等他们走到他身边后，恩崔立解释道。他指向紧贴在城墙外侧的几座阴魂营地。“不仅如此，阿莱格尼还收紧了防御圈。”
“如果他听说了席洛拉的下场，也许他会认为塞尔人将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至少是最开始。”
恩崔立点头赞同。“无论是针对我们还是针对塞尔人，赫佐·阿莱格尼都为他的城市做好了防护。”
“也许我们应该回到森林里，等这段可能的危机过去之后再说。”崔斯特提议。他的话刚一出口，黛莉雅就立即插了进来。
“你对每件事的规划都是躲起来等等看。”她尖锐地说，“你究竟是怎么得到懦弱之外的任何名声的？这真让我困惑，崔斯特·杜垩登。”
崔斯特睁大双眼——特别是考虑到他和黛莉雅在共同度过的短暂时光里分享了那么多冒险！他们不仅一起攻打席洛拉的城堡，还并肩前往刚特格瑞姆，与巫妖和本初火元素为敌。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恩崔立显然知道。无论是崔斯特还是任何其它人，都很少能听见阿提密斯·恩崔立放声大笑，但他现在就在这么做。
崔斯特狠狠瞪着黛莉雅。他想要反击，因为他不愿遭人嘲笑，更令他惊讶的是，他不愿在阿提密斯·恩崔立面前遭人嘲笑。他诧异不已，却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而你总是冲进任何危险之中，因为你愚蠢地认为自己能够永生不死。”过了好半天，他才设法反驳。
“也可能她只是单纯不在乎。”没等黛莉雅来得及作出反应，恩崔立抢先回答。杀手和黛莉雅对视一眼，那种目光再次令崔斯特大吃一惊。
崔斯特意识到，恩崔立能够理解她身上某些他无法理解的地方。的确，他也想到过恩崔立刚刚说的话，但就算他猜到了那种可能性，从他的两名同伴望向彼此的目光中，崔斯特还是能看出来，恩崔立对黛莉雅这一面的理解比他的理解要深刻得多。
再次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他在这天一早的旅途中已经经历了足够多令人惊讶的事情——崔斯特意识到，他因此而倍感烦躁。
“那么，你要怎么带我们进入无冬城？”卓尔问道，将对话转回到正题上。“你了解他们的防御。”他对恩崔立说，“他们有什么弱点？”
“我曾经了解他们的防御。”杀手回答，回头俯视着城市，“他们的防御似乎已经加强了许多。”
“强到超出了我们的能力？”崔斯特问道。
“不可能。”黛莉雅回答。
恩崔立耸耸肩膀。“他们也有弱点。杰瓦斯·格林奇——大概是无冬城市民的首领——并不是赫佐·阿莱格尼的朋友。他们的联盟——还是我创造的联盟——只不过是出于对塞尔人的共同憎恨。无冬城市民从头开始就对耐色瑞尔人心怀警惕。他们倒是很像十镇的居民。”
崔斯特热切地点点头，十分欣赏恩崔立为了令他更好地理解现在的局面而作出的努力。他对无冬城的新市民的有限了解的确证实了杀手的话。
“他们希望能自己挑选统治者。”恩崔立结束了发言。
“他们不会挑选耐色瑞尔人。”黛莉雅推测。
“难道你会？”
黛莉雅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们能怎么利用这个弱点？”崔斯特问道，“我认识杰瓦斯·格林奇——我要怎么才能和他见面，向他寻求帮助？”但就在这些话出口的同时，崔斯特也开始怀疑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他俯视着下方的无冬城，城市上方的一团团的阴影令他陷入深思。这是黛莉雅的私人复仇，如果寻求格林奇和其他人的帮助，他很可能会在城中制造出一场屠杀。
当恩崔立开始罗列他能够安排的会面方法时，崔斯特摇起了头。
“一旦你曾经的长剑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又发现杰瓦斯·格林奇参与了这个计划，无冬城的许多人都会惨遭毒手。”崔斯特打断了他。
“那怎么办？”黛莉雅质问，“如果没有别的方法，我就打进城去，总之我不会放弃的。”
恩崔立面露微笑，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主意。
“你想到了什么？”崔斯特询问。
“河水涌流，岩浆和热灰堆满无冬城的时候，我被困在了那座桥下。”他指向远处曾经被称为翼龙之桥的建筑，“我不知该如何逃脱，但我不能停留。炽热的河面……”他摇了摇头，声音弱了下去。
崔斯特回想起他在火山喷发那天的经历。他远远看见山体坍塌，翻滚的岩石和灰烬汇成一道激流。音波拂过森林，古树像脆弱的小草般倒向地面。宏大的力量令崔斯特双膝跪地。在那恐怖的一天身处无冬城中，目睹着急速降临的灾难，聆听着男人、女人和孩子们被烧死或活埋时的尖叫，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卓尔阴郁地问道。
“我从桥上爬下来，”恩崔立回答，“走上街头，却无法穿过厚厚的灰烬——炽热的灰烬。大块的岩石依然不时从天而降。我看到不止一个被燃烧的石块砸死的人。那些建筑看来坚固，却无法为人们提供任何遮蔽。火焰将躲在屋里的人赶到街上——除非他们已经被埋葬在乱石之中——到处都在着火。浓密的空气根本不能呼吸。”
“所以你死了，然后长剑复活了你。”黛莉雅推测，但恩崔立摇了摇头。
想到无冬城的布局，崔斯特悟出了答案。他也曾数次穿行在城中的街道间，而且经常被大桥吸引，前往位于城市正中的河边。
“你无法穿过街道，于是就又回到了大桥附近的河边。”他说。
“然后游过岩浆？”黛莉雅讥讽道。
但崔斯特只是摇了摇头，凝视着恩崔立。
“河边与水面平齐的位置上有一处缺口。”杀手解释道，“从中流出的河水要相对凉爽一些。”
“你从下水道走出了无冬城。”崔斯特推测，“你认为它们还开着？”他边说边望向黛莉雅，发现得意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
恩崔立指向南方，指向他们脚下的城市，指向汇入剑湾的蜿蜒河道。“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