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控制与合作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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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赌馆今晚相当繁忙,半身人们大多聚集在桌边,玩着掷骰子或其他赌博游戏,窃窃私语地议论着最近发生在城市内外的事件。他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因为当夜出现在酒馆里的几名人类中,有两个引人注目的身影恰恰是最近几场骚动中的核心人物。

夏洛塔·维斯帕非常清楚,现在正有许多目光汇聚在她的身上,而她也同样深知,这些半身人中许多都和她今晚的同伴暗中结盟。当恩崔立邀请她来瓦维尔·泰格维斯的公会里私下会面时,她差点儿一口回绝。但她知道这个地方的价值。黄铜赌馆不受莱基和金穆瑞的窥探魔眼的侵扰,而据恩崔立说,这点对任何私下会面而言都至关重要。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带着那把长剑在卡林港招摇过市。”夏洛塔低声说。

“它的确很显眼。”恩崔立承认,声音中却没有一丝警惕的意味。

“它是把家喻户晓的武器。”夏洛塔回答,“只要是听说过科林·索勒兹和达拉巴德的人,就知道他绝不原意和它分开。而你,却在向所有看到你的人展示它的存在。大家会认为这表明达拉巴德的陷落和巴沙多尼公会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联系。”

“怎么会呢?”恩崔立询问。看到一阵纯粹的怒火席卷过夏洛塔的全身,恩崔立感到由衷愉悦。

“科林死了,阿提密斯·恩崔立佩戴着他的长剑。”夏洛塔冷冷答道。

“他死了,这把剑对他也就毫无用处了。”恩崔立漫不经心地说,“街道上的共识是,他在政变中死于他的亲生女儿之手,而她,据说不愿像科林一样受制于查戎之爪。”

“所以它就落到了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手里?”夏洛塔怀疑地问。

“传说科林曾拒绝了某人的开价——数目大到荒谬的巨额黄金——而这正是那场政变的导火索。”恩崔立继续说道,舒适地靠坐在他的座椅上,“当他拒绝交易的事情被阿达妮雅知道后……”

“不可能。”夏洛塔摇着头轻声说道,“你真以为会有人相信那种故事?”

恩崔立露出嘲弄的微笑。“沙拉吉·奥祖尔的话通常都会被人采信。”他说道,“就在达拉巴德发生政变前的短短几天,有人通过沙拉吉本人提出了购买长剑的要求。”

这话使夏洛塔坐回到她的座位上,绞尽脑汁苦苦思索,试图消化所有信息。街道上的传闻的确认为科林是在一场政变中不幸丧命——贾拉索使用碎魔晶控制了达拉巴德的残存军队,令所有来自绿洲的汇报口径统一。只要克林辛尼朋的控制持续存在,就不会有任何证据揭露出达拉巴德遭到攻击的真相。如果恩崔立所言不虚——夏洛塔也根本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话——人们就会将科林拒绝出售查戎之爪的事实当成引发政变的导火索之一,而不会认为是这件事招致了巴沙多尼公会的攻势,或是令后者窃取了宝物。

夏洛塔紧紧盯住恩崔立,神色中交织着愤怒和钦佩。为了取得他梦寐以求的长剑,他早已事先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夏洛塔知道恩崔立和那两个危险的黑暗精灵——莱基和金穆瑞——之间的关系,因此她确信正是恩崔立促使卓尔们做出了攻占达拉巴德的决定,目的只是为了取得那把长剑。

“你织了一张许多层的网。”女人评论。

“我在黑暗精灵身边呆得太久了。”恩崔立漫不经心地答道。

“可你这是在灾难的边缘行走。”夏洛塔说,“许多公会已经把达拉巴德的陷落和巴沙多尼公会联系到了一起,而你现在又公然佩戴着查戎之爪上街乱逛。当然,其他传言也不无可能,但你的所作所为却无助于撇清我们和科林·索勒兹的横死之间的关系。”

“帕夏达达克兰和帕夏朗宁的立场如何?”恩崔立假装关切地询问道。

“达达克兰很谨慎,没有采取明显的动作。”夏洛塔回答;她热切的语气令恩崔立不由窃笑,因为她显然已经咬住了他抛出的诱饵,“不过,他对眼下的局面相当不满,也同样不满于达拉巴德的变故所明显暗示的事实。”

“他们都会保持谨慎。”恩崔立推测,“除非贾拉索盖水晶塔盖得忘乎所以。”他再次使用格外严肃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比起向女人提供一些她尚未得知的信息,他更多是为了观察夏洛塔的反应。他的确注意到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挫败,恐惧,还是反感?恩崔立知道莱基和金穆瑞对贾拉索颇有怨言,这两名思维独立的副官或许早就想到,拥有心灵控制能力的碎魔晶很可能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他们派他去干掉莫里克,目的明显是为了削弱佣兵团在地表的力量,既然如此,为何夏洛塔又能逃过一劫呢?她是否已经投效了这两个觊觎着达耶特佣兵团黑暗宝座的潜在叛变者呢?

“事情已经做下了,没有挽回的可能。”恩崔立说道,“我的确渴望得到查戎之爪——又有哪个战士不想得到它呢?然而,沙拉吉·奥祖尔正在四下传播科林拒绝了高价求购的故事,阿达妮雅·索勒兹又毫不掩饰自己有多么鄙视父亲的选择——特别是他在出售长剑一事上作出的选择,这一切都对达耶特佣兵团和我们的任务有利无害。贾拉索需要一个用来建造高塔的港湾,于是我们为他提供了这样的地方。现在达耶特佣兵团在城外有了眼线,我们也能够监视到位于势力核心范围之外的潜在威胁了。人人皆赢。”

“恩崔立还得到了长剑。”夏洛塔说。

“人人皆赢。”杀手重申。

“直到我们的行动太过冒进大胆,令全世界都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为止。”夏洛塔说。

“贾拉索已经在那种岌岌可危的形势下活了好几百年了。”恩崔立答道,“至今从未失足。”

夏洛塔想要回答,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但恩崔立还是知道了她想说的话——二人不断交换信息的快速对话令她逐渐兴奋起来,导致她罕见地暴露了眼下这毫无防备的一刻。她想要说的是,在过去的几百年中,贾拉索从未拥有过克林辛尼朋——话中的意味却明显暗示着,在过去的几百年中,克林辛尼朋从未拥有过贾拉索。

“不要把我们的担忧告诉莱基和金穆瑞。”恩崔立吩咐道,“他们已经忧心忡忡了,一旦陷入恐惧,即便是卓尔也会犯下致命的错误。你我应当远远观望——如果发生内战,或许我们能够从中脱身。”

夏洛塔点点头,准确地理解了恩崔立口吻中的逐客之意。她站起身来,再次点头示意,走出了房间。

恩崔立丝毫不相信她顺从的姿态。他知道这个女人很可能直接跑去了莱基和金穆瑞那里,试图将他们的对话歪曲到对她有利的方向上。然而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不是吗?恩崔立刚刚迫使夏洛塔作出了选择,迫使她表明她在这张不断扩大的阴谋之网中所结下的真正盟友。显然,杀手的最后一句话,关于二人能够脱身的论断,对夏洛塔来说毫无意义。她十分了解恩崔立,知道他绝不会在逃离达耶特佣兵团的时候还费事带上她。他会把匕首扎进她的后背,就像他杀死他之前那些所谓的盟友一样——从塔兰·贝尔摩,到鼠人瑞西塔。夏洛塔对此心知肚明,而恩崔立知道她知道。

然而,杀手也的确意识到,夏洛塔、莱基和金穆瑞的判断或许并无错误:克林辛尼朋对贾拉索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在神器的引领下,一贯精明的佣兵头子踏上了一条通往毁灭的道路,达耶特佣兵团的地表野心必将化为泡影。当然,恩崔立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在他看来,黑暗精灵撤回魔索布莱未必是件坏事。恩崔立认为,他和佣兵团的原则冲突才更为重要。莱基和金穆瑞都是极端的种族主义者,他们痛恨他,就像痛恨所有非卓尔生物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恩崔立的战斗技巧和求生直觉对他们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没有贾拉索的保护,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命运不难想象。虽然他得到了克制法师的查戎之爪,并因此感到些许鼓舞,尽管如此,万一他和神奥双修者还有心灵异能师展开对决,杀手依然不觉得他能因此而扳回劣势。如果那两个卓尔最终取得了达耶特佣兵团的控制权,手边有上百名卓尔战士随时待命的话……

恩崔立不喜欢那种前景。

他确信,贾拉索一旦倒下,他将立即迎来自己的末日。

金穆瑞走在达拉巴德地下的隧道里,心情多少有些惊惶不安。毕竟,对方是一名haszakkin,一个致命而不可预测的灵吸怪。但他还是骗过了莱基,孤身一人来到此地。

有些事情只有心灵异能者才能理解并深刻领会。

沿着隧道经过一处急转,金穆瑞来到了长着章鱼头的生物面前,后者正平静地靠坐在位于墙壁凹穴内的一块岩石上。雅拉斯科里克并未睁开双眼,但金穆瑞知道他十分清醒,因为他能够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涌出的精神能量。

和达耶特佣兵团结盟看来是个明智的选择。灵吸怪用心灵沟通说道。这点从来都没有任何疑问。

卓尔比人类强大。金穆瑞表示赞同,使用灵吸怪的心灵链接向它传达自己的准确想法。

比这些人类强大。雅拉斯科里克纠正道。

金穆瑞鞠了一躬,想要就此结束这个话题,但雅拉斯科里克还想继续讨论。

比科林·索勒兹强大。灵吸怪继续说道。他对某件魔法物品的迷恋令他遇事掣肘,寸步难行。

金穆瑞有点明白了,这只夺心魔和达拉巴德绿洲的可悲驻军之间存在着某种逻辑上的关联。毕竟,像雅拉斯科里克这般伟大的存在,又何必要在一群低等生物身上浪费时间呢?

你是被派来观察那把强大的长剑和手套的。他推测道。

我们想要理解那些能够偶尔抵御住我们的攻势的东西。雅拉斯科里克坦率地承认。然而,这件奇物并非能力无限,也没有科林·索勒兹以为的那么强大,否则你们的进攻绝不可能成功。

我们已经发现了。金穆瑞赞同道。

我和科林·索勒兹共渡的时光就要结束了。雅拉斯科里克说。很显然,作为整个多元宇宙中众所周知的最为慎重的生物之一,这只灵吸怪已经掌握了长剑和手套的所有秘密。

那个名叫阿提密斯·恩崔立的人类取得了手套和查戎之爪。卓尔心灵异能者解释道。

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灵吸怪回答。他畏惧你——他也的确应该畏惧你。你的意志相当强大,欧布罗扎家族的金穆瑞。

卓尔再次鞠躬。

你要对查戎之爪心怀敬畏,但更要当心人类现在所佩戴的手套。有了它们,他就能在你疏忽大意的时候将你的力量转而用来对付你自己。

金穆瑞向雅拉斯科里克保证他会密切关注阿提密斯·恩崔立和他危险的新武器。你不再观察这对物品了吗?他随后问道。

或许吧。雅拉斯科里克回答。

又或许,达耶特佣兵团会为你特别的才能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金穆瑞提议。他认为劝说贾拉索作出这样的安置并不困难。在幽暗地域,黑暗精灵们经常与灵吸怪结盟共事。

对于睿智而又明察秋毫的卓尔来说,雅拉斯科里克的停顿已经说明了一切。

“有人给了你更好的邀请?”金穆瑞轻笑一声,开口问道。

或许置身事外,不被金穆瑞之外的达耶特佣兵团成员察觉我的存在才是更好的选择。雅拉斯科里克郑重其事地答道。

一开始,他的回答让金穆瑞困惑不已,他以为灵吸怪担心达耶特佣兵团会在他和恩崔立发生冲突时站在人类和查戎之爪的一方。金穆瑞还没来得及向雅拉斯科里克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灵吸怪就向他呈现出了一个清晰的画面——在达拉巴德绿洲的棕榈树林上方,一座水晶塔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水晶塔?”金穆瑞大声询问,“它们只是克林辛尼朋的外在表现而已。”

克林辛尼朋。灵吸怪带着急切和极为重视的情绪向金穆瑞说出这个词汇。

一件神器。卓尔用心灵感应能力解释道。贾拉索收集的一个新玩具。

并非如此。雅拉斯科里克回答。我担心它绝不仅止于此。你也该同样担心才对。

金穆瑞眯起他发着红色光芒的双眼,小心翼翼地将精神集中在雅拉斯科里克的思想上。对方的想法很可能会印证他和莱基畏惧的事实——为此,两个卓尔已经讨论很久了。

我无法侵入贾拉索的思维。灵吸怪继续说道。他有一个防护物品。

是眼罩。金穆瑞无声地回答。它可以阻止任何法师、牧师或心灵异能者侵入他的头脑。

这个简单的工具不能抵挡克林辛尼朋的侵蚀。雅拉斯科里克解释道。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神器的?

对我的族人而言,克林辛尼朋并无神秘之处。它的确历史久远,和灵吸怪们有过诸多交集。雅拉斯科里克承认。诚然,碎魔晶克林辛尼朋鄙视我们,因为只有我们不被它的诱惑侵扰。只有我们这个伟大的种族才拥有足够的精神自制力,得以挫败碎魔晶绝对控制他人的终极渴望。而你,金穆瑞,也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摆脱克林辛尼朋的影响。

卓尔花了很长时间来思索这句话中的暗示,但他很快就轻易得出了结论。雅拉斯科里克是在告诉他,心灵异能本身就足以抵御碎魔晶的侵袭,因为贾拉索强大的眼罩是基于奥术所构建,而非依赖于源自心灵的能量。

克林辛尼朋最本质的攻击是基于它自身的意志。灵吸怪解释道。它用权势和财富的承诺俘获奴隶。

和卓尔的方式并无不同。金穆瑞说,回想起达耶特佣兵团在莫里克身上使用的策略。

雅拉斯科里克发出流水般涌般的汩汩笑声。持有它的人野心越大,就越容易受到它的控制。

如果那个富有野心持有者极为谨慎呢?金穆瑞询问。他知道贾拉索绝不会让他良好的判断力受到野心的干扰——至少以前不会。但就在最近,他、莱基,和其他人开始怀疑佣兵头子的决定究竟是否明智。

某些劣等生物也能拒绝它的召唤。灵吸怪承认。对金穆瑞来说,雅拉斯科里克显然是将除了灵吸怪之外的一切生物——至少,也是除了心灵异能者之外的一切生物——都看做劣等生物。克林辛尼朋难以动摇圣武士或是善良的牧师,也不能左右正直的君主和高尚的平民。然而,只要是有所渴求却又血脉低劣的生物——这其中也包括卓尔,不是吗?——如果他们不惜借助谎言和毁灭来实现自己的野心,就会无可避免地落入克林辛尼朋的魔掌。

这番话在金穆瑞看来无懈可击。它解释了崔斯特·杜垩登和他“英勇”的朋友们之所以能将神器弃如敝屣的原因,也同样解释了贾拉索最近的所作所为,印证了金穆瑞的怀疑。达耶特佣兵团正在被贾拉索引入歧途。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拒绝来自达耶特佣兵团的邀请。片刻之后,当金穆瑞消化了这些信息,雅拉斯科里克对他说道。你和你大名鼎鼎的同僚们十分有趣——而且很可能给我带来启发,或是金钱上的利益。但我害怕达耶特佣兵团很快就会完全落入克林辛尼朋的掌控。

如果克林辛尼朋成为我们的领导者只是为了引领我们继续追求我们一直向往的目标,你又何必要对此心怀恐惧呢?金穆瑞问道。他担心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并不信任卓尔。雅拉斯科里克承认。但我理解你们的欲望和手段,因此我知道,同样处身于虫豸般卑贱的人类当中,你我不必彼此为敌。我并不信任你们,但我也不畏惧你们,因为促成我的死亡对你们来说毫无用处。事实上,你们知道我和我族人的社群始终保持着连接,如果你们杀了我,只会给自己招致许多强大的敌人。

金穆瑞鞠躬致意,承认了灵吸怪所洞察到的真相。

克林辛尼朋却不同。雅拉斯科里克继续说道。它的行动没有理智可循。它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绝顶的灾难。它控制一切它能够控制的,吞噬一切它无法控制的。它是魔鬼的禁忌,却是恶魔的欢愉。它无视秩序,只为寻求混沌的终结。你们的罗丝女士必将钟爱这件神器,由衷享受它所带来的混乱。但当然,克林辛尼朋的手段和她的卓尔代行者们不同。它并不追求任何目标,它只求破坏。克林辛尼朋会为达耶特佣兵团带来巨大的力量——看看它为你们打造出的顺从奴隶吧,这其中甚至也包括你们所推翻的那个男人的女儿。最后,克林辛尼朋会抛弃你们,给你们招来远非你们所能对抗的强大敌人。这就是碎魔晶的历史,几百年来不断重复上演着。它肆无忌惮、恣意妄为的饥渴欲望,注定会不断膨胀并最终走向灭亡。

这些思绪令金穆瑞不由畏缩,虽然达耶特佣兵团才刚刚推开这道隐秘的门扉,他却几乎已经看见了铺在门后的毁灭之路。

灭顶之灾。雅拉斯科里克重复道。控制一切它所能够控制的,吞噬一切它所无法控制的。

而你就是它所无法控制的事物。金穆瑞推测。

“你也同样。”雅拉斯科里克用它流水般的声音说道,“坚固意志和心灵空白。”灵吸怪念出了心灵异能者在彼此对战时经常预备的两个经典心灵防护术。

金穆瑞一声怒吼,彻底明白了灵吸怪在他面前设下的圈套。雅拉斯科里克担心金穆瑞将他出卖给贾拉索和碎魔晶,因此迫使他和自己达成了同盟。金穆瑞当然知道他所说的心灵防御模式,因此也就知道了防护心灵入侵的方法,如此一来,一旦碎魔晶向他发动攻势,尝试控制他的思维,他会不可避免地下意识开启这两个法术。和所有心灵异能者一样——和所有具有理性的生物一样——金穆瑞的自我和本能都绝不会容忍碎魔晶的支配和占有。

一时之间,他狠狠瞪视着灵吸怪,既憎恨这个生物,又感同身受般体味到了他对克林辛尼朋的恐惧。或许,雅拉斯科里克方才的举动对他而言也可能是一个救赎。克林辛尼朋终将向他发动攻势,试图控制他,或是试图毁灭他。如果金穆瑞恰好发现了抗拒心灵入侵的正确方法,那他就会在一个极为不利的境地中突然变成碎魔晶的敌人。和现在不同的是,到那时,充分理解局面的一方将会是克林辛尼朋,而不再是他自己。

“你会隐藏我们吗?”他对灵吸怪问道,希望对方给出肯定的答案。

他感到一阵思绪从他脑海中涌过,暧昧不清,没有任何明确的含义,却清晰无误地暗示了雅拉斯科里克将会密切关注危险的碎魔晶的意愿。

出于各自的需要,他们就此达成了同盟。

“我不喜欢她。”瓦维尔·泰格维斯用尖细的声音兴奋地说。半身人缓缓走过来,坐到恩崔立的桌边,夏洛塔空出的位子上。

“是她高挑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冒犯了你吗?”恩崔立嘲讽道。

瓦维尔向他投来全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是她的不诚实。”半身人解释。

这话令恩崔立挑起了眉毛。卡林港街道上的所有人——包括恩崔立和瓦维尔在内——本质上难道不都些是摆布他人的欺诈者么?在卡林港,如果因为别人不诚实的言论就无法对他抱有好感,这种人将会非常孤独。

“这其中有一点儿不同。”瓦维尔解释道,同时挥手拦下附近的一名侍者,从他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饮料。

“所以我们又回到身高和相貌的问题上了。”恩崔立笑道。

他的话让他自己也忍俊不禁,但更令他惊奇的是,他意识到自己能够以这种方式和瓦维尔交谈——而且他们经常这样交谈。有生以来,阿提密斯·恩崔立几乎不认识几个能让他随意交谈的人,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在瓦维尔面前竟然如此放松,以至于他几乎想要雇一名法师来侦测一下她是否对他使用了魅惑魔法。实际上,就在此时此地,恩崔立攥紧了他戴着手套的那只手,短暂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套上,尝试确认瓦维尔是否向他释放了魔法。

除了真挚的友谊,什么都没有。而友谊,对阿提密斯·恩崔立来说,不啻于一种更加陌生的法术。

“我经常对人类女性感到嫉妒。”瓦维尔讥讽道,却完美地保持着一脸严肃的神色,“毕竟,她们的身高通常都足以吸引食人魔呢。”

恩崔立轻笑起来。这表情在他身上如此罕见,那笑声甚至令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夏洛塔和包括你在内的许多其他人都不一样。”瓦维尔继续说,“我们都参与了这场游戏——这毕竟是我们的生存之道——我们都欺瞒行骗、策划阴谋、将事实和谎言歪曲到一起,以期达成我们所渴求的目标。但有些人,包括夏洛他在内,他们的目标晦暗不明。我了解你,知道你的期冀,你的索求,也同样知道如果我妨碍了你的愿望,就会令自身陷入险境。但我同样确信,只要我不妨碍你的愿望,我就不会丧命在你那两把漂亮的武器之下。”

“顿顿也是这么想的。”恩崔立插话道。顿顿·泰格维斯是瓦维尔的表兄弟,也是恩崔立在卡林港中最为亲密的伙伴。在他和崔斯特·杜垩登最后一次交手后,恩崔立回到了这个城市。不久他就杀死了可怜的顿顿。

“你对顿顿的所作所为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了,我向你保证。”瓦维尔说道,“如果他发现你陷入了像他当时那样的出境,他对你的深厚友谊也会促使他杀了你的。你那是为他好。”

恩崔立耸耸肩膀,对此并不确定。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杀死顿顿的动机。他之所以痛下杀手,是为了让顿顿逃离暴饮暴食的宿命,为了帮他摆脱那些把他囚禁在房间里无所作为的锁链吗?或者,他仅仅是愤怒于他的堕落,仅仅是因为无法容忍看到他变成了如此可悲的模样?

“你不能信任夏洛塔,因为你不能理解她的真正目的和动机。”瓦维尔继续说,“诚然。她和许多人一样渴望着权力,但没人知道她要从何处谋求权力。她没有任何忠诚心可言,即便面对的是言行作风并不多变的人,她也同样如此。为了获得更好的交易,她不惜一切代价。”

恩崔立点点头,至少没有表示反对。他从来都不喜欢夏洛塔。和瓦维尔一样,他对她完全无法信任。夏洛塔·维斯帕嚣张地利用一切,没有丝毫顾忌也没有任何原则。

“她每次都越过了底线。”瓦维尔说道,“我一向都不喜欢那些出卖肉体换取利益的女人。我也有我自身的魅力,你知道,但我从来不曾如此辱没自己。”

她最后那句轻快的发言令恩崔立再次面露微笑。他知道瓦维尔并不完全是在说笑。她的确有其独特的魅力:赏心悦目的面庞,在衣物的衬托下更显美貌,再加上鲜少有人能出其右的智慧,和对周围事物的敏锐感官。

“你和你的新朋友想处如何?”瓦维尔问道。

恩崔立奇怪地看着她——她的确颇为擅长转换话题。

“那把长剑。”瓦维尔澄清道,装出一副忿怒的模样,“现在你得到它了,或说它得到了你。”

“是我得到了它。”恩崔立向她保证,伸手扶上骨质的剑鞘。

瓦维尔露出怀疑的目光。

“我还没和查戎之爪一决胜负。”恩崔立承认,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向她坦白了这种事,“不过,我也不觉得这把武器强大到令我感到恐惧的地步。”

“就像贾拉索对克林辛尼朋的看法一样?”瓦维尔询问。恩崔立再次挑起了眉毛。

“他建造了一座水晶塔。”一贯明察秋毫的半身人争辩道,“如果老贤者们的说法可以取信,这正是碎魔晶最为本质的愿望之一。”

恩崔立想要问她究竟是怎么知道了碎魔晶、达拉巴德的高塔以及其他种种联系,但他没有费事这么做。瓦维尔当然知道。她总是知道,而这正是她的魅力之一。在二人的交谈中,恩崔立透露的线索足够她弄清真相,更何况她还拥有多得超乎想象的其他信息渠道。如果瓦维尔·泰格维斯知道贾拉索持有一件名为克林辛尼朋的神器,毫无疑问,她会去拜访贤者,向他们支付高昂的价格,获取关于那枚强大神器的鲜为人知的信息。

“他以为自己控制着它。”瓦维尔说道。

“不要低估贾拉索。”恩崔立回答,“曾有许多人低估他。他们全都死了。”

“不要低估碎魔晶。”瓦维尔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曾有许多人低估它。他们全都死了。”

“如此说来,他们还真是个绝妙的组合。”恩崔立陈述事实般的说道。他托住下颌,抚摸着自己光滑的面颊,又用指尖揪住他留在下巴上的一小簇毛发,回想着二人的交谈和其中蕴含的暗示。“贾拉索能应付那枚神器。”他得出结论。

瓦维尔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不仅如此,”恩崔立继续说,“如果克林辛尼朋的力量能和贾拉索并驾齐驱,他会欣然与之结盟。这正是他和我的不同之处。”他解释道。尽管看来是对瓦维尔发话,实际上恩崔立正在自言自语,厘清当前错综复杂的局面带给他的感受。“如果必要,他会允许克林辛尼朋成为他的同伴,并设法令二者的目的达成统一。”

“但阿提密斯·恩崔立没有同伴。”瓦维尔推测道。恩崔立仔细思索着她的话,甚至还低头看了一眼他正佩戴着的强大长剑——一把拥有自主意识和影响能力的长剑,他决意要折服并控制它的灵魂。“的确。”他表示赞同,“我没有同伴,也不需要什么同伴。这把剑不过是从属于我,为我效命而已。”

“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它会被抛进黑龙流着酸液的嘴里。”恩崔立向半身人作出有力的断言,怒吼着吐出每一个字。瓦维尔并不打算反驳他用这种语气说出的话。

“那谁才更胜一筹呢?”瓦维尔大着胆子问道,“是合作者贾拉索,还是独行者恩崔立?”

“是我。”恩崔立毫不犹豫地断言,“现在看来或许是贾拉索更强,但他终将遭到某个同伴的背叛,一败涂地。”

“你绝对不能忍受听从命令的想法。”瓦维尔大笑起来,“世界之所以令你感到如此困扰,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服从命令,就意味着你必须相信发号施令的人。”恩崔立反驳,戏谑的语气说明他并未受到冒犯。实际上,他的声音中洋溢着难得一见的热情,切实证明着瓦维尔·泰格维斯的诸多魅力。“而这,我亲爱的小瓦维尔,才是世界之所以令我感到如此困扰的原因。在我还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除了自己以外我不能信任或依靠任何人。那么做只会招致欺骗和绝望,给别人可趁之机。那么做会让人变得软弱。”

现在轮到瓦维尔靠坐在座椅里细细思索了。“可是你似乎已经开始信任我了。”她说,“因为你对我说出了这番话。我让你变得软弱了吗,我的朋友?”

恩崔立再次露出微笑,但他狡黠的笑容让瓦维尔无法看出他究竟是真的感到有趣,还是在警告她不要得出太过自以为是的结论。

“也许只是因为我足够了解你和你手下们,这种了解打消了我对你们的畏惧。”杀手自负地说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舒展着身体,“又或许,只是因为你还没蠢到对我发号施令而已。”

狡黠的笑容依然挂在他的脸上,而瓦维尔也在微笑,发自内心地微笑。她从恩崔立的双眼中看到了一丝感激之情。在恩崔立消极的思维方式中,二人之间的对话的确可谓软弱。但事实是,无论他是否承认,他都信任着她。在他一生中,他从未这般信任过其他人。至少,自从他最为信任的那个人——瓦维尔猜想,那个人必然是他的父母之一,或是一名亲密的家族朋友——狠狠背叛并伤害了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信任过其他人了。

恩崔立从容不迫地信步走向门口,完美的平衡令他看来像宫廷舞者般优雅。许多人转过头来目送他离开——致命的阿提密斯·恩崔立总是能引来无数关注。

但对瓦维尔来说则并非如此。在顿顿死后不久,她就已经理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友谊。她知道,如果她触怒了阿提密斯·恩崔立,他一定会杀了他,但她同样清楚那条危险的底线究竟划在何处。

那天晚上,当瓦维尔注视着她危险的朋友离开黄铜赌馆时,她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泰然而自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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