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简单的原因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留下水晶塔,贾拉索已经说过了。”金穆瑞说道,“要塞很好地承受了我们的攻势,依然能够保持达拉巴德的正常运作,绿洲之外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一场袭击行动。”

“运作。”莱基重复道,恶狠狠地吐出这个令人不快的词汇,并紧盯着从他身边走进水晶塔中的恩崔立。莱基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归结为杀手的阴谋策划,如果出现任何纰漏,他都打算让恩崔立为此承担责任。这种想法不假掩饰地写在他的脸上。“这么说来,达耶特佣兵团要变成一个大型收费站的督察了?”

“达拉巴德对达耶特佣兵团的价值将远超你的想象。”恩崔立操着不流利的卓尔语答道,“我们可以让这个地方在其他人看来与巴沙多尼公会毫无联系。我们在此处安插的同盟将监视着往来道路,赶在卡林港的人察觉之前取得情报。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展许多投机业务,免受帕夏达达克兰及其走狗的窥探。”

“我们派谁来充当达耶特佣兵团的傀儡,为我们维持达拉巴德的运作呢?”莱基质问,“我考虑过多摩。”

“多摩和他臭气熏天的族人们可不愿离开下水道里的垃圾。”夏洛塔·维斯帕插话。

“那地方对他们来说是个完美的窝。”恩崔立嘟囔着。

“贾拉索曾说过,或许达拉巴德的幸存者就能胜任这个角色。”金穆瑞解释,“他们没死多少人。”

“和一个被征服的公会结盟。”莱基摇晃着脑袋长叹一声,“一个被我们摧毁的公会。”

“这和与魔索布莱城中覆灭家族结盟的情况完全不同。”恩崔立说道,看出黑暗精灵明显在暗自作出错误的对比。莱基正透过魔索布莱的黑暗镜片看待这件事,回想着不同家族彼此之间的世仇和争斗。

“我们走着瞧。”卓尔法师回答;金穆瑞、伯殷永和夏洛塔动身走上通往水晶塔二楼的台阶,莱基示意恩崔立和他一同留在一层。

“我知道你是为了个人目的才占领达拉巴德的。”只剩下他们二人后,莱基说道,“或许这是一场复仇,或许是为让你能够戴上那只现在正戴在你手上的手套,拿起那把现在正挂在你腰间的长剑。无论如何,别以为我没能理解你的一举一动,人类。”

“达拉巴德是个宝贵的财产。”恩崔立回答,略微退后了一寸,“现在贾拉索有地方安全地建造并保留他的水晶塔了。所有人都能从中得到好处。”

“对阿提密斯·恩崔立来说也是一样。”莱基说道。

作为回应,杀手拔出了查戎之爪,将水平抬起的剑身展示到莱基面前,令卓尔法师得以看清这件物品的动人之处。它纤长的锋利剑身上红光闪烁,镌刻着身披斗篷的人影和巨型镰刀的图案,中间则被一条引人注目的黑色血槽所贯穿。恩崔立尽量张开手指,使法师清晰地看到剑柄顶端颅骨形状的柄头。柄头到剑格间的剑柄则好似惨白的脊骨,被雕成类似于脊柱和肋骨的样式,而剑格本身犹如盆骨,伸展的双腿弯向头部,令持有者的手掌恰好可以嵌进“白骨嶙峋”的格挡之中。柄头、剑柄和剑格均为白色,仿佛经过漂洗的骨骼——洁白无瑕,只除了骷髅柄头的眼窝。它们一时好像漆黑的孔洞,一时又犹如燃烧的绯红火焰。

“我对我所赢得的回报十分满意。”恩崔立承认。

莱基紧紧盯着长剑,但他的目光却不可避免地持续飘向另一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的宝物:恩崔立手上那只红色纫线的漆黑手套。

“这种武器与其说是祝福,或许更像是诅咒,人类。”法师评论道,“它们自身太过高傲,而那种愚不可及的自满情绪经常会波及持有者的意志,给他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两人目不转睛地彼此对视着,随即,恩崔立的神色化作一个扭曲的微笑。“你又想体会哪种结果呢?”他问道,将致命的长剑逼近莱基,以此回应法师不假掩饰的威胁。

莱基眯起双眼,转身走开了。

恩崔立注视着走上楼梯的法师,始终面带微笑。但实际上,莱基的警告着实触动了他的心声。的确,查戎之爪拥有强大的意志力,恩崔立能够清晰地察觉到这点,一旦他没能小心应对,长剑就会给他带来灾难,或者像它彻底抹消科林·索勒兹那样将杀手毁灭。

恩崔立低头看了看他握着长剑的手,提醒自己——卑微地警告自己——绝对不能用没有手套保护的手接触到长剑的任何一部分。

即使是阿提密斯·恩崔立,在目睹了查戎之爪将科林·索勒兹的皮肤从头颅上烧掉的场景之后,也无法对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结果掉以轻心。

“克林辛尼朋轻易控制住了大部分的幸存者。”片刻之后,在水晶塔第二层中贾拉索打造出来的会见室里,佣兵头子向他的几个主要咨询者们宣布,“对达拉巴德绿洲之外的人来说,今天不过是索勒兹家族内部发生了一场政变而已,此后,获胜者又和巴沙多尼公会结成了强有力的联盟。”

“阿达妮雅·索勒兹同意留下来?”莱基问道。

“在克林辛尼朋入侵她的思维之前,她就已经同意担任达拉巴德的傀儡了。”

“忠诚。”恩崔立低声评论道。

就在杀手冷嘲热讽的同时,莱基承认道:“我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位年轻的女士了。”

“我们能相信她吗?”金穆瑞询问。

“难道你相信我?”夏洛塔·维斯帕插话,“眼下的情况和我没什么不同。”

“她的公会会长也是她的父亲。”金穆瑞提醒道。

“阿达妮雅·索勒兹和任何其他将要留在达拉巴德的人都不足为惧。”贾拉索坚定有力地说,结束了这场哲学辩论,“那些还活着并将继续活下去的幸存者现在都属于克林辛尼朋,而克林辛尼朋属于我。”

恩崔立没有错过莱基在听到贾拉索最后一句话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疑虑之色。事实上,他猜想佣兵头子自己也有些怀疑究竟谁才是主人。

“科林·索勒兹的士兵不会背叛我们。”贾拉索信心十足地继续说道,“他们甚至都不会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事。相反,如果我们决定编造一个谎言告诉他们,他们也会接受我们的故事,把它当做真相。达拉巴德绿洲现在已经完全属于达耶特佣兵团,就好像我们派了一支黑暗精灵军队来运作这个要塞一样。”

“你确信这个叫阿达妮雅的女人能够担任领导,尽管我们刚刚杀了她的父亲?”比起提问来,金穆瑞的语气更像是陈述事实。

“她的父亲死于对长剑的执念,她对此深信不疑。”贾拉索回答。在他说话的同时,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凝视着那把轻盈悬挂在恩崔立腰带上的武器。莱基更是用危险的目光紧盯住恩崔立,仿佛在无声地重复着他在最后一次和杀手交谈时作出的警告。

法师本想以此威胁恩崔立,提醒杀手,从今以后,他会密切监视恩崔立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他实际上利用了达耶特佣兵团来谋取个人私利——一个极端危险的行为。

“你不喜欢这样。”回到卡林港后,金穆瑞对莱基说。

贾拉索留在了达拉巴德绿洲,巩固科林·索勒兹的残余军队,并向阿达妮雅·索勒兹解释她今后应该采取的微小改变。

“我怎么可能喜欢?”莱基回答,“我们前来地表的目标仿佛每一天都在不断膨胀。我本以为我们现在早该回到魔索布莱了,但我们却加紧了在戈壁上敛财的脚步。”

“是在沙漠上敛财。”金穆瑞纠正道,他的语气显示出他对达耶特佣兵团无休止的地表扩张同样心怀不满。

最开始,贾拉索告诉他们的计划是到地表建立一个主要由人类组成的联络基地,让他们在卓尔佣兵团的交易中出面牟取暴利。尽管从未说明其中的细节,贾拉索原本的解释却让两名副官以为他们不会在地表停留很长时间。

但现在,他们的目标膨胀了,甚至还盖起了一座切实存在的建筑,并在征服了巴沙多尼公会后又占领了第二个基地。贾拉索的计划显然绝非仅止于此。更糟的是——尽管没有公然说出口来,但两名黑暗精灵都在这么思考——在贾拉索游移不定的态度背后,很可能别有隐情。佣兵头子也许不该从杜垩登家族的流民手中夺取那件神器。

“贾拉索似乎已经喜欢上地表了。”金穆瑞续道,“我们早就知道魔索布莱持续不断的阴谋令他感到厌倦,但我们大概低估了他厌倦的程度。”

“大概吧。”莱基回答,“也许我们的朋友只少一个提醒,告诉他地表并不是我们的归宿。”

金穆瑞紧紧盯着他,神色明显是在问他要怎么才能“提醒”伟大的贾拉索。

“从外围开始。”莱基回答,重复了贾拉索最爱的说法,也是达耶特佣兵团最常用的战术。每当佣兵团转化到渗透或征服状态中时,他们就开始从外围侵蚀对手——环绕敌人,不断蚕食咀嚼,同时持续收缩包围圈。“莫里克还没把宝石送来?”

它躺在他面前,邪恶而又华美不可方物。

阿提密斯·恩崔立久久注视着查戎之爪,裸露的十指在沾满汗水的手掌间不住交揉。他内心中一部分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长剑,立即使用他的意志力和智能长剑展开较量。这场不可避免的较量很快就会到来。如果他获胜,长剑就真正属于他了。但如果他失败……

他回想起科林·索勒兹的可悲人生中的最后一刻。那恐怖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然而,正是科林·索勒兹的可悲人生促使恩崔立踏上这条看似自杀的道路。他绝不会成为和索勒兹一样的人。他绝不会任凭自己沦为长剑的囚徒,被困在亲手打造的监牢之中不得脱身。不,他会成为它的主人,否则他宁愿一死。

但是,那种可怕的死法……

恩崔立伸手摸向长剑,下定决心面对即将展开的残酷厮杀。

他听见门外的走廊上有人走动。

转瞬之间,他戴上手套,用右手拿起长剑,动作流畅地将其收回挂在腰间的剑鞘中。于此同时,他私人房间的门扉也被推开了——如果一名人类在达耶特佣兵团中的房间也能被看做是“私人房间”的话。

“来。”金穆瑞·欧布罗扎吩咐道,然后转身离去。

恩崔立一动不动。意识到这点,卓尔又转了回来。金穆瑞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上流露出嘲讽的神色,他打量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杀手,脸上好奇的表情也变得充满威胁。

“现在你有了一把极为出色的武器。”金穆瑞说道,“它完美地配合了你那把卑鄙的匕首。别害怕,莱基和我都没有低估你戴在右手上的那只手套的价值。我们清楚它的力量,阿提密斯·恩崔立,我们也知道该如何摧毁它。”

恩崔立依然紧盯着卓尔心灵异能者,双眼一瞬不瞬。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说,老谋深算的金穆瑞和莱基真的已经找到了某种克服这只屠法手套的方法?恩崔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杀手确信,无论金穆瑞究竟在暗示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在当前的局面中对卓尔都不会有任何帮助。恩崔立知道,他完全可以立即穿过房间,凭借手套轻而易举地化解金穆瑞的所有心灵防御,用他强大的长剑把卓尔扎个对穿。他的表情更是令金穆瑞也意识到了这点。

如果这名冷静而强悍的卓尔的确因此而感到担心或忧虑,他也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恩崔立同样完美地隐藏了内心的不安。

“在路斯坎有任务需要完成。”金穆瑞终于发话,“我们的朋友莫里克依然没能送来我们要求的宝石。”

“我又要去当信使了?”恩崔立讽刺道。

“这次没有消息要送给莫里克了。”金穆瑞冷酷地说道,“他没有达成我们的要求。”

他话语中的决绝深深震撼了恩崔立。但杀手设法掩盖住了自己的惊愕之情,直到金穆瑞再次转身离去。他当然知道,金穆瑞实际上刚刚命令他去路斯坎杀了莫里克。鉴于莫里克明显没能满足达耶特佣兵团的期望,这个要求其实并不奇怪。贾拉索甚至没有要求那名狡诈的小贼作出解释就如此轻率地随意切断了他和路斯坎前景可观的广阔市场之间的唯一联系,这在恩崔立看来还是不太对劲。贾拉索近来的所作所为的确耐人寻味,可他真的会糊涂至此吗?

正当恩崔立动身跟上金穆瑞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场刺杀很可能与贾拉索毫无关联。

踏入那个小房间时,他的怀疑和恐惧不禁益发加深了。他跟在金穆瑞身后不远处,却发现莱基——只有莱基一个人——正在等着他。

“莫里克又一次没能达到我们的要求。”法师立即发话,“他没有更多机会了。他知道太多有关我们的信息,又如此缺少对我们的忠诚,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去路斯坎消灭他。一个简单的任务。我们不在乎那些宝石。如果宝石在他手里,你可以把它们随便花掉。只要把莫里克的心脏给我带来就行。”说完,他向旁边踏出一步,让出身后的魔法传送门。门中模糊不清的景象正是莫里克家旁边的小巷。

“你穿过这道门之前必须先摘下手套。”金穆瑞说道,他狡诈的语气让恩崔立不禁怀疑这一切都是设好的圈套,迫使他陷入毫无保护的境地之中。当然,足智多谋的杀手在前来此地的路上就早已预见到了这种状况,因此,他对金穆瑞微微一笑,径直走向传送门,直接跨了进去。

现在他站在路斯坎的街巷上。他回过头来,看见传送门正在他身后关闭。门中的金穆瑞和莱基都在注视着他,脸上交织着好奇、愠怒和迷惑不解的神色。

恩崔立向那两个正渐渐从他视野中消失的黑暗精灵嘲弄般地挥了挥他戴着手套的手。他知道,他们正在暗自思索他为什么能够如此有效地控制这只破法手套。他们想要了解它的能力,探查它的极限——即便是恩崔立本人,如今也没能发现这点。他当然不愿给这两个不动声色的对手提供任何线索,所以他早就将真正的手套调换成了他之前用来欺骗索勒兹的赝品。

传送门关闭后,他动身走出小巷,重新戴上真正的魔法手套,把假货放进藏在斗篷褶皱下腰带后侧的一个小袋中。

他先去了莫里克的住处,发现那个小贼并没有设置新的陷阱和诡计。这令恩崔立有些惊讶,如果莫里克真的让他残忍无情的上司感到失望,他应该料到必然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他显然也没有从他的小屋里逃之夭夭。

恩崔立不愿坐等,于是回到路斯坎的街道上,在一家家酒馆之间穿梭,搜寻着每一处角落。几名乞丐向他走来,但只需一个恐吓的目光,他们就匆匆退避。一个小贼动手去摸他右侧腰带上的钱包,恩崔立轻轻一转手指就扭碎了他的手腕,令他跌坐到阴沟里面。

一段时间后,杀手认为他差不多该返回莫里克的住处了,于是走进半月街上一家名叫短弯刀的酒馆。这里的酒客寥寥无几,大腹便便的老板正在擦拭着吧台,一个瘦小的男人坐在他对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在尚未离去的几名酒客中,一个身影吸引了恩崔立的目光。那人正舒适地安坐在吧台最左端,背靠墙壁,破旧的斗篷兜帽压在头上。从他的呼吸节奏、肩膀的起伏和头部的慵懒姿势看来,他似乎正在酣睡,但恩崔立发现了一些暴露真相的蛛丝马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例如,他不断起伏摇晃的头颅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角度,令这个熟睡的男人得以观察周围的情形。

当那个角度将恩崔立的身影呈现在假寐的男人面前时,他不禁微微绷紧了双肩。杀手同样没有错过这一事实。

恩崔立走向吧台,站到紧张不安的瘦小男人身边。后者说道:“阿伦今晚已经打烊了。”

恩崔立向他投去一瞥,黑色的双眸将对方尽收眼底。“我的金子对你来说还不够多吗?”他对老板问道,缓缓转过头来打量着吧台后方的胖子。

恩崔立注意到,酒馆老板也仔细观察了他很长时间,目光中渐渐流露出敬畏之意。这并未令他感到诧异。和他的许多同行一样,这名店主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主要就是靠他对顾客的洞察能力。恩崔立丝毫没有掩饰他优雅而坚定的动作中所蕴含的真正实力。靠在吧台边上假装睡着的男人一言不发,那个紧张不安的家伙也没有插话。

“呵呵,卓西不过是想出出风头而已。”名叫阿伦的店主发话道,“不过我的确打算早点关门来着。今天晚上来喝酒的人不多。”

满意于对方的回答,恩崔立望向左侧假寐的男人缩成一团的身影。“两杯蜂蜜酒。”他说,将一对闪闪发光的金币扔到吧台上。这些钱足够买二十杯蜂蜜酒。

杀手始终注视着那个“熟睡”的人,几乎完全没有理会阿伦和矮小的卓西——他不断在杀手身边紧张地挪动身体,甚至还询问恩崔立的名字,但杀手置之不理。他依然紧盯着那个装睡的人,细细打量他,研究他的每一个动作,与自己所了解的莫里克作出对比。

听到酒杯放上吧台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拿起其中一杯,将黑色的酒液送到唇边,同时用左手抓住另一杯酒。但他没有拿起酒杯,而是将它快速推向吧台的另一端,角度微微偏向吧台的外侧,令它刚好可以洒到那个装睡的男人腿上。

店主惊呼一声,卓西·普多斯则跳了起来,甚至还向恩崔立靠近,但杀手直接无视了他。

看到莫里克——那的确是莫里克——在最后一刻抬起手来抓住装满蜜酒的杯子,并顺势从侧面向后一拉,吸收接触时所产生的冲力,避免溅出的酒液洒在自己身上,杀手的笑意加深了。

恩崔立从高脚椅上站起身,拿起他那杯蜜酒,示意莫里克跟他出去。然而,他刚刚迈出一步,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的手臂靠近。他转过身来,看见卓西·普多斯向他伸出了手。

“不,不行!”瘦小的男人说道,“你不能把阿伦的杯子带走。”

恩崔立看着向他身来的那只手,然后抬眼对上卓西·普多斯的目光,用他的注视和他平静而致命的态度让对方得知,如果他胆敢碰到恩崔立的手臂,他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你……”卓西再次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手也停在了原地。他明白了。瘦小的男人认命地坐回到吧台旁边。

“我给你的钱应该足够买下酒杯了。”恩崔立对店主说道;阿伦看来也同样紧张。

杀手走向门外,满意地听见店主正在低声斥责卓西的愚蠢举动。

外面的街道一片黑暗,寂静无声。从莫里克拘谨的站姿和躲闪的眼神上,恩崔立能够感觉出莫里克的惶恐。

“我已经拿到宝石了。”莫里克急忙说道。他走向自己的住所,恩崔立跟在后面。

一走进昏暗的房间,莫里克就将宝石交给了恩崔立。这一事实令杀手感到奇怪——从宝石袋子的大小来看,这个小贼的成绩绝对可以满足卓尔们的要求。既然莫里克已经拿到了宝石,他又为什么不及时上交呢?莫里克不是傻瓜,当然了解他盟友们那种反复无常又极度危险的天性。

“我一直等着你们来找我。”莫里克说,明显是在强装镇静,“你走后第二天我就拿到它们了,但莱基和金穆瑞从没给过我任何消息。”

恩崔立点点头,却并未流露出惊讶之色。实际上,经过仔细思考,杀手根本没有感到惊诧。他们毕竟是卓尔。他们在方便出手时就会出手,随心所欲地取人性命。或许他们派恩崔立来杀莫里克只是希望他能败在后者的手下。或许二人谁死谁活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他们只是单纯享受这性命相博的一幕罢了。

又或者,莱基和金穆瑞急欲铲除贾拉索为达耶特佣兵团逐步建立起来的地表据点。杀死莫里克和所有类似的角色,切断一切链接,然后返回魔索布莱。他将黑色的手套抬到空中,搜寻周围的魔法能量。他在莫里克身上发现了一些魔法波动,又在房间内部和四周发现了另外几处次级咒文,但它们在他看来都不属于任何侦测魔法。就算真的有法术和心灵能量正在窥探这里,他也无能为力。手套只能抓住直接以他本人为目标的魔法。这件奇物的能力其实十分有限。他可以接住莱基的闪电束,反过来将它掷向法师,但如果莱基把一个火球扔进房间的话……

“你在干什么?”莫里克询问心不在焉的杀手。

“离开这里。”恩崔立吩咐道,“离开这个建筑,离开这个城市,至少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不明所以的莫里克只是瞪着他。“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这是贾拉索的命令?”莫里克询问,似乎十分困惑,“他担心我已经暴露了,身为我的盟友他也会遭到牵连?”

“我叫你离开,莫里克。”恩崔立回答,“我,而非贾拉索。当然,也不是莱基或金穆瑞。”

“我威胁到你了?”莫里克问,“我妨碍到你在公会中的升迁了?”

“你真就那么蠢?”恩崔立答道。

“他们承诺我会拥有国王般的财富!”莫里克反驳道,“我之所以会同意,完全是因为——”

“完全是因为你别无选择。”恩崔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那才是真相,莫里克。或许别无选择正是你存活至今的唯一原因。”

莫里克疑惑不安地摇着头。“路斯坎是我的家。”他开口。

查戎之爪夺鞘而出,鲜红和漆黑的光芒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恩崔立向莫里克左右两侧分别由上而下挥出一剑,接着,长剑掠过盗贼的头顶。随着三次挥砍,剑身后方拖出一道黑色的烟雾,将莫里克困在了一个由不透明的墙壁打造的盒子里。恩崔立出招的速度如此之快,眼花缭乱的男人甚至没有机会拔出自己的武器。

“我不是来取走宝石的,也不是来斥责或警告你的,蠢货。”恩崔立冷冷地说道——冷若冰霜,“我是被派来杀掉你的。”

“可是……”

“你根本不明白你的盟友究竟有多么邪恶。”杀手继续说道,“逃离这个地方——这座建筑,这个城市。为了活命而拔腿狂奔吧,愚蠢的莫里克。如果他们无法轻易找到你,他们就不会去费心搜寻——你还不值得他们的麻烦。快跑吧,逃出他们的视野,庆贺自己终于摆脱了他们的掌控。”

莫里克站在原地,魔法创造的烟幕围墙依然悬在空中,将他团团包围。他目瞪口呆,震惊不已,然后微微扫视左右,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显然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和恩崔立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巨大。尽管杀手在上次造访的时候轻而易举地解除了莫里克的全部陷阱,这场残酷的剑舞却真正令莫里克目睹了阿提密斯·恩崔立的致命手段。

“他们为什么……?”莫里克鼓足勇气问道,“我是他们的盟友,是达耶特佣兵团在北地的眼线。正是贾拉索本人命令我……”恩崔立的笑声令他闭上了嘴。

“你是个iblith。”恩崔立解释道,“垃圾。非卓尔。单是这一事实本身就注定了你不过是他们的玩物。他们会杀了你——我正是依照他们的吩咐前来取你性命。”

“你没有奉命行事。”莫里克说道,从他的语气中仍然无法听出他是否真心相信了恩崔立的说法。

“你以为这是在测试你的忠诚。”恩崔立准确地猜出了对方的想法,但随着他出口的每一个字,杀手都在不住摇头,“卓尔不会测试忠诚心,莫里克,因为他们从未期待得到你的忠诚。他们只会评估对方在单纯的恐惧之下所采取的行动是否能够预测。”

“可以你却要放我走,让他们知道你并不忠诚。”莫里克说道,“我们不是朋友,两不相欠,鲜有交往。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恩崔立重心后移,出乎莫里克的意料,杀手深深思索起他的问题,不断在脑海中回想着盗贼所点出的不合逻辑的地方。显然,恩崔立的行为全然不合逻辑。他本应早已完成任务踏上返回卡林港的旅途,不招来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麻烦。相反,在任何合情合理的推测中,放走莫里克对恩崔立都绝无好处可言。

为什么这次不同?杀手扪心自问。他杀过许许多多的人,而且经常是在类似的情况下杀人,经常是依照公会会长的要求,去惩罚一些无礼犯上或具有潜在威胁的下属。他奉命杀人,却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也许其中有的人也像莫里克一样,根本没有任何错。

不,阿提密斯·恩崔立并不能完全接受最后那个想法。他所杀死的每一个人,不是和不可告人的黑暗社会有所关联,就是错误地卷进混乱之中的理想主义者,从而阻碍了杀手的任务。就连那个披着卓尔皮肤的圣武士崔斯特·杜垩登,他之所以会与恩崔立为敌,不过是为了阻止杀手追回半身人瑞吉斯和他从帕夏普克手里偷来的红宝石链坠。杀死崔斯特·杜垩登花费了他整整几年的时间,但对恩崔立来说,只有这么做,卓尔那多管闲事的邪恶行为才终于算是有了报应。在恩崔立的逻辑和情感中,所有死于他剑下的人无不参与了一场宏大的游戏,在追逐权力或物质回报的过程里丧失了他们的清白。

在恩崔立看来,他杀死的每一个人都罪有应得。他是杀手中的杀手,是这场残忍游戏中的幸存者。游戏的规则绝不容许例外的存在。

“为什么?”莫里克再次询问,打断了恩崔立的深思。

杀手注视了他片刻。面对这个极其复杂,令他无法厘清的问题,他给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答案,答案比阿提密斯·恩崔立所意识到的还要更加接近真相。

“因为我憎恨卓尔更甚于憎恨人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