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Rainagel
黛莉雅紧握展成三节的手杖，和两名矮人埋伏在小房间入口，做好了迎敌准备。
看到出现在门拱下的是崔斯特，她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有堵截。”他警告她，“前面的每个房间每条走廊都有。”
在另一端的门外，即五人的来向，贾拉索说道：“追兵也很近。”
“那我们就又得动手了。”对这个想法，黛莉雅没有流露出丝毫悔意或惧意。她朝崔斯特点头示意，后者也原样应对她自信的脸孔。
“一路冲向刚特格瑞姆大熔炉，”埃索格特赞同道，“来一百个蜥蜴怪，就得死一百个蜥蜴怪！对不，布鲁诺王？”他转身在布鲁诺肩膀上拍了一记。
布鲁诺忙着检查墙壁，哼了一声算是应付。
“得快些了，”崔斯特说，“真要是被前后包抄可不妙。”
他退回门拱，黛莉雅跟上。贾拉索穿过房间紧随其后，然后是埃索格特。临走前他还不忘再拍一把布鲁诺。
但布鲁诺连哼都不哼，只顾用手检查石壁浮雕的纹理。
“布鲁诺，”崔斯特喊道，“得走了。”
矮人摆手让他别催，接着继续研究墙壁。他的思绪沿着魔法王座的启示，飘回了千百年前。
就是这个房间，他心想，只能是这里。要是能找到机括就好了！
外面的走廊喧声四起，逐渐靠近。
“布鲁诺。”崔斯特压低声音又叫了一次，疾步跨到布鲁诺身后。“走了。”他催促老友，伸手搭在布鲁诺坚实的肩上，“敌人追上来了，必须得走了。”
“对，走开。”烦躁的矮人低吼一声，手在墙上贴得更紧，心中只惦记着别触发了致命的陷阱。
有没有可能是上千年的闲置让机关锈坏了？这个念头在布鲁诺脑海中翻搅。不过这里毕竟是刚特格瑞姆，是矮人文明的巅峰。
“矮人造东西都顶用。”他大声说。
“造什么？”
布鲁诺总算抬头看了眼崔斯特，朝墙根努了努下巴，并让开身位。崔斯特马上凑过去接替布鲁诺，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因为布鲁诺到头来也不说明为什么放着刚特格瑞姆其他浮雕不加理睬，偏偏对这堵墙情有独钟。
卓尔盯着雕刻图案看了一会，其他人也马上过来求两人带路离开。这个房间越来越像绝境，或说是葬身之地。
崔斯特摇头，并不是放弃回答众人的抱怨，而仅仅是因为他顶上之后还是毫无发现，连一点异常都检查不出。他闭上双眼，在身前张开双手，用指头轻柔地沿着墙壁摸索。卓尔睁开眼，露出了有所察觉的笑容。
“发现什么了？”布鲁诺问。
崔斯特只留下一根手指抵住墙壁，朝上移了少许，然后回到原位。他的笑容更显信心。
布鲁诺伸出手去，崔斯特则让开位置。
矮人闭眼体会手感，“聪明的矮人。”他低声夸奖制造机关的工匠。
机关没有缝隙，没有特别的颜色造型用于标记。就在不过矮人手指大小的地方，墙体的材料由石头换成了金属。
布鲁诺改用指甲顶住机括，用力按下。
“铅。”他说。
“是一整块隔板。”崔斯特说。
“对，马上会熔掉。”两人都朝发话的贾拉索看去，似乎他总能找到答案。
“熔掉？”崔斯特略有怀疑，“我们生火加热个把钎子不难，但没时间升到足够的温度。”
“后面是什么？”黛莉雅问。
“看他们的脸色，应该是逃命通道。”埃索格特说。
布鲁诺交替看看墙壁和崔斯特，后者也不知如何逃脱，神情难辨。房间外响声更大，显然是敌人步步逼近。
“做个记号。”崔斯特出完主意，侧跨两步，从肩上摘下陶玛里，显露了他的意图。
布鲁诺环顾周围，打开口袋包裹翻找可用的东西。他展开一卷地图，撕下一角含在嘴里，然后冲到墙体机关下，一边嚼着地图一边摸索，最后把碎羊皮纸用手贴在机括上，最后才退到一边。
崔斯特早将一支箭搭上弓弦，稳稳地拉满了弓瞄准。
他松开手指，让一束电光照亮了石室。魔法箭正中记号，先是烧尽了纸片，再打穿铅板，直接破坏了后面的机括。卓尔和矮人都知道他们这是在冒险：如果崔斯特永远把秘门封住了怎么办？
他们听到墙后某处岩石滑动的声音，至于这是祥兆还是噩耗，就没人说得清楚了。
石头似乎移动到位，压住了隐藏在墙壁后的某道机关。石墙慢慢沉入地面，露出了和矮人同高的门径。烟尘从门缝四面涌出，一股霉味呛进了他们的鼻子。随着最后的摩擦声，秘门艰难开启，门板则退入了右手边的石墙内。
“你怎么知道有密道？”黛莉雅屏息发问。
“破王座的小聪明呗。”埃索格特笑答。
“快，进去。”贾拉索催他们。
崔斯特正要进入，布鲁诺伸手将他拦下。
矮人王带队钻进这条更深邃的荒废隧道，几步开外路径就联接到了一排陡梯。
殿后的埃索格特回身又把石门关上了。
一行人沿梯级向下，布鲁诺脚底突然一空。他脑中反应的不是从断口坠落，接下来他心里有数。
楼梯与一条狭窄走廊交汇，走廊又通向被橙色光芒笼罩的厅堂：刚特格瑞姆熔铸大厅。
布鲁诺突然停下，瞠目结舌。“精灵，你看见没？”他哑着嗓子问。
“看见了，布鲁诺。”崔斯特声音中带着敬畏。
即使不是德尔荣矮人也能体会这里的庄严宏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布鲁诺迈向大厅正中的巨型熔炉，矮人似乎每走一步都更加伟岸，古老的魔法与力量充实了他的身躯。
他在熔炉料口的正前方停步，凝视炉膛中的火焰。在本初火元素脱困后，炉子的火力完全恢复。他的脸被火烤得通红，但他毫不介意。
他久久伫立。
“布鲁诺？”崔斯特等了好一会，“布鲁诺，动作快。”
矮人不知听没听见，总之没有反应。
崔斯特绕到布鲁诺身边，想把脸凑到他的正面，但徒劳无功。因为矮人双眼紧闭。等到他稍后睁开眼时，依旧神思飘渺，对身边的崔斯特等人视而不见。
他举起斧头，朝炉膛走去。
“布鲁诺，你干嘛？”
矮人连工具都不拿，徒手抓着盾牌的铁箍将它送入熔炉，嘴里还念着一种其他人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一种连布鲁诺本人都不懂的语言。
“布鲁诺！”
他们认定布鲁诺的木盾会被引燃，但并非如此。
布鲁诺继续念诵了几句咒语，然后再度抓住了木盾边缘的铁箍。
“布鲁诺！”崔斯特冲向布鲁诺，可能想要推开他，也可能想关上熔炉。他重重撞上布鲁诺的胳膊，但是冲劲没有撼动矮人一丝一毫。布鲁诺甚至没注意到这次冲撞。他继续抽出盾牌，然后是他满是缺口的大斧。
他没给兵器淬火，而是直接拿在手里。之后他退开一步，转向众人摇了摇头，这才回过了神。
“你胳膊上的肉怎么没被烤焦？”黛莉雅问，“你手上怎么连个水泡都没有？”
“啊？”矮人不解，“你说什么呢？”
“看盾牌。”贾拉索说完，埃索格特笑出声来。
“啥？”布鲁诺翻过盾，低头看去。
木制部分依然完好无损，颜色倒是被火熏得深了一些。原先的黑铁盾面现在闪耀着银光，先前的凹痕不留一处。最可叹的是，盾牌中心的酒杯也笼罩上一层银白，乳白的泡沫更加逼真诱人。
“还有斧子。”贾拉索语毕，一行人都注意到了难以忽视的变化。锋利的斧刃收成一条凹凸的银线，寒光慑人：卷刃和缺口并未修复，因为布鲁诺将之视为荣耀勋章，然而这柄武器内含的威力却显而易见，仿佛大斧正在恳求主人让它释放。
“你都做了什么？”贾拉索问。
布鲁诺嗫嚅道：“跟它们交了交心。”说着他举起斧头在盾上一敲。
熔铸大厅外一阵嘈杂，众人一齐扭头望去。崔斯特架起陶玛里穿心弓，埃索格特和布鲁诺先后护住卓尔左右。贾拉索退开几步，抽出一对魔杖。
“它们来了。”黛莉雅在崔斯特身后说道。接着她用手杖把崔斯特拨到一旁，挤进他和埃索格特之间。
崔斯特瞥了一眼正得趣的布鲁诺。布鲁诺草草对卓尔使了个眼色，便将斧头交到左手，又把盾牌立在身前。他盯着盾牌背面，愈发好奇难止，于是准备要把右手伸到盾牌里。
目睹布鲁诺缩回来的手端着满满一杯酒，众人都瞪圆了眼。他再看了一眼盾牌，眼睛瞪得更圆，马上把杯子递给崔斯特，探手取出了第二杯酒。
“嚯，有没有我的份？”埃索格特问道。
崔斯特把第一杯给了埃索格特，第二杯留给布鲁诺，而后者已经将第三杯酒递给崔斯特，第二杯则被递到黛莉雅手里。第四杯归了贾拉索，布鲁诺最后给自己取了第五杯酒。
“现在这盾牌还值得一用！”埃索格特说道。
“还是我们的神厚道。”布鲁诺说完，埃索格特开怀大笑。
“这什么酒啊？”黛莉雅问。
“最好是穿肠烈酒！”埃索格特说。
卓尔和精灵对视一眼，又悬着心打量酒杯。布鲁诺和埃索格特毫不犹豫，端起杯子大口灌酒。
他们全身都好像涌现力量。埃索格特把铁质空杯捏扁，摔在地上，然后抽出了他那对流星锤。“我敢用摩拉丁的屁股和克兰贾丁的胡子打赌，没人见过这般景象！”他说，“瞅瞅咱们五个手持凶器准备开战的家伙，矮人神要是发现一国之君居然把天赐美酒分给俩卓尔外加一个精灵，还不得气得抓耳挠腮，摇头晃脑，悔不当初？”
“哇哈哈！”爽朗大笑的是布鲁诺，而不是埃索格特。
“发什么呆，干了！”埃索格特对三名精灵说，“感受一下矮人诸神流进肚肠的神力！”
崔斯特率先端杯咽下一大口，随即对另外两人点了点头，最后一饮而尽，把酒杯丢开。
布鲁诺眨了几下眼睛，房间布局在他眼里突然更加清晰明白，而他举起斧盾时也觉得比往常要轻松。
“是某种药剂。”贾拉索分析，“这盾牌真了不得。”
“这就是刚特格瑞姆的大熔炉。”布鲁诺说，“古老的魔法，实用的魔法。”
“矮人的魔法。”埃索格特补充。
走廊中的嘈杂声将他们带回当下的现实。
“他们有龙。”崔斯特提醒众人，“我们应该散开。”
“站在我身边，精灵。”布鲁诺说着，其他人各自在他两侧站好。
“不对，我们应该让布鲁诺直接去拉杆那里。”贾拉索说。
“没错。”埃索格特说，“我带路。”
他刚刚朝中心熔炉另一端的小门迈出一步，门外便传来一阵巨响。一行人眼看着红龙从通道里跳了进来。
至少，看上去是头红龙。稍后他们才发现，只有红龙头被扔了进来。头颅滚过地面，停在五人跟前，用无神的双眼凝视他们。
“罗丝在下。”贾拉索低声说道。
魔鬼抄起硬头锤，以雷霆一击砸破墙壁，从隧道中现身。它纵身跃入房间，张开双臂，挺胸昂首，饥渴地甩动尾巴，并昂首发出了凶恶的咆哮。
“哎哟，”布鲁诺说，“至少龙被干掉了。”
阿斯莫德信徒紧随其后。带队的是四名疑似被深域炼魔召唤的魔鬼族战士。邪教徒们则在四人外侧一字排开。假如这还不足以让五人心惊胆战，那么最后出场的一位肯定达成了这个目的。
瓦琳德拉·影幕与十数年前贾拉索印象中的昏聩巫妖简直有天壤之别。她高举闪耀的权杖浮在通道中，脸上的笑容掩不去恨意，眼中迸射出复仇的火星。
“死也要杀够本。”黛莉雅说。
“卓西·普多斯。”崔斯特在布鲁诺耳边说。
“啥？”
“弯短刀酒馆那个鼠脸人。”
“哦……”布鲁诺不明所以，“现在跟我说这个？”
崔斯特耸肩，“临死前心头有桩事压着，不舒服。我以为你会有同感。”
布鲁诺想说什么，却耸了下肩膀，回头面对迫近的死亡。
“埃索格特还有布鲁诺，走。”贾拉索在他们后面说道，“不用急，但别耽搁。”
埃索格特溜到崔斯特身后拉住布鲁诺，却扯不动他。“我绝不会丢下朋友。”
“不解决这件事，要死掉的朋友何止千万。”崔斯特说，“快走。”
“精灵……”布鲁诺抓住了崔斯特的前臂。
崔斯特看着和他交情最深的老友，郑重颔首。“走吧。”他说。
大厅中所有的熔炉都喷出火焰，条条火舌熏烤着四面墙壁。
“是本初火元素。”黛莉雅喊道，“它察觉我们的计划了！”
大厅剧颤，脚下石板咔嘣作响，尘土石屑飘洒而至。
“快走，快！”崔斯特朝布鲁诺大吼。没等矮人王表示反对，他就被埃索格特一把拖走了。
深狱炼魔吼出命令，让左半边手下截击两名矮人，接着被贾拉索先后两发闪电束连续逼退两步，最后的第三束电光更为夺目，直取魔鬼的胸膛。
贝奥提玛图切笑意更浓，在眨眼间凭空消失，转而现身于其中一名黑暗精灵面前，抡开喷吐火焰的四棱硬头锤，当空朝毫无防备的目标砸去。
正在疾跑掩护布鲁诺和埃索格特的崔斯特对这强横一击毫无觉察，但右前方门口的埃索格特看得真切，怀着深切悲痛喊了声“贾拉索”。在崔斯特听来，仿佛这个坚韧的矮人已经和挚友永别一般。
崔斯特朝后瞥去，只见一团焦黑的躯体倒在魔鬼侧前方，已被火焰吞噬。崔斯特屏住呼吸，险些站立不稳。
在他的一生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靠或易变的事物能比这名诡秘莫测的知心朋友更接近永恒的概念。
深狱炼魔得意地跨开两腿，站在依旧燃烧的遗骸上方，恶毒且饥渴地凝视着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