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受欢迎的同伴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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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越少,我越能容忍你的存在。”灰影拜拉博斯对他的同伴说道。

畸形的邪术师露出一个高高在上的扭曲微笑。这个表情在年轻的提夫林脸上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让拜拉博斯烦躁不已。杀手一向不喜欢施法者——无论是法师还是牧师。他不理解他们,也不愿意和他们交手。他有过成百上千次和战士决斗的经历,往往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但只要对上法师,他总会留下几个伤口。就连最弱的施法者也可以靠着魔法突破他的防御,向他发动攻击。

不仅如此,拜拉博斯从没见过不傲慢的法师,就像他也从没见过不用神祇的名义美化恶行的牧师一样。

两者他都不喜欢。

但现在,他到了这儿,到了无冬森林,身边是一个名叫艾弗昂的家伙,无用的手臂挂在背后,像被抽了骨头的尾巴一样甩来甩去。他奇怪的双眼见证了一场失败的杂交。艾弗昂还是个提夫林——这让他丑陋的外表变得愈发显眼——而拜拉博斯宁愿和兽人搭档也不愿和这种魔鬼后裔联手。实际上,他身上仿佛汇聚了拜拉博斯深感痛恨的一切特质,而这一事实再次让他意识到,他没有任何自由,他曾经持有——并自以为已经掌控——了几十年的可怕长剑会一直折磨他,直到永远。

“你就这么担心我会让狂信徒们发现我们吗?”艾弗昂冷笑道,“哈,对,就像阿莱格尼大人告诉我的那样,你只有发动偷袭的时候才真正致命。”

拜拉博斯停下脚步,向艾弗昂转过身来,表情阴郁——但这并没能让提夫林收起他的一脸讥笑。

“我猜你是想让我对你发动攻击了。”杀手冷冷说道。

“我从不放下警惕。”邪术师回答。

拜拉博斯大笑一声,声音冰冷。他有多少次听过同样的话?这句话有多少次变成了他的受害者的临终之言?

哦,拜拉博斯多么希望这次也是一样!他多么想要把这家伙的喉咙剜出来。

“反正你也不能攻击我。”艾弗昂继续说,“阿莱格尼大人不会答应的,不是吗?”

艾弗昂什么时候会抛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的冲动压倒理智?杀手暗忖。他知道杀了艾弗昂会让他遭受什么惩罚。那把可怕的长剑早就说得很清楚了。他忘不了他趴在桥上的样子——赫佐·阿莱格尼之桥——忘不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剧痛,忘不了那种痛苦带给他的屈辱。

但这家伙……

当天早上是拜拉博斯第一次和艾弗昂一同前往森林。他不止一次意识到,艾莱格尼之所以将艾弗昂安置在他身边,完全就是为了激怒他。阿莱格尼看上去和他一样痛恨艾弗昂,也许耐色瑞尔领主知道,脾气暴躁的拜拉博斯很快就会对这个邪术师忍无可忍,把长剑的威胁抛诸脑后。也许阿莱格尼希望拜拉博斯杀掉艾弗昂,帮他除掉这个烦人的邪术师。然后,作为额外的好处,他还能折磨拜拉博斯——也许是折磨致死——作为对他的惩罚。

说起来,提夫林邪术师似乎对激怒拜拉博斯和阿莱格尼十分热衷,也同样热衷于激怒耐色瑞尔营地中的任何人。他总是时不时露出他扭曲的微笑。

他有什么目的?

拜拉博斯从年轻的提夫林脸上看见了痛苦,但他不愿费事深入观察。

他的确将艾弗昂细细打量了一番,审视着他畸形破碎的肩膀和软绵绵地挂在身后的手臂。如果有人能在给艾弗昂留下这些伤痛的灾难中直接杀了他,那他也算是帮了艾弗昂的大忙。

这时候,他听见了别的声音,来自远处的轻响——或许是枯枝折断的声音。艾弗昂显然又想说话,但拜拉博斯用力一挥手,就连我行我素的提夫林也立即闭上了嘴。

拜拉博斯转身挪到最近的树后,边走边拔出武器。当他回头望去的时候,他只能叹气,因为艾弗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带着一丝笑意好奇地看着他。

就这样吧。巴拉博斯暗忖,将注意力转回到远处的森林。此时此刻,他为自己站在阴魂一方而感到庆幸,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站在阴影里的狂信徒,但如果他们是赫佐·阿莱格尼的手下,他们将很难被他发现。

他再次转向邪术师,挥手吸引他的注意,然后用手势告诉他有四个敌人正在靠近。

艾弗昂回以愚蠢的笑容,他的身体前后晃动,瘫软的手臂挥来挥去,看起来既可笑又吓人。

拜拉博斯眯起双眼,希望他有足够的时间跑回去掐死那个蠢货。但他再次决定就这么算了,想到这群狂信徒或许能帮他杀了艾弗昂,他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然而,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因为当他再次回过头去的时候,他发现阿斯莫德巡逻队已经注意到了艾弗昂的存在。本来一场简单的突袭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突然变得无比复杂。

一名高大的信徒舞起权杖——但他的权杖更黑,上面的带着红色的条纹——向另外三名信徒下达命令。其中一人把长弓挎在肩头,匆匆爬到树上,另外两个开始逼近,在树木和灌木之间来回穿梭寻求掩护。一人冲上前来,俯身躲在一个掩体后面,然后挥手招呼同伴上前,后者从他身边冲过,冲向下一个掩体。

拜拉博斯观察着狂信徒的动作,权衡着自己的选择,并做出了决定。他一向喜欢直取要害,所以趁着三名敌人——两个在地上,一个在树上——靠近的工夫,拜拉博斯从树后溜了出来,绕过小兵溜向后方。

后方的信徒似乎是他们的领导者,因此是他的首要目标。下定决定之后,拜拉博斯怀着一丝恶意将艾弗昂抛诸脑后,不再担心他的安危——反正那个愚蠢的邪术师自己也不怎么担心。

拜拉博斯又观察了一段时间,小心翼翼地从三名信徒身边走过。他很快意识到他们三个已经把艾弗昂当作了自己的目标,他用不着太过谨慎。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他,一旦锁定目标,这群狂信徒就会被冲动支配大脑,就算拜拉博斯站直身体唱上一支卡林港妓院的小调,这三个信徒也不会给他任何关注。

他又看了他们一会儿,内心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想亲眼见证艾弗昂的死亡。

树上的弓箭手迅速找好位置,拜拉博斯看见他把一支箭搭在弦上。另外两人马上就到了空地边缘,随时都会发起冲锋。

拜拉博斯皱着眉毛下定决心,将注意力转回到阿斯莫德首领身上,打量着那个战士的奇怪铠甲。他身上绑着带刺的护肩和环形金属板——左胸一个、腹部一个,臀部和腿上各有几个——还有一块同样带刺的怪异护裆。对统一身穿皮甲的阿斯莫德信徒来说,这身装备已经可以说是十分不寻常了,当靠近的杀手看见了铠甲下面的东西时,他更是困惑得停下了脚步。

和他对战是一只木乃伊?那个战士从头到脚都裹在某种灰色的绑带里,像是穿了一身脏兮兮的破布。

杀手不知该作何感想。箭矢离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将这些想法抛到一旁,从树丛里冲了出来。

他发起猛攻,长剑猛然刺向前方,却又突然停止冲锋,一跃而起,两脚一同发力,在空中翻了个跟斗。阿斯莫德战士的动作快得惊人,他在杀手从他身边掠过的同时立即转过身来,甚至还设法刺出了他黑红相间的权杖。

拜拉博斯轻松格开权杖,在落地的同时,他的长剑巧妙地钻到了权杖下方。他转过身来,阿斯莫德信徒也冲到了他面前,却没能把长剑从他的武器上甩开。拜拉博斯挑起剑锋,权杖也随之上挑,露出一个更好的破绽:阿斯莫德战士没有保护的胸口,就在带刺的金属护甲旁边。

经过魔法加持、经过上百次杀戮的血液滋润的匕首瞄准了试图退后的男人,狠狠出击。

没有刺穿。

直到这时,拜拉博斯才明白过来,阿斯莫德信徒后退的动作只不过是个虚招——为了让拜拉博斯失去平衡,也为了调整姿势,让这个奇怪的狂信徒可以趁机抽出他的权杖。这直取敌人性命的一击看起来万无一失,因此拜拉博斯并没有思考备用方案。

矛棍离开了他上挑的长剑,完全是凭借直觉,杀手狠狠压低剑锋——尽管他知道这会让他落入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内——身体扑向一侧,另一侧的腰胯拉向相反的方向。他惊人的反应速度让他没有被权杖正面砸中,但他承受了这次横扫,顺势转开。

转到一半,他发现自己出了问题。

权杖打在他的右胯上,那里的肌肉开始抽搐痉挛。拜拉博斯一个踉跄。

灰影拜拉博斯从不踉跄。

他的右胯不停痉挛,淤伤的皮肤收缩紧绷,烧灼般的剧痛蹿下大腿。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是毒,更像是某种魔法效果。

令人衰亡的死灵魔法。

痉挛并未消退——恰恰相反。他腿上的肌肉收缩、放松,然后再次收缩,给他带来剧痛。拜拉博斯不得不竭尽全力才没有摔倒在地。

他又踉跄了一步,不知道是该冲锋还是该撤退。

阿斯莫德战士逼上前来,像只微笑的木乃伊。

艾弗昂好整以暇地从腰带上取出一根弯曲的木质魔杖,看着树上的弓箭手拉开长弓,看着另外两人伏在厚厚的灌木丛中向他靠近。

两名战士从十步之外的灌木丛中冲了出来,弓箭手射出箭矢。

艾弗昂用魔杖敲了敲脑袋,缩成一片,然后继续收缩,缩成了一条线。虚化的邪术师钻进一个蛇洞,钻向地底。弓箭手的箭矢只射中了空气。

“施法者!”一名冲锋的狂信徒叫道;他和他的同伴猛然停住了脚步。

在艾弗昂看来,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又从洞里钻了出来,变回原形,向左手边的战士抛出一个咒语。

两人大叫一声,挥舞着矛棍,高喊着他们的魔鬼神祇,愤怒地冲上前来。

艾弗昂开始对右侧的战士施法。他并未用魔杖指向她,只是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施法者和施法目标之间的空气开始波动,仿佛从发烫的岩石上冒出的热气。一道心灵能量滚动着扑向那个女战士,波动的空气颜色变深,像一条盘起来的蟒蛇一样向上抬起,对她发起攻击。

她混乱地加了一声,步伐踉跄,面容扭曲。痛苦和脉动的魔法能量填满了她的大脑。

另一个战士向他扑来,邪术师抬手格挡。狂信徒压低重心,似乎想将他掀翻在地——为什么不呢?邪术师知道对方的重量足有自己的两倍。

但他早就为这样的袭击准备好了多种方案。狂信徒击中了他。飞向后方的不是艾弗昂,而是阿斯莫德战士自己。他飞向来时的方向,并在途中着起了火。

艾弗昂也飞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对方的撞击。在他的领域中,这个魔法被称为凯丰之跃。此时此刻,第二支箭矢从树上飞来,艾弗昂立即虚化,用传送术来到了踉踉跄跄的女性信徒后方。

女战士依然头晕脑胀、步履蹒跚,男战士在地上来回打滚试图熄灭顽固的魔法火焰,艾弗昂抓住机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弓箭手身上。他伸出魔杖,从杖端射出一团黑色的魔法能量。如果仔细观察,任何人都会把那团能量看成是一只会飞的蜘蛛。

它击中了弓箭手,几乎将他撞下树来。但他设法坐住了,皱着眉发出蔑视的怒吼,并设法射出了第三箭。

这一箭差点儿就结结实实地击中了目标:艾弗昂低下头,一脸厌烦地望向扎在黑袍上的箭矢。

他压下怒火,从弓箭手面前转过身来,又向着火的战士射出了一颗黑色的魔弹。幽灵般的魔弹从杖端飞出,重重打上试图爬起来的男人,令他重新摔倒在地。

听见弓箭手再次发出痛呼,艾弗昂忍不住微笑起来。与此同时,女战士终于直起身,从另一侧向他展开攻势。弓箭手的准头令邪术师不由惊叹:他知道他残忍而狡猾的飞弹击中了敌人,那个男人正经受着钻心剜骨的剧痛。

但他的箭依然精准,精准地飞向艾弗昂的后脑。

阿斯莫德信徒双手抓住权杖,像挥舞棍棒一样用力横扫,加紧攻势。

拜拉博斯的胯侧不住痉挛,剧烈收缩的肌肉令他几乎难以站立,这让他无法像期待中一样利用对方的破绽。如果没有受伤,他已经干脆利落地发动了攻击。但现在,他只能尽力而为。

权杖从左侧挥来,拜拉博斯向右躲闪。他挑起长剑进行格挡,匕首再次狠狠刺向阿斯莫德信徒的前胸,甚至设法转出了权杖的触及范围,长剑斜线劈下,砍向对方的脖子。他旋转着退向后方,发现那只木乃伊战士并未追击,而是在长剑的重击下踉跄着调整脚步,不由找回了一些自信。

他再次上前,却又下意识地退了回去——只退了一点点,让他在靠近的同时做好了防守的准备。幸运的是,精明的狂信徒抛开了伪装,毫发无伤地冲上前来,向拜拉博斯发起凶猛的攻势。

拜拉博斯退后格挡,在和对方保持距离的同时仔细观察敌人的脖子。他没能在裹布上留下任何痕迹,从木乃伊的笑容和他闪烁的双眼来看,长剑的重击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他放低目光,发现匕首的第二次突刺同样没有在狂信徒的胸前留下伤痕,至于他用尽全力、完美无缺的第一击,也只是在灰色的布料上留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擦痕。

他的武器伤不了对方。

拜拉博斯闪到一旁,再次出击,长剑灵活地绕到权杖后方,打在阿斯莫德信徒的手指上。男人毫不畏缩;手指依然牢牢抓住棍柄。他反手还击,接着是第二次横扫。仿佛证明拜拉博斯的攻击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一般,行至半途的权杖改变了方向,挑衅般地向杀手刺来。

拜拉博斯转身就跑,强迫受伤的胯部转向前方,将右腿甩到身前。他咬紧牙关对抗着剧痛——他没时间感到痛苦了。拜拉博斯飞快转过一棵粗壮的橡树。他想要停在这儿,对追来的对手发动突袭,但他意识到这样反击未免太过明显。

不过,旁边还有第二棵橡树,被第一棵挡住了,阿斯莫德信徒看不到它……

箭矢从树上射来的时候,艾弗昂向站在他面前的女信徒露出微笑。显然是看出了箭矢的准头,她同样笑了起来,怒吼着刺出一击。

艾弗昂双臂大张,甚至没有试图阻挡这一击,对身后的箭矢也毫无反应。箭矢刺进他虚化的后脑。他射出的最后一枚魔弹可谓名副其实,在施法者身上也发挥了“幽灵般”的效果。

权杖刺中了灵体,刺中了虚化的邪术师迷雾般的身形。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美妙的一丝。那支箭从艾弗昂中间穿过,扎进了女人的眼窝。血肉四散飞溅,证明她不太像幽灵。她直直仰倒,以笨拙的姿势狠狠撞上地面,但艾弗昂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在他前方的一侧,另一个阿斯莫德信徒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几乎被烧光的头发和眉毛上冒出黑烟,通红的皮肤上全是水泡。他充满仇恨地瞪着邪术师,盛怒之下不住喘息。阿莫斯德战士冲上前来。

艾弗昂的魔杖在空中一转,射出一条飞旋的影蛇。飞到敌人面前,影蛇凭空消失了,但阿斯莫德信徒还是像被打中了脸一样变得步伐踉跄。碎裂的鼻子里流出鲜血,他向地上吐了一颗牙,脚下却一刻不停。

艾弗昂身后的弓箭手再次尖叫,这次他的叫声中不止是痛苦。这次,他的叫声中还有恐惧。

艾弗昂不由露出微笑。他轻而易举地掌握了战局!

阿斯莫德战士终于冲到他面前,摆出防御架势。局面似乎对艾弗昂极为不利:他身上只穿了长袍,手里只拿了一把脆弱的魔杖,背后还拖着一条无用的手臂。但邪术师的附魔长袍、戒指、护身符、斗篷、护腕和腰带无不为他提供了魔法防御。艾弗昂也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能击中对面的战士,阿斯莫德信徒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的确,当阿斯莫德战士试图攻击艾弗昂的时候,影蛇再次出现,像阴影做成的绞索一样套住了他的脖子。他挣扎喘息,双眼鼓胀——既是因为震惊,也是因为魔法绞索收紧时的野蛮力量。

固执的狂信徒再次挥出权杖,重重打在艾弗昂畸形的肩膀上。这一击的力量令邪术师向旁边迈出一步。

阴影绞索继续收缩,阿斯莫德信徒口吐鲜血。他举起权杖想要再次进攻,权杖却从他无力的手指间滑脱在地。他带着困惑和憎恨紧盯着艾弗昂,然后倒向一侧,彻底咽了气。

奇怪的木乃伊战士转过橡树,没有丝毫畏惧。他略作停留,环视左右寻找对手。当他望向右侧时,拜拉博斯从他左手边的树后转了过来。

杀手用尽全力将长剑劈向战士的后脑,这次,狂信徒的确在他的重击之下向前踉跄了两步——不是伪装。拜拉博斯逼上前来,递出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然后用匕首刺向敌人腰侧。

爆发的攻势结束后,阿斯莫德战士设法从他面前远远退开,拜拉博斯并未追击。在那令人困惑的狂乱一刻,拜拉博斯被可怕的权杖在左肩上敲了一下,现在他的左肩也开始痉挛。匕首脱手而出,每隔几拍心跳就有一阵剧痛窜过全身。

几步之外,狂信徒转过身来,咧嘴一笑。拜拉博斯的攻击没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拜拉博斯弯腰捡起匕首,左腿剧烈抽搐,几乎摔倒在地。他似乎完全失去了平衡,长剑也从手里掉了出来。

阿斯莫德信徒发起冲锋。

尽管剧痛不已,拜拉博斯并未真的失去平衡,也并非全然无助。他抓向长剑,但这只是个假动作——他抓起一把尘土,撒向敌人的眼睛。

狂信徒呻吟一声,向后退去。拜拉博斯捡起长剑——但他不断抽搐的另一只手已经失去了知觉,无法拿住匕首——转身就跑。他把右腿甩到身前,全速飞奔,竭尽全力不让那条麻木的腿直接跪倒在地。

一阵尖叫引起了拜拉博斯的注意,他看见阿斯莫德弓箭手从树上掉了下来,可怕的景象令他不由畏缩。一群群小蜘蛛咬破了男人的皮肤,从他身体里面钻了出来,他又抓又打,动作近乎疯狂。

“艾弗昂……”拜拉博斯嘀咕道,厌恶地摇了摇头。

就在他跑进空地的同时,一枚黑色的飞弹从邪术师的魔杖射向躺在他面前的男人——那个男人显然已经死了。

“艾弗昂!”拜拉博斯叫道。他听见身后的木乃伊信徒正在迅速逼近。他转身迎敌,保持防守,不想再被权杖碰到。“艾弗昂!”

“我都杀了三个人了,而你还没解决你那一个?”邪术师叫了回来,声音中充满无奈。

拜拉博斯怒吼一声,压低声音发出一连串诅咒。他疯狂挡住飞旋突刺的权杖,并时不时地加以反击,却没能找到任何机会伤害到这个……怪物。

“艾弗昂!”对邪术师的怒火令他分神,拜拉博斯差点儿被打中脑袋。他意识到,这一击本能要了他的命。

一串黑紫色的飞弹旋转着飞进半空,从拜拉博斯身边飞过,打在狂信徒身上——那个木乃伊怪物稍微踉跄了两步。

“再来!”拜拉博斯叫道,他趁机冲上前去,长剑砍上狂信徒的额头。

“哦,我的法术已经用光了。”艾弗昂回答。他的声音从比刚才更远的地方传来,而且还在不断远去。

一阵恐慌袭过全身,好消息是他的腿终于停止了痉挛,坏消息是他的左臂依然在疯狂抽搐。

他需要找到一个让敌人再次分神的方法,他好趁机脱离战斗,逃之夭夭……

就在他寻找这个方法的时候,他面前的狂信徒突然爆炸了,黑紫色的能量从他身上的每个开口处窜了出来。魔法能量打在拜拉博斯的身上,给他造成的伤害远比给狂信徒造成的伤害更大。但魔法至少模糊了阿斯莫德战士的视线,尽管短暂,却足够让拜拉博斯得以脱身。

狂信徒追了上来,拜拉博斯回头望去,恰好看见艾弗昂的飞弹再次爆裂开来,阿斯莫德战士不得不停住脚步,等待视野再次变得清晰。

此时此刻,灰影拜拉博斯已经消失在了森林之中,很少有人像他一样擅长躲藏。

特别是当这关系到他能否活命的时候。

黄昏前的一个小时,拜拉博斯终于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位于无冬城西侧的阴魂营地。他冲过守卫身边,对他们困惑的表情视而不见,径直冲向被赫佐·阿莱格尼据为己有的小屋。杀手甚至没费事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或者说,正打算推门而入。

 “他不在。”一名守卫对他说道。

拜拉博斯转过身来,这个突然的动作令胯侧传来一阵刺痛,他差点儿摔倒在地。他将痛苦化作怒容,强迫自己走到守卫面前。

“他去哪儿了?”

“去了北边。”第二个守卫迅速从转过拐角,“我们发现了一只巡逻队——我们的人——在森林里被杀了。”

拜拉博斯怀疑地看着他。几乎每天都有阴魂死在和塞尔人的不断争斗中,阿莱格尼为什么要跑出去亲自调查?

“这次不一样。”第一个人说道。

拜拉博斯的目光在他们中间来回游走。“该死的艾弗昂在哪儿?”他问道。

“和赫佐·阿莱格尼在一起。”前一个人回答,“他在两个小时之前回来过,说你已经在战斗中丧命了。”

“他想得美。”拜拉博斯嘀咕道。

“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刚刚收到北边有人被杀的第一份报告。”前一个人说道。

“在哪儿?”拜拉博斯质问道。

“在四号巡逻线路上,靠近北侧的道路。”守卫回答,说出了一个拜拉博斯了如指掌的位置。毕竟,大部分巡逻路线都是拜拉博斯定下来的。

杀手离开了营地,但这次并非步行离开。他之前忍着疼痛一路走回无冬城,是因为他以为这样可以让受伤的腰胯放松下来,或许也可以在路上碰到艾弗昂。

没错,赶在艾弗昂回到阿莱格尼身边之前找到他,就算会遭到利爪的惩罚,这也是拜拉博斯最大的愿望。

他将黑曜石雕像放到地上,召唤出他的炼狱坐骑。漆黑的梦魇在面前成型,燃烧的马蹄一如既往地怒踏着地面。拜拉博斯护住左臂,爬上马背飞奔而去,沿着城市周围的鹅卵石小路跑向北方。找到北方的小路时,他左手边的夕阳几乎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之下。拜拉博斯转向西方,长长的影子投在身前。

跑进树林之后,他驱散了梦魇,踏上一条更窄的小路,开始寻找阿莱格尼的踪迹——考虑到提夫林沉重的步伐,这项任务并不困难。

“席洛拉·萨尔穆的头号战士回来了。”片刻之后,他听见阿莱格尼说道。

“那她就有两个头号战士了。” 一个拜拉博斯再熟悉不过的刺耳声音轻轻说道,“杀了蠢货拜拉博斯的那个非常厉害。”

拜拉博斯悄悄逼近,直到两人映入视野。

“拜拉博斯没死。”阿莱格尼坚持道,“如果他死了,我肯定会知道——事实上,我会把他复活过来。”

“那把长剑还有这种本事?”艾弗昂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别想轻易逃脱这场永恒的折磨。”赫佐·阿莱格尼只说了这么多,不过,反正拜拉博斯也知道全部事实。

“那个奇怪的阿斯莫德信徒——可能真的是个木乃伊——击败了他,我很确定。”艾弗昂说道。

“你就在一边看着?”

邪术师用扭曲的姿势耸了耸肩。“我已经把大部分魔法都用掉了,毕竟是我一个人杀了整支阿斯莫德小队——之除了那一个。”

杀手走出树林,一边拔出双刃,一边稳稳走向艾弗昂。“很好。”他说,“正是我希望听到的。”

“拜拉博斯。”阿莱格尼说道,杀手充耳不闻。

“够了!”提夫林战士下令,杀手依然置若罔闻。

但接着,他确凿无误地听见了阿莱格尼的命令。长剑的意识向他袭来,剧烈的痛苦令他内脏扭曲。固执的拜拉博斯迈出一步,然后,仿佛过了好几拍心跳,又迈出第二步。

“拜拉博斯……”阿莱格尼警告。

“你和我一样憎恨他。”杀手紧咬牙关,设法说道。

“那不是重点。”

“让……我……杀了……他。”拜拉博斯挣扎着说。

“来啊,杀啊。”艾弗昂说,“我剩下的法术也足够打发你这种低劣的白痴。”

赫佐·阿莱格尼向邪术师投去憎恨的一瞥,将全部注意力转回到拜拉博斯的身上。他拔出利爪,说道:“够了!”随之而来的剧痛席卷过拜拉博斯全身,他踉跄着倒向一侧。

“多棒的长剑啊!”艾弗昂夸张地赞叹道,用完好的那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请务必借给我,这样我也能和拜拉博斯一起玩玩!”

拜拉博斯看见阿莱格尼狠狠瞪了邪术师一眼,让他闭上了嘴。他挣扎着站起身来。

“你们两个闹够了。”阿莱格尼对他们警告道,将长剑插回剑鞘。

利爪放开了他,拜拉博斯闭上双眼,平复呼吸。他知道长剑还在他脑海中监视着他,在他出手之前就已经掌握了他的一切动向。他无法靠近烦人的艾弗昂。

那就算了。拜拉博斯决定。他很快就能找到机会和那个令人难以忍受的邪术师独处。他会确保这点。他睁开眼,将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问题上——阿莱格尼正在观察四名阴魂的尸体。

“席洛拉的头号战士回来了。”他走到阿莱格尼身边,提夫林战士对他说道。

拜拉博斯望向尸体,看了看他们死时的姿势,立即发现他们的对手不止一人。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其中一具尸体上,在它血淋淋的身躯上看到了六条长长的刀伤。他可以想象出是怎样的出色战法才给这个阴魂留下了如此严重的伤口。

他相信他知道攻击者的身份,针对目前的情况,那个人显然不可能是拿着钝头长棍的黛莉雅。

“她不是一个人。”他对阿莱格尼说道,看到提夫林向他望来,他示意阿莱格尼看向被撕裂的尸体,甚至还用脚顶了顶它,指出刀伤,“造成这些的不是长棍,就连柯扎之针也不能。”

“黛莉雅十分强大。”阿莱格尼说道,但拜拉博斯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是谁,他叫崔斯特·杜垩登,是一个名声显赫的卓尔游侠。看起来他和席洛拉的头号战士联手了,你应该提高警惕。”

“我听过这个名字。”阿莱格尼说道,“经常被无冬城的市民提起。据说这个游侠是北地的著名英雄之一。”

拜拉博斯耸了耸肩膀,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会和席洛拉·萨尔穆结盟?”提夫林怀疑地问道,“这种以善良著称的人会和无比邪恶的萨斯·塔姆结盟?”

“他经常被人误导。”拜拉博斯冷冷回答,“他就是这种人。”

“你觉得他和黛莉雅一样强大?”

“比她更强大——我和他们两个都交过手。崔斯特身边常常跟着许多强大的同伴——矮人战士和其他卓尔,他们甚至比他还要更加危险。”

阿莱格尼阴郁地点了点头。

“看来席洛拉找了一群强大的盟友。”艾弗昂插话,“这两个——或许带着一些同伴,我们在森林里遇到的阿斯莫德怪物,还有那个名叫瓦琳德拉的家伙。”

阿莱格尼和拜拉博斯好奇的望向邪术师,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他们显然觉得艾弗昂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但我不得不说,阿莱格尼大人,这名去而复返的精灵战士和她的长棍才是你道路上最大的危险。”艾弗昂说道。

“你不得不说?”阿莱格尼怀疑地问道。

邪术师毫不畏惧。

“她是个战绩显赫的战士。”艾弗昂坚持。

“我知道她。”阿莱格尼回答。

“黛莉雅·辛菲尔。”

“对。”

“但那并不是她的名字,辛菲尔。”艾弗昂说,他自信满满的口气甚至令拜拉博斯也提起了兴趣,“辛菲尔是她给自己起的化名,一个讽刺,一个笑话,一个耻辱的名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赫佐·阿莱格尼质问。

“我们是塞尔的敌人,也是该死的萨斯·塔姆的敌人,所以尽我可能搜集了和敌人有关的一切信息。”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赫佐·阿莱格尼再次闻道,声音低沉有力。

“萨斯·塔姆和他的魔鬼信徒的盟友也是我们的盟友。”艾弗昂解释道,“我们的血统和他们的信仰让我们在下界位面找到了同一个盟友,不是吗?我之所以知道黛莉雅和席洛拉,是因为我从耐色瑞尔人在九渊魔狱的探子那里问到了答案。我对这个年轻强大、将奇怪的柯扎之针用得炉火纯青的精灵战士格外感兴趣。”

“她不叫黛莉雅·辛菲尔。”阿莱格尼讥讽道。

艾弗昂点了点头,没在意他的嘲讽。“对了一半。她的名字是黛莉雅,但她的姓氏显然是个玩笑,就连蠢货也能看得出来。”他边说边望向拜拉博斯,“对吧?”

拜拉博斯眯起双眼,专心想象着和邪术师在森林里独处的场景。

“你随便说,我没理由怀疑你,更没理由关心她的真名。”阿莱格尼说。

“她真正的名字是黛莉雅·辛德蕾。”艾弗昂宣布,挑衅地将他那只完好的手臂环抱在瘦骨嶙峋的胸前,仿佛这句话意义十分重大。这让拜拉博斯一头雾水。

直到他望向阿莱格尼。

他从没见过耐色瑞尔领主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

“辛德蕾?”阿莱格尼重复道。

“不错,来自蛇溪·辛德蕾一族。”艾弗昂回答。

他们似乎在讨论某种拜拉博斯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猜,她……”艾弗昂略作停顿,仿佛陷入深思,“刚过三十岁。”他咧嘴一笑,明显是相信自己已经在这场讨论中占据了上风,“你同意吗?”

赫佐·阿莱格尼恶狠狠瞪着艾弗昂所在的方向,但在拜拉博斯看来,他的目光越过了邪术师,仿佛思绪已经飘到了另一个地方——考虑到艾弗昂的最后一句话,很可能也飘到了另一段时间。阿莱格尼手臂上的肌肉不住抽搐,他下颌紧绷,呼吸沉重。如果晨鸟停止鸣叫,微风不再吹拂,拜拉博斯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见阿莱格尼的心脏在他那宽大的胸膛中跳动的声音。

“你不可能知道。”阿莱格尼终于说道。

“黛莉雅·辛德蕾。”艾弗昂重复道,“二十年前不过还是个大孩子而已。”

“谁?”拜拉博斯想要询问,却又意识到他最好还是不要加入这场变得越来越私密的对话。

无论是阿莱格尼还是艾弗昂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插话,看起来也不想再继续交谈下去。

“我会杀了她的。”拜拉博斯宣布,“我会杀了他们两个。”

赫佐·阿莱格尼和艾弗昂一齐转过身来,他在阿莱格尼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赞赏,只有一瞬间。“那个精灵自己就差点儿杀了你。”他提醒道。

“差点儿。现在我更清楚她的战法了。”

“你刚刚还说她的同伴很可能比她还要强大。”

“但我了解他,也了解该如何杀了他。”拜拉博斯在自己的脑海中填满他和崔斯特决斗时的景象,回忆着他很久之前对卓尔的憎恨之情,因为利爪就在旁边,盘旋在他的思绪上方。一个主意——一个赫佐·阿莱格尼绝不会喜欢的主意——突然冒了出来,但他自己也没能想清他究竟有何计划。

阿莱格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拜拉博斯坚定地站在原地,甚至还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带上艾弗昂一起去。”阿莱格尼命令道。

“不!”拜拉博斯向年轻的邪术师投去憎恨的一撇,“如果你想让我杀了黛莉雅,那我就去杀她。但我决不会在这个家伙在我身边的时候去刺杀像她一样的对手。”

“他担心我的能力会再次抢了他的风头。”艾弗昂反唇相讥,但拜拉博斯和艾莱格尼都没有理他。

拜拉博斯不断摇头,缓缓地、坚定地。

“如果你杀了她,我会奖赏你。”阿莱格尼说,“我甚至可能会满足你的愿望,让你返回南方。”

拜拉博斯点了点头。

“但如果你将她活捉到我面前。”阿莱格尼继续说,声音中充满期待,“你会得到更多奖赏,多得超乎想象。”

“活捉?”

阿莱格尼点了点头,发出咆哮般的低吼。那声音如此……饥渴,就连不可动摇的拜拉博斯,也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柱窜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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