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隧道平缓地延伸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后突然下降。幸运的是，逃跑的阴魂并没有费事摘走巡逻队留下的吊索。三名同伴滑下陡坡，追踪着女性提夫林的脚步，动作敏捷而安静。很快，隧道变成了一条极为陡峭的平台，洞穴就坐落在平台下方。齐胸高的围墙挡在平台的两侧，他们看不见下方的景象。但崔斯特和黛莉雅都认出了高悬在头顶的钟乳石哨塔，他们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三人走出隧道，爬上围墙。
“她已经帮你送了信。”恩崔立说道，从围墙上方向外望去。脚下的洞穴里十分忙碌，阴魂们从一个个石笋丘中鱼贯而出，排兵布阵。其中一些正走向三名同伴所在的走道下方。
“快。”崔斯特冲了出去，放低重心紧贴住走道外侧的墙壁。恩崔立和黛莉雅紧随其后。
等他们来到走道底端，敌人士兵也已经离得不远了。崔斯特停下脚步，望向恩崔立，点了点头。卓尔摸向哨子，杀手也拿出了黑曜石雕像。
“那个湖有多深？”恩崔立用口型问道，崔斯特耸了耸肩膀。他不知道。这的确是个好问题，但他们又有什么其它选择？
他们再次对视一眼，点头示意。崔斯特用哨声叫来了安达哈，恩崔立抛下雕像，召唤出梦魇坐骑。惊呼声立即响起，恩崔立的炼狱马带着火焰和黑烟在他面前凝聚成形，安达哈也出现在走道下方的洞穴中央，小跑着奔向崔斯特。独角兽停到他面前，即使是在被苔藓微微照亮的巨大洞穴里，它雪白的鬃毛也熠熠生辉。卓尔抓住鬃毛，翻身上马，又在坐下的同时转身向黛莉雅伸出了一只手。但她已经自己动了起来，轻盈地跳到他身后的座位上。
恩崔立率先冲进洞穴，向最近处的耐色瑞尔人挥出一剑。
“把弓给我！”黛莉雅叫道，抓住长弓。
“不！”崔斯特想都没想就叫了回去。激动的语气令他自己也大吃一惊、困惑不已，一想到黛莉雅拿着陶玛里——拿着凯蒂布莉儿生前的武器，他就立即作出了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他弯腰催促着强大的安达哈，岩石地面上响起独角兽洪亮的蹄声。在他们面前，恩崔立从左侧绕过一根石笋，阴魂们四散奔逃。
崔斯特绕向同一根石笋的右侧，让安达哈继续向右转向。场面越混乱情况就对他们越有利，他们最好让这群信念坚定的阴魂无法专心御敌。两匹坐骑不断狂奔，跳过途径的矿车轨道，在一丛丛石笋中间绕来绕去。崔斯特甚至没有拔刀，任由黛莉雅用长棍对着那些胆敢靠近——或是不小心靠近——的敌人又挥又捅。
标枪和箭矢向他们飞来。崔斯特伏低上身，保持着曲折的路线。阴魂们在他四周大叫，招呼同伴拦住他们的去路。
但根本没有几个人能靠近他们。他们的坐骑跑得太快，动作太过灵活，总能出乎敌人的意料。一个倒霉的阴魂冲到了安达哈前方，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他挡住了独角兽的路。他被撞翻了，步履坚定的独角兽从他身上踩过，不仅脚步没有任何踉跄，连速度都没有丝毫减慢。虽然他们一路蛇形前进以分散敌人的注意，虽然洞穴里到处都是阴魂，三个同伴还是很快就赶到湖边，几乎是同时抵达了目的地。
梦魇的火蹄踏入水中，黑色的湖水发出咝咝的抗议。崔斯特驱使安达哈高高跃起，独角兽跳到离湖岸足有十步远的水中，向前跑去。
“它有多深？”恩崔立再次询问两个已经跑到了他前方的同伴。
黛莉雅回头耸了耸肩。她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使用了魔法。
湖水很快淹没了安达哈的腿，明显阻碍了它的动作。黛莉雅将双腿蜷在身下，以防湖水打湿她黑色的高筒靴。突然之间，他们缓慢的前进速度显得十分危险！
“我们很快就不得不游泳了。”黛莉雅倾身对崔斯特说道。
“那我们就游泳。”他回答。
“他们有弓箭手。”黛莉雅反驳。
“难道我该停下来？这样我们就——”一支箭从对岸向他射来，崔斯特猛然收住了话头。
安达哈抬起上身踢出一脚，却没能踢中，箭矢狠狠射进独角兽的前胸。要不是它这么做，被射中的就会是崔斯特了。
他们重新落回水中，崔斯特用双腿夹紧安达哈，摘下了肩头的陶玛里。
更多箭矢飞向他——飞向他身旁。他听见恩崔立的坐骑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可怕尖叫，知道梦魇也中了箭。一支箭还射不倒一匹炼狱马，但他的骑手又如何呢？
又是更多飞箭，但崔斯特也用魔法箭矢发起了还击，将它们射向附近的湖岸。在骑着马向前瞄准的情况下，他几乎射不中任何敌人。但他还是射出源源不断的魔法箭，至少也迫使岸上的弓箭手四处躲避，无暇瞄准。
“加油。”他对安达哈说道。他们在湖水中艰难前行，好在它已经不再变深了。
“船！”杀手在崔斯特左侧叫道。他略微退后，好让卓尔转身查看情况。
的确，卓尔看见阴魂划着船从一侧赶来拦截——不是一艘，而是两艘。一个阴魂手拿长弓站在后面那艘船的船头。
现在崔斯特开始向侧面射箭了，安达哈颠簸的头颅不再阻挡他的视线。
他的第一箭就射中了那个弓箭手，射得他飞过半空掉在船尾。接着，卓尔将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船上，射出一串连绵不断的电光。船上的三个阴魂俯身躲闪，但其中一人被一箭射爆了脑袋，另外两个显然见识到了卓尔的厉害，直接跳进了漆黑的湖水里。
崔斯特对准第二条船，却又好奇地停了手。船后的水面上荡开一圈波纹，仿佛有风吹过。
但洞穴里没有风。
卓尔不明就里，只能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任务上。他先向另一条船上射出一箭，又向岸边射箭还击。第一箭故意射得很低，闪电炸响在船身上，将木板炸出一道道裂痕。
“那是鱼，不是波浪。”他听见黛莉雅在他身后说。受到这句话启发，崔斯特又转身向剩下的敌人射出第二箭。
但船上的阴魂已经躲到了他的视野之外。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在疯狂地拍打着涌向他们的危险湖水。
听到阴魂的尖叫，崔斯特又看了看那波鱼群，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处境突然之间变得有多令人绝望。
鱼群掠过水里的两个阴魂，在他们周围来回跳跃，对他们疯狂撕咬。昏暗的光线让崔斯特看不清湖水的颜色变化，但听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知道阴魂们的鲜血正在黑色的湖水里飞快洇开。
第二条船上也传来尖叫，邪恶的小鱼沿着陶玛里在船身上射出的裂缝钻到了船上。
“快！天啊，快点儿！”黛莉雅对他乞求。尽管这群鱼的大部分成员在享用盛宴，另一道跳跃的波浪却已经向他们袭来。
崔斯特抬起陶玛里，拉满弓弦，向她挥手示意。
“干什么？”
“接住！”卓尔催促道。
黛莉雅困惑着瞪着他；一拍心跳后，她举起柯扎之针，将它抬到箭尖旁边。
崔斯特射出一箭，长棍吞噬了其中的闪电能量。
安达哈高声呻吟，听起来十分痛苦。在他们身旁，恩崔立和他的梦魇也双双叫出了声。
黛莉雅将长棍插进水中，释放出闪电能量。电击的刺痛让两匹骏马和三名骑手大叫起来。
他们继续飞奔，银色的小鱼浮在他们四周，不是死了就是晕了。更多小鱼向他们游来，但崔斯特并未理会。湖水已经开始变浅；卓尔一边催促安达哈加快脚步，一边用闪电能量横扫着面前的整个湖岸。
恩崔立的坐骑率先冲上湿漉漉的沙滩，闪亮的黑色鬃毛上冒着蒸汽。他径直冲向大门，崔斯特和黛莉雅紧随其后。杀手翻身下马，立即驱散梦魇以便捡起黑曜石雕像。崔斯特和黛莉雅也跳上地面，但卓尔并没有像恩崔立一样驱散坐骑。独角兽人立起来，然后放低它象牙色的独角，转身冲向最近处的敌人。
三名同伴匆匆穿过狭窄的入口隧道，冲进隧道后方的宏伟大厅，迎上了等在那里的一排阴魂战士。崔斯特和恩崔立冲在前方，用飞舞的刀剑逼退向他们刺来的标枪。一根矛杆伸到了二人中间，崔斯特跳到它上面，将它踩向地面。他跳下来，从恩崔立前方穿过；杀手以一个完美的侧翻稳稳落到卓尔身后，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
从恩崔立面前跑过的同时，崔斯特顺势带走了三根标枪，迫使阴魂们退向后方重整防线。就在他们退后的一瞬间，崔斯特向右扫了一眼，望向那个宏伟的王座，并想象着——尽管他无法看到——他最亲密的挚友位于王座后方的坟墓。
他面前的敌人技巧娴熟、配合老练，在短暂的撤退中迅速绕着入口隧道组成了一道防御性的半圆。
隧道后方也传来追兵的声响，一个对三人来说——特别是对恩崔立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盖过重重噪音响了起来。
“拦住他们！”提夫林战爵叫道。
“他还活着！”黛莉雅发出混杂着抗拒、惊恐和愤怒的高喊。她刚刚冲进两个同伴身后的房间。
“没时间了。”崔斯特对身后叫道，他知道黛莉雅想要直接转身扑向她恨之入骨的提夫林。他完全理解那份渴望！就像那个奇怪的阴魂女人告诉他的一样，阿莱格尼的确活了下来，还带走了关海法。卓尔的思绪疯狂飞旋。他想知道阿莱格尼是不是把他亲爱的伙伴带在身边。激战之中，他的手设法拂过腰包，向黑豹发出无声的召唤，不抱期望地祈祷着阿莱格尼错误地带上了那只猫，崔斯特的猫。它不仅是一个魔法物品，更是一名忠诚的朋友。
一把标枪差点儿将他扎了个对穿，他只得把这一切抛诸脑后。他依然在无声地召唤着关海法，同时也大声招呼着黛莉雅，让她不要后退，继续前进。
用不着了。黛莉雅已经冲到了他身后，冲向一侧。她长棍撑地一跃而起，跳向阴魂阵线的后方。阴魂战士转身迎敌，抬起标枪向她身后刺去。
恩崔立早已看穿了黛莉雅的计策，立即展开行动。他冲到崔斯特身后，向阴魂发起猛攻。阴魂不断移动转向，甚至受伤倒地，不得不结成更紧密的防御。
崔斯特也来到他身边，然后退到他身后，贴着侧墙和隧道开口处拉开距离——时机恰好。黑色的魔法能量飞进隧道，炸成一团令人刺痛的热云。阴魂阵线被分成了两截，中间的阴魂痛苦地挥舞着四肢，纷纷退向后方，败下阵来。
崔斯特离开杀手身后，将另一股属于卓尔的力量抛向前方正在和黛莉雅交手的敌人。阴魂身上冒出紫色的火焰，轻灵跳跃的火苗勾勒出敌人的轮廓。阴魂吓了一跳，差点儿松开了标枪——并的确放松了防御。
他重整姿态，试图摆正他的武器。
太迟了。
黛莉雅的连枷横扫而过，打碎了他的下巴。就在他踉跄扑倒的同时，精灵战士一个转身反手挥过第二把飞旋的连枷，正中敌人后脑，打得他一个跟头翻了出去，仰面朝天落在岩石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扭动抽搐起来。
崔斯特再次调动他的天生魔法能力，用来自他的幽暗地域故乡的力量在入口隧道前方召唤出一团彻彻底底的黑暗，隔断了向他们奔来的追兵。
“走，走！”他对恩崔立叫道，来到杀手的左侧，让飞旋的弯刀也加入了激战。
恩崔立一个滚翻退到他身后，然后转身从敌阵侧翼掠过，跟着黛莉雅穿过宏伟的大厅。靠着魔法护踝的加速，崔斯特从标枪手面前成功脱身，迅速追了上来。
三人轻而易举地将披挂沉重的阴魂甩在身后，径直跑向右前方的出口隧道。
一旁又闪出更多阴魂，更多箭矢和标枪向他们飞来。
靠着速度、灵巧和好运的不断眷顾，他们成功跑进隧道，并在隧道的掩护下继续狂奔。崔斯特和黛莉雅试着找出通往下层要塞的路，恩崔立只管跟在他们身后。
转过一个拐角，崔斯特突然停住脚步，示意另外两人继续前进。他单膝跪地，拿着长弓转回拐角，一串致命的飞箭射向追来的阴魂。
“来这儿！”他听见黛莉雅在叫他。于是他继续跑了起来，觉得自己至少给同伴们争取了一些时间。
但并没有多少时间——一阵剧烈的爆炸令他身后的整条隧道都随之摇撼。他回头望去，看见拐角处的墙壁上涌过一道道电弧，听见追兵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他们穿过一串房间。比起真的知道该冲进哪扇门里，他们更多只是在靠着猜测前进。三人转过另一个拐角，然后是第三个，加速冲向一扇半开的沉重金属大门。恩崔立用肩膀顶开大门冲了进去，崔斯特和黛莉雅紧随其后。一个宽敞的房屋出现在他们面前，但与此同时，三人看见——并听见——对面一扇类似的大门猛然关上了。
恩崔立全速穿过房间，黛莉雅紧跟在他身后。崔斯特用力关上了他们来时的大门。他试图寻找门锁，却没能找到。但房间里还摆了一些家具，包括一副沉重的岩石椅架。于是，崔斯特将它拉到门前以某个角度固定好，多多少少堵住了入口。
在房间的另一侧，恩崔立正对着另一扇门又拉又撞，但刚刚从这扇门离开的人显然已经封住了它。
“现在去哪儿？”黛莉雅问道。她四下奔走，寻找其他出口。
但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现在去哪儿？”她加重了语气。
“现在战斗。”恩崔立回答。“那是阿莱格尼的声音。”他添道，啐向地面。
“那么，至少在我们丧命之前先杀了他。”黛莉雅说，恩崔立阴郁地点了点头。
“随便你做些什么，崔斯特，帮我靠近他。”恩崔立说，“我会以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向你致敬，无论那对你来说究竟有何价值。”
崔斯特望向他的两名同伴。他们并肩而立，看起来泰然自若，仿佛对这种命运没有任何不满——只要能靠近赫佐·阿莱格尼。他无法想象驱使他们这样做的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而这再次令他意识到他们之间那种无声的羁绊。他们分享着某种更加深刻的东西，他对此既不能理解也不能分担。
崔斯特看得出来，只要能先一步干掉赫佐·阿莱格尼，他们两个都会欣然赴死。他想知道怎么会有人如此痛恨另一个人？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怎样的侵犯，是怎样粗暴的背叛和持续不断的折磨，才能酿就这种恶毒的恨意？
一声剧烈的回响打在他身后的大门上，崔斯特急忙将椅架固定到位。他听见一串飞弹击中门板，听见呼唤追兵的叫喊和纷杂急促的脚步。
他转头望向和他一样走投无路的同伴，目光却情不自禁地飘向他们身后，落在那扇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打开的大门上。
黛莉雅闷哼一声，她奇怪地看着崔斯特，瘫倒在地。
一束闪电砸上崔斯特背后的门，沿着金属噼里啪啦地绕过门板，又一次掀开了椅架。
崔斯特跑向黛莉雅；他转向那扇门。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卓尔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