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鲦鱼船长号乘着海浪驶进了路斯坎的避风港。
科斯和贝涅戈站在位于近卫岛的科斯号指挥塔露台上，从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角度眺望着进港的船只。但统领船长科斯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因为他不知道他身边又瘦又高的红发男人实际上是达耶特佣兵团的卓尔。
在统领船长科斯看来，鲦鱼船长号承载着可以将他的势力延伸到路斯坎之外的力量。有了崔斯特、黛莉雅及其同伴的帮助，他不仅能打通和终北港的内部交易路线，还能比他的四名竞争者对路斯坎周边地区施加更多影响。
对贝涅戈来说，就算他考虑过这些问题，它们也只是次要问题。他是在执行金穆瑞的命令。但这短短几个月的航程真的能让崔斯特摆脱贝涅戈的表亲提艾戈吗？
以他对提艾戈的了解，伪装成人类的卓尔认为可能性不大。当然，无论达耶特佣兵团如何干预，提艾戈和崔斯特之间的对决都难以避免。但贝涅戈的任务只是尽可能推迟那一刻的到来，以便达耶特佣兵团更好地对这件事施加影响——更好地决定该如何对这件事施加影响。以任何标准而言，索拉林家族在刚特格瑞姆的行动都可谓进展颇丰，对永远理性务实的金穆瑞来说，这就意味着机会的到来。
最大程度地抓住机会，在可能的剧烈碰撞中把握各方利益的微妙平衡，正是达耶特佣兵团这个追逐商利的佣兵组织的根本目的。这也同样是他们的救赎，因为他们能在获利的同时赢得女祭司们的尊重。提艾戈追杀崔斯特的计划很可能违背了昆舍尔主母的意志，也就是违背了罗丝女士本人的意志。如果崔斯特死在提艾戈手下，昆舍尔主母会不会将这视为达耶特佣兵团的错，因为达耶特佣兵团知道提艾戈的计划？
鲦鱼船长号已经进入视野，清晰可见。此时此刻，贝涅戈不由庆幸他用不着为这件事儿烦心；这是金穆瑞和贾拉索的麻烦。
他知道，有些卓尔要因此而流血了。
他暗暗希望傲慢无礼的提艾戈会流上很多血。
在近卫岛和科斯号驻地的北侧，一座不起眼的小塔伫立在世界之脊脚下的岩石中间。寻觅者修尔沃正紧张兮兮地在塔里来回踱步。他租来了这座小塔，却无法从它的露台上看见驶进港口的鲦鱼船长号，也无法区分港口里诸多船只有何不同。但他得到了可靠的消息，知道这艘船已经回来了。
法师环视四周，看着小藏书室里的一排排书架。那儿是不是有他想要的答案，却被他不小心漏过了？退一步讲，那儿是不是记载着某种魔法，能在即将到来的那场不可避免的会谈中为他提供保护？
他什么也没找到。在过去两个月里，他已经把书架上的书翻了一百多遍。
什么都没有。他被骗了。他在玩火自焚，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他长叹一声，又深吸了一口气，让颤抖的双腿恢复平稳，带着他走下小塔的旋转楼梯。
那只该死的魔婴懒洋洋地靠在图书室下方房间一侧的软垫上，仿佛在以某种拙劣的姿势模仿着南方城市里的帕夏。它正抓着修尔沃几天前买来的饱满水果大快朵颐。
“你甚至都没尝出它们是什么味儿吧？”法师皱眉。
“汁水淋漓。”德鲁泽尔回答。它用尖牙扎穿瓜皮，发出吵闹的咀嚼声。
修尔沃恶狠狠地瞪着它，魔婴反而大笑起来。很显然，德鲁泽尔相信自己能一直占据主动。
魔婴指了指法师，又指了指楼梯，发出一阵傻笑，参差不齐的牙缝里喷出一股股果汁。
修尔沃多想施法干掉这个邪恶的小怪物！这一切都是德鲁泽尔的错。修尔沃召唤了这只魔婴。从他二十多年前在南方初习奥术开始，修尔沃已经施展过同一个法术上百次了。他得到了寻觅者的绰号，因为他永远是所有法师里问题最多的那个。他将精力集中在预言和召唤魔法上，博览群书寻找答案。如果书籍无法解答他的疑问，他就寻求异界居民的帮助。召唤次等恶魔、次等魔鬼或是其它位面旅行者，对寻觅者来说再平常不过。
但这只魔婴有着自己的计划。事后，修尔沃才迟迟意识到，德鲁泽尔早就为他的邪恶计划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一次召唤。它用修尔沃正在寻找的信息作为诱饵：它准备了另一只魔婴的名字——据说那个魔婴对修尔沃想要知道的东西十分了解——和一整袋可以加强异界传送门的秘密材料。因此，修尔沃又急切地召唤了另一只魔婴，德鲁泽尔趁机将那袋法术材料扔进了传送门的火焰里。这时法师才发现，所谓另一只魔婴其实根本不是魔婴。
法师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至少目前如此。也许崔斯特和他的朋友们会在无意之中帮修尔沃重获自由——据说他们十分强大。
但真的足够强大吗？
修尔沃再次长叹。他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走下楼梯，走向那场他在最可怕的噩梦中也不曾见过的会面。
在地下室里和一只巴勒魔会面。
同伴们——现在一共是六个人——围着一张桌子聚在路斯坎的某个酒馆包厢里。
“你们对时间的流逝可能都会有不同感觉。”艾弗昂说道，继续向从未去过堕影界的同伴讲解那地方的基本知识，“时间更多是用来衡量一个人的思维被阴影浸染了多深的。”
“真的？”阿法弗恩菲尔似乎因为他的话而大吃一惊，至少也是因为他简洁明了的描述方式而大吃一惊，“我在那儿住了好几年，但感觉就像只过了几十天！”
“那是因为你在谈恋爱。”安博格里斯说，“所以感觉不到堕影界的变化。对我来说感觉正相反。十天就像一年。”
“你是自愿去那儿的。”艾弗昂说。
“我是去当间谍的。”安博格里斯纠正道，“作为我干错事的惩罚。”
“你犯罪了？”艾弗昂说，“说来听听。”
“不。”
“堕影界。”崔斯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将对话带回正轨。他可没时间东拉西扯。艾弗昂知道关海法被关在哪儿——其它一切都无关紧要。他会去找她，去堕影界，去耐色瑞尔领主的城堡里把她带回来。就这么简单。
“我只想让你做好准备。”艾弗昂说。
“我准备好了。”
“那就是帮其他人做好准备。你们只有走进堕影界的黑暗之中才能真正理解她。那里的空气都和这儿不一样，充满了具有实质的阴霾。如果没做好准备，那里的重量——”
“打开传送门。”崔斯特吩咐道，“你说过你会给我带路，所以带路吧。至于其他人去不去，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我要去，而且现在就去。”
“那个，我和我的武僧朋友可不怕那地方。”安博格里斯说，“在那儿住了好几年了。”
崔斯特耳朵里听着矮人的话，双眼却盯在黛莉雅身上。她瞪着他，一脸受伤的神情，仿佛这句暗示她未必会陪他一起去的话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仿佛他仅仅是有这种想法就令她心碎不已。
“我至少欠你这么多。”阿提密斯·恩崔立说道。他令人震惊的发言打断了情人间的瞪视，崔斯特和黛莉雅一齐望向他，两个人都颇有些惊讶。
恩崔立只是耸了耸肩膀。
寻觅者修尔沃坐在同一间酒馆的公共休息室里，一边啜饮着葡萄酒，一边试图别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太过明显。他正紧盯着通往酒馆夹层的台阶，崔斯特一行人正在夹层后侧的包厢里私下交谈。
法师时不时站起身走向吧台，沿途绕到楼梯旁边，希望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他的确听出了他们正在谈论某个旅行计划，却最多只能听见一两个单词。他听见他们提到了堕影界，但考虑到那个明显浸染了阴影物质的残疾提夫林，修尔沃并未因此而感到惊讶。
夜色越来越深，酒客逐渐散去，但夹层上方的包厢依然大门紧锁。
修尔沃又去了趟吧台。这次他什么也没听见。他在楼梯旁边等了一会儿。
楼梯上方一片寂静。返回高塔向厄图承认他跟丢了这群人可不是什么愉快的想法。
修尔沃环视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于是钻进了楼梯后方的阴影深处。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但将眼下的危险和返回高塔后的危险进行比较后，他还是继续干了下去。
他对准包厢门施展了一个锐耳术。酒馆里的声音顿时变弱，仿佛修尔沃已经进入了包厢一般。他以为会听见几个人的低声交谈，甚至是听见鼾声。
除了从酒馆下方传进包厢的微弱噪音，他什么都没听见。
法师越来越焦虑，于是施展了第二个预言系法术——鹰眼术。和之前一样，这次他将视野也拓展到了包厢里。就像他本人已经穿过了房门一般，修尔沃扫视着整个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
这不可能。他暗忖。因为房间里没有别的门，只有一扇窗户……
修尔沃思索片刻，然后冲出酒馆，绕过酒馆一侧的小巷来到酒馆后方的转弯处，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后巷里空无一人。他看见了包厢的窗户，于是走到墙根下方，离窗台约有十尺。小巷里堆满杂物，他没法靠得更近了。这些杂物似乎没人碰过。如果那群人是从窗户离开了包厢，那他们的动作一定十分小心，就连其中的矮人也不例外。
这件事根本不合逻辑，除非包厢里另有一扇秘门。念及于此，修尔沃施展了另一个法术，将自己升到半空，双手抓着后墙爬了上去，望进房间。壁炉里的火焰即将燃尽，壁炉旁边却放了满满一箱木柴。桌上的蜡烛已经全部熄灭了。
看来的确有秘门。修尔沃暗忖，想要返回酒馆溜进包厢看个究竟。但他突然发现窗户并没有被钉死——至少现在没被钉死，因为那些钉子最近才被拔了出来，就放在窗台内侧。
修尔沃用手指勾住木框下方，轻轻打开了窗户。窗户明明已经上了年纪，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可见不久前刚被打开过。
他们究竟是怎么在不弄乱下方杂物的前提下从窗户离开房间的？
他正要进入房间，却又停住了，下意识地浮向半空，沿着墙壁一路爬上了屋顶。他静静听了听屋顶的动静，然后探头望去。
什么都没有。
不，不是什么都没有。和路斯坎的许多屋顶一样，这个屋顶也由许多尖角和几小块平地组成。他面前就有这么一小块平整区域。和大部分屋顶上的平地一样，这块平地上也铺了很多碎石子。修尔沃在他面前的平地上发现了脚印——就在不久前，靴子踩乱了平整的碎石。
他望向下方，环视四周。他们爬到了屋顶上？为什么？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后来又去了哪儿？
他翻过屋檐，在屋顶上绕了一圈，寻找着其它门窗，寻找着他们由此经过的蛛丝马迹——如果他们真的爬了上来并沿着城市的屋顶离开的话。
他施展了另一个法术，一个可以侦测魔法的法术，然后僵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因为修尔沃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种魔法。
有人曾在一个小时之内来过这儿，打开了一道魔法传送门。
修尔沃的双眼睁大了。他再次望向下方的窗户，又看了看窗户上方的屋檐，终于在端梁下方发现了一根可以用来固定绳索的长钉。
他恍然大悟。卓尔和他的朋友们爬上了屋顶，又从屋顶走进了一扇魔法传送门！他无可挽回地跟丢了他们。他们可能已经去了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他们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位面……他回想起了他偷听到的对话，回想起了其中的一个关键词，堕影界。
修尔沃用力咽了口唾沫。
他落回地面，冲进酒馆，未经许可就冲上楼梯，闯进包厢的房门。
店主紧跟在他身后冲了进来，再后面是一群酒客。
“他们去了哪儿？”修尔沃质问道。
店主无言以对。
他们找遍了整座酒馆，从屋顶到酒窖。但那群奇怪的冒险者——卓尔、精灵、人类、矮人和提夫林——早已不知所踪。
他跟丢了他们，让他们跑去了堕影界。巴勒魔厄图不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