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令我惊讶的是,我发现我的愤怒失去了矛头。
愤怒、挫败和深深的失落依然存在,依然在我心中闷燃,但愤怒的目标消失了,变成了对艰难不公的生命本身的愤慨。
我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才能保持对德雷格·魁克的憎恨!
顿悟的感觉何其古怪!它席卷了我的全身,如同破碎的巨浪打上路斯坎的海滩。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刻,它来得如此突然(但我花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失去了愤怒的矛头)。那时,我正在德雷格·魁克的庞大宅邸中属于我的房间里休息,享受着奢华的家具和精美的食物,德雷格的手下甚至还为我提供了一个小酒架。突然之间,我被自己对德雷格·魁克的好感惊得目瞪口呆——就算谈不上好感,也没有任何愤怒可言。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个耐色瑞尔领主曾经将我锁在又黑又臭的地牢里,环境无比恶劣。他没有公然折磨我,但他的手下对我十分粗暴。他们扇我、揍我,甚至还向我的肋侧踢了好几脚。更何况,对我的囚禁本身不也是某种折磨吗?
这个耐色瑞尔领主派了一只美杜莎去对付我的同伴,我的情人,我和被我珍藏于心的过往岁月之间的最后羁绊。他们走了。黛莉雅、恩崔立、安博格里斯和阿法弗恩菲尔,他们在德雷格·魁克的诡计下变成了石头,一命呜呼。
然而,我们闯进了他的家……这个为他开解的理由在我脑中徘徊不去,并随着我的待遇改善而一天天变得响亮起来。
我渐渐意识到,这就是一切问题的症结所在。德雷格·魁克和我——和艾弗昂——玩了一个微妙而引人堕落的心理游戏。从提高食物的质和量开始,他一点点地改善了我们的待遇。
一个人如果在挨饿,他将难以挥开为他提供食物的手。
一个人如果被进食的基本需求所支配,他难以保持愤怒,记住愤怒的原因。
甜美的食物送到面前,舒心的话语吹到耳边,偷走了应有的记忆。这种改变如此潜移默化,循序渐进(但每次待遇的改善都让人铭记于心),以至于我一直没能发现我对这个老阴魂的怒火在慢慢熄灭。
接着,顿悟降临了,就在那天,就在德雷格·魁克的城堡里,就在我舒适宜人的房间中。尽管如此,尽管清晰意识到了我的心路变化,我却无法唤起最开始那么炽烈的怒火,充其量只能说是心怀愤懑。
我只得坐在原地,陷入深思。
德雷格·魁克经常来看我,甚至每天都来,房间里不乏可供利用的武器——例如破碎的酒瓶。
我该尝试反击吗?
就算说好听点儿,通过武力重获自由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我已经有好几个十天没见过艾弗昂了,既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留在城堡里,是否还活着。我不知道该如何找到关海法,不知道我是否还拥有那个黑曜石雕像。
就算杀掉了老邪术师,逃出了城堡,我又能怎么办?我该如何返回费伦?费伦还剩什么值得我追寻的东西?
我的故友已经不在了,他们早已随风而逝。黛莉雅不在了,甚至连阿提密斯·恩崔立也不在了。关海法和安达哈都不在了。
向德雷格·魁克发动攻击只是一名穷途末路的卓尔临死之前作出的最后反抗罢了。
我望向插在酒架上的菱形方格里的一只只酒瓶,看见的是一把把垂手可得的锋利匕首。现在,德雷格·魁克总是不带守卫一个人来找我,但就算他把最好的守卫带在身边,我的出手速度也能快到让他们无从招架。也许老邪术师施展了某种防护魔法,可以抵挡我的攻击,也许他没有。但无论如何,通过这一击,我可以向德雷格·魁克发出一声自由的高呼,反抗的呐喊。他从我手里夺走了无数东西。他囚禁了关海法,又在我们跑来救她时杀死了我的同伴。
我盯着那些潜在的武器,摇了摇头。我并不打算用上它们。不是因为对德雷格·魁克的恐惧,不是因为这种孤注一掷的行动——即便成功——肯定会迅速招致我的死亡。
我不会杀他,我知道。
因为我不想。
而这,恐怕才是我最大的顿悟。
——崔斯特·杜垩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