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第二天一早，六名同伴走出布林山德的东门，踏上东道，一条平整笔直的石子路，从十镇的主城一路通往村落的最东侧——名副其实的“东港”。安博格里斯驾驶着他们租来的小马车，阿法弗恩菲尔和艾弗昂坐在她身旁。骑着安达哈的崔斯特和骑着梦魇的恩崔立在前面带路，值得注意的是，黛莉雅也骑在恩崔立的梦魇上。
他们预计只用一天就能轻松抵达数十里开外的东港，在那之后，他们将乘船渡过迪奈施尔湖和红水湖之间的宽阔水道，旅途会变得危险而复杂。他们会把马车留在东港，因为苔原的地面想必十分泥泞，崔斯特甚至还暗示说，安达哈和梦魇可能很难适应湿软的路面。
他们在东港只停留了短短一晚，租了一个单间存放行李，短暂入眠。在城里，他们听说有艘渡船能把他们从小镇码头送到迪奈施尔湖对岸，但可惜的是，船长只在日出前开工。
“早上还要忙着捕鱼呢。”他解释道。
因此，他们天不亮就出发，登上东港码头上宽敞的浅底船，凯恩巨锥的黑色轮廓伫立在前方。在晨风的吹拂下，渡船一路东行，将山峰抛向崔斯特的左后方。渡船放下长长的跳板时，朝阳刚从他们面前的平原上探出头，六名同伴走下渡船，踏上迪奈施尔湖的东岸。
“我们要一路走进山里？”安博格里斯问道，指向南方，世界之脊的雪峰在晨光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那是最终目的地。”崔斯特说，他令人惊讶的回答吸引了所有同伴的目光。在卓尔的示意下，他们转开视线，沿着大湖的湖岸望向北方。
“麋鹿部族？”黛莉雅问道，“你何不别找他们，好继续做凯蒂布莉儿还活着的美梦？”
她的口气让恩崔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阿法弗恩菲尔和艾弗昂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安博格里斯倒吸一口冷气，似乎以为崔斯特会勃然大怒。
“是哦，他们在丘陵那儿，你自己说的。”矮人添道，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崔斯特并未错过她的努力。
他对矮人露出感激的微笑，点了点头。“他们会在丘陵附近停留一个月，或更久。”他解释道，“但我们是去向他们确认流言的，或者至少也是去确认他们传说中的方位的。”他再次望向北方，点头示意。“我们只用一两天就能打听到很多消息。”
“你的森林在那上边？”
“他想得美。”黛莉雅嘀咕道。
崔斯特沿着河岸向北进发，安博格里斯和阿法弗恩菲尔紧随其后。艾弗昂踌躇不前，留在能偷听到恩崔立和黛莉雅谈话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跟着他？”恩崔立问道，“就让他去追逐幽灵吧，我们可以看看那个叫十镇的地方值不值得我们去住。也许它的确是个躲避卓尔追杀的好地方，但我们要躲多久——”
“不，”黛莉雅打断了他，沿着湖岸向北走去，“我想目睹这一切。我想看着崔斯特找到他的幽灵，或是放弃他的希望。这是他欠我的。”
“啊，真爱。”恩崔立从艾弗昂身边走过，若有所思地说。
艾弗昂站在原地，瞪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他终于追了上去。
卓尔和蛛化卓尔的车队进入世界之脊通路的南端入口，稳步北上。刚离开刚特格瑞姆时，提艾戈·班瑞因为求胜心切，对他们催得很紧。但得知崔斯特转向北方之后，瑞维尔·索拉林建议提艾戈放慢速度，小心行事，稳健前进。冰风谷面积不大，被难以逾越的高山和无法航行的浮冰之海彻底包围。
崔斯特·杜垩登无路可逃。
提艾戈骑着他强大的蜥蜴坐骑波约克，环视四周，深感欣慰。他的小队只有三十多人，但提艾戈毫不怀疑，就算十镇的居民联手帮助崔斯特，他们也能将所有居民消灭殆尽。不过，根据他对那地方的了解，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瑞维尔带上了他最强大的织魔师，就是帮他发明闪电蛛网的七个人。瑞维尔是小队中最年轻的成员，却向提艾戈展现出了最大的忠诚。
捷厄斯，索拉林家族的武技长，也带上了经验最丰富、战技最高强的战士。更别提还有耶里尼内和五只强大的蛛化精灵护随在侧，其中也包括耶里尼内的配偶。
提艾戈望向萨丽贝尔——她骑着一条蜥蜴，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和她的女祭司同伴。她们都不算年长，对自己的领域不像织魔师和战士那么精通。尽管如此，提艾戈对她们还是充满信心。主母泽丽丝·索拉林对这场狩猎显然十分积极，她的两名子女和家族武技长都奉命加入了提艾戈的行列。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提艾戈的利益。崔斯特是他的战利品，索拉林对此心知肚明。在崔斯特的脑袋给提艾戈带来荣耀的同时，泽丽丝得到的更多是班瑞家族的不懈支持，如此一来，她们就能进一步巩固对刚特格瑞姆的统治，使其成为魔索布莱的姐妹城邦。
正在幽暗地域的隧道里匆忙穿行，为刚特格瑞姆补充兵力的后备军中，不少人其实是班瑞家族的士兵或斥候。
念及于此，他意识到两个家族之间的联系正在日渐加强。提艾戈的目光落在萨丽贝尔身上，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她，而她也学会了取悦他的技巧。
有了他的新装备，维德利纳斯和奥布克莱斯，再加上崔斯特·杜垩登的脑袋，提艾戈曾认为自己很快就会成为班瑞家族的武技长——很可能就在他返回魔索布莱之后。就连安祖尔也没蠢到跳出来妨碍他的地步。
但现在，他觉得这也许并不是他的最佳选择。男性卓尔在刚特格瑞姆的待遇肯定好过魔索布莱。和其他家族相比，索拉林家族的男性一直拥有更大的权力和影响力。
也许，留在刚特格瑞姆，提艾戈能更好地为班瑞家族效力，也更好地为他自己效力。
他骑着波约克来到萨丽贝尔身旁。看见提艾戈想和索拉林交谈，其他女祭司纷纷退开。
“我不喜欢地表。”她在他靠近时说道，“我总是觉得不安全。四周没有围墙，头顶也没有天花板可以阻止来自上方的攻击。”她边说边抬头望向高耸的岩壁，在她的想象中，崖顶不是藏着弓箭手，就是藏着准备向他们投掷岩石的巨人。
“我们的猎物值得我们费这个麻烦。”
“你的意思是，你的猎物。”
提艾戈咧嘴一笑。“你不愿分享我的荣誉吗？”
“我们是你的突袭队，听你指挥。”
“你的身份就只有这么简单？”
她好奇地看着他。
“我的情人？”他问道。
“贝瑞莉普也是。”她回答，指的是她的姐姐，“还有刚特格瑞姆的大部分女性。魔索布莱也有不少，我猜。”
提艾戈大笑着耸了耸肩，却并未反驳。“的确，”他说，“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甚至包括贝瑞莉普——都无法像我们一样从这场狩猎里得到好处。想想看，当我提着崔斯特·杜垩登的脑袋胜利归来时，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荣光！我的前途由我选择。”
“班瑞家族的武技长。”她说。提艾戈摇了摇头，萨丽贝尔不依不饶：“我们离开刚特格瑞姆之前就有这种传言了。”
“班瑞家族将在你家主母的索拉林之城中占有重要位置。”他回答，“也许我将体现那个位置。”
萨丽贝尔试图保持平静，但她圆睁的双眼暴露了她的期望。
“也许我会娶一名索拉林贵族为妻，让我们的家族结为同盟，实现我们的共同目标。”提艾戈说。
“你显然会选择贝瑞莉普。”萨丽贝尔说道。
“我的选择，”提艾戈强调，“不是贝瑞莉普。”
萨丽贝尔用力咽了口唾沫。“你是什么——”
“我们会结婚，我们的家族会结成同盟。”提艾戈坦然说道。
“什么？”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两人转过头，发现瑞维尔听见了他们的交谈。
“你不同意……兄弟？”提艾戈说。
瑞维尔坐在他的隐形浮空碟上，看着面前的班瑞。他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脸上阴晴不定。渐渐地，一个微笑浮现出来，占据了他的整张脸。提艾戈意识到，瑞维尔显然是经历了他刚刚经历过的心路变化，并得出了和他相同的结论。
“啊，兄弟。”瑞维尔终于发话，“真高兴能和你一起出来狩猎！”
“特别是这场狩猎。”提艾戈回答。
“好吧，这可很难算得上森林。”安博格里斯说道，穿过位于迪奈施尔湖岸边荒废小屋上方的稀疏树林，“你确定是这儿？”
矮人望向黛莉雅和崔斯特，猛地住了口，停下脚步。卓尔单膝跪地，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手。不，不是手，是手里的东西。
“是什么？”黛莉雅问道。
崔斯特抬头望向她，神色茫然。他摇了摇头，仿佛困惑不已，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安博格里斯和恩崔立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到他身边。
崔斯特攥紧拳头，蠕动着手指，渐渐找到了站起来的力气。
“是什么？”这次发问的是恩崔立。
崔斯特望向他，然后目光越过恩崔立的肩膀，望向下方的艾弗昂和阿法弗恩菲尔。他们正站在小屋面前的码头上。
“崔斯特？”黛莉雅唤道。
“骨雕。”他回答，声音空洞。
黛莉雅伸手去接，但崔斯特立即防御性地缩回了手。他的动作吓了她一跳，也让另外两人吃惊不小。
崔斯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他伸开手指，露出一尊小雕像。雕像描绘的是一个手持长弓的女人，那把弓特征鲜明，和挂在卓尔肩头的长弓一模一样。
“瑞吉斯的骨雕。”阿提密斯·恩崔立说。
“是她？”黛莉雅大声问道，声音盖过了杀手。
崔斯特茫然地瞪着她，没有立即回答。
“它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安博格里斯环视四周，“这儿都好几年很少有人来了，我猜。”
“更可能是根本没人来。”黛莉雅说，依然紧盯着崔斯特，看起来十分不满。
“也许只除了那片森林。”阿提密斯·恩崔立说道。崔斯特深吸一口气，感觉随时会摔倒在地——考虑到黛莉雅的表情，也可能她会直接扑过来把他掐死。
“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巧合。”崔斯特说。
阿提密斯·恩崔立向他走来，伸手去拿雕像，但崔斯特不肯给他。
“脚上。”恩崔立说，“右脚。你真的需要我来告诉你这个吗？”
崔斯特缓缓调转骨雕，望向雕像的下方，然后将它紧紧攥在胸前。
“‘R’，代表瑞吉斯。”恩崔立向其他人解释。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安博格里斯问道。
“我和那家伙有不少过结。”杀手轻笑一声。
崔斯特紧盯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恩崔立耸了耸肩，伸出手。这次，崔斯特把雕像递给了他。恩崔立仔细检查一番。“它已经落在这儿很久了。”他说。
“这里看不到森林。”黛莉雅不怀好意地添了一句。
“天色已晚。”安博格里斯说，回头望向湖对岸的夕阳。“至少我们今晚可以睡在一个体面的屋顶下，对吧？”她望向湖边的小屋，“就像那个屋顶。”
崔斯特从背上摘下铺盖，将它扔在地上。
安博格里斯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卓尔。“如我所说，”她说，“另一个繁星下的美好夜晚。”
崔斯特原地扎营，睡在他发现雕像的地方。五名同伴都没去屋中过夜，而是纷纷将床褥铺在他身边。
“他在追逐幽灵。”很久之后，黛莉雅对恩崔立嘀咕道。他们坐在一旁，望向崔斯特。夜晚不算太冷，篝火早已熄灭，但半弯的月亮早已爬到头顶，照亮了卓尔的身影。他正躺在铺盖上，凝视着迪奈施尔湖上方的万点繁星，灵巧的手指抓着雕像不住摆弄。
“追逐她，你的意思是。”
黛莉雅转向他。
“你不能责备他，不是吗？”恩崔立在她的瞪视下继续说道，“那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我们都曾追逐过属于自己的幽灵。”
“为了杀死他们，而不是和他们上床。”黛莉雅说道，回头望向卓尔。
她溢于言表的嫉妒令恩崔立不由微笑，但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安达哈的旋律，甜美的铃声响彻夜空。但当崔斯特睁开双眼，他意识到那是某种更微妙、更强大的东西。在他周围，整座森林都回响着震慑人心的柔和旋律。
整座森林在他周围……
入睡的时候，他的面前是夜空和繁星，但现在，还在同一个地方，繁茂的树冠几乎遮住了所有星光。
他坐起来，环视四周，试图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身边有一个凭空出现的小水潭。还有一个经过仔细打理的小木屋，坐落在一个凭空出现的矮丘上，矮丘上种着凭空出现的灌木篱墙和鲜花，旁边是一座凭空出现的菜园。他站起身，望向他的同伴。他们都睡在他四周，只有一人例外。
崔斯特走向黛莉雅，将她唤醒。“恩崔立呢？”他问道。
精灵女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什么？”她随口问道，还没能恢复清醒。她再次揉揉眼睛，坐起身来，茫然地打量着崔斯特。“那是什么音乐？”她问道，环视四周。
接着，她猛地睁大了双眼！
阿提密斯·恩崔立走进视野，两人好奇地看着他。他无助地耸了耸肩膀。
“没有歌手。”他说，又无助地摇了摇头，“只有歌声。”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缓缓躺倒在地。
“你找了多远？”崔斯特问道。但在勉强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巨大的疲惫席卷了全身。
他望向黛莉雅，但她已经瘫倒在地呼呼大睡了。
魔法——强大的魔法，因为精灵通常对睡眠和疲惫魔法免疫。卓尔也是一样，但崔斯特发现自己跪倒在地。他环视四周，抵抗着这份困意。
他的头枕在黛莉雅的小腹上，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下的。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那首歌，它用甜蜜的旋律填满了他的双耳，温暖了他的心，合上了他的双眼。 他梦见凯蒂布莉儿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