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瓦拉斯望向下方的宽阔湖面。索卢特湖比他听说过的还要大——另一侧的湖岸消失在黑暗之中。它让他想到他们最近刚刚光顾过的埃诺奥克沙漠，平缓的黄沙连绵延伸。不同的是，湖岸四周被陡峭的悬崖包围，一道瀑布从瓦拉斯所在的洞穴飞泻而下，高耸的圆形洞顶上挂着一根根硕大无朋的钟乳石柱。有些触及水面，有些像利齿般断成两截，让整座洞穴看来有如一张巨口。瓦拉斯不由颤抖，希望这不算是某种不祥之兆。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他转头望去，看见了费瑞恩，而达妮菲就在他身后。
“怎么了？”法师问道。
“没什么，”瓦拉斯回答，“被瀑布的水溅到了。很冷。”
昆舍尔爬上斜坡，来到费瑞恩和达妮菲身后——达妮菲立即后退，警惕地盯着昆舍尔腰间的蛇鞭。隧道十分低矮，昆舍尔不得匍匐前行，双手双脚彼此分开，在湿滑的岩石上保持平衡。这副姿势再加上她眼中贪婪的目光，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黑色的蜘蛛。杰格拉德一如既往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外，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敏捷前行，伸出两只较小的手臂调整平衡。
昆舍尔望向瀑布后方的巨大洞穴。“我们抵达索卢特湖了？”
在瀑布的巨大轰鸣中，她的声音只能被隐约听清。
“就在下面。”瓦拉斯点了点头，“正下方五十步的地方。”
“你发现任何城市——或那艘船——的痕迹了吗？”
瓦拉斯摇了摇头。“它们很可能都在水下深处。”
但在哪一处的水下？他暗忖。
据瓦拉斯所知，赞赫瑞罗希坐落在索卢特湖的另一侧，但他不打算将这点告诉给昆舍尔。他们所在的隧道是瓦拉斯熟悉的唯一一条通往湖边的路。他可不想表现出丝毫动摇或软弱，就算是在他们找到混沌之船，离开幽暗地域——他所擅长的领域——之后也不行。
他一手攥住身旁的湿润岩石，尽量探出身体，审视着下方的墙壁。他们所在的隧道相当宽阔，中间是一条河，河的一侧有一道自然天成的平台。经过令人疲惫的漫长跋涉，这道平台为他们提供了一条通往湖边的捷径。但眼下，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河流像平行爆发的喷泉一样冲出隧道，飞溅的水雾笼罩住了河床两岸一大片范围内的所有岩石。透过水雾，瓦拉斯只能隐约看见岩石上一道道绿色的微光，那是浸满河水的湿滑苔藓。
瓦拉斯感到有人出现在他背后，一股恶臭暴露了来者的身份。杰格拉德望向湖面，怪兽般的庞大身躯几乎将瓦拉斯挤下平台。
瓦拉斯用手肘顶了顶杰格拉德，迫使他后退，然后越过魔裔卓尔的头顶对身后叫道：“继续前进之前，我想先去前面探探路。费瑞恩，我需要能让我爬下去并在水中呼吸的法术。”
“你自己去？”法师问道，“你不该带个人和你一起去吗？”他向昆舍尔身后扫了一眼，仿佛期待有什么人会突然出现在她后方。然后他叹了口气：“杰格拉德怎么样？”
“不行！”昆舍尔喝道，鞭蛇纷纷拉长身体，“杰格拉德和我在一起。”
察觉到她的怒火，杰格拉德爬过去蹲在她身旁。
“他可以带上达妮菲。”昆舍尔说。
没等瓦拉斯摇头反对，费瑞恩再次发话。
“达妮菲只会给他拖后腿——我可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重复准备相同的法术上。”
瓦拉斯的目光在昆舍尔和费瑞恩之间游移不定。他必须谨慎行事，以免打破平衡——这个游戏让他越来越疲惫。能独自离开放松一下就好了。
“我自己去。”他说道。
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摘下皮瓦夫斗篷，将背包、长弓和箭袋放在斗篷旁边。他脱掉了链甲衫——铠甲的重量会让他一路沉到湖底——和他的皮靴。他小心翼翼地从附魔背心上取下可能会被湖水破坏的护身符，然后把背心穿了回去。接着，他将匕首插进剑鞘，用细绳绑住匕首，这样他既能防止匕首在水中滑出剑鞘，又能在紧急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扯断细绳。
干完这些，他抬头望向费瑞恩，说道：“好了。”
法师点点头，从口袋里逃出一小张蘑菇皮纸包。他打开纸包，将里面的东西交给瓦拉斯：一坨黑乎乎、油腻腻的东西。
“吃了它。”法师说道。
瓦拉斯没问它是什么，直接将它放进嘴里。那东西粘在牙上，味道苦涩，瓦拉斯费了好大劲才重新分开被黏在一起的臼齿。
费瑞恩大笑起来：“用不着嚼，吞了就行。”
瓦拉斯把那东西吞了下去，然后站在原地等待费瑞恩念出咒语。最后，法师在瓦拉斯胸前扇动手指，就像为孩子唱着催眠曲的母亲模仿蜘蛛时的手势一样。完成施法后，斥候感到手脚发粘，他抬起放在岩石上的手，拉出一串纵横交错的粘液。
费瑞恩再次将手伸进皮瓦夫斗篷上的一个口袋，取出一小截风干的地表植物。
“准备好了？”他问道。
瓦拉斯点点头。
法师咧嘴一笑。“深吸一口气。”
瓦拉斯依言而行。费瑞恩从植物上向他吹了一口气，完成了他的第二个法术。
瓦拉斯感到胸口变得沉重，鼻孔里滴出水来。
“快走！”费瑞恩叫道。
瓦拉斯不需要他的催促。水填满他的肺叶，巨大的压力迫使他尽快行动。他翻过平台边缘，像蜘蛛一样匆匆爬下悬崖，手脚上的粘液令他紧紧贴住峭壁。他在水雾中眯起双眼，头下脚上地爬向湖面。瀑布在他上方喷出一道弧线，让他看不清来时的隧道。随着他不断下降，瀑布冲击水面的巨大轰鸣也变得愈发响亮。
离湖面还有两三步，斥候再也抑制不住呼吸的欲望。他呕吐般地排出肺里的水，想要吸一口气——却差点儿被淹死。
他喷着水滴爬到崖底，刚把脑袋插进波涛汹涌的冰冷湖面，他就立即吸了一大口湖水，这才感到如释重负。
他沿着崖壁继续下潜，直到水流将他手脚上的粘液完全冲走为止。他推开墙壁，顺着瀑布的水流游向湖底。湖水十分冰冷——而且一片漆黑。游了一段时间，他什么都没看见，只能凭着强大的方向感游向索卢特湖中央。费瑞恩的法术能让他在水中呼吸长达一个循环之久，如果需要，他可以躺在湖底休息，但他希望他能在那之前就找到底栖魔鱼城市的蛛丝马迹。
他游了一阵，休息了一阵，然后又游了一阵。随后，瓦拉斯在前方的漆黑湖水中看见了一丝光亮。随着他不断接近，光亮变成了一簇簇聚集在一起的黄绿色光团，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那是不是赞赫瑞罗希的光？瓦拉斯边游边想。等他靠近到足以看清它们之后，他不禁一阵失望。
那些光团并非来自底栖魔鱼的城市，而是来自一群发光的水母。它们足有上百只，每只都有瓦拉斯的手掌大小。它们成群移动，触须交叠，动作一致，每次一收缩都让它们黄绿色的光变成黄色。
瓦拉斯大失所望，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看见一个身影从他和水母群之间游过。斥候僵在原地，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浮在水中随波逐流，观察着对方。
那东西和卓尔大小相仿，也长了两条手臂和两条腿，四肢末端长有网一样的宽阔手掌和脚掌。它还有一条锚爪一样的尾巴——但没有触须。那就不可能是底栖魔鱼了……但它究竟是什么？
它从水母旁边游过，用一根手杖驱赶水母。手杖顶端发出断断续续的光，和水母有着相同的变化频率。瓦拉斯能隐约听见手杖上发出的声音，咚、咚、咚，十分低沉，像一面被捂住的鼓。
那东西的注意力集中在发光的水母群上，没有发现瓦拉斯，这就给了瓦拉斯一个选择。他可以游上前去试图交谈，希望那东西能告诉他赞赫瑞罗希的位置，他也可以遵从他一如既往的谨慎作风，转身离开。
他摸了摸他的星型护肤，确认它还别在胸前。如果必要，护身符的魔法可以帮他逃跑。
他游了过去。
他不断靠近，发现那东西的皮肤和卓尔一样漆黑。它的头顶寸草不生，身上像水母一样闪着微光。一层绿色的粘液盖住它的全身。游到离它只有十步的地方，那东西感觉到了瓦拉斯的存在。它猛然转身，尾巴有如甩动的长鞭。看到它的脸，瓦拉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高耸的颧骨和尖锐的下颌给了它一副和卓尔全然不同的长相。它甚至还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却没长耳朵——或者说，只有一圈疙疙瘩瘩的凸起，围住它头上的小洞，看起来就像耳朵被烧毁后留下的残骸。它的手——一只正在前后划水，让它浮在原位；另一只拿着手杖——长有拇指，但一共就只有两个被一张宽阔的皮膜连在一起的手指。
瓦拉斯张开嘴，这才想起他无法在水中说话。灵关一闪，他试着用卓尔手语和对方交流。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一个中立的说法。他还不知道这东西是否对卓尔或底栖魔鱼怀有任何好恶。
底栖魔鱼在这湖里，对吗？他问道。它们的城市离得远吗？
他没期待得到对方的回答。和他提起索卢特湖的斥候告诉他只有几名卓尔来过这里。
接着，瓦拉斯震惊地看见那东西回以默语——尽管它长蹼的手掌让他的默语变得十分笨拙。你要找底栖魔鱼？你疯了？回去，趁它们还没——
那个卓尔般的生物突然浑身一抖，仿佛被揍了一拳。它松开手杖，缩成一团，长蹼的手抓住脑袋，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瓦拉斯转过身，一边寻找威胁一边摸向匕首。但还没等他拔出武器，一声高亢的尖啸就贯穿了他的脑海。
那声音比他听过的任何声音都更加洪亮，它震碎了他的思绪，让他全身痉挛。他发现自己也缩成一团，双眼紧闭，面容扭曲，两手紧紧捂住耳朵。
没用。尖叫声在他的脑壳里持续回响，直到他觉得全身骨骼都像水晶一样被震成了碎片。然后，仁慈降临，他终于滑入寂静和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