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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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妮菲跟着费瑞恩穿过石笋侧面的圆形门洞,进入一条旋转上升的长廊。为他们带路的底栖魔鱼身上渗出粘液,每次呼吸达妮菲都能闻到粘液的臭气。另一只底栖魔鱼跟在她身后,督促她向前游去。

他们所在的隧道呈现出发灰的粉色,像珍珠一样闪闪发亮。墙壁上刻有深深的条纹,露出下方的暗灰色岩石。大部分条纹都是波浪或旋涡状。达妮菲打量着这些条纹,怀疑它们是某种文字。接着,她想起底栖魔鱼无需文字。它们的后代一旦孵化,就会游过去将它们撕成碎片,得到它们大脑里的所有知识。

达妮菲伤感地笑了笑,为罗丝没能把相同的能力赋予卓尔而感到遗憾。不过,他们还有其他方式可以获得想要的知识……

隧道蜿蜒起伏,穿过另外几道圆形门洞,终于抵达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想必就位于石笋的中心区域。达妮菲游进去,停在费瑞恩身边,任由沉重的镣铐将她拉成站姿,站在弯曲的地面上。跟在她身后的底栖魔鱼也游进房间,守在她附近。只要它愿意,它随时都能用触手摸到达妮菲。达妮菲看见前方的底栖魔鱼也用相同的姿势守在费瑞恩的另一侧。

房间尽头的墙上有一间凹室,凹室的王座上有一只底栖魔鱼,达妮菲猜那正是奥松。它的王座就像一个用柔软水草打造的巢穴,奥松待在上面,时不时用触手撕掉一块东西塞进位于腹部的嘴里。它胶皮般的蓝绿色皮肤上长着一簇簇白色的藤壶,粉色的腹部比押送达妮菲和费瑞恩的两只底栖魔鱼颜色更深。达妮菲试图分辨它们的性别,却一无所获——她觉得它们很可能是雌雄同体的。不过,其他人都把奥松叫作底栖魔鱼的“主母”。

她感到头皮一阵发痒,与此同时,水里窜过一道魔法电光,费瑞恩之前施展的防护性魔法被激活了,对抗着瘙痒的感觉。达妮菲用眼角向法师投去一瞥,看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对自己的夸奖还算属实——他的魔法的确强大,足以抗拒底栖魔鱼的心灵刺探。

奥松动了动,从水草王座上微微抬起身来。它的巨大身躯下压了某个东西——看起来像是生肉,但它把水染成了绿色而不是红色。那东西上掉下来一块,随着水流轻轻旋转,漂向地面。看到上面的斑点,达妮菲意识到那是底栖魔鱼的肉。

奥松无视了它,一根触手伸向费瑞恩,在法师面前一掌宽的地方犹豫不定。另一根触手向达妮菲伸来。

费瑞恩的手缓缓移动,挪到他身后奥松看不见的地方。

镇静。他比划道。

达妮菲紧盯着挑衅她的触手,触手周围的湖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油腻味道。达妮菲担心最微小的接触也会导致变形,于是屏住呼吸,不想吸进沾了粘液的湖水。片刻之后,奥松先是收回了伸向费瑞恩的触手,然后——当达妮菲憋得眼冒金星,不得不恢复呼吸的时候——另一根触手也缩了回去。底栖魔鱼的三只眼睛眯了起来,达妮菲觉得那表情就是猫的微笑。

“你们为什么要来?”奥松用汩汩作响的声音问道。

达妮菲让费瑞恩负责交谈。法师使用的是卓尔默语,奥松似乎不难理解这种语言。底栖魔鱼的主母想必吃掉过一两个卓尔。

几百年前,一艘恶魔船来到你们的城市。费瑞恩说。离开赞赫瑞罗希后,恶魔船遭遇风暴,消失在这个位面。我们正在寻找这艘船。

“为什么?”

我们的首领,一名强大的罗丝女祭司,想要找到它。她想乘着这艘船前往无底深渊,会见她的女神。

达妮菲从眼角瞥了费瑞恩一眼,拧起眉毛。昆舍尔特意叮嘱费瑞恩不要提及她本人——也不要提及他们的冒险。他是出于蔑视才把这一切都告诉底栖魔鱼的吗?

不。达妮菲暗忖,眯起双眼打量着法师。费瑞恩还没那么傻。他别有所图。

奥松用另一个问题作出回答:“你们的首领为什么要这么做?”

费瑞恩面露难色,他答道:她想吞噬罗丝。

奥松的四只触手一齐蠕动起来。它的守卫也是一样。也许它们是感到惊讶?也许是因为这大胆的宣言而忍俊不禁?达妮菲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思索下去。她望向费瑞恩,想知道他还准备说些什么。他对上她的目光,和她对视片刻,无声地警告她不要多嘴。

“你们的首领是个白痴。”奥松终于发话,“相反,她会被她的女神吞噬。”

我们的首领不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她是个最高等级的高阶女祭司。费瑞恩回答。她知道一个能让她成功弑神的法术。任何神。

听到这句赤裸裸的谎言,达妮菲不得不竭尽全力才保持住应有的表情。无论费瑞恩玩的是什么把戏,她都不打算揭穿他。他在对付别沙祖时颇有一套,现在显然也另有打算。

“你们的首领是谁?”奥松问道。

当费瑞恩开始拼写的时候————达妮菲觉得她必须警告法师。她假装游泳,趁机推了法师一把。

不行!她用默语说道,划着水掩饰她的动作。

法师继续拼写,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舍——尔。

“昆舍尔。”底栖魔鱼大声重复,然后砸了砸嘴唇,仿佛这个单词的发音本身都散发出一股香甜。它迅速眨了眨它的三只眼。“我从没听说过她。”

我并不惊讶。费瑞恩回答。我们来自远在数哩之外的幽暗地域城市。

“魔索布莱?”

达妮菲惊讶地抬头望向奥松,用手语问道:你听说过?

“是从笼子里逃出去的家伙告诉筑冉的。”

它又告诉了你。费瑞恩推测道,在达妮菲进一步向奥松提问之前打断了她。

“没错。吃了筑冉之后,我从它脑子里发现了这点。”

达妮菲浑身颤抖,想知道奥松是否会吃掉进入这间会见室的每一个人。她的手漂向挂在腰带上的钉头锤。如果底栖魔鱼向她伸出触手,她就用武器上的魔法将它击退。但再一思索,她又把手从钉头锤上挪开了。底栖魔鱼放任他们带着武器进入主母的会见室,这一事实令人十分不安。显而易见,就算打起来,它们也不害怕魔法武器——甚至也不害怕费瑞恩的魔法。

一阵短暂的恐惧席卷了达妮菲的全身,令她不由颤抖。她还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吗?她意识到她只能依靠费瑞恩,这令她对自己十分唾弃。

费瑞恩又在使用默语。因为之前分心,达妮菲只看到了最后一句话。

……告诉我们船的位置,我会安排昆舍尔和你会面。法师对奥松说道。

底栖魔鱼主母飞快地眨着她的三只眼。

“会面干什么?”她反问。

费瑞恩用脚尖踢了踢底栖魔鱼的肉块,然后抬起头来。

吃了她。他直接说道。

达妮菲眯起双眼。她希望费瑞恩只是在唬骗对方。

奥松蠕动着触手。

“吃掉一个强大到足以弑神的卓尔女祭司?”底栖魔鱼汩汩的声音中带着冷笑,“你竟敢讽刺我!”

绝无此意。费瑞恩回答。昆舍尔的法术的确强大,但每个都要花上很长时间。她的身体相当脆弱——和其他卓尔一样脆弱。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十分脆弱,她无时无刻不把一只半恶魔带在身边保护自己。只要能让他们分开——也许要用计让他们分开——她就无力自保了。她的魔法物品都不值一哂:唯一危险的武器是她的附魔战锤——能从远处发动攻击——和她的蛇首鞭。鞭子上的毒蛇拥有致命的毒液。

费瑞恩的大胆言论让达妮菲目瞪口呆。他把击败昆舍尔的一切要点都告诉给了底栖魔鱼,唯一略过的只有昆舍尔不再拥有罗丝神术的事实。他用昆舍尔所谓的弑神法术作为诱饵,奥松对此馋涎欲滴。最奇怪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达妮菲面前。他有没有想过她会把他的所作所为汇报给昆舍尔?还是说他正期待着她这么做?也许法师还有更深一层的阴谋……

达妮菲摇了摇头。她无法猜测这个在智斗中战胜了恶魔的法师脑子里究竟转着什么念头。她迅速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想和他私下交谈。

费瑞恩皱了皱眉,转身面向奥松。

我同伴身上的法术变弱了。他对奥松说道。我必须握住她的手重新为她施法。法术会制造出一小团黑暗,笼罩住我们的手。别担心,它没有任何威胁。你能允许我施展法术吗?

底栖魔鱼眯起她的三只眼——明显是从卓尔身上学来的表情。

“可以。”

两名守卫身体紧绷,看着费瑞恩抓起达妮菲的双手。片刻之后,一个黑暗结界凭空出现,恰好将他们的手笼罩在内。达妮菲开始使用指尖语。她在费瑞恩手心快速敲打,拼出一个个单词。

你真的要牺牲昆舍尔?

魔索布莱命悬一线。费瑞恩回答。我相信,班瑞主母会把这看做必要的牺牲。如果她是我,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达妮菲无法反驳他的逻辑。她转而问出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有关她自己的问题。

你这是要求我和你统一阵线。要求我背叛和我信仰相同的女祭司。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根本不在乎魔索布莱。

那艾瑞德林呢?费瑞恩问道。

什么意思?她敲打着指尖。

你总有一天想回去吧?

达妮菲犹豫了。

我曾有一次拜访过艾瑞德林。费瑞恩说道。我非常熟悉五大石柱周围的广场。只需一个简单的魔法,我就能把你传送过去。

我在艾瑞德林什么都没了。她回答。没有家族,没有家人。

在别的地方呢?

达妮菲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

昆舍尔不会答应的。她敲打着。她已经失去了赫莉丝卓……和瑞厄德。

对。费瑞恩答道。她不答应——但我答应。所以我的问题是,如果不去艾瑞德林,你想去哪儿?当然不是契德·纳萨。拉瑟瑞林?辛迪尔林?

达妮菲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辛迪尔林以拥有诸多传送门而闻名,据达妮菲所知,整个幽暗地域唯一能帮她解除赫莉丝卓的束缚魔咒的卓尔就把那儿当成他的第二故乡。如果费瑞恩真的……

看到费瑞恩正在端详她的脸——同时懊恼于她竟然暴露了内心的想法——达妮菲迫使自己镇静下来。

一时之间,她几乎相信了他的话,但她还没蠢到寄望于此。亲身经历告诉她,承诺——特别是卓尔同族做出的承诺——很少会得到兑现。

但她并非全无机会。契德·纳萨陷落时,费瑞恩冒着生命危险把她救了出来。她还没参透其中的原因。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也许他只是一时冲动,是色欲驱使的结果。也许那种欲望依然在驱使着他。

现在是时候将她的盟友从昆舍尔换成费瑞恩了吗?达妮菲陷入深思。她之所以和昆舍尔结盟,是因为搞清罗丝的状况能让她有机会重获魔法,甚至是获得黑暗女神的恩宠。昆舍尔在魔索布莱冒险小队中身份最为尊贵,如果达妮菲不得不听命于人,她宁愿听命于那个最尊贵的人。身为战俘是一回事,服侍一个故城陷落、无家可归的流民是另一回事。效力于昆舍尔可以妨碍赫莉丝卓对她的控制。莫兰家族的长女随时都能杀死达妮菲,但如果她曾经的战俘变成了昆舍尔的玩物,赫莉丝卓再想这么做,就不得不面对蜘蛛教院的教长女祭司的质问了。

经历了那么多年低三下四、仰人鼻息的生活,达妮菲终于能做出自己的选择,终于能有所作为了。但她离自由还有很远。束缚魔咒依然存在,她依然能感觉到她和赫莉丝卓·莫兰之间坚不可摧的链接。

昆舍尔是个强大的盟友,如果达妮菲在萨瓦棋盘上落子足够谨慎,她或许能够成为昆舍尔的左右手……前提是,她们成功找到了罗丝。考虑到他们直到现在还毫无进展,达妮菲对最后的结果并不确信。

相反,如果辛迪尔林的老法师还活着,她就能重获自由。自由地——干什么呢?她还能去哪儿?就算艾瑞德林没有步上契德纳萨的后尘,她在那儿也已经一无所有了。她可以前往魔索布莱或其他城市,但又能取得什么身份?她的确是个自由的卓尔,却没有盟友,没有为她提供保护的家族。相反,如果她有个赞助人,一个主母……好比说,昆舍尔·班瑞……她或许能在蜘蛛教院安家落户……

达妮菲决定小心行事。说谎是计划的第一步。

同意。她说。我什么也不会告诉昆舍尔。但要先确认它们确实知道船的位置——以及它是否还能航行。

费瑞恩微笑起来,轻轻点了点下颌,象征性地对达妮菲鞠了一躬。他驱散黑暗结界,放开达妮菲的手,重新转向奥松。

怎么样?他问道。你决定接受我的提议了吗?

底栖魔鱼女族长挥了挥她的一条触手,说道:“把昆舍尔带给我,我才告诉你混沌之船的位置。”

达妮菲挑起一根眉毛。费瑞恩看在眼里,微微点头。显然,他和达妮菲注意到了同一件事。他们是来寻找一艘船的,但谁也没说过他们寻找的究竟是什么船。但也可能是瓦拉斯曾提到过这个名字。

描述一下它的样子。费瑞恩比划道。向我们证明你的确知道它。

底栖魔鱼闭上眼,仿佛在回想一段遥远的记忆。

“它用骸骨制成,能在湖面航行。船上的生物和你们长得很像,看似活物,却苍白浮肿,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和昆虫的腐臭。诞下我母族的先人吃过一只,它上面寄生着某种不断蠕动的白色生物。”

蛆。费瑞恩比道,看不出丝毫反感。和他不同,达妮菲知道自己必然露出了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

“没错。令人不适的经历——更何况那东西被她吞下去之后就变成了一团酸雾。诞下我母族的先人差点儿因此丧命,就算那东西的脑子里装着和神祇有关的秘密,她也拒绝再吃一只了。”

达妮菲抓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的先人是什么时候吃掉废魔的?她问道。在那艘船刚刚抵达这座城市的时候,还是在它遭遇风暴之后?

“遭遇风暴之后。”奥松回答。“那个愚蠢的生物在逃离长官的控制后竟然游了回来。”

描述一下它的长官。费瑞恩说道。

“那是个陆生生物,长了两条行走肢和两条抓握肢。”奥松回答,“还有一条长尾巴,像随水飘舞的海带一样挥来挥去。它的身上光洁无毛,只有吻部生有毛发。那只恶魔的脸长得就像某种在洞穴里乱窜的小型陆生动物,用吻部嗅着空气的味道。”

鼠魔。费瑞恩向达妮菲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和别沙祖告诉我们的一样。

可能是瓦拉斯把这些细节告诉了底栖魔鱼。达妮菲飞快回答。

费瑞恩摇了摇头。瓦拉斯分不清恶魔之间的区别。就算一只鼠魔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他更不会记住别沙祖曾经提到过的一个恶魔亚种。奥松说的是实话。她的先人的确吃过废魔——也就知道了那艘船的位置。

他对奥松比出手语。我们知道船在风暴中走失了。它被摧毁了吗?

“那只废魔离开时,船还是完整的。”奥松回答,“风暴让船只动弹不得,让船员死于非命,但船体本身并未损坏。”

达妮菲嗤之以鼻。费瑞恩已经说出了他们将船抬出水面继续航行的计划,底栖魔鱼主母根本不可能给出别的回答。

那只恶魔呢?费瑞恩问道。

“风暴让它也丧失了行动能力。”

法师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似乎对奥松的回答十分满意。

很好。他比划道。告诉我船的位置,我就让昆舍尔过来见你。

“不。”奥松低吼着回答。有那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瞬间,达妮菲以为他们的谈判失败了,底栖魔鱼决定吃了他们。相反,她说道:“先把女祭司带给我——等我吃了她之后,我就告诉你船的位置。”

达妮菲哼了一声。没得谈了。但令她震惊的是,费瑞恩点了点头。

成交。他对底栖魔鱼说道。

在奥松开心的汩汩声中,两名守卫将费瑞恩和达妮菲推出了房间。会面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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