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十余名女祭司将号角抬到唇边，用号声拉开夜间狩猎的序幕。赫莉丝卓感到一阵颤抖袭过全身——一半是因为寒冷。风势渐猛，几片雪花飘落天际。和其他人一样，她浑身赤裸，只在腰间挂了一条沉甸甸的银链，上面吊着纹有伊莉丝翠圣徽的银盘。
她仰起头，抬起将她们给她号角，隔着号角望向月亮。她深吸一口气，吹响号角，加入到号声的合鸣之中。每一把号角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音色，急促而粗犷的声音组成了完美的和弦。一时之间，空气轻轻颤抖，然后重归平静。风又吹起来了，搅动着头顶的树枝。
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女神的指示，赫莉丝卓突然收住号音。他猎手也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吹奏。她放低号角，跃跃欲试地看着狩猎小队的头领乌露亚拉——前一晚杀死巨魔的卓尔——从地面拔起他们不久前围着跳舞的长剑。高阶女祭司在身前举起长剑，缓缓旋转起来。
和乌露亚拉一样，赫莉丝卓唯一的武器也是长剑——赛伊尔的长剑。她握紧剑柄，只露出剑柄上的一个小孔。风从小孔中吹过，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声响。
在整个舞蹈中，菲丽安一直陪在赫莉丝卓身边。她对上赫莉丝卓的双眼。
“好好用它。”她说，向长剑点头示意。月精灵再次染黑了皮肤，为夜间狩猎做好准备。她的身材太过娇小，脸上的表情太过无辜，从近处看根本不可能被错认成卓尔——更别提她还留了一头棕色的头发。尽管如此，菲丽安还是像个老练的剑士一样握紧了自己的长剑。
“我们的猎物是什么？”赫莉丝卓轻声问道。
“伊莉丝翠引到我们面前的怪物。”菲丽安回答，唇边挂着神秘的微笑。
乌露亚拉越转越快。长剑反射出月光，随着她的飞快旋转：一圈、两圈、三圈……她突然停了下来，剑锋不住颤抖。
“这边！”她叫道。
如同蜥蜴扑向猎物，她跑进森林。
兴奋之情席卷了赫莉丝卓全身，她一跃而起，跟上了高阶女祭司，其他女祭司也紧随其后。赫莉丝卓看见菲丽安在她身后飞奔，明亮的双眼中闪烁着热切的目光。愉悦之情和狩猎的欲望交织一处，驱使着她跃过点缀着白雪的枯木和蕨草，在森林间飞速穿行。她用肩膀顶开树枝，松针扫过她赤裸的皮肤。她奔跑着，跟着同伴冲下河沟。她趟过河沟底部的宽阔水面，结了冰的鹅卵石让她脚下打滑。接着，她爬上对岸，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拿着号角，努力在陡峭的斜坡上保持平衡。
她停在斜坡顶端，不知该去往何方。其他女祭司已经跑进了前方的森林，她只能听见菲丽安在她身后攀爬斜坡的声音。她的右侧远远传来号角的声响。
“是乌露亚拉。”菲丽安喘息着说，“她找到了。”
赫莉丝卓并未询问高阶女祭司找到了什么。寒风凛凛，但她依然浑身是汗。她喘息着跑进森林，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与此同时，她不悦地发现菲丽安的呼吸并未变得粗重。其他女祭司一样，菲丽安跑在雪地上，不仅动作迅速，落脚也十分坚定。相反，作为与生俱来的贵族，赫莉丝卓早已习惯了城市里的平坦大道，习惯了用浮空术从一条街道前往另一条街道的移动方式。
这想必就是菲丽安在我升出洞口后提到的“试炼”。赫莉丝卓暗忖。所以她才放慢速度，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意识到伊莉丝翠很可能正在看着他，赫莉丝卓决心不流露出任何弱点。她无视了肋骨间蚊虫啮咬般的刺痛，继续奔跑。
至少月光为她提供了充足的照明。在习惯了幽暗地域的赫莉丝卓眼中，森林亮得仿佛灯火通明。然而树木太过茂盛，树木之间还长满低矮的灌木和蕨草。所有女祭司都跑得无影无踪，只有菲丽安还跟在她身旁。乌露亚拉的号角再次响起，就在赫莉丝卓前方，距离近得令人惊讶。没过多久，赫莉丝卓从一片纠缠得格外紧密的树枝中冲了出来，冲进月光下的空地。
她看见了乌露亚拉，她双唇抿紧，号角依然贴在唇边；但她并未看见其他女祭司。她也没有听见她们的声音。乌露亚拉放下号角，指着空地的另一侧，然后缓缓退回到了森林里。树枝像窗帘一样在她身前合拢了。
赫莉丝卓望向乌露亚拉所指的方向，所见之处只有森林。
她转向菲丽安，开口询问。“我应该……”
后半句话被她吞了回去。她发现菲丽安也一样不见了踪影。赫莉丝卓身后只剩下随风摇晃、簌簌作响的树枝。风从乌露亚拉所指的方向吹来，吹过空地，带来一股熟悉的麝香。
赫莉丝卓猛然转向空地，抬起长剑——时间恰好。一只巨大的蜘蛛出现在她面前，高度足有她的一半。它身上长着灰黑相间的斑点，让它完美融进了月色笼罩的森林。蜘蛛抬起前腿，光滑的黑色眼珠中倒映着月光，嘴里淌出毒液。
一时之间，赫莉丝卓仰视着蜘蛛，不知所措。对罗丝的信仰向她发出尖叫，让她扔下长剑，跪倒在这神圣的生物面前。无论罗丝有何索求，她都愿双手奉上。
“饥饿的蜘蛛必得飨足。”这是她加入罗丝神殿后学会的第一课，“投身饲蛛，心怀欣喜，因为归根到底，我们全都属于罗丝。现在忍受肉体的折磨，总胜过未来面对罗丝的怒火。”
如果一名女祭司——特别是像赫莉丝卓这样摒弃了罗丝的女祭司——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必将遭到蜘蛛神后的惩罚。但罗丝已经死了。至少也没在看她。
蜘蛛眼中倒映的月光让赫莉丝卓想到另一个事实：伊莉丝翠正在看着她。至少可能在看。赫莉丝卓露出阴郁的微笑，突然之间，她明白了乌露亚拉和菲丽安突然消失的原因。
蜘蛛就是她的试炼。
蜘蛛扑向她，赫莉丝卓用尽全力挥出长剑。剑锋在月光中闪过，划出一道干脆利落的弧线，只直蜘蛛突出的复眼。但出乎意料的是，长剑并未噗嗤一声击中目标。它拖着哨声切开空气，插进地面。蜘蛛突然消失了。赫莉丝卓失去了平衡，倒向前方。她双膝跪倒，扔下号角，一只手撑住地面。片刻之后，蜘蛛重新出现——出现在她的正上方。
赫莉丝卓滚成仰面朝天的姿势，竖起的长剑直刺蜘蛛腹部。和刚才一样，蜘蛛再次消失了。
“女神保佑。”赫莉丝卓呻吟道，“相位蜘蛛。”
她无法预测蜘蛛接下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但至少，它现在正安全地躲在灵界。
赫莉丝卓猛地滚向一侧，滚过覆盖着雪花的地面。她只能希望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希望相位蜘蛛迈着它的灵体附肢从她身体中穿过，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幸好，她猜对了。相位蜘蛛回到了物质界，就位于两步开外。赫莉丝卓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站起身来。蜘蛛再次扑向她。
赫莉丝卓转身迎敌，但她知道她赢不了这场战斗——就连赛伊尔的长剑也帮不了她。蜘蛛只需以逸待劳，在她发动攻击时闪进灵界，然后重新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就行了。只要猜错一次，赫莉丝卓就会把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让它把致命的毒液注入她的身体，然后不紧不慢地将她吸干。
她还有一个可以依赖的手段：贝奎舍尔的魔法。她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唱出了一首歌。歌声本能魅惑蜘蛛，让它定在原地，但这次竟没发挥任何效果。蜘蛛再次出现，发动攻击，然后凭空消失了。赫莉丝卓只得不断转身，用长剑保护自己。她暗暗诅咒她的运气。是因为她念错了一个词？还是因为相位蜘蛛对这种魔法拥有抗性？
某次躲闪时，赫莉丝卓脚下一滑，摔倒在积雪的地面上。蜘蛛一脚踏上她的长剑，赫莉丝卓不得不放开武器滚向一侧，以免被它咬中。然后，趁着蜘蛛消失的工夫，她跳起身来一把抓起长剑。赫莉丝卓沮丧地发现剑尖已经折断了，她手中只剩下一块废铁。但她也不是全无希望。
她想起自己曾使用长剑增强法术效果，将蚊蝠震落在地。念及于此，赫莉丝卓迅速调转剑锋，将剑柄抬到唇边。她的法术或许不足以将相位蜘蛛这么大的生物定在原地，但她至少应该做出尝试。她按上和之前一样的笛孔，用力吹了一大口气，希望能听到和之前一样的尖锐笛音——什么都没有发生。剑鞘中只发出了沉闷的噗噗声。融雪的淤泥堵住了笛孔。
蜘蛛再次扑来，赫莉丝卓闪到一旁，动作比之前笨拙得多。她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感觉到了疲惫。掌心渗出汗水，长剑仿佛越来越沉，剑柄的触感也变得粗糙。赫莉丝卓勉强扭转身体，躲过蜘蛛的又一次进攻，却被它咬住了伊莉丝翠的圣徽。蜘蛛拉扯圆盘，赫莉丝卓腰上的银链也随之收紧，拉得她向前走去。她挥舞长剑发起猛攻，蜘蛛又一次闪进灵界。
如果她还保有神术，她就能用神圣烈焰将它彻底摧毁，或是用风墙让它无法靠近。但就像她刚刚尝试过的贝奎舍尔魔法一样，这些神术想必也会失败。罗丝不太可能让她的女祭司们用她赐予的神术杀死她八条腿的爱子。
相反，伊莉丝翠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蜘蛛。如果女神真的在关注她的战斗——就像乌露亚拉和菲丽安那样——她也许会为她最新的信徒降下祝福，赐予她足以保命的魔法。
这个顿悟——这个希望——占据了赫莉丝卓的全部心神，她差点儿没看到突然出现在上方树枝间的相位蜘蛛。蜘蛛正沿着一条直线悄无声息地坠向她的头顶，完全是树枝颤动的细碎声响才让她注意到蜘蛛的存在。
赫莉丝卓在最后一刻设法闪开了，拖着长剑手脚并用爬到一旁，挣扎着站起身来。
蜘蛛察觉到她已经开始疲惫，于是穿过空地，缓缓向她靠近。它的嘴开开合合，迫不及待地想要吃到面前的大餐，毒液滴落在它腿间的地面上。
赫莉丝卓意识到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双手抓住剑柄，将长剑高举过头——不是准备挥剑，而是将剑尖对准月亮。
“伊莉丝翠，听我说！”她高喊，“从今夜开始，我背弃罗丝，效忠于你。若你不弃，便听我恳求。你愿意接纳我吗？如果你接纳我，就赐予我魔法，让我杀了罗丝的象征，证明我所言不虚。给我力量吧，让我以你的名义施展神术——弘扬你长明不衰的荣光！”
她洪亮的话语纯净有力，回荡着和她心神合一的完美乐曲中才拥有的能量。
她得到了答案。
伊莉丝翠赐予她的魔法看起来和罗丝的焰击大同小异，不同的是，那道由神能驱动的竖直火柱上释放着仿佛来自月亮本身的银白色辉光。火柱击中了离赫莉丝卓不足一步的相位蜘蛛，将它包裹在静静燃烧的明亮烈焰之中。前一刻，蜘蛛还抬起前腿徒劳地想要熄灭那些不断跳动的银白火舌，下一刻，它就已经瘫倒在地，在月光下看来如同骨殖般苍白。
赫莉丝卓惊讶地睁大了眼，用折断的长剑捅了捅蜘蛛尸体。冰冷的魔法月火在转瞬之间将蜘蛛烧成了灰。它碎裂开来，散落在地，只留下一圈灰烬的轮廓。片刻之后，风吹走了最后的痕迹。
赫莉丝卓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着她，于是抬眼望去，以为会看到乌露亚拉或菲丽安。但映入眼帘的竟是站在空地尽头惊讶地看着她的瑞厄德。他双手握紧巨剑，剑尖却垂在面前的地面上，仿佛忘记了如何挥剑一般。他双眼圆睁，张着嘴不住惊喘。他显然是跑过来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了该如何说话。
“赫莉丝卓，”他轻声说，“你干了什么？你永远也回不去了。永远。”
赫莉丝卓越过蜘蛛原本所在的空地，望向瑞厄德，心中五味杂陈。他违反了她的命令尾随而来，这一事实令她烦躁。但与此同时，她又为了瑞厄德竟如此在乎她而感到开心。
最后她叹口了气，说道：“没错，瑞厄德，但你还可以回去。你还有选择，你可以选择幽暗地域和罗丝——她显然已经和这只蜘蛛一样死了个彻底——也可以选择正向我们露出微笑的伊莉丝翠。你选择谁？”
“我选择你。”他说，凝视着赫莉丝卓，“如果你接受我。”
没等赫莉丝卓回答，乌露亚拉和菲丽安走出了森林。菲丽安向赫莉丝卓露出微笑，满脸狂喜；乌露亚拉则小心翼翼地看着瑞厄德，仿佛在确认他是否会突然拔剑。
“如果伊莉丝翠接受你，你就会受到我们所有人的欢迎。”乌露亚拉对他说道，“如果她不接受你，你就必须离开。”她冷冷一笑。“这一次，永远离开。”
瑞厄德点了点头。“明白。”
乌露亚拉转向赫莉丝卓。
“走吧，女祭司，”她说，“你还有好多要学的东西。还有好多要做的东西。这只是女神为你准备的第一个试炼。”
赫莉丝卓向她的新老师鞠躬致意。这一切令她惊讶不已。她作为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民离开了契德·纳萨，想搞清她的女神究竟是死是活，却被罗丝神殿上封印的漆黑岩石打碎了全部希望。然而，在地表世界的陌生森林里，她找到了某个从未想过的东西——一个新家，一位新神。感激之情溢满胸口，赫莉丝卓知道，从今夜起她会全心效忠于伊莉丝翠。无论女神向她索要什么，她都愿意把它献给女神。
她直起身，望向瑞厄德，静静打量着这位战士。他也会和她一样吗？还是说，这一夜的经历对他来说太过难以接受，和他一直以来认定的东西太过抵触？
只有时间才能道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