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刚看见那块半埋在雪地里的金属时，瑞厄德以为是另一片战争的残骸。那东西破破烂烂，被腐蚀得布满黑斑，看起来已有百年之久。但接着，他注意到了胸针的形状，立即弯腰将它捡了起来。胸针上有什么东西让他的手指刺痛不已。他捏着胸针边缘闻了闻，闻到一股酸味。是强酸？
他把胸针转了个面，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它只有一部分看起来上了年岁，背面的搭扣完好无损，金属闪闪发光。它并非战争的残片。
瑞厄德仔细观察，分辨着胸针正面的图案。终于，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由颤抖。
这是赫莉丝卓的胸针——上面的家徽证明着她是莫兰家族的女儿。这片寒风呼啸的荒原上有什么东西吓到了她。她把胸针戴在了皮瓦夫斗篷上吗？如果是这样，腐蚀了胸针的人很可能也伤到了她。
他在周围细细搜索，却没发现挣扎的痕迹。他看见两枚深深的脚印和皮瓦夫斗篷留下的一圈拖痕，说明赫莉丝卓曾经蹲在地上。还有一串相互重叠的混乱足迹，说明赫莉丝卓曾在原地快速转了几圈。除此之外，雪地上就没有其他痕迹了。
攻击来自她的上方？瑞厄德想象着黑龙从天而降向她喷出酸液的场景，不由浑身颤抖。不，不可能。除了赫莉丝卓的脚印之外，雪地上一丝不乱。黑龙扇动翅膀时的下降气流会扰动积雪，龙息也会在留下喷溅的痕迹。
吓到她的一定是鬼魂——就像瑞厄德遇到的军官——或是其他没有实体的生物。无论那东西是什么，它似乎只是弄坏了她的胸针而已。赫莉丝卓离开了，径直走向南方。她的足迹一如从前，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不……并非如此。在赫莉丝卓右侧一步远的地方有一串毫无规律的小坑，仿佛有什么东西滴到了雪地上。瑞厄德弯腰查看，如释重负地发现那并非血迹。水滴很小，却不是红色的。他凑上去闻了闻，再次闻到微弱的酸味。他小心翼翼地将长茧的指尖放进其中一个小洞，片刻之后，一阵刺痛传来，他急忙缩回了手。
酸液。
他擦干净手指，陷入深思。如果赫莉丝卓遇到了一只心怀恶意的鬼魂，它一定呈现出了某种奇怪的特征。瑞厄德曾经遇到过一只会在地上留下血迹的鬼——它生前被割开了喉咙。赫莉丝卓遇到的鬼魂——如果她真的遇到了鬼魂的话——或许是死于强酸？
无论在雪地上留下酸液的究竟是谁，赫莉丝卓都在跟随它的脚步。几只脚印甚至就踩在酸液上。瑞厄德坚定地跟了上去。
他很快就抵达了目标。大约五百步之后，瑞厄德在覆盖着白雪的地面上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约有三步宽，四周散落着松动的泥土和岩石，似乎是从地下打开的。赫莉丝卓的脚印停在洞穴边缘，然后继续走了下去，走进了洞穴深处。那串酸液也通向洞口。
瑞厄德拔出分裂者，挪上前去审视地面。洞穴缓缓下降，以平缓的角度深入地底。斜坡上的碎雪标志着赫莉丝卓落脚的地方；酸液却在洞口停了下来。她的引路者并未进入洞穴。
武技教官蹲在洞穴边缘，用剑尖拨了拨洞口的土块。泥土被冻得十分坚硬。这个洞穴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形成了。
瑞厄德侧耳聆听，但他不可能在寒风的呜咽中分辨出赫莉丝卓走下洞穴的脚步声。雪又下了起来。雪花如羽毛般落在他的头顶，融化成冰冷的水滴，流进他的脖子。就算隔着衬垫罩衣，他依然能感觉到铠甲上透过来的寒意；每次移动手臂，臂甲都吱嘎作响。至少，洞穴能为他提供一个躲避风雪的地方。
他爬过洞口，小心翼翼地走下斜坡。隧道地面上结了一层霜，最开始的十多步不住打滑，十分困难。十多步后，隧道变宽了，地面也变得干干净净。他转为黑暗视觉，看见隧道分了岔——一条转向左侧，一条垂直通往下方。
想到赫莉丝卓只能通过胸针施展浮空术，瑞厄德选择左手边的岔路。没走几步，他看见六枚石子在地上摆出一个三角，指向洞口。瑞厄德如释重负。赫莉丝卓的确选了这条路，并留下路标为自己指明方向。
瑞厄德快步走了一段时间，隧道基本没有起伏，却不断转向。它以平缓的角度前后转了好几个大弯，时不时从最开始的隧道中穿过。每遇到一个交叉路口，瑞厄德都停下脚步仔细搜索，每次都能找到用石子组成的三角形路标。多亏了赫莉丝卓的标记，他走得飞快。
终于，隧道开始直线延伸，在约有一千步后急转向下，坡度陡峭。瑞厄德停下脚步，想知道要怎样制造出这么蜿蜒曲折的隧道。他见过费瑞恩用法术凿穿岩石，但法术打造的隧道呈现出椭圆形，如长枪般平直，光滑的墙壁仿佛经过抛光。他跟随赫莉丝卓走进的隧道更圆更粗糙，地面上散落着一片片石块，两侧不时出现边缘崎岖的凹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上咬了一口。他弯腰查看石块，发现这些石头形状浑圆，像鹅卵石一样，但表面布满小坑。其中还混杂着金属残骸——来自上方战场的铠甲碎片——就好像它们被扔进了一个注满强酸的洗石机里。金属边缘光滑，本身却坑坑洼洼，一踩就碎成粉末。
瑞厄德直起身来，抓紧分裂者。这座洞穴不是法术的产物；它是某种活物在岩石间钻出的隧道。
他再次祈祷这条隧道年代久远，而非最近刚刚形成；但空气中的酸味说明事实并非如此。更加令人不安的是，他越往前走，酸味越浓。如果他没猜错，赫莉丝卓决不能独自面对隧道的主人。
他提高警惕，走下陡坡。一开始他走得很慢，不小心踢开的每一块落石都会向挖出隧道的生物暴露他的行踪。但走到一半，一串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女性的歌声。他认出那是赫莉丝卓的声音，不由心跳加速。她正在施展吟游诗人的法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战斗，还是已经遇到了攻击？他加快速度，两脚在越来越陡的斜坡上不断打滑，他却并不在乎。
在他面前，隧道突然变宽，延伸到了尽头。钻洞的生物反复回旋，让隧道彼此叠加，形成了这个作为巢穴的洞窟。瑞厄德能看到一部分地面，上面点缀着一滩滩酸液。空气中的酸味十分浓烈。
没过多久，他已经来到了斜坡底端，面前的景象证实了他的猜测。洞穴尽头是一条紫色的蠕虫，大得超乎想象——足有三十步长。它像蛇一样盘起身体，仰着头张着嘴，酸液从状如匕首的利齿之间不断滴落。赫莉丝卓背对瑞厄德站在蠕虫面前，手持歌剑直视蠕虫。她的魅惑法术似乎已经发挥了作用。蠕虫随着旋律不断摇摆，细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阵强烈的爱意向瑞厄德袭来。赫莉丝卓是卓尔女性的缩影：强壮无畏，能应对任何挑战。
瑞厄德在斜坡底端停下脚步，以免打乱赫莉丝卓的法术。停下脚步时他并未发出声音，但接着，他迈进房间，一块被酸液腐蚀的石头在他脚下碎成齑粉，他的脚踝一扭，滑进一滩新鲜的酸液里——还好，皮靴保护了他的脚。赫莉丝卓听见酸液泼溅的声音，知道有人走进了洞穴。她猛然转头，迅速环视四周。看清来人的身份，她脸上闪过惊讶之情。与此同时，她的歌声一刻不停，但由于她打破了和紫色蠕虫之间的目光接触，法术的效果也随之消失了。蠕虫左右摇晃着脑袋摆脱法术魅惑效果，口中的酸液四散飞溅。然后，它发起攻击。
它向下扑来，张着嘴咬向赫莉丝卓。她在最后一刻举起长剑向上突刺——她的脑袋、肩膀和长剑一齐消失在了蠕虫的嘴里。
瑞厄德跳上前去，大叫着吸引蠕虫的注意。他看见歌剑折断的剑尖从蠕虫腮侧的眼睛下方斜刺出来，但那怪物似乎丝毫不受影响。瑞厄德在魔法靴的帮助下全力冲刺，蠕虫的速度却比他更快。有如垂落的幕布，那张嘴迅速下落，包裹住赫莉丝卓的前胸、腰腹、膝盖。接着，可怕的黑色巨口撞上了赫莉丝卓双脚两侧的地面——紧紧闭上。
一拍心跳之后，瑞厄德已经冲到了蠕虫面前。他用尽全力挥起分裂者，想要一击砍下蠕虫的脑袋。就在此时此刻，他听见蠕虫嘴里传出赫莉丝卓的尖叫，一个凸起沿着它的食道开始向下移动。他担心这一击会把赫莉丝卓也劈成两半，于是在半空中扭转剑身，砍上蠕虫盘曲的身体。巨剑深深刺进它紫色的皮肤，暴露出皮肤下粉嫩的肌肉。
蠕虫痛苦蠕动，身体僵硬地伸展开来，撞得瑞厄德连连后退。其他人可能会被它直接撞翻在地，但瑞厄德受过训练，知道该如何稳住下盘。刚刚进入格斗武塔时，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顺着攻击的方向就地滚翻，再利用双脚、膝盖和手肘重新站起身来。
蠕虫不断抽搐，瑞厄德灵巧地滚向后方，然后一跃而起，对准蠕虫身体上的另一个位置再次出击。看到蠕虫摇晃着脑袋试图咬他，瑞厄德采取了意想不到的策略。他向后一跳，浮进半空。
蠕虫咬在瑞厄德原本所在的位置上，利齿咬碎了岩石。它立即抬起头来，张大嘴咬向半空。瑞厄德结束浮空魔法，坠向地面，双腿弯曲轻盈落地，然后跳到一旁。在此过程中，他向蠕虫嘴里投去一瞥——里面空空如也。他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那怪物把赫莉丝卓整个吞了下去。
怒火熊熊燃起，比任何战斗带给他的愤怒都更凶猛，更强烈。他发现自己发出痛苦的哀嚎，眼中溢满热泪。
“赫莉丝卓！”他喊道。
他冲上前去，挥剑砍向蠕虫的咽喉。如果能迅速杀了它，瑞厄德或许还有时间赶在赫莉丝卓被蠕虫的胃液消化之前把她救出来。她会容貌尽毁，但至少能保住性命。那就足够了。
随着每一声咆哮，瑞厄德不断出击，巨剑在蠕虫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那东西拥有足够的智商——至少也是直觉——摇晃着脑袋左躲右闪，不让巨剑砍中它的头颅。尽管如此，随着每一道新伤，它的动作越来越慢。瑞厄德大受鼓舞，决定直取蠕虫的命门——时间每多过一秒，赫莉丝卓活下来的机会就减少一分。蠕虫愚蠢地低下了头，瑞厄德趁机对准它的脖子递出干脆利落的一击。他逼上前去——但一拍心跳之后，他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个聪明的陷阱。
就在他跳上前去发动攻击的那一刻，蠕虫的尾巴甩向前方，露出一根瑞厄德之前没看到的尖刺。尖刺滑过瑞厄德的胸甲下沿，带着刀锋般的劲势深深刺进他的小腹。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眼前一黑，他仓皇后退，把自己从致命的尖刺上拔了下来。他抓着分裂者踉跄了几步，伤口的剧痛如火焰一般，转瞬之间蔓延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在那令人绝望的一刻，瑞厄德知道他中毒了。他突然一阵虚弱，再也无法握住巨剑，只能让它落在地上。
心脏在他耳中艰难跳动，他听见巨剑落在岩石地面上的暗淡声响。疼痛愈演愈烈，仿佛有人往他肚子里灌满了沸水。摔倒时，他勉强伸出一只手撑住身体。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小腹，缓缓抬起头来，想在被蠕虫吞掉时直视它的双眼。
毒素敲打着他的太阳穴，他暗自想到，是他害死了赫莉丝卓，他也为此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他会死在她身旁——他就该死得缓慢而痛苦。
令他惊讶的是，蠕虫并未趁胜追击，而是退回到了远处的墙边。他给它造成的伤害一定比他以为的要严重。接着，他惊恐地看见蠕虫的身体侧面鼓出来了一块——然后又消失了。那只能是因为有东西正在它体内移动。
赫莉丝卓！她还活着！
他看见蠕虫颊侧露出的歌剑剑尖，意识到她没有可以用来自救的武器。
瑞厄德想要站起来，想要抓起分裂者，但他的身体已经脱离了他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在不断加剧小腹上的剧痛，周围的景象似乎渐渐失去了颜色。他用来支撑自己的手臂终于失去了力气，地面涌了上来，砸向他的脸。岩石贴在他炽热的面颊上，恍惚之间，他感到一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