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隧道入口映入眼帘，瑞厄德的心沉了下去。通往地表的缓坡上积着没踝的新雪，硕大而细密的雪花飘进隧道，他只能看到洞口以外几步远的地方。他和赫莉丝卓要怎么冒着鹅毛大雪穿过冻寒荒原？没有路标为他们指路，他们很可能会原地打转，直到寒冷取走他们的性命为止。
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问题——瑞厄德已经筋疲力尽了。他靠着家徽浮在半空，让赫莉丝卓拖着他前进，就像拖着孩子用的飘浮碟一样。为了激活胸针上的魔法，他不得不保持专注，这让他疲惫不堪。瑞厄德放弃浮空，轻柔落地，打量着飘进隧道的雪花。
赫莉丝卓哆嗦了一下，他意识到她穿的衣服根本就不足以抵御刺骨的严寒。
“你没有保暖的法术吗？”瑞厄德问道。
她点了点头：“伊莉丝翠会赐给我一个能帮我御寒的法术，但是……”
“但是什么？”瑞厄德催问。
赫莉丝卓叹了口气。“它只能持续很短一段时间。我必须重复施法——好多次——才能一路保持温暖，走到冻寒荒原的边缘。而这就意味着我将无法重复施展那个能让你活下去的法术。”
“那就别管我了。”
赫莉丝卓用目光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我还有多久？”他放弃争论。
“我在你身上施展的法术至少能持续一整晚——持续到太阳升起之后。”她对他说，“在那之前我会省着点儿施法，然后就能靠阳光保持温暖了。如此一来，我将有足够的魔法再次延缓你毒发的时间了。如果你疼痛加剧，立即告诉我。法术的存续时间没那么准确。它可能会毫无预警突然失效。万一毒素的效果完全回到你身上，那种冲击会要了你的命。我重复施法的次数越少越好。”
瑞厄德点了点头。
赫莉丝卓又哆嗦一下，然后添道：“我们走吧。走起路来我会觉得暖和一点儿。”
瑞厄德浮进半空。赫莉丝卓爬上斜坡，拖着他爬进开阔的平原，靴子踩在新雪上发出吱吱嘎嘎的锐响。然后她慢跑起来。赫莉丝卓刚跑了十几步，身后的虫洞就从瑞厄德的视线内消失了。雪花纷纷飘落，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厚厚的幕布，遮蔽了视野中的一切。头顶看不见星星和月亮，灰色的天空阴沉而坚硬。细密的雪花飘落在武技长剃了短发的头顶，融化成水，然后冻结成冰。
一开始，赫莉丝卓的奔跑为她提供了热量，但随着雪花积到小腿，她开始不住发抖。她继续前进，直到牙齿打颤时才终于停了下来，低声向伊莉丝翠祈祷，呼吸在冰冷刺骨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祈祷结束后，她的呼吸轻松多了，颤抖也逐渐消失。
如她所料，法术的怡人效果并未持续多久。赫莉丝卓又小跑了一段时间，越来越深的积雪让她不得不放慢速度，走路前行。接着她又开始发抖。她将一只手抬到嘴边哈气，瑞厄德沮丧地发现她的指尖已经冻得发灰。地表精灵有个词来形容这种状况：冻伤[1]。瑞厄德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使用这么奇怪的词汇了。他自己的脚趾和手指——还有鼻尖——感觉皮开肉绽，就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动物正在撕咬它们一样。
“法术的持续时间很短。”他指出。
“对。”赫莉丝卓赞同，牙齿再次开始打颤，“很短。”
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有如一条条白纱挂在在瑞厄德四周。他眯眼望去。尽管天色越来越亮，他还是无法透过大雪看见遍布战场的残骸。没过多久，赫莉丝卓的靴子踩碎了一片冻硬的白骨，他由此得知他们依然走在冻寒荒野上。
“我们走不出去的。”瑞厄德说，“这样没用。”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顿了顿，倒吸一口冷气。
赫莉丝卓睁大双眼。
“怎么了？”她问道，“法术不可能失效——这也太快了。”
瑞厄德任由自己落向地面，双手扶住大腿，喘息着逼退剧痛。稳下来之后，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浮空术的负担。我太虚弱了。你的法术延迟了毒素发作的时间，但我觉得毒液在你施法之前已经对我造成了不小伤害。”他向捆在她背包上的新月之刃点头示意，“我可以牺牲，但你还有任务。如果要离开这个平原，你必须把法术省下来留给你自己。别管我了。”
赫莉丝卓没有反驳。她只是凝视着瑞厄德，满眼泪水。
她将双唇抿成一条细线，拉起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他点着头为她打气。她转身离去。
然后她停下脚步。
“不，”她说，重新走到他身边，“肯定有办法。让我想想。肯定有什么法术——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快速移动。”
瑞厄德点点头，茫然地注视着飘落的雪花。雪花从天而降，画出一道道直线。空中没有一丝微风。但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雪花似乎开始打转，先形成模糊的形状，然后重新散开……
他突然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
赫莉丝卓。他不敢说话，只能比出手语。鬼魂。我们周围都是鬼魂。
“我们很-很快就会-会变成它们的一员了。”赫莉丝卓从不住打颤的牙关中挤出回答，“快-快到黎明了。靠-靠近点儿，我好施-施展——”
安静。瑞厄德比划道。它们能听见你的话。
赫莉丝卓说话时，一只鬼魂向他们望了过来。当它这么做的时候，它的实体似乎变得明显了一些。瑞厄德认出它是一名士兵，沾满烟灰的脸几乎和瑞厄德一样黑。它的木质盾牌正面基本被烧成了焦炭。瑞厄德刚刚看到它罩衣背后的徽章——维拉大军的树形标志——鬼魂的实体就消失了，旋转着融进雪花之中。
瑞厄德看见几十只鬼影正沿着他和赫莉丝卓走过的方向静静移动。他只能偶尔窥到它们的实体——就像之前的士兵，它们似乎不断在实体和白雾之间转换着身形。但他足以判断出那是一支正在撤退的军队。士兵们肩膀低垂，呆滞的双眼望向地面，无精打采地拖着身后的武器。时不时地，一只地表的野兽鬼魂从他们身边跑过，背上的骑手疯狂挥舞着皮鞭。每当此时，步兵们就会满怀恐惧地回头观望，仿佛想确认过来的是不是追兵。有些士兵会突然踉跄着跑起来，没跑几步就再次放慢脚步，艰难前行。有些士兵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幽灵般的身体就此沉入积雪之中。
鬼魂大军并未向瑞厄德和赫莉丝卓投来多少关注。它们似乎察觉到这两名卓尔也受了伤——也在撤出这片死气沉沉的冰冷平原。一名士兵——一名旗手，他依然扛着一根铁制旗杆，顶端的三角形旗帜上装饰着树形纹章——摔倒在瑞厄德的右前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旗帜擦过瑞厄德的手臂飘向地面，但旗杆本身并未在平整的白雪上留下任何痕迹。和旗手一样，它无声无息地沉进了雪地里。
瑞厄德发现面前的积雪微微鼓起了一块。他好奇地把手伸进去，摸到一具骷髅。它身边躺着一根冰冷的金属旗杆，表面结满锈斑。和瑞厄德之前遇到过的鬼魂军官一样，士兵重复了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再次摔倒在它几百年前倒下的同一个地方。
腹部的疼痛愈演愈烈，瑞厄德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即将步上它的后尘。
赫莉丝卓摸上挂在她腰带上的伊莉丝翠圣徽。
“法-法-法术。”她剧烈颤抖，于是改用手语。我必须立即施展法术。
然而，瑞厄德的注意力正集中在一名骑着地表坐骑——那是“马”，他突然想起了它的名字——向他们飞驰而来的鬼魂骑手身上。马蹄并未掀起积雪，瑞厄德却能听见马蹄踏地的声音——微弱的声音。那匹马十分健壮，能快速飞奔——而且，至少它现在具有实体。他有了个主意。
他抓住摔倒在地的骑手的旗杆，将它从积雪中抬了起来，忍着刀绞般的剧痛竭尽全力站直身体。
“以维拉领主的名义，停下来！”他大脚，“我有个消息，必须立即告诉给你们的指挥官。”
在那令人担忧的一刻，瑞厄德以为他的计划失败了。他手中的旗杆年代久远、锈迹斑斑，旗杆上的旗帜早已不知所踪。但骑手似乎看见了它曾经的模样。它立即拉起缰绳，停住马匹，用完全的实体形态俯视着瑞厄德。它的马鼻孔翕张，流露出和骑手一样的恐惧——也许它闻到了如今早已死亡的巨龙所发出的气息——紧张地嘶鸣起来。
不死军官眯起双眼，打量着瑞厄德和赫莉丝卓。
“你们不是士兵。”鬼魂说道，“你们甚至不是人类。”
“我们是卓尔。”瑞厄德立即回答，暗暗祈祷卓尔一族在当年并未和人类开战，“来自地底世界的黑暗精灵，来和维拉领主并肩作战。”
“你们来晚了。看看周围。维拉领主的军队已经被击败了。那些龙……”
鬼魂不由颤抖，无法继续说下去。
“对，我知道。”瑞厄德举起左手，格斗武塔的龙形戒指吸引了不死军官的目光，“我很熟悉巨龙，也知道它们有多可怕。我有办法帮助维拉领主击败它们——只要我能及时赶到他身边。把你的马借给我，我们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赫莉丝卓站在瑞厄德身后，双手紧紧抱住身体，冻得浑身发抖。
军官最后一次望向背后，紧张地看了一眼，抬腿下马。
“她归你了。”鬼魂说道，将缰绳塞进瑞厄德手中。它拔出长剑，转向它骑马赶来的方向。“‘宁光荣战死，不屈辱苟活。’”它说，似乎引用了一句话。
鬼魂军官大步离开了，变成一团飞旋的烟雾，消失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之中。
那匹马却留了下来。它调整着重心，马蹄在积雪里刨出一条条深沟。瑞厄德抬手抚摸着它的脖子，让它保持镇静。他能从它的鬃毛上闻到汗水和尘土的气息。它散发出怡人的温热——能让抖个不停的赫莉丝卓活下去。
“你会骑马吗？”他问道——他意识到他应该早点儿问。
赫莉丝卓猛得一抖，也可能是在点头。
“我骑-骑过蜥蜴。这东西应-应该不-不会更难-难骑。这是什-什么？”
“这是马。几年前我在魔索布莱的集市上见过一匹。听说它卖了一大笔钱，却没活几天就死了。”说完，他意识到他们时间宝贵，“坐到马鞍上，我——”
一阵剧痛从瑞厄德腹部传来，他不由惊喘出声。
赫莉丝卓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恼怒于自己的失控，瑞厄德强行将疼痛抛到脑后。他向赫莉丝卓勉强一笑，把缰绳递到她手里。
“你骑马，”他说，“我浮在后面抓住你。这样它跑的更快。运气好的话，我们就能赶在你给我施展的法术失效之前抵达森林，和女祭司们取得联系。”
“不是运气，”赫莉丝卓斥责道，“是女-女神的祝-祝福。”
她飞快地亲了他一下——用她死一般冰冷的双唇——然后颤抖着爬上了马鞍。
[1] 冻伤一词英文为frostbite，由frost（霜）和bite（咬）两个单词拼合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