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奥林森
翻译:不明
校对:零与地下城
离开农场后,午夜的头脑很快清醒过来,她随着一支小商队进入阿拉贝尔,它们在通往城市的道路上很是常见,哪怕在动乱的现在也是一样。她遇到的每一位旅人都能够讲述疯狂的魔法和自然的剧变,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告诉她自过去两周以来的新消息。所以商队甫一抵达城市,午夜便开始寻找她的答案。
她在阿拉贝尔的街道上游荡了整整一天,试着验证布理南所说的有关国度诸神和魔法异常的故事。午夜知道自己有的是时间来寻找答案,她的兜里还有从山猫团赚回来的大把金币,如果她精打细算一些,这些钱至少可以维持三个月。
午夜搜寻的第一站是泰摩拉神殿“女士之家”,并付费去觐见女神的容貌。当她和泰摩拉的眼神交会时,一种奇异的情绪扰乱了午夜的内心,她突然明白了,毫无疑问,眼前的女人就是女神的化身。她感到和对方是如此亲密无间,仿佛她们的灵魂共有了某个秘密或者某种真相——尽管午夜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这次会面最令人不安的,是在她离开前女神投来的眼神。
那是恐惧的眼神。
午夜连忙走出神殿,将那天剩下的时间用来探索城市。她没有找到密斯特拉的神殿,最后只好鼓足勇气向一间当地酒馆询问魔法女神的下落,却只得到茫然的注视和耸肩。似乎并非所有神祇都像泰摩拉一样在降临之夜时华丽地现了身。事实上,有些神祇始终没有出现。
最终,午夜的游荡将她带到阿拉贝尔之光酒馆,刚好赶上晚饭的时间。她站在门阶上,发现有只巨大的黑色乌鸦像秃鹰一样在昏暗的空中盘旋,接着她移开目光,进入酒馆。午夜在酒馆深处的桌子上坐下,点了一大杯她最爱的啤酒和一顿丰盛的晚餐。
过了一会,一支冒险者小队引起了她的注意。虽然他们远在宽敞的酒馆的对面,交谈也迅速地消失在酒馆的熙熙攘攘当中,但午夜却发现自己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被魁梧的战士和他的伙伴们所吸引。最后,她离开她的桌子,来到了更能听清楚他们讲话的地方。
“这些墙是活的,”凯特莲·月歌说,“别说隔墙会有耳了,就连墙壁本身都长着耳朵!”
“这是在鼓励我们吗?”艾顿问。
克兰沃靠上椅背,吞下麦酒,打了个嗝。艾顿瞪了他一眼,阿拉贝尔之光是一间昂贵的酒馆,来往的宾客也必须要保持一定的礼仪。如果宫殿的房间不足,来访的贵族有时也会选择在这间酒馆落脚,至于来访的贸易商旅,只有他们之中最最高阶的才能负担得起阿拉贝尔之光的费用。
克兰沃、希瑞克、和艾顿破坏了耐茨布利的阴谋,所以他们享有随时来这间酒馆并永久免费的特权。虽然他们已经各自来享受过,但这还是第一次一起拜访这里。
冒险者们都坐着倾听凯特莲的故事,而艾顿突然注意到有位漂亮的侍女在往这边瞧,还对着他露出微笑。女孩似乎有些面熟,但牧师没有想起她的身份。
“城堡怎么可能拥有生命?”希瑞克嗤道。
“这一座就有!墙壁会自己向你逼近,在你视线之外的走廊会自行改变形状,把你困在迷宫里饿死。就连灰尘本身也足以致命——它会化作实体,变成能穿刺你心脏的匕首,或是永远不知疲倦的勇猛战士。”
“噢,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小家伙?”希瑞克质疑道,阴影中的脸上露出微笑。他背靠墙壁而坐,这是在他当盗贼的日子中学到的经验,考虑到他和马雷克的战斗才发生不到一个小时,这一经验可说相当实用。
希瑞克很清楚,凯特莲没有透露一切实情。因此盗贼选择保持沉默,用戴着手套的手遮住脸上的笑容。
“再告诉我一次,为什么我们要冒着死亡危险,去帮助你和这个允诺给我财富、自己却只穿着破布的女孩?”艾顿问克兰沃。
希瑞克注意到牧师似乎很紧张——事实上是太紧张了,以致于每次酒馆门口有新顾客进来时都会畏缩一下。自从他回应克兰沃的传唤来到这里后,行为就一直相当古怪。牧师现在的情绪不适合与人为伴,他只能令人感到不安。
“在等人吗?”希瑞克对紧张的牧师说道,艾顿只是痛苦地皱了皱脸。
“当然有风险,”克兰沃终于开口,“但如果缺少了风险,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但我再也无法忍受在这些让人发狂的城墙里多呆一天了。”
“而且我的夫人被困在那邪恶的地方,除非你们三人去救她,否则她永远都会是那儿的囚徒!”凯特莲脸色越说越苍白,前额渗出了汗珠。
艾顿看向别处,发现方才对他微笑的侍女越靠越近了。她身材娇小,有着令他想起淑妮的火红长发。她拿着一个装满饮料的托盘,停在桌子附近。
突然间,艾顿想起两个星期前曾与她有过交谈,那时他和她同为高月酒馆的客人。艾顿喜欢她在那间酒馆中的陪伴,而且女孩的薪水很低,她不会奢望自己能来阿拉贝尔之光享受。
“艾顿。”她沐浴在牧师的目光之下。
他不记得她的名字了,“我亲爱的。”
下一瞬间,艾顿倒在了地板上,托盘的撞击声还在耳边作响。“你给我的建议真不错啊,你这混蛋!该死的公平薪酬!说什么要求平等,而不是像个普通侍女一样向走进门口的有钱酒鬼抛媚眼,任由他们抚摸!”
艾顿摇摇头想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些,但他失败了。是的,这些话听起来的确像是他会说的……
“谈判失败了吗?”牧师低声问。
侍女气得浑身发抖,“我失去了嫁给老板、成为下一个酒馆老板娘的的机会,因为你,我再也过不上那种奢侈的生活了!。”
她将托盘往下一丢,但这次艾顿眼疾手快地闪开了。侍女气冲冲地离开,艾顿的目光回到他的同伴身上。
“我们可以马上离开吗?”艾顿说着,握住希瑞克伸来的援助之手。
“感人的重逢。”希瑞克说,他不再隐藏笑容。
“除了仓促的逃亡和对冒险的渴望外,这场旅行还有其他的方面需要考虑。”克兰沃说道,“哪怕魔法不再值得信任,我们也应该找个法师加入队伍。”
希瑞克皱皱眉,“是的,我想你说得没错。但是要找谁?”
沉默了一会之后,艾顿开口:“艾都帕斯如何?他是一位声名远扬的贤者,也是国王亚戎的坚实盟友。”
“稀奇的怪事比比皆是——连地狱也被闹得天翻地覆。”希瑞克低声念着艾都帕斯所创的俗语,比起那位贤者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现在它有了更加黑暗的全新意义。
“艾都帕斯是研究物理科学的专家,”所有冒险者都转过头盯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黑发女人,“我很怀疑对于金属或泥土性质的鉴定能对你们要去的地方有什么帮助。”
克兰沃嘲讽道:“我猜你能做得更好?”
女人扬起眉毛,克兰沃打量着她的长相。她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旁边点缀着红色的雀斑,皮肤晒得很黑,所以他猜她是南方人。她的嘴唇丰满,像血一般鲜红,迷人的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一头黑色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脸旁。
以女性来说她很高挑,比克兰沃还要略高一点。她穿着一件斗篷,下面隐约露出一抹蓝白星饰的美丽微光。她的衣袍则是一袭深紫,肩上挎着两本用皮革绑在一起的厚重书籍。
这是男人的事情,克兰沃想着,她只会碍手碍脚。他本想把这些话告诉她,但口中发出的却是一声尖叫,他的酒杯突然裂开,一条由蓝白色火焰组成、翼展几乎有成人大小的龙跳了出来,发出足以引起整座酒馆注意力的咆哮。这条龙张开下颚,露出像匕首般锋利的尖牙,它立起身子,朝克兰沃扑了过去。它唯一的目的——在克兰沃看来——就是要扯断他的头,终结莱恩斯班家族的血脉。
怪物的迅捷和狂暴使得克兰沃没有及时抽出他的剑,但龙却可以瞬间杀死这位战士。可是突然间,这生物停止了动作,喷出一口古怪的吐息,然后彻底消失无踪。
克兰沃的座椅碎片的散落在他身下的地板上,他保持着坐姿,双腿张开,剑在身前,心脏怦怦直跳,眼睛来回张望。那个女人则面露微笑,打了个哈欠。克兰沃抬起头来,目光尖锐地瞪着她。
“做得更好?”她重复了一遍战士恶意的讽刺,“我想我可以。”她拉过一张椅子落座,“我是深之谷的午夜。”
长剑入鞘,手斧归位,箭矢从十字弓上移下,酒馆恢复了平静。
“不过是幻象罢了!我们需要的是法师,不是幻术师!”但克兰沃嘶哑的嘲笑声因为看到那条火龙现身的桌面而突然中断了:在厚重的橡木板上,有着烧焦的痕迹。
这种魔法造诣很惊人,特别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克兰沃想着,也许只是个巧合。
克兰沃撑着他的剑站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收剑入鞘,就响起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不会吧!一定是我的眼睛欺骗了我!那难道是伟大的克兰沃在用他的亮相为这鄙陋的酒馆增光添彩吗!”
克兰沃横剑身前,起身寻找佣兵瑟布兰德的笑脸。后者并非孤身一人,他的队伍坐在被合起来的两张桌子边,共有七男三女,除非想象力过于发达,否则绝不会把他们和阿拉贝尔之光的常客搞混。这些人还很年轻,但看起来都已经身经百战,他们中的一位白子伸手去取自己的匕首,而瑟布兰德示意要他保持冷静。一位金色短发的漂亮姑娘坐在瑟布兰德身边,全神贯注地留神着佣兵的一举一动;另一位棕短发女孩则独自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怀疑地盯着克兰沃。
克兰沃注视着瑟布兰德那双熟悉的翠绿眼睛,发现它们还是那么虚伪和具有欺骗性。他厌恶地皱起眉。
“我以为这里的狗都被关在笼子里呢,”克兰沃口出恶言,“店主该受到惩罚。”
瑟布兰德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他的同伴们,他向他们投去的眼神清楚地表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他们插手。“克兰沃!”他说着,仿佛在宣读判决,“诸神可不会这么残忍。”
克兰沃瞪了瞪别桌的旁观者,他们一个个地避开了他刺人的目光。“你老了。”克兰沃说道,他的音量放低了不少。
瑟布兰德刚刚度过他人生中的第三十个夏天,几乎不比克兰沃更老,但是无情的岁的确已经开始困扰这位战士。他金色的细发已经开始变得稀疏,不得不留长以掩盖大片的秃头。瑟布兰德显然对此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时拍拍头发,用手指勾动它,让它始终盖在秃掉的头皮上面。
自从克兰沃上次与他分别之后,瑟布兰德的前额和眼周都长出了皱纹,而他的举止,哪怕是坐姿,都更像一位懒散的肥胖商人,而不像那位和克兰沃一起经历了几年冒险,最后因争吵而分道扬镳——吵架的原因他们早就忘了——的那位饱经磨练的战士应有的节制形象。尽管如此,瑟布兰德的脸仍然因为晒太多太阳而发红,他的手臂也明显和克兰沃的一样有力。
“老?岩地的瑟布兰德老?偶尔也照照镜子吧,你这草包。没有人告诉过你文明人不该在用不着的时候乱拔武器吗?”
“我同情那些会把我们误认为成文明人的家伙。”克兰沃说着,将他的剑收回鞘中。
“凯,”瑟布兰德说,“你会毁了我计划的小小同盟,它本来就不太牢靠。我是这家酒馆的常客,一位受尊敬的军火商,还是个技艺高超的战士,说到这,我可能有一项小工作,你——”
“闭嘴吧!”
瑟布兰德嘲讽地摇摇头,表示他的失望。“噢,好吧。至少你知道该去哪里找我了。”
“除非我背后长出眼睛。”克兰沃说着,转身背对瑟布兰德。
克兰沃发现新椅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名手臂下夹着碎裂的椅子碎片的男侍正冲进厨房。午夜信心十足地坐在希瑞克和艾顿之间,凯特莲沉默地盯着法师挂在斗篷外面的吊坠,她的皮肤惨白,双手颤抖,看起来好像快要昏倒了。
“我们正在讨论合适的前进路线,以及凭我的技艺该分得多少战利品。”午夜理所当然般地开口,让克兰沃觉得如坐针毡。“我的建议是——”
“走开。”克兰沃平淡地说。
“你需要我。”午夜无法置信地说道,但她还是勉强服从了命令。
“是啊,”克兰沃说,“就好像我需要睡觉时被人割开喉咙一样。滚吧!”
凯特莲突然站了起来,她的嘴大张着,好像想要喊出什么一样。她抓住自己的喉咙,倒在桌子之下。
克兰沃低头看向女孩,眼神里流露出惊惶,“我的报酬。”他低声说道,然后复又抬起头,意识到其他人正等着他告诉他们该怎么办。
“艾顿!”克兰沃厉声道,“别光站着,你是个牧师,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然后治好她!”
艾顿摇摇头,双手一摊,“我做不到。因为诸神已经降临国度,除非我们在祂们附近,否则法术就无法起效。你明明知道的。”
房间里很是温暖,凯特莲却发起抖来,克兰沃看到这一幕,厌恶地咒骂了几句。“那就拿条毯子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来让她暖和点。”
午夜走向前,“我的斗篷。”她说道,并将手伸向喉咙上的扣子。
克兰沃抬头瞪着她,“你和这件事无关。”
一位女侍拿着备用桌布出现,“我刚好听到了。”她边说边帮助克兰沃将女孩包在桌布中,然后在战士抱起失去意识的女孩时退到一旁。
克兰沃看着他伙伴们的脸,“和那个施法者一道,要么就跟我来。”他简单地说完。艾顿和希瑞克对视一眼,接着看向克兰沃,他们甚至没有瞧午夜一眼。
“如你所愿。”法师冷淡地说。克兰沃和他的伙伴们逐个经过她的身边,她注视着艾顿为其他人打开房门,最后他自己也走了出去。
午夜转过身,差点撞上身材瘦小、面带不安笑容的女侍,女孩紧张地玩弄着自己的围裙。“有话就说。”午夜厉声道。
“你的帐单,女士。”
午夜瞧了瞧她原先的桌子,点的食物早就变冷了,不过那不重要,她早就没胃口了。午夜跟着女孩来到吧台,付钱给店主。
“还有房间吗?”午夜问。
店主将零钱递给午夜,“没了,女士,我们客满了。您可以去猩红之矛碰碰运气?它就在附近……”
午夜听着他报出的方位,并以一枚金币作为酬谢。对方还没来得及为如此奢侈的小费表示惊讶,午夜已经转身离开了。
就在午夜通过酒馆门口,迎上夜晚冷冽寒风的同时,一个黑影也从他刻意避人耳目的桌子旁起身。在阿拉贝尔,很少有一把金币买不到的东西——坐在酒馆里不受干扰的昏暗角落只是最基础的权力。陌生人漆黑的眼眶仿佛要把冒险者们的影像彻底烙印其中,他咧嘴微笑,然后与阴影融为一体,在任何人察觉到他到来之前便离去了。
克兰沃载着凯特莲在夜色中骑行,希瑞克和艾顿紧跟在他的后方。他们很快到达了饥饿者酒馆,希瑞克帮克兰沃把女孩放到艾顿的手臂上,战士从他的坐骑上一跃而下,马都没来得及栓,便跑向酒馆门口。
“我们要跟上去吗?”艾顿问。
“给他一点时间。”希瑞克说。没一会儿,克兰沃从酒馆中走出,大声喊着,命令他们把女孩抱到后门。
后门等待着一位老妇人,提着一盏油灯,急切地示意他们进去。随着她的出现,克兰沃似乎也放心了不少。
“哲拉,这是希瑞克,守卫那边的同僚,以及属淑妮的艾顿。”
老妇人摇摇头,“待会有的是时间客套。跟我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进入哲拉一直保留以备应急的房间,站在她的身旁,观察凯特莲·月歌发热的病状。女孩的眉毛上渗出汗珠,哲拉用湿毛巾擦拭着她的前额。
“她病得很重,可能快死了,凯。”哲拉说道,她干瘪的面容和脸上的皱纹使她对痛苦和疾病的描述变得更加可信。
克兰沃留意到凯特莲已经恢复了意识,她正试着说些什么。他弯下腰来倾听她的低语。
“救救她,”女孩的声音虚弱,断断续续。“救救我的女主人。”
“先休息吧。”克兰沃只是这么回答,将女孩的头发从眼前拂开。而凯特莲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让战士吓了一跳。
“她可以治好你。”凯特莲勉力说完,然后她的肌肉再度放松,沉回床中。
“哲拉!”克兰沃大喊,但老妇人早就站在那儿了。克兰沃环视了一圈其他人,他们没表现出任何听到女孩说话的迹象。他的秘密仍然是安全的。
“她还活着,”哲拉宣布,“至少暂时如此。”
老妇人转向希瑞克和艾顿,请他们离开房间,让她跟克兰沃可以私下谈谈。两人本想向克兰沃寻求确认,但他低头看着女孩,没有注意到,于是他们直接离开了房间,哲拉在他们身后关上房门。
“我的报酬,”克兰沃指着女孩说,“如果她死了,我就得不到那份报酬了。”
哲拉向他走去,“这是你唯一关心的东西?”
克兰沃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他背向老妇人。
“财富不仅仅是以金币衡量的,善良的凯。有些人帮助别人单纯只是为了这样做带给他们喜悦,他们知道自己以一己之力稍稍地改变了这个世界。与他们相比,雇佣兵人数更多,但更廉价。你应该好好想想。”
“你认为我不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是记住,我不是天真无邪的年轻人,也不是你能训斥的小孩子。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沿着铺设好的道路走下去。”
哲拉走向他,抚上他的肩膀,“这是为什么,克尔?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克兰沃随着怒火的消失而垂下肩膀,“不能。”
哲拉摇摇头,从战士身旁走过,她挪开椅子,毫不费力地拉起一块地板,露出藏在里面狭小空间内的盒子。哲拉将盒子取出,扶着床铺站了起来。
“帮帮我,”哲拉说着,将箱子放在凯特莲的身边。看克兰沃还在犹豫,她的表情冷了下来,“来吧,我们必须保障你的投资。”
克兰沃往前走去,看着哲拉打开盒子,露出一排五颜六色的烧瓶。“治疗药水。”克兰沃说。
“当然。这就是你没有任何神殿,而是把她带来这里的原因,不是吗?”
“是的,”克兰沃说,“牧师的魔法不可信任。我之前想都没想就要艾顿治疗她,好像现在的情况还和降临之日以前似的。当然,他做不到。我也担心泰摩拉的神殿会因为她不是信徒而把她拒之门外,或者让我们早上再去,那她会死掉的。”
“就算她喝下这个,可能也和完全不管她一样致命。”哲拉举起一瓶药水,“所有魔法都很不稳定。”
克兰沃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仍在发抖的凯特莲,“但我们实在没有其他选择了,对吧?”
哲拉打开瓶口,抬起女孩的头,克兰沃帮她一起,把药水倒进失去意识的女孩的嘴里。
“所以你是为了我的治疗药水而来到这里。”
“我知道,就算你没有药水,也会知道该去哪里买到。”克兰沃说,“如果必要的话,就去黑市买。现在这些物品都变得奇货可居了。”烧瓶空了,克兰沃让凯特莲的头回到柔软的枕头里。“现在怎么办?”
“现在等待,”哲拉说,“除非我们的药水把她毒死了,否则可能要等到早上才能看到结果。”
“如果药水有效,她能和我们一起骑马吗?”克兰沃有些紧张。
“那她就能活下来,”哲拉说,“剩下的以后再说。”
克兰沃伸手去取金币,但哲拉按住了他的手。
“我和你不一样,克尔,除了让自己知道救下了一条命外,我不需要其他报酬。”哲拉抬头示意那个打开的箱子,里面的半打烧瓶还原封未动。“把这些收好。”她说完,离开了房间。
克兰沃站了很久,眼睛盯着女孩和烧瓶,哲拉的话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当战士终于从凯特莲的房间走出时,他发现希瑞克和艾顿正在等着他。
哲拉已经告知他们凯特莲的病情正在好转,他们想要商讨下一步的行动,然而克兰沃没有心情讨论这些。他和伙伴们离开了酒馆,等乘上坐骑、离开酒馆一段距离后,才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希瑞克对此有些惊讶,也平息了这位曾经的盗贼对克兰沃能力的怀疑。
“去找你先前提到过的男孩,希瑞克,就是你在酒馆看到和女孩子在一起、父亲是守卫的那个,说服他在明天正午时,帮我们分散他看守北城门的父亲的注意力。如果他拒绝,就威胁揭发他跟那个女孩的关系。告诉他在我们走后也要保持沉默,否则你在城中的朋友也会随时揭发他。趁着天黑行动,然后休息一下,收好你的行李,我们黎明时在饥饿者酒馆碰面。”
“艾顿,我需要你去见一个叫吉尔赞多斯的男人,我会给你指路。希瑞克和我需要一张经得起仔细盘查的假证件,那个肥胖的吝啬鬼是这方面的专家。许可证我们也同样需要。”克兰沃将一袋金币丢给艾顿,“这些钱足够你的花销。凭你那张无辜的脸,应该可以说服那头肥猪合作。万一他拒绝,就来饥饿者酒馆找我,或者在那儿等我,我会和你一起回去找他。那个男人欠我一个人情。”
艾顿似乎很困惑,“你们两个不去兵营里和其他卫兵们呆在一起吗?”
克兰沃看向希瑞克。
“那不过是我们揪出叛徒所得到的报酬的一部分,”希瑞克说,“他们会欢迎我们的离开。”
艾顿皱起眉,“假文件?可是那根本不合法。”
克兰沃牵起缰绳,勒住他的坐骑,他瞪着艾顿,“你不会治疗,不会施法,你在战斗方面的准备已经足够了。考虑到以上方面,买假文件算不得什么过分的要求。”
艾顿垂下头,按照克兰沃指示的方向,往吉尔赞多斯的家骑去。
“那你要做什么?”希瑞克问道。
克兰沃差点笑了出来,“试着找到一位不是女人的称职法师。”
战士骑入夜色之中,留下希瑞克继续去完成他的任务,以及思考他的问题。
阿拉贝尔的街道空无一人,午夜不禁开始怀疑是否已经进入宵禁的时间。她在街道上四处游荡,很快便偏离了阿拉贝尔之光的女侍为她指出的方向,发现自己迷路了。午夜知道这不算坏事,在她加入猩红之矛的人群之前,的确需要一点冷静的时间。
午夜想起在阿拉贝尔之光里出现的那条蓝焰飞龙,指尖触及颈上的吊坠——密斯特拉的信物。她本想施展一道简单的浮空术来在克兰沃面前证明自己,但法术不知怎地被改变了。虽然午夜外表保持冷静,声称这条龙就是她原先的目的,但她其实也被吓到了。
施法者再度抚摸吊坠,或许这个小玩意是飞龙出现的关键,也或许这只是魔法不稳定的又一表现。
午夜无法确定法术失误的真正原因,只好将注意力转向寻找血污之矛上。
接着,午夜看到在她面前的街道上出现了一匹马,还有一个男人正在向她呼喊,是在酒馆中挑衅克兰沃的那位佣兵瑟布兰德。
“美丽的黄水仙!”
“别人通常称呼我为午夜。”她在佣兵靠近时说道。街上没有其他行人,他称呼她的方式带给午夜一丝愉悦,尽管她的本性在呼喊着要提防眼前这位微笑的男人。
“我不是任何人的黄水仙。”
“世道不公啊。”瑟布兰德说道,他的绿眼睛里闪烁着和头顶明月一样的光芒。
“你想干什么,龙之眼?”
“噢,我注意到温柔的克兰沃令你受伤了,”瑟布兰德声音轻柔,“他对很多想要得到他的友谊的人都这么做过。他吃过很多苦,午夜女士,而他又将这些苦难强加在他周围的人身上。”
“‘午夜’就够了。”法师说完,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拉紧了肩上的斗篷。
瑟布兰德笑着将一缕头发拨回光秃的头皮,“来吧,你能得到一处过夜的住所,以及一个能够欣赏你能力和美丽的同伴。”佣兵转身朝坐骑走去,“或许我们也可以谈谈任务。”
瑟布兰德走向的那匹马有着枣红的鬃毛,如果不是午夜的眼睛欺骗了她,那么它和她在阿拉贝尔城外丢掉的那匹马就几乎一模一样。午夜的心脏怦怦直跳,瑟布兰德停下来,回头望向她,而午夜露出微笑,从容地走到他的身旁。她脑海里的计划正在逐渐成型,尽管瑟布兰德本人不会得知她的想法,但也许佣兵可以帮她向那个蛮横的白痴克兰沃证明她不是个好惹的女人。
“更具体地说,就是恶棍克兰沃没能雇佣你的那桩任务——我对它十分好奇。”
午夜皱皱眉,对瑟布兰德施展了一道遗忘术,柔和的蓝白色光芒在他的脑袋下面一闪而过。瑟布兰德恼怒地抬起头,拍打自己的后脑。“该死的虫子,”他嘀咕道,“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我不记得了。”
“奇怪。”瑟布兰德骑上他的牡马,注视着伸出手的午夜。午夜翻身上马,她的靴子踩上战士的手,差点把对方拉下马来,自己则舒服地坐在上面。
“什么奇怪?”她问。
“我似乎也不记得了,”瑟布兰德耸耸肩,“也许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的确,”午夜说着,轻轻踢了坐骑一下,马匹开始向着夜色飞驰,她努力稳住身体。“我想你说的没错。你有一匹迷人的马儿。”
“上周刚买的。它有点不守规矩,但在战斗中无所畏惧。”
午夜笑了笑,拍拍马匹的侧腹,“听起来就像它的主人。”
瑟布兰德笑了,他带着手套的手放在午夜裸露的膝盖上。不过在马匹冲刺时,他不得不松开手去握紧缰绳,免得面临摔下坐骑的风险。
午夜想知道是否有那么一种法术,能在深夜时让这男人的手和脑袋都好好放在他自己的枕边。不过实际上那也无关紧要,如果午夜选择今晚将旁人拒之门外,哪怕她的法术失败,她也还有她的匕首。
匕首总能起到作用。
午夜对自己露出微笑,稍微放松了一些。如果克兰沃看到她将要对瑟布兰德做的事情,就不会把她赶走了。
克兰沃愤怒而疲惫地回到酒馆,他的任务徒劳无功。艾顿不知为何正躺在地板上,克兰沃把他叫醒,得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吉尔赞多斯提供了那些假文件。艾顿把文件交给战士,接着又爬回地板上那张皱巴巴的毛毯,立刻睡着了。
战士很想知道任务执行的过程,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艾顿没有在神殿里过夜,但他又因为艾顿没有主动解释而感到庆幸。守夜时牧师对女神和他自己无止无休的赞美仍然记忆犹新,那足以让克兰沃不向他要求哪怕是最简单的解释:艾顿总是会把所有对话都变成赞美淑妮的机会。
几个小时后,克兰沃酣然入睡,艾顿则从他的睡眠中醒来,发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牧师害怕会在他简陋的房间里遇到等候多时、准备带他回到地牢的守卫,所以一整晚都没敢靠近神殿。艾顿很感激克兰沃留他过夜的慷慨,但他知道对这个人诉说谢意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会找到其他的方式来表达答谢。
当然,艾顿知道自己过于谨慎了,毕竟蜜尔曼给他离开阿拉贝尔的时限直到隔天正午。但是如果她改变了主意,那么等待着他的或许就是刺客的刀刃了。在阿拉贝尔之光与那个侍女的重逢让牧师格外小心。
因此,艾顿在一片昏暗中穿好衣服,努力无视房间的状况。这位牧师的住处总是保持一尘不染,克兰沃的房间看起来却像是台风过境,武器、地图、脏衣服和吃了一半的晚餐散落一地。由这副样子看来,克兰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曾让清洁工进入过房间。
艾顿意识到至少也该去收回自己的行李,于是离开酒馆,紧张地走过后街,前往淑妮神殿。神殿附近没有任何守卫的踪影,他赶紧闪身进去,要一位教会的同僚从他的房中取回他的物品。那位同样信仰淑妮的信徒咕哝着一些很难说是友好的咒骂,威胁要用连枷打艾顿的笨脑袋,因为他竟然来打扰自己的睡眠。不过当牧师同僚知道艾顿将永远离开时,便热心地顺从了他的请求。
淑妮的信徒很快从房间里回来了,艾顿检查行李,确保自己的战锤也被打包在内,因为从女孩对城堡的描述里看,他很有可能会用得上这件东西。接着,艾顿重新回到饥饿者酒馆,在地板上清出一块区域好放置他的财物,然后再度陷入沉睡。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来临时,希瑞克带着他任务顺利的消息叫醒了这两人。克兰沃立刻穿好衣服,去检查凯特莲的状况,他惊喜地发现她坐了起来,正在吃哲拉刚刚带来的早餐。
“克兰沃!”凯特莲一看到战士就大喊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哲拉警告似地瞥向克兰沃。
“只要你做好准备就随时可以,而且——”
“午夜和你们在一起吗?我有些问题要问她,”凯特莲说,“她简直是个奇迹,你不这么认为吗?她那么漂亮,聪明,那么有才华——”
“她不跟我们一道。”克兰沃说,他注意到自己的话让凯特莲惶惑不安,眼前女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必须和我们一道。”凯特莲说。
“施法者的话还有很多——”
“这是我发布的任务,”凯特莲第一次显露出符合她真实年龄的一面,“你必须带上午夜,不然就不要你去了!”
克兰沃扶住前额,“你不懂。哲拉,向她解释一下,女人不适合从事这些任务。”
哲拉从床上起身,双臂交叠,“莫非小孩子适合?”
克兰沃知道自己被击败了,让步地叹了一口气。他前一晚寻找法师的的任务毫无建树,几个对这次冒险表现出兴趣的法师都相当热情,却也相当无能,有个法师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甚至把家里烧了个精光。
“我想我们可以试着找找她,”克兰沃说,“但阿拉贝尔是座大城市,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太够。”
凯特莲的目光移开,“那我们就等着。”
“你的夫人要怎么办?”克兰沃怀疑地问道,再次注意到他的话造成的苦恼。
“我们只等一会儿。”凯特莲小声说道。
哲拉招呼克兰沃离开小房间,在走廊与他会合,“我注意到那些治疗药水还原封没动。”哲拉说。
“我有很多身份,”克兰沃说,“但其中不包括盗贼。你知道她是得了什么病吗?”
“暴晒,疲累……她的体质虚弱,很容易生病。为了选择执行任务的人,她似乎已经在城市中徘徊很久了。”
艾顿和希瑞克刚好进入走廊,听到这个,随即加入讨论。
“那真不错,”艾顿声音愉快,“她一定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某种特别的东西,克兰沃。”
“事实上,她已经开始绝望了,选中克兰沃仅仅因为他是第一个和她说话的候选人。”哲拉说道,“一旦你让她开了口,她其实是个健谈的小家伙。”
克兰沃稍微畏缩了一下,这女孩还向哲拉说过什么?她会泄漏他的秘密吗?
“我们还有工作要做。”克兰沃说道,示意希瑞克和艾顿跟上。
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逃离这座城市是件难事。克兰沃和希瑞克都该在晚餐后不久值勤,或许希瑞克的潜行能力足以通过警觉的守卫和越过高耸的城墙,但拖着小孩、纨绔牧师和法师的壮硕战士显然办不到。
三位冒险者来到门外,克兰沃立刻说道:“希瑞克,去买衣服和其他任何你觉得我们可以用来伪装的东西。艾顿,试着去找午夜,我们得……必须带她一起出发。我会留在这里,打包东西,并且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一个小时后,克兰沃从他的房间内出现,差点和两个怀抱食物的哲拉手下撞个满怀。他走到外面,发现希瑞克和艾顿正打包着他们的行李,手脚惊人地轻快。
艾顿露齿而笑,冲着马厩的阴影点点头,午夜领着一匹有火红鬃毛的华丽黑马从那里现身。克兰沃挫败地耷拉下肩膀,他想起凯特莲的脸和她威胁过的或许会失去的金币,压得尖酸刻薄的舌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赌博吗,克尔?”午夜半开玩笑地说。
“看来我不得不赌了。”他发着牢骚。
午夜伸出手,里面抓着一团像是拖把头一样乱糟糟的东西。“向你的朋友瑟布兰德致意。”午夜说。克兰沃认出这团东西是人的头发,似乎就是曾经长在瑟布兰德头上的那些。
“那他……”
“当然啦,相当不爽。”
克兰沃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你刚刚提到赌博?”
午夜点点头,“这就是我为你的游戏而提供的赌注。”
这次克兰沃真的大笑起来,直到他注意到希瑞克的坐骑旁边挂着的变装物品,笑声才终于中断。他检查包裹,发现了一些假发,令人惊讶的逼真面具,以及几身老乞妇的破烂衣服。
凯特莲出现在他们后方,看起来开朗而又健康。她招呼着午夜,仿佛这个女人回应了她的祈祷一样。然后她看向人群外的远方,好像在盯着阿拉贝尔城外的某处,表情也再度变得严肃。
“我们该走了,”凯特莲严肃地说,“没有时间了。”
午夜看向克兰沃,“我可以帮艾顿准备补给,如果你愿意的话。”
克兰沃点点头,拿起装着变装道具的包裹,和希瑞克一起进入了酒馆。
“再问一次,我们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午夜问道。
“戾墓城堡。”艾顿说。
午夜耸耸肩,脱下斗篷以更加方便工作。她把斗篷放在马背上时,胸前的蓝白色星饰在天空之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而在马厩的阴影里,从黑暗中分离出一个形体,它化为一只渡鸦,从马厩里一飞而出,掠过冒险者的头顶。那是任何自然生物都永远无法企及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