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奥林森
翻译:不明
校对:零与地下城
自他从天界被丢出来的那夜——信徒们所谓的降临之日起,班恩一刻也没闲着,他需要保持忙碌来将注意力从令其苦恼的凡人状态中移开。而在寥寥几次他把意识转向身体内部,检视他被迫使用的这具脆弱的凡人躯壳时,黑暗之神总会迷失在这台赋予他声音和行动能力的机器那无尽的错综复杂中。
他在脑皮层下的微观世界里发现的是怎样美好的礼物与奇迹啊!而且当他将意识聚集在身体里循环流动的血液中的一个细胞上,让身体自己决定探索的路径时,班恩感觉到足以和神性本身相匹敌的兴奋。
但他同时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于是强迫自己从中抽身。他在自己被迫定居的这具身体的大脑里设立屏障,强化感知,迫使它们不断、不断地向外伸展,绝不会让自己再一次危险地屈服于被锁在人类肉体里的现状。班恩是位神祇,奇迹对他来说一直是无趣且司空见惯的东西。但是现在神域的奇迹已被封锁,并且离他而去,他必须专注于眼前的任务,才能在未来某天回到天界,以更加适合神祇的方式来满足自己对奇迹和奥秘的渴望。
散提尔堡的人类统治者在班恩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跪在他的面前,将他们所有的资产都交给班恩处理。班恩很高兴这场政变无需流血,他还需要尽量多的人类饵料来妆点自己的阴谋,并把他们紧紧握于自己的手爪之中。
黑暗之神的新神殿已经开始建造,瓦砾堆很快清理干净,搭建起临时的高墙,来掩盖班恩所安排的繁复诡计。领主切斯意识到自己作为散提尔堡名义上的统治者的地位岌岌可危,主动提出要将自己的权利和人手交出好为班恩效劳,但是班恩仍选择留在他的黑王座附近。此外,他也不想打点城市日复一日的无聊运作,只要居民们忠心耿耿,而且准备好随时牺牲就够了。
班恩来到国度的第三天,他开始做梦。他在梦中见到密斯特拉面对恐惧时露出的微笑,在诸神屈服于他们的命运时也在嘲笑着艾欧,而班恩——噩梦的缔造者——最终也沦陷在他自己的噩梦当中。他诅咒这具肉体给他带来的新弱点,但噩梦并非一无所获,班恩再度开始思考密斯特拉告别神域时的奇妙表现。
因此,班恩决定他应当找出密斯特拉,并弄清楚为何她在面临艾欧的怒火时还能如此冷静。
降临之日后的第五天,一位拥有强大能力和重要地位的法师特普斯·布莱克索恩带来了密斯特拉在国度中下落的信息。班恩往他自己房间的门上施了封印,然后将布莱克索恩和自己传送到戾墓城堡。他们在城堡外发现了密斯特拉,不知是受了伤还是遭受过攻击,她看起来虚弱无助。也许是她自己施展的法术出现了失误,班恩讽刺地想到。
黑暗之神站到她的身前时,密斯特拉才突然惊觉到他的出现,并立刻释放出一丝力量——一道稍作修改,原本为她预定的圣者所准备的指使术。咒语化作一只蓝白色的鹰隼,划破夜空,逃离而去。班恩命令布莱克索恩跟上这只魔法生物,使者变形成一只漆黑的渡鸦,紧跟在鹰隼的后面,却在到达阿拉贝尔时不见了它的踪影。
班恩用燃着魔焰的秘法锁链将女神囚禁在戾墓城堡,他突然感到有股力量冲击着房间。密斯特拉已经醒来,正在试探束缚的强度,撼动了整座光秃的岩石地牢。
所以班恩召唤出一只可怕的生物,好让密斯特拉保持她的虚弱和温顺。
来吧,怪物!我呼唤你来到这个位面,就像以前服务我的仆人们那样!
班恩听到脑海深处传来的吼叫,生物回应着。我来了。
它以一团打着旋的红色薄雾的形态现身,像旋风一样螺旋升起,长出上百只颤动扭曲的触手,饥渴地撕开女神面前的空气。相同数量的淡黄色眼睛也突然张开,漂浮在旋转的迷雾中,像幽灵一样穿过彼此的同伴,四处奔腾,每只眼睛都急于从各自的角度打量它们的猎物。最后,雾气破开数十条裂开的大嘴,延伸向无尽的黑暗空间。它的嘴巴不断地一张一合,从中发出任谁都只会认为是饥渴的叫喊。
密斯特拉认出了这只生物:那是哈克沙,一种来自其他位面,对魔法有着贪婪欲望的怪物。班恩无疑和它达成了协议,作为帮它来到主物质位面的回报,这只怪物会给予黑暗之神渴望的东西——力量。哈克沙有能力释出一部分他所吸取的魔法,班恩则需要这些能量来为自己的计划助力。
密斯特拉思索着自己可选的行动,哈克沙以它诡诈的本性闻名,如果班恩蠢到与这种生物签订契约,那么她或许可以利用这点来为自己谋利。
“我们有很多事需要谈谈。”班恩开口,哈克沙在他身后盘旋。
“你为何囚禁我?”密斯特拉说。
“我很乐意帮你解开这些束缚,只要你听完我的话……并同意帮助我完成计划。”
“继续说。”
“我想要组建诸神同盟,”班恩说,“宣誓对我和我的目的效忠,女神,我就会放你自由。”
哪怕哈克沙在场,密斯特拉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疯了。”她说。
“不,”班恩说,“我只是实事求是。”他转身面向怪物,声音平静,“她归你了。但是记住我们的协议。”
当然。
上百只眼睛从班恩身上移开,这次密斯特拉无法忍受地大叫起来。
结束之后,那怪诞的生物咯咯笑着,将自己发亮的眼珠投入张大的咽喉当中,心满意足地准备休息了。密斯特拉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活着,即使处于现在这种朦胧的形态,痛苦也令她骇然。
班恩高声咒骂着这只怪物,直到它张开几只眼睛,爆出一股蓝白的火焰包围住黑暗之神。很快,班恩得到了他偷来的力量。
“够了!”班恩吼道,蓝白相间的火焰就此熄灭。
“是你吧,对不对?”密斯特拉一边试着在束缚中挣扎,一边说道,“是你偷了命运石板。我一开始就怀疑是你。”
“是我拿的,”班恩说,被他带来这个位面的那只怪物就地倒下,吞下它的最后一颗眼睛,陷入沉睡。“和米尔寇一起。”
“艾欧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她说道。班恩感受到从她身上抽出的魔力在自己体内凝结,仿佛在等待释放。
“艾欧什么也做不了。”黑暗之神的笑声充斥着房间。
从那一夜开始,哈克沙又在班恩的授意下吸取了十几次密斯特拉的魔力,它就好像人类的血液一样,会自行不断补充。根据他们的契约,班恩每一次都能从中获得一部分力量。
而每当这种仪式结束,班恩都会在曾被称为戾墓城堡的新修罗场走廊中踱步,想念他真正的圣殿,也渴望与人分享他的胜利。布莱克索恩总是不在,他要么在监管散提尔堡的事务,要么就在搜寻密斯特拉被囚前施展的那道魔法的痕迹。布莱克索恩召来照顾班恩的几个人类都是些可悲的家伙,班恩对他们没有丝毫兴趣。
今天,黑暗之神站在戾墓城堡下方的巨大地牢中,盯着他建造的探知之池的静止水面,与米尔寇交谈。这间房间的大部分地方——事实上是城堡的大部分地方——都按照班恩的需求进行了调整,自从这位神祇选择这里作为据点以来,戾墓城堡已经经历了许多改变。黑暗之神曾试着将房间和走廊的样子用魔法雕塑成他位于修罗场的苦痛圣殿,但他的努力常常付诸东流,混乱的魔法使得哪怕是神祇也无法精准地施展每个法术。每当班恩使用魔法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手艺拙劣的艺术家,城堡的外观几乎称得上滑稽,但它见证了班恩失败的努力,这让被流放的神祇无法感到开心。
“你耗光密斯特拉的力量到底是为了什么?”米尔寇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你的凡体一次只能容纳这么点力量,而且这具容器还必须被反复填满才行。”
“你漏掉了重点,”班恩说,“在决定偷石板的时候,我和你组成了同盟。”
“临时同盟,”米尔寇说,“很难认为是个成功的计划。看看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神祇之上,人类之下,我们在国度中算是什么地位,班恩大人?“
班恩看着米尔寇的圣者那张瘦削、几乎是皮包骨头的脸,又想到自己可怕的形体,不寒而栗。
“我们有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力,”班恩说,“我们是神,无论艾欧为我们安排了怎样的试炼。”班恩摇摇头,接着意识到这是属于人类的行为,停止了动作。“米尔寇,想想我们为何要拿命运石板。”
米尔寇抓了抓他消瘦的脸,让班恩差点笑出声来,看到令人畏惧的死亡之神被瘙痒一类的人类琐事所困扰,实在是可悲而又可笑。纷争之神为自己的想法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我们偷走石板是因为我们相信艾欧从中汲取力量,没有了它,艾欧或许就无法干涉我们的行动了。”
“我们如此相信,”米尔寇后悔地说,“我们还蠢到真这么做了。”
“我们是对的!”班恩大吼,“想想看,为什么艾欧没把石板拿回去?”
米尔寇瘦骨嶙峋的双手垂在身侧,“我也感到不解。”
“我想那是因为艾欧办不到!”班恩说,“他已经不再拥有力量了,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君主要将我们从神域流放的原因。我们的计划成功了,艾欧害怕诸神会联合起来反叛,所以艾欧要让我们分散在诸国度中,让我们猜忌,害怕,变得脆弱。”
“我懂了,”米尔寇说,“但这只是你的猜测。”
“事实会为我证明,”班恩说,“我已经得到了这场游戏中的第一枚棋子,如果你愿意如此称呼她的话。”
“密斯特拉?”
“有了她的力量,国度中的所有魔法都会在我们掌控之中!”班恩大笑起来。当然,他在说谎,如果女神能有这种力量,他就不可能这么轻易抓到她了。
“我猜那些不想参与你的计划的神祇都会被奴役或者毁灭,”米尔寇猜测道,“而你会用密斯特拉的力量做到这一点。”
“当然,”班恩说,“但我们已经是盟友了,为什么还要问这个?”
“确实如此。”米尔寇说。
“进一步来说,我相信有办法能让我们从现在的状态中脱身,”班恩说,“密斯特拉在国度中藏了一部分力量。”
米尔寇点点头,“你准备怎样计划下一步行动?”
“我们晚点再讨论这个,”班恩说道,“我现在需要处理其他同样紧要的事情。”
米尔寇低下头,身影从探知之池中淡去。实际上,班恩和米尔寇接触得太早了,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时,班恩猛地转过身,一只黑渡鸦正以令人惊异的速度飞入地牢,变成了他的仆人布莱克索恩。
“班恩大人,我有很多事情需要报告。我相信我找到了拥有密斯特拉赠礼的那个人,她在阿拉贝尔,戴着蓝白色的星饰。”
班恩笑了,布莱克索恩描述的吊坠和密斯特拉在神域时佩戴的徽记一模一样。
“而且更棒的是,”布莱克索恩说,“戴着吊坠的法师正在前往这里。”
队伍分头离开阿拉贝尔。艾顿首先独自出发,半小时后,午夜和凯特莲带着两匹驮马跟着出城。最后,克兰沃和希瑞克打扮成老乞妇,在中午毫无意外地穿过城门。他们如克兰沃所计划的那样,在半小时骑程的位置会了面,战士坚持要埋掉他和希瑞克所穿的服饰,实际上他想直接烧掉它们,只是担心阿拉贝尔的瞭望台会看到烟雾。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阿拉贝尔那令人倍感压抑的城墙逐渐变小,只剩下英雄们身后地平线上的一个模糊小点,然后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他们眼前只剩下一条康庄大道和由东至西无限延伸的平原,豺狼人隘道的群山隐约出现在北方。
克兰沃骑到希瑞克身旁,拍了拍他的后背。希瑞克被打得向马鞍前一扑,回头警惕地看着战士。
“唉,这才是生活,不是吗,希瑞克?”
头脑简单,容易满足,希瑞克这样想着,但只以微笑和爽朗的“是啊!”来回应。克兰沃很快继续促马前进,希瑞克则停下来检查绑在坐骑上的拴绳,确保一切顺利。
一段时间之后,希瑞克开始将他的散乱思绪集中于更加有趣的事物上,看向前方午夜紧贴马儿两侧的光滑双腿。他时不时地就能瞥见她美丽的面容皱成痛苦的一团,因为艾顿就骑在施法者身边,不间断地吐出一连串令人尴尬的恭维。
希瑞克怀疑牧师想用话语来勾引午夜,可那似乎不太可能。倒不如说是艾顿希望身处交谈的嘈杂声,而不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这片平原上的寂静,哪怕他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也一样。也许艾顿不想和困扰他的问题独自呆在一起,希瑞克想到。
前方的午夜似乎在之前就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她感觉到艾顿有困扰,但是在牧师不愿透露问题所在的情况下,很难对他产生同情。更糟糕的是,她本该利用这段时间冥想,保存精力,可是她那讨厌的旅伴却不让她有片刻安宁。
午夜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她试着表达要独处的愿望,但婉转的话语没有起效,于是她决定更直接地解决问题。
“走开,艾顿!让我安静点!”
但是直言以对也没有让午夜从艾顿无尽的赞美中得到一丝休息。
“一位不折不扣的女神!”艾顿喊道。
“如果你觉得没了肺脏也能这样称赞我——那就继续试试看。”
“而且如此谦逊!”
午夜仰头向天空望去,“密斯特拉救救我!”
“当她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就连最灿烂的火焰都会黯然失色……”
最后,午夜看向克兰沃,“我可以杀了这个人吗?”
克兰沃摇摇头,享受着这有趣的一幕。凯特莲骑到他的身边。她似乎并不对队伍中显而易见的分歧感到好笑,这一幕甚至让她有些紧张。
“没什么好担心的,”克兰沃对女孩说,“相信我。”
凯特莲缓慢地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黑发法师和牧师的身上。
“噢,火爆的脾气,正衬托出她火热的心!”
“如果你再不住口,火热起来的就会是你自己!”午夜大叫。
就这样,直到空气变得稀薄,雷云在头顶凝聚。突然间,天空被一声惊响劈裂开来,夏日的阵雨将温暖的水滴倾倒在英雄们的身上。
艾顿还在不停叽叽喳喳,偶尔才停下来吐出嘴里的雨水。但暴风雨逐渐盖过了他的声音,他的话只剩下埋在雨里的沉闷嗡嗡声。
午夜甩了甩头,温柔的雨水缓和了法师的神经,暴风雨越来越大,午夜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持续的雨声所带来的安定感中。她露出微笑,想像着有双强壮结实的手为她的太阳穴、脖子和肩膀按摩。她想起克兰沃的手臂,它们强壮得似乎能将树连根拔起,又足够轻柔,可以为孩子擦去眼泪。午夜的坐骑前蹄突然扬起,打断了法师的沉思。
“我派艾顿去让希瑞克改信淑妮。”克兰沃笑着说道。他显然对不停流淌的雨水感到恼怒,黑色的长发紧贴头皮,其中的掺杂的灰色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吓死的臭鼬。午夜觉得自己有责任告诉战士这一点,而他低下头,暗自抱怨了几句,试着在无视雨水的情况下继续交谈。
“我们还没讨论……”他停下来吐出雨水,“责任分配。”
午夜点点头。
“你,身为女人,负责准备食物和其他家务。”
午夜的双腿猛地夹住马腹,双手死死抓紧缰绳,身下的坐骑颤抖着。
“身为女人?”午夜反问,强忍住她在那天早上研读过的、可以将身边这头自负的蠢驴变成更适合他物种的法术。她想起上一次为整个队伍准备餐点的时候,最后唯一没有参与的牧师只得将他所有的治疗法术都用在她的受害者们身上。
“凯特莲可以帮你,我们会自己分派男人的工作。”
午夜忍耐着,眼睛盯着前方,只吐出一句简单的“噢。”
“很好!”克兰沃说道,拍了一把午夜的马,坐骑稍微转头,忽略了本应让它狂奔而去的拍打。午夜也放松手里的力道,改为轻柔的抚摸。
克兰沃转身去和其他人谈话,而午夜努力回想着当初她为什么非要和这群人一起上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吊坠的表面,直到她注意到雨水对四周平原所造成的影响时,仍在抚摸着蓝白色的星星。
几片地面变得潮湿,其他地区却变得坚硬犹如岩石。有些区域的地表裂开缝隙,还有些地方的绿草似乎受到这奇怪雨水的滋养,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成长起来。
突然间,湿透的地表变得焦黑,枯死已久的树木开始萌芽生长,它们黑炭般的枝干伸向天空,仿佛在恳求制造这场疯狂的人马上停手。成群结队、臃肿不堪的蠕虫挂在颤抖的枝丫上,它们的身体不断膨胀,直到炸开化作一颗血红的苹果。黑色的小虫子在水果附近蠕动,在雨帘中拼命眨动着小小的黑眼睛。
美丽的苗木倒着从地表萌出,脆弱的树梢枝条难以置信地支撑着主干的重量,往上直伸。这些树长满了青翠的枝叶,透明、粉红及金色的果实点缀其中。在树冠顶端,琥珀色的树根织成网格,笔直地伸向天空,和邻近的树根或树枝混成一团。最后,甚至连那些业已腐朽的树木枝条也伸入空中,加入这张巨网,黝黑的枝条和琥珀色的根脉纠缠在一起。
片刻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地面,现在却矗立着一座以奇迹和神秘构成,苍翠而茂密的森林。在道路上方,织网已经变成了由纵横的根脉和枯焦的树枝组成的帷幕,它变得更加紧密和复杂,只能依稀透过它看到斑驳的红色天空,淅沥的雨滴从中穿过,落在英雄们的身上。
即使沿着道路,穿越这片新森林也是件难事。道路本身也很快被树枝挡住了,英雄们只好尽可能地改为步行,一一穿过地面上错综复杂的枝条。
“我觉得我们已经迷路了。”希瑞克一边嘟囔着,一边穿过缠在一起的藤蔓,进入前方的空地。
“不可能,”克兰沃生硬地说,“这里只有一条路,就是前往戾墓城堡的那条。”
“我们可能很久之前就走错路了,凯,这可说不准。”午夜说着,停下来帮她的马越过枝干,领它进入开阔的区域。
“我们可能已经绕了几个小时圈了。”艾顿抱怨道。
一直沉寂着的森林突然变得吵闹,昆虫嗡嗡地用它们特有的语言低声细语。翅膀的摩擦声和腿脚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从满是脓液的虫茧中破茧而出,蹒跚地走出它们缓慢而微小的第一步。
但是英雄们在黑暗的森林中看不到任何东西。透过树冠的缝隙,午夜看到血红的天空已经变黑了。雨停了,起码暂时停了。
受惊的驮马挣扎着想要获得自由,想要摆脱希瑞克和他同样惊慌失措的坐骑。拴着它们的绳索绷紧了,最后终于断掉,动物们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队伍,鲁莽地跑回到森林中。希瑞克暗自诅咒着,想要往前跟上离得最近的马匹。
“别追了!”克兰沃警告道。四周的噪音再度变大,希瑞克同其他人一起进入空地。在英雄们的警戒中,森林越来越暗,林中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了。
突然,森林中回响起驮马的嘶鸣声。克兰沃抽出剑,走到午夜身边,“老套的伏击把戏,”他说着,四周的噪音越来越大,变成持续不停的喧嚣,“在一代代战士里口口相传……”
希瑞克在马背上的帆布袋内发现了他的移位斗篷,并迅速将它披上肩膀。他的身影开始发光,一堆希瑞克的幻象出现在他的四周——有些在前,有些在后,有些姿势还略有不同,无法分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希瑞克。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对斗篷的效果又惊又喜。
克兰沃也被斗篷的效果所震惊,“希瑞克,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在树木之间,附近一带和森林深处到处都闪烁着银色和琥珀色的光点。光芒越来越亮,声音也越来越响,午夜不禁开始猜测它们的真正面貌。
瞪视的眼睛。
上下碰撞的牙齿。
英雄们头顶的树根和藤蔓在颤抖,脚下的地面仿佛开裂流血一般。艾顿看到成群火蚁从裂口中冒出,当他不小心踩进一个新掘开的土堆中,一大群蚂蚁爬上他的腿,他大声尖叫,拍打这些昆虫,它们已经肿胀的身体顿时爆裂开来。
希瑞克身旁的树也裂开了,迸出一个浑身湿黏、脸色苍白、跌跌撞撞的像具食尸鬼一样的生物,它赤身裸体,黑色的血管覆盖全身,还在不停地脉动。它的四肢弯曲,有些向后,有些向前,十几只同样的生物纷纷从焦黑的树干里涌出,到处都是骨头碎裂和肉体炸开的声音。
“放开马匹!”克兰沃大叫,英雄们松开马的缰绳。但马儿们都受过良好的训练,而且习惯了危险,所以它们并没有散开很远。
希瑞克面前的生物笑了,它琥珀色的眼睛消失在眼眶里,又出现在舌头上。当那双眼睛再度消失时,则是在它苍白的胸前显现。这只生物向前移动,拔掉自己的手臂当作武器,冲向希瑞克,在已经脱离身体的手臂上,兽爪一样的手指不停地一张一合。
这只生物刺中希瑞克的其中一个幻影,而后者只来得及注意到它空洞的肩膀并没有流血。盗贼转过身,用他的手斧劈砍向自己的敌人。
与此同时,站在午夜、凯特莲和艾顿身旁的克兰沃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紧接着听到一声低吼,转身看到两只有三个头和八只细长腿脚的黄狗,从背后向他们悄然靠近。它们分开站位,准备巧妙地发动袭击。
“艾顿!午夜!和我背靠背,我们要保护凯特莲!”牧师和法师立刻做出回应,与克兰沃一起将凯特莲围在中心。“凯特莲,蹲下,双手抱住膝盖,把脸埋起来。除非必要,否则绝对不要抬头,一旦我们倒下就马上准备逃跑。”
凯特莲毫无质疑地照做了。她在靠近地面的位置从克兰沃的两只靴子之间向外张望,发现森林里冒出了更多猎犬——有些在小空地外等着,有些开始攻击之前出现的白皮生物。其中一只蜘蛛猎犬贴近地面急行,似乎直往凯特莲而来,她紧闭双眼,将头埋低,向她的女主人祈祷,希望他们能得到解救。
午夜准备释放法术用以防御,同时也暗自祈祷法术不会出错。魔法飞弹可能不足以阻止这些野兽,她又不敢施展像火球术那么强力的法术,怕会适得其反杀了她的朋友。所以她试着用一根树枝来施法,召唤一根力场构成的魔能杖。
在第一只狗扑向法师的同时,她刚好完成了法术。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只生物中间脑袋的恶臭味道钻进午夜的鼻腔,它的三只下颚大张,威胁要撕碎她的身体。艾顿紧跟着扑向这只狗,在午夜受伤之前将它撞开。艾顿和蜘蛛猎犬分别倒在地上,猎犬掉进一个泥坑中,它的八只脚在空中打转,想要翻过身来。
艾顿抬头大叫:“快走,午夜,凯特莲!”
第二只狗扑向克兰沃,他弯低腰,在嘶叫的动物从头顶扑过时将它开膛破肚。午夜赶紧抓住凯特莲跑开,战士刚好被狗的惯性拖离,倒在凯特莲几秒钟前蹲着的地方。
克兰沃起身,将剑从猎犬身上拔出。他注意到另一只蜘蛛猎犬似乎已经要淹没在泥潭中,于是走到那头野兽身边,终结了它的痛苦和威胁。濒死的生物低吠着,然后沉入泥中。
其余的蜘蛛猎犬大多在空地边缘徘徊,忙着攻击从枯木中钻出的白皮生物,也避免像它们的先锋们那样飞快地死在克兰沃的剑下。
“快点,艾顿,去帮希瑞克!”另一只人形生物向盗贼方向移动的同时,克兰沃大叫。
午夜嘶声道:“如果你还有什么没用过的诡计的话,克尔,现在是时候了!”
“不要要求你接受不了的东西!”战士咆哮着,然后摇摇头,准备好面对已经避开猎犬向前逼近的三只白皮生物。凯特莲站在午夜和克兰沃中间,克兰沃知道他们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也只是让怪物尽可能久地远离女孩。
几码之外,艾顿跋涉过围着希瑞克的成堆颤抖的残肢,盗贼正在和另一个白皮的恶心家伙战斗。怪物注意到艾顿的靠近,扯断自己的头丢向年轻的牧师。咧着巨大獠牙的脑袋呼啸而过,艾顿往旁边一闪,对作势要撕裂希瑞克喉咙的爪子挥起他的战锤。
手臂在被战锤击中的刹那就炸裂开来,艾顿突然转身,疯狂的喘息声和某种黑邪的热气正在他的耳边。离开身体的头颅漂浮在牧师身旁的半空中,咧开的嘴里长满了锋利的尖牙。
“他们不是人类,”希瑞克喊道,“甚至不是我们以为的那种活物,它们是某种形状像人的植物!”
浮在艾顿身旁的脑袋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咯咯笑着。
艾顿稍微后仰,举起他的锤子,视线没离开过这颗脑袋。头颅飞向牧师,但在咬中他之前就被重重地敲在了下颚上。脑袋大声尖叫着,旋转着落到了地上。
在艾顿处理掉那颗头后不久,他看到那三个胆敢攻击克兰沃的人形怪物都变成了地上颤抖的碎块,但一滴血也没流。而另一群生物正在逼近克兰沃和午夜,在它们后方,又有十几只这类生物从森林中冒出,锐利的爪子在空气中划动。
午夜指挥她的同伴们站到她的身后,试着找到施法所需要的那个完美的平衡点。她身体摇晃,吟诵声逐渐盖过了怪物的呢喃,炫目的光芒一闪而过,一排蓝白色的飞弹从她的手中跃出,击中了视线内所有的人形怪物。魔法的浪潮似乎无穷无尽,似乎就连午夜自己都被她的法术效果吓了一跳。魔法的光辉像匕首一样刺穿了怪物,它们突然停止了攻击。
这些食尸鬼一样的生物开始四处徘徊,它们看看天空,看看自己,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它们的肉体失去了原有的硬度,人形外表的幻象消失,露出真实的本质。树根从它们的身体中冒出,钻进土里,不出片刻,这些生物的尸体就只剩下了黑色和白色的藤蔓网络。
午夜低头瞧了瞧吊坠,发现几道细小的闪电掠过表面,然后消失不见了。而她只觉得精疲力尽。
容易对付的猎物被消灭了,蜘蛛猎犬开始从森林中显现,向英雄们逼近。它们的数量比克兰沃原本以为的还多,最少有二十只野兽已经进入了空地。
突然,奇异的一幕吸引了午夜的目光:一个模糊的、仿佛乘着马儿的骑士的影子掠过,那瞬息万变的骑士接近他们,以令人目眩的速度绕了队伍一圈。午夜觉得自己好像位于暴风的中心,一道黄色的闪光让她认出那位骑士正是艾顿,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
当看到艾顿从他在冒险者身周形成的防卫阵式中冲出,迅速朝蜘蛛猎犬而去时,午夜停止了她的猜测。他骑马穿过猎犬群,战锤如同镰刀穿过小麦般地穿过了还没准备好的动物们,不过几秒钟时间,蜘蛛猎犬就撤退回到了森林当中。
然而,尽管危机已经消失,艾顿和他的坐骑却仍以模糊的状态移动,直到他们也消失在森林中。显然,不管那到底是什么魔法,艾顿都已经失去了对它的控制。
“密斯特拉在上,我迟早会被你害死。”午夜边说着,边跑去进行寻找牧师的艰巨任务。
冰冷的雨开始滴落,从树冠中渗下。细小的雨滴撞上午夜的皮肤,刺骨的强风逼她后退,她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刚捡回一条命的艾顿的心脏砰砰直跳,思绪纷乱,他意识到肺脏开始缺少空气,手里对胯下马匹的控制也开始松弛。他给坐骑喂了一剂速度药水——那是克兰沃清点每个人的行李时,他唯一隐瞒下来的物品。艾顿知道不该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但他也知道这瓶药水是女神淑妮的恩赐,只有她的智慧才能引导他使用。
然而,当蜘蛛猎犬成群结队地发起进攻时,艾顿没有收到任何女神给予的讯号。他惊慌失措地的把药水拿在手中,喂给马匹,但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也喝点,坐骑就开始移动了。他为了保命,紧紧抓住缰绳,小瓶子则就此从手中滑出。
现在,马儿的速度让他无法呼吸,几乎失去意识。被卷入速度旋涡的艾顿看到了一幕幻象——一张美丽女人的脸庞,出现在环绕着他的彩色光点当中。女人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轻柔地将他推来推去,好像要仔细探索淑妮所给予他的奇迹。
“他伤得不算很严重。”午夜说。
艾顿眨眨眼睛,幻觉开始消失,“我还以为你是淑妮。”他说。
“他的脑子看起来还晕着。”克兰沃说。
“是的,”希瑞克说,“不过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视野突然变得清晰,艾顿发觉自己正盯着同伴们的脸。他们似乎是在森林中,但艾顿确定通往城堡的道路上只有平原。他们头顶的树枝间闪烁着微小的猩红色光芒,但其中的部分光点却显得有些怪异。
“午夜,你——你救了我!”艾顿惊讶道,脸上浮现出微笑。
“你从马上摔了下来。”午夜说。艾顿的马鞍和行李散落在他身边的路上,午夜意识到牧师一定是抓紧了马鞍,而固定马鞍的扎带在高速之下断裂了。
牧师的心里涌起恐慌,“我的脸!有没有……”
“毫发无损,”希瑞克不耐烦地说,“跟以前一样。现在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不知道……”艾顿说着,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无辜。
“你骑马的速度像一阵风,艾顿。你看起来就像一团影子,而不是普通的骑手和坐骑。”克兰沃说,“我以为你的魔法已经用不了了。”
“我可没这么说。”艾顿说道。
“我不管你怎么狡辩。你隐瞒了我们什么?”
午夜向前几步,搀扶牧师站了起来。“别傻了克兰沃,”她说,“显然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发生了什么,就像我们无法解释诸神降临后,国度里所面临的这些疯狂事情一样。”
克兰沃摇了摇头,“我们可以走了吗?”
艾顿感激的点点头,除了午夜之外的每个人都回到了坐骑上。
“那是个失误的魔法,艾顿。”午夜低声说道。牧师正要说话,午夜打断了他。“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你有魔法药水,对吗?”
艾顿低下头,“我有一瓶,现在没了。”
午夜皱起眉,“你还藏着其他的惊喜吗?”
艾顿显得惊慌失措,“没了,午夜。我向淑妮起誓。”
“使用魔法会让你更快去见淑妮,艾顿。事实上,你差点就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请不要告诉克兰沃我做了什么,他会活剥了我的皮的!”艾顿低声说道。
午夜笑了,“我们不会那么做。”她说着,离开了牧师。
“当然不会。”艾顿不自觉地逞强道。他弯下腰,开始收集行李。
“走吧,”凯特莲对牧师说,“我们必须马上启程去城堡了。”
“但我们还在迷路呢。”艾顿喊道。
仿佛是在回应牧师的话,树木开始枯萎融化。很快,道路就再次变得畅通,雨也停了。
“赞美淑妮!”牧师说着,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
因为他的马不见了,艾顿被迫和克兰沃共乘一骑。他原本想与午夜共乘,来继续他们下午稍早时候的对话,但午夜将眼睛眯成一条线,艾顿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反而是凯特莲和法师共乘。由于两匹驮马都被杀了,队伍只好将剩下的补给品加负在剩余的坐骑身上。
午夜牵着载有凯特莲的坐骑步行,直到远离方才的危机。曾经生机盎然的森林已经开始衰败腐烂,午夜猜测等到了早上,森林可能就会变回他们来之前的那片泥土和尘埃了。
英雄们在星光下扎营,吃下没被蚂蚁侵扰也没被前来袭击的奥法军团夺走的食物,然后在夜空下休息。他们会继续走下去,没有人提出异议。
虽然希瑞克并未提议返程,但很明显,他对于困扰了队伍一整天的奇异事件感到担忧。但是盗贼并没有去讨论这场战斗,而是在晚餐后收好了自己的毯子,立刻去睡觉了。
就在克兰沃准备入睡之前,他看到凯特莲独自坐着,凝视着地平线。经历过森林中的战斗之后,女孩几乎就没说过话,战士很好奇在她难解的目光背后到底发生过什么。凯特莲有时候看起来不过是个被吓坏的小孩,有些时候表现出的智慧和决心却让他想起久经沙场的将军。这种矛盾让他感到困惑。
克兰沃一向拒绝领导者的职位,除了自己,他不愿对任何人负责。那他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项任务,还坚信该由自己牵头呢?克兰沃告诉自己是因为无聊刺激了他,让他接受任务,离开阿拉贝尔。他需要冒险,需要离开城市生活的文明和规律。但还有另一个理由让他选择来此。
她可以治好你,克兰沃。
战士知道,与其沐浴在现实的光辉中并在最后陷入绝望,还不如将希望的黯影握于手中。他只期望凯特莲没有对他说谎。
克兰沃的思考一直延续到他沉入狩猎的梦乡。
在其他人都入睡之后,午夜开始值她的第一班,她的五感太过警觉,太过活跃,让她无法入睡,甚至无法放松。
法师坐在地上,倾听夜晚的声音,开始思考克兰沃在战斗结束后的奇怪行为。战士在晚餐时坚持要求每个人都来帮忙准备食物,吃完后,也一定要每个人都各自掩埋垃圾,以免引来食腐动物的注意。他看起来跟她在阿拉贝尔所遇到的判若两人。
也许战士终于意识到午夜的确是队伍重要的一员,也许他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力有所欠缺,并为只将她作为迫不得已的选择、还一次次地指出这一点而感到羞愧。此外,午夜和他有一点很像——他们身上都有种野性,意味着他们天生就适合冒险与流浪,这也是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中,午夜一直在思考她对战士与日俱增的感情和移植到她身上的吊坠。她的思绪百转千回,直到艾顿来和她换班。
牧师有些羡慕立即睡着的午夜。他今晚需要面对艰险和恐惧,而且空气污浊,将死之林的恶臭折磨着他的鼻子,情况还有可能变得更糟。不过尽管如此,至少他还有勇敢的同伴陪伴。何况他现在自由了,他不需要再担心随时到来的牢狱之灾,也不必担心蜜尔曼·拉尔直接去淑妮的神殿找主教所带来的羞辱。
不,他自由了,这就已经再好不过。
另一方面,如果有一个丝质枕头就更棒了。
蜜尔曼·拉尔的卧房设计得十分壮观,拱形的天花板由同心圆层层镶套,盘旋着升至中心。房中有张直径十二英尺的巨大圆床,床单是红色的丝绸,还放着一打柔软的、嵌着金色蕾丝边的枕头。这里的艺术品比比皆是,其中一些令人叹为观止,其他则只有单纯的美丽。
至于这里最美妙的艺术品——蜜尔曼·拉尔本人正藏身于冰凉的黑色幕帘之后,城中最好的幻术师为它供能,只需她轻轻一动念头,就能在幕帘看到国度内外所有的港口。
蜜尔曼从她巨大的浴缸中起身,浴缸是远道而来的寿龙工匠用最好的象牙雕刻而成,不断流淌的热水保证了温暖,具有异国风味的精油和令人着迷的香料让她的皮肤享受着哪怕是最有经验的情人爱抚也无法比拟的火热愉悦。她不愿结束在这魔法浴池中的奢华时间,但她知道自己没胆量在这里面睡着——除非她打算因为早晨的昏昏欲睡而推迟一周的工作,直到效果消失,能够再度思考为止。
蜜尔曼手上出现一件半透明的天蓝睡袍,闪烁着星光。它让她的皮肤变得干燥,在布料滑过头顶时,她的头发也变得格外华贵而时尚。睡袍是一位在一年前曾拜访过城市的强大且多情的法师所赠,虽然这件礼物已经被她的宫廷法师检查过,但蜜尔曼担心魔法的错乱可能会使衣服变得危险,向自己保证了不会再穿它。当然,距离这个承诺已经有一个星期之久了。
如果这件睡袍会要了我的命,蜜尔曼想道,至少在牧师面前也足够体面。
她想起了淑妮的牧师艾顿,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个可怜的家伙可能正在穿着他的靴子发抖,躲在最可怕的地方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当然,他并非真有危险,但蜜尔曼可不想放过羞辱这位傲慢牧师的机会,她很少有机会过以前当骗子的瘾了。她叹了口气,躺到床上。
蜜尔曼突然注意到有件怪事,她黄金高脚杯上的红宝石不见了。蜜尔曼从床上起身,正要按铃叫人,但她的战士直觉因近年的统治生涯而变的迟钝,动作太慢,无法避开冲她而来的那个黑衣男人。后者将她撞到床上,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感受到对方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固定住她的位置,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男人的脸和身体包在一层像是钢网般的纱布内,只给眼睛、鼻孔和嘴巴留出了空间。
“不要动,夫人,我不想伤害你。”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蜜尔曼挣扎地更加激烈。“我来传达一则阴谋的资讯。”
蜜尔曼停止挣扎,她感觉到刺客的控制也稍有减弱。“你是怎么进来的?”她在男人的掌下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们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他说,“我还不打算放弃它们。”
“你——你提到了……阴谋。”她说,胸口因假装的恐惧而起伏。她琢磨着自己是否应该开始啜泣,然后又改变了想法。
“恶棍耐茨布利仍然逍遥法外。”
蜜尔曼眯起眼睛。
“你当然已经知道这点了。不过这个可能会是新闻——埃温·斯查兰那派去的三位密探已经都逃离了这座城市,克兰沃,艾顿,和曾经的盗贼希瑞克,他们和两个陌生人一起在正午之前乔装离开了。”
“难道不是这三个人放耐茨布利逃跑的吗?想想看,夫人,这就是我要说的。”
马雷克准备起身,蜜尔曼转向左侧,仿佛要用手遮住通红的脸庞,但实际却抓住床缘,双腿踢向入侵者的腹部。从他的喊叫和她听到的断裂声来看,她猜自己踢中了那个人的肋骨。
“天啊!”当蜜尔曼一拳擦过他的喉咙时,盗贼大叫起来。他惊异于她的战技,并且抓住她的手臂,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因为她猛然踢中他的脚踝,让他发出第二次痛苦的哀嚎,没来得及反扭就放开了她的手臂。蜜尔曼一直吼叫着,所以当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几个守卫跑进来时,马雷克没有感到惊讶。
马雷克首先想到的是攻击这些守卫或直接逃跑,但逃出阿拉贝尔简陋的地牢对他来说简直再容易不过,所以他最终选择举手投降。
“从这条野狗身上问出答案。”蜜尔曼对她几乎赤裸的身体所吸引来的视线熟视无睹,“喂?你们聋了吗?快点走!”
她拦下其中一人,“传话下去,我要在会议室立刻见到守卫长!”她低头看看自己被扯开的睡衣,“等我换身衣服之后。”
“我告诉过你不要抱怨守卫的职务吧。”一位守卫一边说,一边将马雷克拖走。蜜尔曼等到再度独处在房间中后,才对那个守卫的俏皮话展露笑容。但是当她想到那三个可能的叛徒时,笑容又很快消失了。她必须做些什么来查明真相。
半个小时后,在会议室内,蜜尔曼将她得知的消息全部转述给了一位消瘦、黑发、脸色苍白的男子,也就是埃温·斯查兰那。斯查兰那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担心那只害虫——吉尔赞多斯——说的是实话。”斯查兰那说。
“你知道这件事?”蜜尔曼尖叫道。
“今天早上,我们的手下成功得到了足以逮捕伪造者吉尔赞多斯的证据。”
“继续说。”
斯查兰那深吸了一口气,“昨晚艾顿去了吉尔赞多斯那里,付钱给他买了两张假证件,听起来像是给克兰沃和希瑞克用的。他自己也买了张许可证。吉尔赞多斯马上知道了他在处理什么,而且尽可能地给予配合。”
“吉尔赞多斯第一次被审问时,他暗示有守卫受贿,那头肥猪觉得他可以用这个信息换取他的自由或是减轻判刑。直到几个小时前他才崩溃,说出了全部实情。”
蜜尔曼盯着她和斯查兰那之间那根蜡烛的微小火焰。当她抬起头时,满眼都是对听闻到的这些事情的愤怒。
“我要知道克兰沃和其他人离开阿拉贝尔时的守卫是谁,把他们带来这里审问,一旦知道他们是经由哪一个城门出去,就对他们进行惩罚。”
斯查兰那点点头,“是的,夫人。”
蜜尔曼双手握拳,关节发白。她强迫自己放松手上的力道,“然后我们再来处理克兰沃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