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战争的留言

作者:理查德·奥林森
翻译:不明
校对:零与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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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黎明还有几个小时的时候,莫格林得知了泰摩拉神殿遭受的恶毒袭击。伊尔明斯特也被招来,在神殿门口与他的领主会面。艾顿直到老贤者到达都没有离开。

吟游诗人风暴·银手也迅速出现了,她戴着竖琴手的徽记,宝蓝色背景上的一弯银月和银色的竖琴。夜风卷起她纷乱的银发,它们在空中飞舞,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前来复仇的亡灵,而非人类的女子。她身着谷地亮银色的甲胄,一言不发地从领主和贤者身边走过。

莫格林没有阻止她,相反,他随她一起进入被亵渎的神殿,他们开始观察这场破坏与谋杀,礼貌地保持着沉默,以死者鲜血画就的班恩圣徽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风暴转而去向发现这场灾难的守卫提问,艾顿提出,也许神殿是因为治疗药水才会遭此横祸,同时这场袭击也能打击阴影谷的支持者们的士气。风暴·银手怀疑地盯着牧师,她对任何身处悲剧现场的外人都一视同仁。

“他为死者整理遗体,因此双手才沾上血迹。”伊尔明斯特说,“这些行为中没有任何恶意,他是无辜的。”

风暴看向因这次袭击而怒不可遏的莫格林,“竖琴手们将和你同在,大人。我们会一同为这卑劣的行为报仇。”

接着,她便离开了,这场惨剧带来的悲痛几乎要突破她钢铁般的自制力。莫格林派人去做辨认和埋葬尸体的善后工作,老贤者与他并肩而立,压低了声音。

“班恩是纷争之神,他想要扰乱我们,动摇我们的精神,让我们沉浸于悲伤,乃至于无力应敌,这并不出人意料。”伊尔明斯特说,“我们不能让他的计划得逞。”

莫格林愤怒地发抖,“我们不会的。”他说。

几个小时后,莫格林回到崎岖塔,去看望陷入沉睡的瑟巴尔,他的朋友及盟友。在伊尔明斯特的法术将他从散提尔堡救出、发声警告莫格林谷地将会遭袭之后,瑟巴尔就再也没能说过其他的话。

“我见到了地狱,瑟巴尔,信徒们像畜生一样被残杀。老朋友,我的心中只剩怒火,威胁着要烧毁仅存的理智。”莫格林低着头,“我要向他们报复,以血还血。”

瑟巴尔以前说过,愤怒会让你变成一条疯狗,易被敌人摆布,且无法带来胜利。让心中的火焰冷却,让理智引你到复仇的殿堂。

莫格林在瑟巴尔身边守望整晚,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出现,他收到讯息,哈克斯嘉德正在作战室里等他。

分工的细节早在黎明之前便已安排妥当,克兰沃不禁为过去几天内取得的进展感到惊讶。哈克斯嘉德召集了数百名自愿为阴影谷的防御尽一份力的士兵,而克兰沃与他并肩而立。有许多人穿过豺狼人隘口和阴影峡来到谷地,他们知道如果谷地在与班恩及其军队的作战中落败,降临到他们身上的命运也会尽皆相同。士兵们齐声呼喊,克兰沃发现自己也被气势所感动,跟着别人将拳头举到空中。

接下来的都是些繁杂的工作,但没什么人抱怨。商人、工人和士兵肩并肩地埋头苦干,到了中午,在通往弗恩拉的路上,克拉格池地区的防线已经逐渐形成。从克拉格堡废墟运送来的整车的岩石和碎土被拉到谷地东北方向的主干道边缘,用以制造防御工事。

弓箭手们潜伏在工人们四周的草丛和树林间,他们做好保护大路的准备,同时警惕从东北方向而来的散提尔部队。也许战争不会在几天内到来,但是弓箭手们知道他们必须准备万全。

待到工作完成,他们便开始耐心地等待。头顶的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林中生机勃勃,但在人们花费了无数时间砍柴、伐木、削刺、挖洞再将其进行伪装之后,他们才能有闲心来欣赏美景。在他们准备陷阱及藏身之处时,木工也做好了上述一切的准备。

弓箭手的工作并不孤独,城里也有人在两名苏萨尔规划师的带领下前来帮忙,正在阴影谷探亲的他们听说了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们帮助谷地人在班恩军队的必经之路上布下障碍,并且绘制了从森林逃生的详细地图,当然,早在班恩的第一支军队入侵之前,它们就会被记住并且销毁。

整个上午的工作都以轻快的步调进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防御的安排逐渐退向城镇,他们只好留下越来越多的人手来保护那些精心设计的陷阱,确保它们能正常投入使用。每个陷阱或每次侦查都会使人手有所减少,制造新陷阱的速度也不得不放了缓。但即使是在树林中等待的谷地人也在努力发挥自己的效用,尤其是弓箭手们,他们尽可能地熟悉着自己将要保卫的这片区域。

这些弓箭手会是最早与敌人交手的人。他们花费大量时间倾听林间的每一种声音,彻底熟悉了森林复杂的生态,任何不寻常的动静或气息都会令他们立刻发觉。他们很少讲话,以手势暗语作为代替,在白天,手势足够用来传达敌人的信息,如果军队在晚上到达,也有信号灯作为选择。

现在的他们已然无事可做,只有在优雅的林间等待。

耐心等待。

克兰沃在这些日子里忙着召集工匠,他们已经工作了有些时日,为那些空有热血和决心的人打造出盾剑,匕首和盔甲。在两名助手的协助下,战士将这些装备装车,接着又忙去检查为弓箭手制造弓箭的匠人们。

老骷髅酒馆外的十字路也在忙于其他准备。在婕拉·银发和东侧道路上苏尔卡·里多的农场里,正在建造能够移动的稻草屏障,用以防御到达城镇之中的散提尔人的弓箭。商人威尔伦德的仓库已被清空,如果散提尔人要在十字路口开战,仓库里便会出现一支伏兵,希望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莫格林亲自挑选了信号员,他们会在竖琴山和老骷髅上方发射信号来预告敌人的到来,只有那些没有家人会为之哀叹,不会使某个女人变成寡妇的人才会被选上执行这个任务。在他们前往自己的岗哨之前,谷地领主检查了他们所有的装备和补给,确定他们能够撑过足够的时间。

补给的分配从凌晨开始,但这项工作根本看不到尽头。婕拉·银发和她的雇员负责给每组人配送肉类、面包和淡水,他们同样收集起帐篷和铺盖,但这些的数量远远不足。

而小镇的另一端,希瑞克刚一到达亚沙巴桥,几乎立即发现“他的”手下们怨气冲天。首先,没有人是自愿来到这里,每个人都希望在前线见证战争的荣耀,而不是守在桥上以防其他兵力从西方袭击。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对于要被外来者命令而感到愤恨不平。不过在这方面,他们算是半斤八两,希瑞克同样不屑于给这些在他看来无理粗鲁、大言不惭的白痴下令。

但在希瑞克考虑军队的组织之前,他还有大批难民需要处理。

这些难民聚集在河岸,将他们送往迷雾谷的船只尚未抵达。希瑞克命令几名士兵去看护老人和孩子,他自己则安排其他细节。他行走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家庭当中,被他们眼中流露出的力量所震慑。

蠢货,希瑞克想,难道他们不明白他们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家乡吗?盗贼发现自己忍不住想起马雷克灌输给他的东西:如果选项只有死亡,还不如转身加入敌人。毕竟他与这些人两不相欠,要不是午夜在这,他早就一走了之了。

难民以小孩为主,还有因为年龄或残疾体弱而无法战斗的人。他们都注视着那些在桥梁两端挖掘战壕的士兵们,他们知道这些人很可能会为了保卫他们或许再也不会回来的家乡而死,但他们也知道,比起散提尔人的刀剑和弓矢,逃跑会让士兵死得更快。

但就在难民的注视之下,桥边工作的进度愈加放缓,抱怨的声音不断增加,指责在他们中间的那个黑发男人,对他的命令也越来越不耐烦。

有十几个人突然丢下了手里的铁锹,从他们辛苦挖掘了几个小时、已经半成形的壕沟中起身。这群人的首领是一个叫做佛莱斯特的大个子,他朝在另一端与士兵们一同工作的希瑞克大声吼叫。

“够了!”佛莱斯特吼道,汗水让他的长发黏在脸上。“我们的兄弟就在东侧边境拼上性命守护谷地,我们应该加入他们!有多少人要跟我一起?”

在佛莱斯特那一侧的大多数士兵立刻丢下手里的工具,聚集在战士的身边。希瑞克这边也有人做出相同的举动,叫嚷着要支持佛莱斯特的计划。

希瑞克紧握手里的铁锹,咬紧牙关。“该死!”他低声道,转而从壕沟中起身,发现所有的难民都在看着自己。他留意到一位年轻的母亲,距离自己不过二十步远,她眼里的担忧并非为了孩子,她只在乎她自己的安全。

希瑞克避开难民的目光,爬出壕沟,想起幼年时被父母抛弃的过去。佛莱斯特和他的手下已经带着武器,穿越桥梁,希瑞克就在桥的另一端等着他们。他很乐意看这群人前去送死,但不允许他们质疑自己的权威。

“走开,”佛莱斯特大叫,“除非你想就这么掉进河里,船可还没有来呢!”

“回去工作,”希瑞克冷静地开口,“我们身负莫格林大人的命令,要守住这座桥。”

佛莱斯特大笑,“守住它能对抗什么——落日?还是从身后袭来的狂风?战争会在东边打响,滚开。”

佛莱斯特继续向前,但希瑞克一动不动。

“你是个懦夫。”希瑞克说。

佛莱斯特猛地站住,“死人还在大言不惭。”他举起剑,刀刃在阳光下闪耀,但希瑞克依旧没有动作,也没有拔出武器。

希瑞克嘴唇抿起,他指向难民,“看看那里。”

难民们蜷缩在亚沙巴河岸边,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着恐惧。

“你渴望荣耀?你想要牺牲这条一文不值的性命?那很好,但你愿意让他们作为代价吗?”

佛莱斯特的刀锋摇摆不定,低语声四起。

“你们走了,让谁来保护他们?匕首谷到处都是班恩手下的散提尔士兵!这座桥一旦陷落,就等于是你亲手把他们和阴影谷送进了敌人手里!”

希瑞克背向佛莱斯特,“与我并肩,就是与阴影谷同在!你要如何选择?你们要如何选择?”

一片沉寂。希瑞克等待着佛莱斯特的剑刺穿自己的后背。

“为了阴影谷。”一个声音响起。

“为了阴影谷!”更多的声音开始大喊,浪潮一波高过一波,甚至难民也加入其中。

“为了阴影谷!”这个声音直接从希瑞克的身后传来,他转过身,佛莱斯特将武器高举过头,和其他人齐声怒吼。

“对,”希瑞克最后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为了阴影谷。现在回去工作。”

士兵们变得加倍努力,同时希瑞克看到第一艘运送难民的船出现在远方。

“为了阴影谷。”一位朝船只走去的女子与希瑞克擦肩而过时发出声音,她明显被希瑞克的话所感动,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希瑞克点点头,他只对这些意志薄弱的绵羊感到轻蔑,他们只会隐藏在对国家或神祇的信仰之后,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而不愿直面自己的人生。他从她身边离开,回去继续工作,他对这些异想天开的懦夫们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他说服了其他人留在后面是正确的选择。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说服自己。

当希瑞克组织难民们上船沿亚沙巴河而下、驱使他的手下继续挖掘壕沟时,艾顿正被关在伊尔明斯特的塔里。自从牧师和贤者早上从泰摩拉神殿回来后,伊尔明斯特就安排艾顿在通常是被拉奥占据的凌乱的前厅里工作。

“你要找到有以下人名的资料,”伊尔明斯特说,“研读他们一生中创造的所有法术。这些书里有你需要的一切,再列出我们能够使用的清单。”

“但我已经不能施法了,”艾顿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既然诸国度的未来依仗于我们,我想现在是时候找出答案了,对吗?”贤者离开了,而牧师埋首于书册中,直到午夜到达,他们一起动身去了神殿。

晚餐的时间已经到了,一道紫色的薄雾拂过夜空。伊尔明斯特、艾顿和午夜穿过几乎已经是座空城的小镇,他们仍能听到周围的动静,希瑞克的手下在西边挖掘,而东边的士兵在继续修建防御。

随着他们的接近,洛山达的神殿映入艾顿和午夜的眼帘。它仿若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巨大的石质羽翼在大门两侧竖起,弯曲的翅膀形成两端的塔楼,建筑物中央是无人看管的双开大门。伊尔明斯特颇没耐心地拍了拍门,三楼之上的窗户打开,一个下巴方正、拥有一头卷发的英俊男子探出脸来。

“伊尔明斯特!”牧师敬畏地喊道。

“我在这里等你开门!”

窗户啪地一声关上了,伊尔明斯特从厚重的门边踱开。午夜继续喋喋不休地向他讲述神殿的事情,以及她和艾顿在战争中将会身处的位置。

“你只需要记住我教你的东西,照我说的去做!”伊尔明斯特疲倦地说。

“你把我们当成孩子!”午夜怒道,“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理应得到一个解释。”

伊尔明斯特叹了口气,“你不会介意让承受了这么多狂轰滥炸的可怜老人休息一会吧?”

伊尔明斯特坐下。直到午夜关于命运石板的话题讲到一半,她才注意到他坐在半空中,周围的空气中有魔法能量流动。

午夜安静下来。

“天国圣阶。”她说。

“是的,和你的密斯特拉女士想用来回到神域的那座一样。”

午夜惊慌地退后几步,“那班恩……”

“他要的不是谷地,“伊尔明斯特说,“他要的是回到神域。”

“但海姆会阻止他,甚至杀了他——”

“那么阴影谷就会沦为一个冒烟的深坑,旅行者地图上永远漆黑的标记。”

艾顿手捂住脸,“就像戾墓城堡。但我们该怎么做?”

伊尔明斯特拍了拍身边的空气,“当然是摧毁这座天国圣阶!”他向午夜伸出手,“扶我起来!”

午夜扶贤者站起,“我们怎能摧毁诸神所造的东西?”

“也许你能告诉我答案。”伊尔明斯特说。神殿的门打开,金卷发的男子现身,他穿着鲜红的长袍,饰以金色的垂带。

“伊尔明斯特!”男人说,“我没注意到时间,欢迎你的到来。”

雷蒙示意老贤者进门,“在离开之前,需要我先带你的助手参观一圈吗?”

“没那个必要。”伊尔明斯特说。

雷蒙随即准备出门,但被艾顿拦下。

“我不太懂,”艾顿说,“你要去哪?”

“去加入我的牧师同伴和在这儿礼拜的信徒,”雷蒙说,“他们会与阴影谷的军队联合,所有人都做好了为谷地牺牲的准备。”

艾顿握住他的手,“让他们为对泰摩拉信徒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雷蒙点点头,离开了。

“我们进去吧。”午夜说,她轻轻拉了拉艾顿的手臂,带他走进屋内,关上了身后的大门。

是夜,罗恩莱斯·耐茨布利被回忆所纠缠。直到他抵达弗恩拉,才终于得知特普斯·布莱克索恩的死讯。法师瑟莫蒙哈哈大笑,告知耐茨布利那位特使的命运。

“别担心,”瑟莫蒙说,“你很快就会与他再见。第一支对抗谷地人的军队由你率领。”

耐茨布利什么都没说。

从渡鸦要塞到泰斯威的旅途很不顺利,他手下的士兵都将不友好写在脸上,甚至公开进行反叛。从泰斯威遗迹加入他们的雇佣兵不知道耐茨布利过去的失败,他们只关心是否能及时拿到金子。在班恩终于下令要求士兵进军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弗恩拉呆了好几天了。

在旅程的头两天,补给车队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这让耐茨布利产生了疑心,要么是阴影谷的守军没察觉到班恩五千人大军的最大弱点,要么是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在补给线上动手脚。他们每前进十英里,就会留下五十人防守道路。虽然班恩可能不会同意这种做法,但耐茨布利绝不会让后方无人防守,哪怕这要花掉他四分之一的兵力。

等军队到达谷地的东北方时,耐茨布利再度感到惊讶。他本以为森林会被烧毁,但似乎阴影谷不打算束手就擒,他们想要战斗。

耐茨布利本打算在夜幕降临时在森林外围扎营,但是班恩下达了相反的命令。他们得到的指令是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森林,如果有守军在那儿,就可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被禁止使用火把,同时班恩麾下的施法者也被禁止在任何情况下使用魔法,如今不稳定的法术十分容易对自己造成反噬。这也就意味着当士兵们嘈杂地进入森林的时候,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增强他们的视力。

耐茨布利带领他惶恐的士兵们进了森林,很明显,其中有些人对班恩的策略有与他相同的见解。最为年长、经验丰富的的莫登特·德·克鲁骑在耐茨布利身侧,利提姆和鲁施紧随其后。“这根本就是自杀。”利提姆说。

令其他军官大吃一惊的是,耐茨布利点了点头。

鲁施举起剑,“那是我们的主人和神祇给予我们的命令。”

“一条我们无法达成的命令!”利提姆抗议,“他对待我们和屠宰场里的牲畜没什么两样,我见过我们的‘神’像人类一样吃喝,作为神殿的守卫,我还见过他像个小孩一样大喊大叫。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我们今天会取得胜利。”鲁施用武器比划着。

“放下你的剑,”莫登特说,“我们的敌人直到早晨都不会发现我们进入了森林,所以也不会意识到明天的我们将进入阴影谷,我们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莫登特说的没错,”耐茨布利说,“我们的刀剑不该指向彼此,真正的战斗就在前方。如果说死亡是我们的宿命,我们也该像个人类一样去面对,而不是像野兽一样苟且求生。如果你们两人不同意,我现在就让你们肚破肠流。”

队伍安静地骑进森林。

康内尔·灰识是阴影谷第一个意识到敌人接近的弓箭手,他花了些时间才说服自己相信察觉到的东西,爬到树上合适的位置来帮助同伴们侦察。在他身后五百码处,另一位弓箭手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支队伍一直延伸至克拉格之池,所有哨兵都已就位,每人都能清晰地看到身前的弓箭手手里信号灯发出的光芒,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向城镇的方向发出信号,而不会向正在靠近的敌人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嘈杂再度传来,这次还伴随着痛苦的叫声。

康内尔迅速举高提灯,他的手被汗水浸湿了,提灯差点从中滑落。他伸手去抓,又差点让自己从身栖的粗壮树枝上落下。当他的手再次感受到冰冷的金属表面时,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

弓箭手向前张望,他现在已经能够看到散提尔人在覆住道路的虬曲树枝中挣扎。树干倒向不同的方向,无论是行走还是骑马,最终都会把他们引入陷阱。哪怕散提尔人试图绕开这片区域,迎接他们的也会是相同的布局。

康内尔打亮信号,从后方而来的闪光告诉他信号已经被收到。他从树上爬下,飞快地叫醒三位距离道路更近的弓箭手。军队劈砍树枝、从中穿行的声音充斥着夜色,遮掩了弓箭手准备和移动的所有声音,他们在视野盲区中行动,准备好了所有位置的箭袋。

他们的领袖像对待畜生一样地把他们赶进了屠宰场,康内尔想。弓箭手的首领下令射击。

突然间,恼怒的低吼变成了临死前的尖叫,森林之间爆发出冰雹般的箭矢,刺穿了班恩的军队。继先遣队之后,又有更多弓箭手赶到,在路旁的森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有些散提尔人奋力突破了障碍,还有些人用同伴的尸体作为盾牌来防御从上方袭来的箭雨。他们大声咒骂着向前奔跑,直到胸口被扎穿,才留意到从路上刺出的高大木桩。

康内尔和弓箭手的先遣队开始后退,从原本的位置爬到穿越森林的安全路线上,也就是第二道防线——一连串精心伪装过的深坑后面。这些坑洞足有三尺深,正中央插着一根木桩。

第二批弓箭手也跟上先遣队的步伐,准备跟他们一道向城镇撤退,康内尔不由得感谢诸神,因为阴影谷的哨兵全部得以存活,他并没有听见后方路上的装箭声。散提尔的弓箭穿越了树枝组成的障碍,几百支箭在空中划出弧线,它们中的大部分都撞到树干,埋入树枝间,或者无害地落到了地上。

康内尔·灰识甚至没有感觉到箭矢没入自己的后背,它扎进他的心脏,使他应声而亡。

班恩的军队在黑夜中奋战了几个小时,突破了路上的无数道防线。每当他们发现没有防御的新区域时,班恩就会坚持要求他的军队另寻他路。步兵总是走在最前面,每当发现新陷阱,也是他们头一个触发。士兵们纷纷掉进深坑,抑或被身后的军队推进铁蒺藜而死。

班恩欣喜若狂,他的力量随着每一次死亡而增长,就像米尔寇承诺过的一样。黑暗之主的身体散发着红色的灵光,那是吸收大量灵魂之后所展现的效果。随着越来越多人——无论是散提尔还是谷地的居民——死去,灵光的强度也不断增加,黑暗之主越来越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

然而,班恩仍在假装对他的军队感到愤怒,因为他们甚至连这么简单的防御都无法突破,同时,继续把他们赶向死亡之地。

“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哪怕是一粒灰也不能留在这座神殿里。”伊尔明斯特说。他看似相当认真,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达成的要求。“任何属于个人的物品也要从这里拿走,我们无法分辨哪些会被我们的敌人利用。”

在遭遇了亵渎泰摩拉神殿的恐怖事件之后,艾顿不太情愿参加伊尔明斯特有关洛山达神殿的计划。但到最后,牧师被迫把神殿拆分看待,它是砖块和泥灰,石头和钢铁,玻璃和滴蜡,只要把这些元素换一种组合方式,他现在就会站在酒馆或马厩之中。

如果这是淑妮的神殿,艾顿想到,自己还能如此冷静的计算吗?他的手指沿着脸上的疤痕滑下。

他不知道答案。

因此,他埋首于面前的工作。将神殿每一层面对那看不到的阶梯的窗户打开,百叶窗被一一拆卸,面对其他方向的窗子则都被钉紧关闭。在神殿四处走动的艾顿不自觉地注意到被遗留在每个房间里的小东西,这曾是一个充满热情与信仰的地方,同时也是人们因命运带来的悲欢离合而或哭泣或欢笑的地方。

其中一张床尚未铺好,艾顿停下手里的工作,在将它整理完毕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从床边抽身后退,仿佛早些时候还躺在这儿的牧师的信仰将会将他摧毁殆尽。

在离开之前,艾顿注意到枕头下藏着一本日记,封面是黑色的皮革,面朝下地倒扣着。艾顿将它翻过来,阅读最后的记录,上面如此写道:

今日我为拯救阴影谷而死,明日我将在洛山达的国度中重生。

日记从他手上滑落,艾顿从房间里夺路而逃,他本应去钉上的窗户还大敞着,窗帘随清风而动,温柔地拥抱着神殿,仿佛活过来似的。

牧师转身回到主厅,午夜哑然地注意到他靠近时那苍白、憔悴的脸庞。她知道,即使承担了如此的悲伤与困惑,他也正拼命地保持自己的决心,但她帮不了他。

她甚至无法帮助自己。

施法者想起即将到来的战争,不由得也想起了克兰沃。她对于自己和战士最后一次激烈的交流有些后悔,但她知道克兰沃看透了她,无论她说过什么,她的确还爱他。也许,午夜想,也许他也爱着我。

午夜很久以前就发现克兰沃有脆弱的一面,他的故做姿态只是为了将他人的注意力从诅咒的秘密中转移,他比自己愿意承认的更加智慧而体贴,这给予了午夜希望。

也许吧,她想。

艾顿喊叫的声音拉回了午夜的注意力,关于她和克兰沃关系的念头溜走了。牧师站在老贤者身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相同的话,但伊尔明斯特对他不理不睬。

“完成了!”牧师大叫。

阴影谷的贤者翻了一页手上的书。

“已经完成了!”艾顿再次大叫。伊尔明斯特终于抬起脸,点点头,嘟囔了些什么,接着目光又回到他手里那本脆弱的书籍。他尽可能小心地翻着书页,以免它们化为灰尘,漏失掉可能扭转班恩战局的深远秘密。

艾顿闷闷不乐地走进角落里。

午夜注视着老人,手里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吊坠。神殿的大殿已被清空,礼拜用的长椅被搬到房间的两册。黑发的法师放弃了揣摩贤者心思的努力,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他曾如此许诺,她现在只能选择信任年迈的贤者。

“你需要现在使用吊坠吗,伊尔明斯特?“午夜走到贤者旁边问道。

伊尔明斯特的脸上冒出半打新皱纹,胡子似乎向上翘起。“那小玩意儿?我要它做什么?你可以留着它,也许它在坦瑞斯能卖个好价钱。”

午夜咬住嘴唇,“那你要我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伊尔明斯特耸耸肩,“加固防御,大概。”

午夜摇摇头,“但要怎么做?你——”

伊尔明斯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你还记得黑暗守护者谢阿的仪式吗?”

“自艾尔吉起,自阿皮尼蒙初,由你的力量中汲取——”

伊尔明斯特微笑着,“卢锡安·鲁瑟姆的梦幻之舞呢?”

午夜的嘴唇在颤抖,她一字不差地背诵起咒文,但伊尔明斯特在背完之前阻止了她。

“现在为我念,科诺姆,希芙,塞克[1]的神卷……”

词句接连不断地从午夜嘴里冒出,房间里突然间光芒四射,一道璀璨的蓝白色光线穿过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透过开启的门廊冲进前厅,在神殿里燃起一团惊人的烈火,接着没入墙壁。

午夜愣在原地。

“这不太难,对吧?”伊尔明斯特说完,转身离开。

“等一下!”午夜喊道,“我怎能记住根本没学过的法术?”

伊尔明斯特举起手,“你并不能。是时候准备最终仪式了,去吧。”

午夜走开了,伊尔明斯特感觉到一阵迟来的不安。自降临之夜起,他就一直在为这一刻做准备。他预见到将在这场战争中拥有两位盟友,但他们的身份会在起初让他大吃一惊,如果他再疯或者再蠢一点,也许就会忽视掉他们的存在。

当然,伊尔明斯特不是疯子和笨蛋,否则他无法在国度存活五百年之久,虽然很多人宣称他两者皆是。无论如何,他很快就决定将命运交付给一位毫无经验的法师和牧师,后者甚至对诸神心生动摇,这位神殿唯一的守护者也许随时会崩溃。

午夜已经准确地将自己的困境认定成诸神的棋盘,伊尔明斯特留意到法师对神祇的关注似乎很有兴趣,她好像相信自己是因为某种目的才被选中。很有些自负,伊尔明斯特想。当然,除非她的猜测属实,他无从得知。

他是如此渴望得到希伦[2]的帮助,她早在这场浩劫开始之前就离开了诸国度,而欣布也没有回应他的任何联络。

“伊尔明斯特,我们准备好了。”午夜说。

贤者转身看向施法者和牧师。神殿的主门已经洞开,随时准备好释放出可能会毁灭他们的能量。

“希望如此。”伊尔明斯特说。他端详着午夜的脸,施法者的脸上没有一丝疑虑,她将诸国度的安危放在首位,伊尔明斯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信任她。“在我们开始之前,你们还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密斯特拉告知了你们命运石板的事,但她没告知你们它藏在哪里。”

午夜的眼中闪过理解的光芒,“而你可以,我们在你的研究中释放的法术,是用来定位国度中强大的魔法来源——”

“其中一块石板在坦瑞斯,尽管我无法给出精确的位置。”伊尔明斯特说,“另一块却巧妙地避开了我的视线。给我些时间,我肯定能找到它。”

“现在,让我们开始吧,”伊尔明斯特说,“这个仪式会花费很多时间……”

烽火被点燃,班恩的军队正在突破森林东侧的防御,他们将在几个小时之内到达克拉格之池。

黎明将近,就和大多数部队一样,在烽火点燃时,克兰沃已经陷入沉眠。但随着信号一并而来的号角声立刻叫醒了他。

“那些蠢货恐怕骑了一整晚。”哈克斯嘉德说,赶走了身上的瞌睡虫。

“真是疯了。”克兰沃说,不敢相信有将领会尝试如此愚蠢的谋略。

“是啊,”哈克斯嘉德说,“但毕竟我们在对付的是散提尔人。”他笑着拍了拍克兰沃的后背。

在准备克拉格之池防御的这几天里,克兰沃和哈克斯嘉德几乎形影不离。他们背景相似,哈克斯嘉德知道莱恩斯班堡,也知道远在克兰沃的父亲成为他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失去灵魂的怪物之前的辉煌过去。他同样认识克兰沃爱戴的叔叔,伯恩·莱恩斯班。

但对过去的知识并不是使两位战士走近的唯一原因,他们对剑术的爱好相似,每晚都会进行决斗以磨砺技巧和刀锋。哈克斯嘉德也将克兰沃郑重地介绍给其他人,很快,他们便开始以朋友相处。甚至连他的部分权力也移交给克兰沃,士兵们也毫不犹豫地听从了战士的命令。

实际上,由于哈克斯嘉德在战争中主要负责保护莫格林领主的安全,克兰沃被授予了克拉格之池实质上的指挥官一职。哈克斯嘉德的手下很快接受了指挥权的变动,他们很高兴克兰沃能在战争中站到他们的前方。

考量到谷地人准备的时间不算很多,克兰沃指挥下的防守称得上令人印象深刻。从阴影谷往东方的道路从克拉格之池以西的部分全面封锁,最后一批岩石和杂物已被安置完毕,货车也被掀翻来帮忙阻碍道路。砍到的树木被横放在障碍物跟前的路上,让道路更加难以同行。另外,还有弓箭手躲藏在障碍北侧的树林里。

策略的最后一道灵感来自于苏萨尔的规划师,以克拉格之池西面的道路旁的树木为核心。虽然克兰沃发现两位规划师都不太有可靠的军事头脑——轻视建筑物,过于追求精美,以及没有使用武器的经验——但他仍必须承认他们的陷阱十分出色,就连伊尔明斯特也被其中的创意说服过来帮忙。克兰沃已经等不及要散提尔的军队失足掉进这个陷阱了。

不过现在,克兰沃无事可做,只能等待。更多战士回应了号角声,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离开家乡,踏上前线。但到达之后,他们也只能坐在障碍物后方,紧张地拔出剑,或是拉紧弓弦。

过了将近一刻钟,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大部分人都在奋力驱赶恐惧。他们都很勇敢,但没人想要死亡,班恩的军队恐怕有一万人以上,尽管其他陷阱恐怕已经削减了一半的人数。

士兵们还在坐着等待战争的到来,哈克斯嘉德突然站起来大喊:“早餐,大伙!”他的话像是弓箭一样刺穿了压抑的沉默,将每个人从各自的哀思中惊醒。当哈克斯嘉德开始敲打他的金属碗时,就连克兰沃都吓了一跳。“滚他的班恩!”战士大吼,“如果我今天注定要死,也不会空着肚子上路!”

士兵中开始有人赞同他的观点,很快,在不久前还难以想象的事情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克兰沃的同伴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听从哈克斯嘉德的提议。这是一个纤瘦的男子,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名叫马塞,他坐到正在进食的克兰沃和哈克斯嘉德身边。

在正式交战前,阴影谷的防线需要一个自愿的人去启动他们针对班恩军队设下的陷阱。马塞是一位虔诚的泰摩拉信徒,他主动要求由自己作为陷阱的引线,哪怕那几乎等同于死亡。他相信自己的女神会赐下保护与足够的好运,让他得以逃命。

纤瘦的男人看向克拉格之池西面的空地,咧嘴而笑。

“我不懂班恩的策略,”哈克斯嘉德坦承,“他给了我们休息整晚和填饱肚子的时间,与此同时,却驱赶他的军队连夜赶路。等他们到达这里,也会变得又累又饿。”

克兰沃摇摇头,“我希望午夜能在这里。”他指着克拉格之池,“她的法术能把这片水池变成冒着蒸汽的酸液,如此一来我们只需将散提尔人逼退,就能确保胜利了。”

哈克斯嘉德笑了,“克尔,其实我认为你可以跑到障碍对面,一个人赶走班恩的所有军队,我们便可以直接回家了。”

战士们吃完仓促准备好的食物,感谢他们各自信仰的神祇,然后回去继续等待班恩的军队。哈克斯嘉德在士兵之间走动,挨个向他们告别,祝愿他们的胜利。

克兰沃想起了午夜,最初,黑发的法师使他恼火,一个想要在男人的游戏里出名的女人,那就是她。但她似乎不愿意为了游戏规则而作出相应的牺牲。毕竟,克兰沃以前也遇见过女战士。她们破坏自身的性感,将男子气概的一面表现在外。她们通常既吵闹又无聊,而午夜不同,她也希望被接受——但是作为女人。

即使是目光短视的克兰沃也能看出她是名值得尊敬的战士,她在旅程中一次次地证明自己的能力与可靠。也许她的确不需要为了达到目标而放弃自己的女性特质,克兰沃想,她的美丽和坚强,还有宽容、温柔和幽默,都让她充满了魅力。

如果他们都在这场战争中幸存,克兰沃想到,他们之间会有不同的结果吗?还是说会有新的理由拒绝他们在一起呢?

克兰沃听到一声喊叫,他转过身,发现马塞正沿着道路向他安排中的地方跑去。克兰沃面带笑意地想象着从东北方向接近的散提尔人会看到的东西:这里和他们长途跋涉的最后几里路没什么两样,树林排列在道路右侧——只除了一条前往克拉格堡的小径。树林在路边占据了一小部分,接着便是城市的方向。而在散提尔人左侧,最前面的道路会与克拉格之池交汇,在越过池塘一百里后,同样在道路的左侧,他们会看见一片空地。在池水正前拦截他们的将会是一道巨大的路障,同时也是通往阴影谷道路上的最后一道障碍。

至少看起来如此。 当看到第一个散提尔人出现在道路上时,克兰沃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1] 塞克Seker是穆尔霍兰德神系的一员,埃及的光之神,另外两位没有查到相关资料,fr wiki中将这两个名字分类为角色(但没有页面)。

[2] Sylune,和下文的欣布Simbul都是密斯特拉的女儿兼选民,七姐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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