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IsIs
火辖之月，旗帜之年（1368DR）
夏天里最热的这天，艾吉玛一骑当先进入了这座尘土飞扬的小镇，后面跟着银鹰冒险团的其他成员。一个抓着铁箍的桶匠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在橡树树荫下乘凉的那群女人也停止了闲聊，盯着这些旅行者。
半精灵盖斯雷德翻身下马。尽管天气炎热，这位英俊的剑士却穿着一身金钢铠甲，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他慢慢打量着光秃秃的地面，以及稻草盖的房子和作坊。
“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他问。
“佩尔迪斯湖。”伊希德拉回答。她同样穿着铠甲和皮甲，只是外套上印着海姆的不眠之眼。她摘下臂铠用强健的双手擦了擦额头，皱着眉看着周围的尘土。“在艾尔托瑞尔时他们是这么说的。”
矮瘦的艾吉玛从马背上纵身跳下。他来自夏亚，蒸汽之湖湖畔的某个闷热城市，所以并不像其他同伴那样畏惧酷暑。艾吉玛有着金黄色的皮肤和直直的黑发，腰带上别着一把短弯刀。但他最喜欢的武器是横放在马鞍上的那根华丽的红木手杖。
“旅馆在那里。”他说。
“那赶紧的。”布拉格小心翼翼地从矮种马上爬下来。矮人像橡木桶一样又圆又壮，沉默寡言的他不喜欢骑马，更讨厌在大热天骑马。“我不管这个镇子是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今天绝不会再往前走一英里。”
来自瓦萨的剑客莫格紧随其后，他阴沉地打量着周围看着他们的居民，然后甩了甩黑色长发上的汗珠。莫格几乎不会通用语，但他会一点矮人语，所以他通常会和布拉格靠得很近，需要的时候，布拉格可以给他翻译。
五人牵着马走进旅馆院子，一排沾满尘土的高大白杨树撒下的树荫给这里带来了一丝清凉。一个满头乱发，长胳膊长腿的马童顶着刺目的阳光迎了出来。他站在那里凝视着旅客，而盖斯雷德则回望着他空洞的目光。
“照顾好我们的马，小伙子。”盖斯雷德吩咐。“先别给它们喝水，还热着呢。弄完之后把我们的鞍囊和背包带进来。”
“好的，先生！”
“小伙子，哪里可以喝上一杯？”
“从那边进去，先生。”马童指着旅馆大门。“里面有个酒吧。”他又盯着众人，脸笨拙地抽搐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艾吉玛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等得不耐烦的布拉格转过身去，咒骂了一声。但紧接着马童就摆脱了沉默。“你们是为那头龙来的吗?”
艾吉玛朝男孩点了点头。马童惊奇地张大了嘴，看着旅客们抖掉斗篷上的尘土，走进旅店温暖幽暗的大堂。地板嘎吱作响，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旅馆老板出现了—-一个矮胖的家伙，光秃秃的脑袋上满是汗珠。他脸色灰黄，灰白的胡茬映衬着没有血色的双颊，一双小眼睛却很灵活。
“你们好，旅客们。我叫罗萨斯，这里的主人。请问你们需要几个房间？”
“三间。”盖斯雷德回答。“把你冰窖里的好酒全端上来，再送点吃的。越快越好。”
“好的，先生……”
老板犹豫了一下，就像刚才的马童。
艾吉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是的罗萨斯，我们为龙而来。”
两个小时后，艾吉玛终于又感到舒适了。不但酒足饭饱，还在附近凉爽的湖里泡了半个小时。他和盖斯雷德、布拉格、莫格、伊希德拉并排坐在旅馆大堂的五张木椅上。对面坐着小镇的六位议员。还有二十几名旁观者聚在房间后面，沉默而警惕。
议员中有旅店老板罗萨斯，还有桶匠艾森，就是艾吉玛骑马进城时看到的那个家伙。
“我们都到齐了，议员们。”巫师说道。“介绍下情况吧。”
议员们互相看了看，桶匠艾森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感谢你们接受我们的求助。你们其他的人什么时候到？”
“没有其他人。”盖斯雷德咧嘴一笑。“银鹰冒险团，五人组。我是艾沃伦德的盖斯雷德•赫斯特尔。这是海姆神殿的警醒者伊希德拉，布拉格•铁手，瓦萨的莫格•斯托耶夫斯克，以及我们的巫师，英那利斯的艾吉玛•戴尔•提尔札。”
艾森打量着他们，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五个人够吗？”
“这取决于那头龙。”艾吉玛回答。“如果要对付的是一头太古红龙，我们可帮不了你。若真是那样，我劝你们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城镇。”看到议员们脸上的沮丧，他补充道：“只要不是这种情况，我们应该都可以应付。”
“它很大，但没那么大。”桶匠说道。“强壮，敏捷，有一颗烂树那样黑的心。一头邪恶的野兽。”
“而且还非常狡猾。”罗萨斯嘟囔道。
艾吉玛向后靠在椅子上，仔细打量着议员们。他一眼就看出他们很害怕，吓得魂不附体。没人想要和他对视。小镇居民们要么紧张地盯着地板，要么不安地挪动着脚步。
“听着，艾森——不管怎样，我们屠过不少龙。我们在至高荒原附近杀过一头黑龙，在宝剑山脉干掉过一头年轻但强壮的红龙。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现在，把故事从头讲一遍。”
桶匠看着其他议员，他们疲惫地耸了耸肩，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面对银鹰团。“差不多四个十日前，我们的牲畜开始失踪。这并非什么不寻常的事—-巨魔时不时会袭击偏远的农舍。但我们找不到任何踪迹。那时下着雨，牧场泥泞不堪。巨魔拖走奶牛肯定会留下很多脚印。
“当然，后来我们才发现那些牲畜是被龙抓到天上飞走的。不管怎样，这种情况持续了几个晚上后，我们召集了一队守夜人看守牧场。二十四个弓箭手，分成四组，再加上一些有和怪物战斗经验的人：我们镇上的术士埃尔祖尔；洛山达的牧师斯托特，以及塞尔兰——”桶匠朝房间后面一个茫然盯着地板的高个子黄发男人点了点头。“——他曾经在山上追踪过豺狼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旅馆老板罗萨斯补充道。
“五个晚上过去了，一切都很正常。”桶匠继续说道。“有些人认为不管袭击牲畜的是什么，都已经离开了。可就在第六天晚上……第六天晚上，月黑风高。我们后来得知，它袭击了埃尔祖尔和他那组弓箭手。所有人在意识到它的存在之前，就全部死在了龙息之下。然后它又袭击了附近一处田园。包括埃尔祖尔和守夜人在内，那天晚上一共死了十个人。对佩尔迪斯湖这样的小镇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损失。”
“我可以想象。”艾吉玛附和着。“继续。”
桶匠清了清嗓子。“所以我们知道我们有大麻烦了。我们派人请了一队冒险者，一队正在附近探索古代废墟的佣兵。他们同意帮助我们。他们自称裂盾冒险团，或简称盾友会。”
“盾友会在乡下搜索了几天——塞尔兰和他们一起，因为没人比他更熟悉附近的土地——他们在几英里外的山上发现了龙的巢穴。两个十日前，他们出发去对付怪物。结果没有一个人回来。龙把他们都杀了。只有塞尔兰独自返回镇上讲述了这个故事。”
艾吉玛在座位上动了动，抬头看向靠在后墙上的巡林客。“你看到巨龙杀了他们？”
塞尔兰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汗珠，苍白的眼睛没有焦距，好像正看着遥远而可怕的东西。
“没有。”塞尔兰回答。“他们雇我当向导，带他们去那个地方，并帮他们照看坐骑。我没有进洞。当战斗结束后，巨龙召唤了我。让我回来通告它的进贡清单。”他又把目光投向满是尘土的地板。“它的名字是萨佩斯特里尔维斯。”
“你们向它进贡了吗？”艾吉玛问艾森。
“我们尽力了。我们凑齐了一千枚金币，二十头牛，还有六桶好酒——这可真不容易。然后，当我们把马车送到巨龙指定的地点时，一群巨魔袭击了我们，把东西全抢走了。我们认为这场袭击是巨龙唆使的，因为第二天它就杀了一个小男孩，并告诉他的父亲，最好再出一笔赎金来代替被巨魔抢走的那些。”
矮人布拉格点了点头，盔甲里溢出的胡子垂到了胸前。“这是龙族的老把戏了。先偷走赎金，然后再勒索一份。”
“我们为是否再付赎金争论了很久。托尔巴斯议员的反对最为强烈。他认为我们还不如花钱请屠龙者来彻底解决这只怪物。”
艾吉玛看着议员们问道：“抱歉我记不清了——在座的哪一位是托尔巴斯？”
桶匠移开了目光。“他不在这里，先生。他死了。有天晚上，巨龙爬进镇中心，把他杀死在了他的床上。”
“它发现托尔巴斯是个麻烦，就杀了他。”旅店老板咳嗽了一下。“在那之后，我们放出消息说需要屠龙者。”
“那头龙似乎对这个镇子了如指掌。”盖斯雷德用精灵语小声对巫师说。
“这并不意外，”艾吉玛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它可能是个有点水平的术士。很多龙都是。只需几个预言魔法它就能轻易监视这里的一切。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用魔法让我们不会被侦测到。”
“也可能是它安插了间谍。”
“是的。我们不会排除任何可能性。”说完艾吉玛把注意力转向靠着后墙的巡林客，换回了通用语。“塞尔兰，你见过那头龙？”
“只是瞥了一眼，它在洞里让我传话的时候。”
“它是什么颜色，有多大？马那么大？牛车？还是一间房子？”
“我不太确定是什么颜色。太暗了。至于尺寸，我觉得它有大型驮马那么大。”塞尔兰环顾了一下酒吧。“它可以穿过那扇门，但会很勉强。它的翅膀和尾巴几乎可以填满这个房间。”
艾吉玛点了点头。很可能成年了，但不是特别老和强壮。龙的一生都在成长，真正的老龙可能会非常巨大和强壮。他回头看了一眼议员们。
“你们见过它的吐息吗？火，酸，闪电？”
“它呼出来的是一种恶臭且令人窒息的毒雾。它把毒液喷在一扇门或窗户上，就能杀死一个大型农舍里的所有。”
“死于它喷吐之下的人——他们的皮肤有被腐蚀掉了吗？收缩裂开？”
艾森脸色苍白地点点头。“是的，就是那样。”
“毫无疑问，一头绿龙。”布拉格咕哝着。
他转向莫格，用矮人语给瓦萨人翻译他们的谈话。
“你们能帮助我们吗？”旅馆老板罗萨斯问。
“是的。”艾吉玛回答。“尽管并不轻松，但我们以前打败过这么大的龙。虽然不是绿龙，但我想我们知道我们需要做什么。”他看向同伴，没人提出异议。然后他转向议员们。“我们来讨论一下屠龙的报酬吧。”
接下来的这一天和次日，他们都呆在佩尔迪斯湖小镇修整。补充远征龙穴需要的物资，并聘请了巡林客塞尔兰给他们带路。第三天黎明，趁着日出后短暂的一小时凉爽时间，他们骑着马朝小镇外的山上进发。塞尔兰骑在前头，穿着一件汗渍斑斑绣有铁环的皮背心，背上搭着一张紫杉木长弓。
天气无风而闷热。整个下午从遥远西边传来的隆隆雷声就没有断过，但雨云却一直没有漂过来。他们爬过被一望无际的灌木丛覆盖的山脊，涉水穿过沼泽溪谷，连日的干旱让溪水变得很浅，到处都是浮渣。
黄昏前一个小时，巡林客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芦苇湖边的废弃猎人小屋。
“我们离龙穴还有五英里。”塞尔兰表示。“我不敢再把马往前牵，否则它会嗅出我们的气味，在夜里袭击我们。”
“以防万一，我们会在周围施加防护魔法。”艾吉玛回答。“我们可不能让萨佩斯特里尔维斯搞夜袭。”
当法师施展防护魔法时，盖斯雷德和莫格照料马匹，布拉格则在不生火的情况下做饭。伊希德拉和巡林客在周围警戒，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和温暖宁静的树林。塞尔兰站在树影下看着银鹰团忙碌，脸皱成一团。
“怎么了，塞尔兰?”伊希德拉问道。“有什么困扰吗？”
“没什么。”巡林客答道。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坐在一个树桩上。“只是……你们和他们太像了。”
“他们？”伊希德拉茫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哦。裂盾冒险团。”
塞尔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是从另一条路带他们前往龙穴的——如果沿着同一条路走两次就太愚蠢了。但这看上去就像……”他似乎在挣扎，也许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然后古怪地耸了耸肩，放弃了。“我担心你们。”
海姆牧师点了点头。“我们会小心的，塞尔兰。非常小心。”
“盾友会也是这么说的。”
设置好魔法防御的艾吉玛走了过来，微笑着加入了谈话。“是的，但你忘了——我们比裂盾冒险团有优势。我们知道这头龙杀死了一群屠龙者。没有什么比他们的教训更能让人警醒了。”
伊希德拉把手放在巡林客胳膊上。“海姆会眷顾警醒者，塞尔兰。睁大眼睛，遇到麻烦大声说出来。我们会倾听。你了解那头龙，熟悉这里的地形。你的直觉可能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塞尔兰蹲在树桩上，双肘放在膝盖，眼睛盯着湖对面空旷的树林。
“我很怀疑。”他轻声说。“这是一头非常狡猾的龙。”
他们分为两组轮流值夜，睡觉的人全都披甲而眠，只是稍稍松开铠甲的绳子，武器也放在手边，一有风吹草动就能随时起身战斗。尽管塞尔兰在睡梦中大叫一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但这一夜还是安然度过了。
事后，盖斯雷德把艾吉玛拉到一边，两人稍稍离开营地。半精灵一直越过艾吉玛的肩膀看着前方，手一直抓着剑柄。
“你怎么看塞尔兰？”他用精灵语轻声问道。
“他看上去有些害怕。”艾吉玛承认。“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怪他。想想看，当你目睹巨龙杀死一整队冒险者后，还得再次前往龙穴，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我想，比第一次去的时候更需要勇气吧。可是……鉴于他这个状态，我仍然认为我们不应该指望他。”
艾吉玛耸耸肩。“就算他逃了，也没什么坏处。我的计划并不以任何方式和形式依赖于塞尔兰。不过若他真的临阵脱逃，我会为他感到难过的。希望以后他的内心能够原谅他自己。”
盖斯雷德哼了一声。
“我希望我也能原谅他。”盖斯雷德看着巫师的脸，眼睛阴沉而严肃。“别指望他能提供太多帮助，艾吉玛。”
日出前不久，他们徒步离开营地，跟在巡林客后面越过山脊。塞尔兰领着他们沿着树木繁茂的山坡走了几英里，然后开始下山，来到一个布满卵石的河床。炎炎烈日下，溪水又黑又慢，在布满尘土的岩石间缓缓流淌。在又一处密林中走了半英里后，巡林客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里。”他低声道。“这边，两百码开外。”
顺着塞尔兰的目光，艾吉玛看到了那个洞穴——一个宽阔的裂口，大约有一个人那么高，但宽度却有近三十英尺。洞口很矮，离干涸的卵石和一条代表河流高水位标志的白线只有几英尺远，但看起来洞穴内部陡然向上倾斜。
“我看到了。”他说。“已经足够近了。继续前进之前，我必须先给我们加上防护魔法。”
塞尔兰忽然抬起头，问道:“你们有防护法术？”
“伊希德拉会用神圣的祈祷来抵御巨龙的喷吐，并增强我们的力量。我会让所有人不受它牙齿和爪子的伤害，以及让我们能在黑暗中视物。我还会给我们的武器附上龙毒咒。”
“能让我们隐形吗？”
“可以，但这帮不了什么忙。巨龙能轻松地看穿大多数这样的法术。”艾吉玛抬头看着高挑的塞尔兰，压低了声音。“那么，你是呆在这儿呢，还是愿意陪我们进去？我得在施法前确认清楚。”
巡林客脸色煞白。他舔了舔嘴唇，眼睛紧盯着洞口。他多说了一下，用手摸了摸眼睛。
‘我不该问的。’艾吉玛埋怨自己。‘我让他难堪了。’
巫师只能想象塞尔兰内心中的激烈挣扎。
“你不用去，塞尔兰。”他平静地说。“我不介意在外面设置一个哨兵，以防那头龙偷偷潜到我们后面偷袭。”
“不。”塞尔兰最后说道。“不。我愿意进去。”
盖斯雷德用戴着护铠的手拍了拍塞尔兰肩膀，然后开始检查自己的武器。
艾吉玛和伊希德拉迅速而安静地开始施法，其他人则站在周围防备任何可能的突袭。女祭司低声念着神圣的祷文，并在每个人身上洒落圣水，她的圣徽闪耀着象征海姆神力的蓝色光芒。艾吉玛自信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咒语，将钻石尘撒在同伴身上，给他们加上强大的防护魔法。有了这样的保护，一名剑士可以抵挡除了最猛烈打击之外的所有攻击，附上魔法的利剑还能给敌人造成可怕的伤口。他念完最后一个咒语，拿起魔杖，指着巨龙巢穴。
“快，但不要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巫师说。“法术只能持续一段时间。”
盖斯雷德点了点头，带头出发。他蹲下身子，小跑向山洞。布拉格和莫格武器在手，紧随其后。然后是艾吉玛和伊希德拉，紧跟在几位战士后面。塞尔兰静静地跑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的弓弦已经收紧，手里握着一支箭。他们跨过干涸的河床，朝黑暗的洞穴爬去。石头在靴子下嘎吱作响，每一次声音都让艾吉玛畏缩。
‘它一定知道我们来了。’他想。‘龙的感官异常敏锐。它知道我们在这里。’
一想到巨龙在等着他们，他就感到胃部紧缩，但巫师还是鼓起勇气，紧紧跟在同伴们身边。银鹰们从洞口那块突出的岩石下钻过，偷偷溜了进去。明媚的阳光忽然变成了深幽的黑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艾吉玛闻到了巨龙的气息—-一种让鼻子和喉咙感到疼痛酸臭。
打头的盖斯雷德停了下来，用剑尖指着洞穴地面。艾吉玛朝下一看，立刻发现了巨龙的痕迹：一条遍布松散岩渣的宽阔小径。巨龙在洞穴里进出时，腹部把碎石压平了。小径几乎有一码宽。他朝半精灵猛地点了点头，盖斯雷德小心翼翼地朝洞穴深处走去，沿着蜿蜒的隧道深入山腹。
事实证明，这条呈V字形起伏的小径很难走，崎岖不平坡度陡峭，几乎没有平地。拥有锋利爪子和灵活身体的蛇形生物可以利用狭窄的墙壁和粗糙的岩石来轻松立足，但对双脚行走的人来说则极其艰难。银鹰们摸索着前行，不时滑倒，铠甲不时发出叮当声和刮擦声。艾吉玛尤其为通道——更准确地说，裂缝——的高度所困扰，
在他们上方三十英尺或更高的地方弯曲成了一个角度。他赶上布拉格，拍了拍矮人肩膀。
“告诉莫格注意上面。”他低声道。矮人点点头，嘟囔着：“我不喜欢这样。太容易了。”
他拍了拍莫格肩膀，朝瓦萨人咕哝了几句。莫格伸长脖子，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头顶上的黑暗，然后跟着盖斯雷德爬去。布拉格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们又往前走了五十英尺，来到一条向左边急转直下的岔路口。一股涓涓细流从右边的墙上流出，横穿小径，飞溅进黑暗中。盖斯雷德回头看着艾吉玛。
‘哪条路？’他用嘴型“说”。
巫师向前指了指。往下的通道看上去对他而言有点狭小。以巨龙的自尊心，萨佩斯特里尔维斯一定不愿蠕动着爬进自己的巢穴。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在继续前行的同时，也会特别留意身后。
他们继续走了一小段路，经过了十字路口，布拉格停下来，单膝跪地，用粗粗的手指摸着地上的石头。
“石头被酸腐蚀过。”他低声说。
艾吉玛靠过来，从布拉格的肩膀上看过去。
“龙息。”他喃喃道。
他的目光落在地板裂缝深处一个形状奇特的黑色物体上。他用手杖捅了捅。锈红色的金属片碎裂了，露出一小块白骨：一只戴着金属护铠的人类手掌。
“该死的。”布拉格咕哝着。“那么，就是这里了。”
他举起战锤，抬头看着上方。
“小家伙们。你们的剑很锋利，你们的法术很强大。那么，你们是来杀我的吗？”尖细的嘶嘶声从头顶某处传来。
银鹰们立刻进入战斗姿态，背靠石墙蹲伏，剑尖朝天。艾吉玛瞥见裂缝顶部附近一闪而逝的绿色，那是巨龙眼睛发出的光芒。
“我们来终结你对佩尔迪斯湖的掠夺，萨佩斯特里尔维斯。”盖斯雷德回答。“你现在可以走了，飞走，永远不要回来，我们会放你走的。否则你将无法活着离开这个洞穴。”
“那么，你们得帮我搬家。我可舍不得抛下我贮藏的宝贝。”
“鉴于你的宝藏中包含了从你谋杀的人那里偷来的东西，你应该把它们留在这里。”盖斯雷德答道。
他回头瞥了一眼艾吉玛，然后用眼神示意头顶的裂缝。巫师收到了这个暗示——利用它说话的时候找到它。他们都明白萨佩斯特里尔维斯并不打算离开。这头龙只是在戏弄他们。
“你们偷偷溜进我家想杀了我，抢走我的金子，还说我是贼？”萨佩斯特里尔维斯似乎很委屈。“如果那个小镇上的人继续向我派出强盗和刺客，我将不得不加倍努力向他们证明他们的错误。我已经处理过一支这样的队伍了。”
“你会发现我们是比裂盾冒险团更加艰巨的挑战。”伊希德拉喊道。
“确实。你们知道吗，你们现在就站在我杀死他们时他们所站的位置。”
萨佩斯特里尔维斯笑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用砂纸打磨木板——然后巨龙把头伸进通道，嘶嘶地喷出一大团绿色气体。
萨佩斯特里尔维斯的突袭把众人吓了一跳，他们忘记了身上足以抵御龙息的魔法防护，尖叫着寻找掩护——除了艾吉玛。相反，他做了个手势，吼出一个魔法字节，朝巨龙蹲伏的位置射出一把明亮的闪电叉。他看到怪物扭曲身体躲开魔法冲击，然后可怕的龙息扑面而来。
辛辣的烟雾刺痛了眼睛，皮肤上有如被成千上万根针扎——但伊希德拉抵抗龙息的神术起了作用。艾吉玛忍受着眼睛和喉咙的灼痛，他周围的岩石已变成了黑色，像腐烂的粘土一样落在地上。
“我们可以抵御强酸！”他对同伴们喊道。“坚守阵地!”
盖斯雷德用精灵语咒骂：“我够不到那该死的东西!”
他高举巨剑，眼睛始终盯着上方的黑暗。布拉格蹲在旁边，放下战锤，从背上卸下一把巨大的十字弓，迅速拉开弓臂。矮人熟练地装上一支重型弩矢。
巨龙沮丧地嘶嘶叫道：“原来如此。你们的魔法可以抵御我的喷吐。但我还有其他武器，人类。”
预计巨龙会扑过来，艾吉玛准备好了魔杖，但萨佩斯特里尔维斯却另有打算。巨龙在裂缝顶端快速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猛地转身，有力的尾巴重重撞在脆弱的石灰岩上。伴随着一声可怕的巨响，石头裂开了！小径上的冒险者们被震得摇摇晃晃。接着，一大堆碎石像瀑布一样轰隆隆地从上方倾泻而下。
艾吉玛举起双臂护住头，感到尖锐的石头和破碎的钟乳石不断砸在他被魔法保护的皮肉上。小一点的碎片就像被烧成灰烬的柴火一样，看上去坚固却像羽毛一样轻，砸到身上纷纷弹开。但当他直起身子时，一块黄油搅拌器大小的钟乳石砸中了他。尽管有魔法保护，巫师还是被砸倒在地，一时喘不过气，眼冒金星。
他意识到，要不是那个石肤术，他早就死了。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然后抬起头望向同伴。
布拉格和伊希德拉正挣扎着想要从松散的瓦砾下站起。走在最前面的团长盖斯雷德最深入龙穴，没有受到落石影响。同样的，最后面的塞尔兰也没被波及。但是莫格……
“救……我……救……”莫格呻吟着。
他被一块公牛大小的石头压在墙边，不停用瓦萨语诅咒。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黑色的血从嘴角滴落。艾吉玛的咒语保护着他不受猛烈的打击，但那块巨石却把他碾碎了。
巫师摇摇晃晃地朝受伤的瓦萨人走了两步，然后想起萨佩斯特里尔维斯还在附近。他抬起头，看到巨龙从上方扑向伊希德拉。它迅速合拢双颚，咬住海姆牧师的头和肩膀，尖牙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血肉。伊希德拉尖叫——声音低沉，因为她的头在龙嘴里——拼命挣扎。
“放开她，你这恶魔！”盖斯雷德大叫。
半精灵高高跃起，举剑猛砍。巨龙脖子处的一大片鳞片被斩断，鲜血飞溅而出。萨佩斯特里尔维斯疼得嘶嘶作响，扑腾着跑开了。
但它仍然紧咬着伊希德拉，爪子深深刺入走廊墙壁柔软的岩石，爬回头顶上的隐匿处。盖斯雷德又跳劈了一下，但已够不着巨龙了。布拉格终于找到了他的重弩，朝撤退的怪物按下扳机，但弩矢只是在它的翅膀薄膜上刺了个小洞，连血都没出。
艾吉玛开始吟唱解离术的咒文，但巨龙此时已把伊希德拉抓在爪子里了——如果他稍稍偏了一点，就可能把同伴变成灰烬。他诅咒了一声，改变了法术，召唤出一连串的火焰球。这么魔法更容易瞄准，就算射偏了对牧师造成的伤害也更低。五颗灼热的魔法球烧焦了巨龙的尾巴，但它很快就再次爬到了视线之外的地方。
盖斯雷德愤怒地嚎叫：“艾吉玛！我们必须去救她！”
“我知道!”
伊希德拉还在挣扎。他能听到她的尖叫声。石肤术让萨佩斯特里尔维斯无法轻易把她撕成碎片，让它的爪子和牙齿变钝——但它仍然可以慢慢地把她咬死。他们必须迅速赶去救援。
他又看了看在莫格。瓦萨人瘫倒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不管死亡还是昏迷，他显然都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让莫格脱困。艾吉玛迅速念出咒语，将压住他的巨石解离。莫格无力地滑倒在满是碎石的地板上。
‘我早该想到这个法子！’巫师责备自己。
“艾吉玛，快！”盖斯雷德喊道。
“塞尔兰，去看看莫格。”艾吉玛叫道。
巡林客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沾满了灰尘，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一片空白。巫师顾不上塞尔兰，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抽出一根上了漆的木管。他扭开塞子，取出一个卷轴。
“等一下。”他朝盖斯雷德叫道。
伊希德拉的尖叫声和巨龙的嘶嘶声仍在头顶回荡，艾吉玛把这些声音从意识中驱走，熟练而坚定地念着卷轴上的咒语。
“艾吉玛！” 盖斯雷德大叫。
“我们能飞了！”巫师大喊。“快追上去！”
不等其他人来，他就飞到空中，顺着上面的打斗声冲上狭窄扭曲的裂缝。盖斯雷德笨拙地跟着他，然后是布拉格，手里拿着他的战锤。只有塞尔兰在下面站着没动。
裂口连接着一个更大洞穴的底部，一处宽阔的岩架或走廊，有足够的空间让巨龙沿着下面的陡峭小径窥探那些进入洞穴的生物。艾吉玛猛转过身，以为巨龙会出现在身后——但只看到伊希德拉瘫倒在地上，脑袋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然而她的尖叫声和巨龙的嘶吼声仍在房间里回荡。
一个简单的幻术。
“小心！”艾吉玛向同伴们大喊。“我们被骗了！”
在附近一个裂口的阴影中，巨龙用冷酷而尖细的声音低声吟唱着—-解除魔法的咒语。一次心跳后，艾吉玛的魔力瞬间消失。他尖叫着一头栽进裂缝，他的飞行术消失了。布拉格也掉了下去，只有离裂缝很近的盖斯雷德及时抓住了边缘，但他的巨剑却哗啦一声掉了下去。
艾吉玛先是后背撞上一面墙壁，头骨砸到石头上让他短暂失明。然后他在空中翻了个身，撞到了另一堵墙，接着又转了半圈，重重摔在裂缝底部凹凸不平的瓦砾中。右臂像树枝一样折断，卡在了两块石头之间。他尖叫。
“啊，多么动听的声音。”头顶上传来萨佩斯特里尔维斯的嘶嘶声。巨龙昂首阔步地走出阴影，出现在盖斯雷德上方。半精灵双手正紧紧抓住裂缝边缘。它用长而分叉的舌头舔着血淋淋的尖牙，来到半精灵战士身边。“你现在没那么勇敢了，是吧，我的朋友？”
盖斯雷德朝下面小径里巨剑闪光的地方瞥了一眼。吊在悬崖边的他在巨龙面前完全无助。
“我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勇敢。”他唾道。
盖斯雷德松开双手。半精灵战士很好地应对了第一次冲击，他弯下膝盖，向墙外瞥了一眼，但他的平衡被打乱了。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侧身摔在陡峭的地板上，发出一声令人作呕的碎响。他咕哝了一声，旋转着滑进了V形裂缝的底部，就在一动不动的布拉格附近。
巨剑离他的指尖足足有六英尺远。
巨龙又笑了起来，开始往下爬。
“你很勇敢，战士。但你的莽撞毁了你。”
艾吉玛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把自己撑起。后背疼得厉害—-很可能也骨折了—-他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块白色的骨头，他的腿骨刺穿了脚踝，然后又刺穿靴子从侧面伸了出来。他头晕目眩，但仍能施法。他朝盖斯雷德望去，两人的目光在黑暗的洞穴中相遇。
“我起不来了，艾吉玛。”半精灵低声道。他试图向巨剑爬去,但呻吟一声后又躺倒在地。“如果可以的话你自己逃命吧。这没什么丢人的。我的朋友。”
艾吉玛看着半精灵的目光，点了点头。他还可以传送——这只需要一个字节——但断掉的手脚让他无法带上其他人。麻木与震惊之下，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塞尔兰。”他气喘吁吁地说。“如果你想活下去，就靠近点。我可以把我们从这里传送出去，但你必须拉着我的手。”
他向巡林客伸出手。
萨佩斯特里尔维斯盘旋着下到小径。亮绿色的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眼神满是恶毒。它歪着头，看着巡林客。
“杀掉巫师。”它说道。
巡林客目光呆滞地举起弓，把红色箭羽拉回到耳边。艾吉玛抬头惊恐地看着塞尔兰，终于明白巡林客不是懦夫，也不是被吓呆了，而是被巨龙的魔法奴役了。除非萨佩斯特里尔维斯下令，否则他什么也做不了。艾吉玛在开始念咒前犹豫了一下，这一下决定了他的命运。
“我停不下来。”巡林客抽泣。“诸神保佑，我停不下来！”
手指松开，弓弦嗡鸣。
艾吉玛闷哼了一声，低头看着那支插在胸骨里颤抖的箭。胸膛涌起一股炽热的疼痛，他伸手想要拔箭，手臂却使不上力。
萨佩斯特里尔维斯是在与裂盾冒险团的那一战中支配了塞尔兰的吗？他茫然地想着。或者在此之前它就已奴役了他，并利用塞尔兰将盾友会引向灭亡？
他想说话，想问巡林客是什么时候的事，但柔和的黑暗悄悄从地板上升起，在空洞的拥抱中平息了他的疑问。
巡林客站在那里哭泣，长弓仍然紧紧握在手中。巨龙高兴地发出嘶嘶声，慢慢向塞尔兰靠近，长着鳞片的巨大脑袋靠近了塞尔兰的脸。
“啊，塞尔兰。你为什么哭？是我干的，不是你，小弓箭手。”
“杀了我吧。”巡林客喃喃道。“哦，诸神在上，杀了我吧，结束这一切。”
“杀了你？在你证明了对我很有用之后？不，我觉得我应该更新我的魅惑术。你还得服侍我很长一段时间呢。”
萨佩斯特里尔维斯盘绕在巡林客的身边，伸出爪子放在塞尔兰心口。
“现在，回到佩尔迪斯湖，告诉他们这些勇敢的人是如何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告诉他们去寻找更多的英雄，更多的屠龙者，因为只需要一两个十日，我就又会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