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龙的女人

作者:Rosemary Jones
翻译:I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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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盔之年(1362 DR)

当然,如果那位女画家没有在盖尔纳要更多酒的时候出现,酒吧老板瓦尼可能就不会继续他关于巨龙的伟大想法了。至少,瓦尼是这么说的。而瓦尼太太则表示:“这不就是瓦尼的作风吗,把自己惹出的麻烦归咎给别人。”

就像瓦尼对太太说的,这一切都始于那几名客人。这群老主顾像往常一样进行着夜间辩论,这次的主题是关于龙的习性,以及他们在遭遇这些长着鳞片的野兽时是如何如何地泰然自若。

“所以我只是像这样扭动着绳子,那头黑龙就跳了上去。它以为它的洞穴里到处都是蛇,它吼了一声就逃之夭夭了。把它所有财宝都留给了我。”侏儒西尔维内斯特里·西尔弗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桌上的麻线。

在这个辞旧迎新的隆冬,西尔弗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他最喜欢的‘打败巨龙’酒吧,讲述以往的盗宝经历。等天气转暖路面变干,他就会去一个更大的城市找工作。对一位职业宝藏猎人来说,桑比亚的那些城市并不安全(比如那些竞争者,以及认为他分赃不均的同行),所以西尔弗宁愿呆在混居着人类,矮人和侏儒的半结镇过冬。

侏儒身边围了一圈听众,瓦尼和他的妻子在擦着桌子。瓦尼太太希望这些人赶紧回家,她低声催促瓦尼尽快赶人。但瓦尼不同意。对‘打败巨龙’和它的主人来说,漫长的冬天属于淡季,不能错过任何一单可能的生意。

看着这群热火朝天讨论巨龙的老主顾,瓦尼知道惊喜不会来自矮人巴德格·贝茨。除非有人请客,否则矮人会把那杯酒喝整整一个晚上。如果龙饵·尼克斯没有在每日例行打赌中输给西尔弗,他可能会买些下酒菜。这个人类壮汉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而且并不太在意瓦尼太太的厨艺。格兰吉·盖尔纳,兼职法官和全职捕鼠人,荷包里到总是鼓鼓的,可他通常不会在酒吧呆太久。

“龙才不会怕蛇。”矮人巴德格·贝茨抓过麻线,继续跟西尔弗没完没了地争论谁最了解巨龙。

他伸出肮脏的手指指着坐在对面的侏儒。“我想说的是,证据就是证据。除了这根脏兮兮的麻线,我没看到你拿出任何证据。而当我讲到玛莱拉迦斯的时候,我可以给大家出示证据。我有那块鳞片,不是吗?”

贝茨敲了敲餐盘旁边的铁盒子。矮人现在在小镇上的铸造厂工作,但他曾为绰号‘无畏者’的法师乌瓦库建造花园和喷泉。当年迈的乌瓦库被几个敌对法师杀死在自己庄园时,他曾经的坐骑,蓝宝石龙玛莱拉迦斯忽然出现。在那些小偷将庄园洗劫一空之前,玛莱拉迦斯为前主人复了仇。自玛莱拉迦斯在那场猫鼠大战中将乌瓦库的庄园拆得七零八落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但蓝宝石龙的残暴复仇故事在桑比亚依然很受欢迎。那天呆在庄园的所有人中,只有巴德格·贝茨活着逃了出来。从那天起,玛莱拉迦斯就再没出现过。

“此外,上次你讲那头黑龙的故事时,你说你施展了一个幻术,制造出了‘一’条蛇爬过它巢穴的幻象。”贝茨继续驳斥。“现在,当我谈到玛莱拉迦斯——”

“一条蛇,十条蛇,有什么关系?”西尔弗打断了贝茨。“你没抓住重点。我想说的是,你在盗宝之前得先了解目标,才能得到丰厚的报酬。巨龙和人没什么不同。知道它们的习性,知道它们把抢来的宝贝放在哪里,知道如何欺骗它们。那头龙——我从没说过它是那种普通黑龙——那头龙患有被巫师称之为‘恐物症’的病。害怕蛇。只要看到一条蛇,或者以为看到了蛇,它就会逃跑。”

“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真正见过玛莱拉迦斯的人,只要我乐意,我随时都可以拿出我的证据。”贝茨掀开铁盒子的盖子。里面的蓝宝石鳞片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就像一颗星星。“而且,玛莱拉迦斯也不是那种普通黑龙,随便哪个菜鸟侏儒幻术师都能戏耍它。”贝茨气呼呼地说。

“我花了一大笔钱买那头黑龙的信息。”西尔弗咆哮,“又花了更多钱买那个可以制造出大蛇幻象的魔法。所以我才能打败那头龙——一个菜鸟侏儒可做不到。你也许够聪明,在爬出藏身的洞穴后捡到了那块鳞片,但在黑龙巢穴里戏耍它可不像躲开玛莱拉迦斯那么简单!”

“哼,”巴德格·贝茨不屑一顾。“证据就是证据。我还是没有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任何东西。”

“我的经历给我留下了伤疤,当我讲述我的故事时,可没有人要求我把伤疤放桌上。”龙饵·尼克斯说道。“但不管有没有伤疤,我还是相信侏儒。至于说把东西摆在桌子上,西尔弗付足了他的酒钱,比你大方多了,巴德格。”接着尼克斯继续讲述他捕捉幼龙卖给巫师展览的经历。他在镇上度过了整个冬天,只要有女士走进酒吧他就会提出向她展示身上的伤疤,包括腿上被蓝龙幼龙咬出的可怕疤痕。“你们俩没人像我那样,每天在黑暗潮湿的洞穴里爬来爬去,寻找那些坏脾气的爬虫!”

“是啊,所以他们叫你‘龙饵’不是白叫的。”西尔弗讽刺。“但我宁愿无痛无伤地偷一件财宝,也不想随身带着一袋嘶嘶作响、不停扭动想咬我手指的幼龙。你的谋生之道太可怕了,尼克斯,太可怕了。”

“不过是被婴儿咬上几口。”贝茨嘲笑道。“跟玛莱拉迦斯的愤怒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它挥挥爪子就掀掉了乌瓦库的屋顶。它在走廊里追杀杀害乌瓦库的凶手,就像盖尔纳的猎犬追老鼠一样。我看到了它,你们俩都没见过那么大一头龙在用尽全力搏斗!”

捕鼠者盖尔纳突然说话了。“嗯,我从没见过龙,也不想见到。抓老鼠已经够我受的了。但我喜欢听你们的故事,让冬夜过得更快。为了你们的故事,我请大家喝一杯。喂,瓦尼,再拿四杯酒来。”

瓦尼对太太咧嘴一笑。他是对的,她是错的,晚点打烊是值得的。

盖尔纳的钱币掉进钱箱时的叮当声激发了瓦尼的伟大想法,或者像瓦尼夫人几年后对亲戚朋友们说的那样,是“瓦尼的又一个伟大想法”。隆冬时节,十日中旬,对一个桑比亚的酒吧老板而言,钱箱难得能听到个响。对贸易来说,这又是一个糟糕的冬天。人们总说奇怪的地方会有奇怪的麻烦,比如森林里的幽灵之类的。像半结镇这样的小镇,居民们都指望倚靠旅行者赚点外快。当诸神、精灵、散塔林会,以及鬼知道的其它什么东西不断扰乱贸易时,每个人就会变得非常紧张,开始囤钱。
但随着少女之年的过去和头盔之年的开始,瓦尼想让客人们停止储蓄,多多在‘打败巨龙’消费。宣传瓦尼太太的肉饼是用上等好肉做的并没有奏效。事实上,有个刻薄的吟游诗人已经开始在唱“瓦尼太太的老鼠肉馅饼”了。

就在瓦尼给盖尔纳倒酒时,一个女人推开了酒吧大门,带进了一股湿冷的寒风。她向瓦尼提议重新绘制“打败巨龙”的招牌。瓦尼认为这个提议正好符合他的伟大想法,是让他能赚更多钱的第一步。

这位身材矮小的流浪画家长着一头浓密的头发,长期的风餐露宿让她的皮肤呈红褐色。手上的彩色油渍清楚地显示出了她的职业。

“我正往东走。”画家说。“但路上满是泥泞,三步一滑的经历让我厌倦。所以我会一直呆在半结镇,直到道路变干。我在为面包师、肉贩和马夫画招牌。我也能帮你画,只需给点吃的就行。”

瓦尼承诺肉饼管够。

第二天早上,瓦尼夫妇和画家对新招牌的设计方案进行了讨论。目前的招牌描绘的是一群人正在攻击一头后脚直立的白龙。
“我刚到镇上就注意到了你的招牌。”画家站在招牌下,无视落在头上和脖子的雨水。“这头龙画得太差劲了。脖子全错了,头太小。还有那对翅膀!看起来根本就是鸟翅膀!”

“你能加个公主吗,亲爱的?”瓦尼太太拥有一颗少女心。“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穿着精致的丝绸衣服,卷发上戴着小小皇冠的萌萝莉,被勇士们救了出来。就像我奶奶讲的故事那样。”

“好吧。”画家说道。“我对公主不像对巨龙那样熟悉,但我会画一个公主的。还要什么?”

“能把招牌上拯救公主的勇士画得像那三个家伙吗?”瓦尼指了指正在压马路的西尔弗,贝茨和尼克斯。侏儒、矮人和人类还在争论谁更了解巨龙。

画家仔细打量了三人一番。“你不想要更好的吗?我不确定他们的形象是否能吸引顾客。”

“不用变。我有个好主意。”

当新招牌在寒风咯吱作响时,瓦尼在酒吧大门旁又挂了块小牌子:漫漫冬夜,可以用巨龙的好故事换取免费啤酒。

令全镇人大感意外的是,瓦尼真的兑现了承诺。每个讲故事的人都能得到一杯啤酒——量不多,还掺了水,但确实免费。此外,瓦尼还让每个听众和讲故事的人在一个杯子里放一枚硬币、一枚纽扣或一袋别针。每晚打烊前,由西尔弗,贝茨和尼克斯这三位打败过巨龙的勇士评选出最佳故事奖,获胜者将获得那个杯子作为奖励。当然,食物和额外的酒水会照常收费。最佳故事奖得主通常会请大家再喝上一杯。这一套下来,瓦尼的钱箱每晚都装得满满的。

所以,就像几年后瓦尼告诉亲戚朋友的那样,他的主意很有效。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打败巨龙’听故事。几个十日之后,随着天气变暖道路好转,‘打败巨龙’的啤酒换故事活动和优胜者可能获得一座装满硬币纽扣和别针的“奖杯”的消息迅速传播开去,吸引了更多的外地游客和酒鬼。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出现在‘打败巨龙’,讲述他们千奇百怪的巨龙故事。

西尔弗,贝茨和尼克斯在镇子里走路都一副昂首阔步的姿态,因为他们已经成了“巨龙专家”。矮人甚至承诺会把玛莱拉迦斯的蓝宝石龙鳞奖励给第一个同时震撼了三位评委的选手。

在“不幸之夜”——瓦尼接下来的几年一直用这个词形容那个晚上——‘打败巨龙’里挤满了人类,矮人和侏儒,酒吧里热闹非凡。一名穿着上了油的皮甲,背上背着巨剑的人类战士把胸膛拍得砰砰响,结束了他与一头绿龙徒手搏斗的故事。听众们看着他和评委,等着三位巨龙专家的点评。

“好吧。”尼克斯用象牙牙签剔着牙缝。“如果冲得更猛点,闪避少一点,你只需一半时间就能结束战斗。如果你要去猎龙,就不能害怕受点小伤。咬伤总会愈合的。看看我身上的伤疤。而且几天前从特里尔来的那个人类有讲过类似的故事,伙计们我没记错吧?”

“是的,我认为这个故事一个纽扣都值不上。”贝茨的吝啬在半结镇无人不知,甚至有人下注打赌,没人能从贝茨那里得到玛莱拉迦斯的鳞片。“再说,我喜欢看到一点证据,真的。任何人都可以编出奇谈怪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出确凿的证据。”
“我觉得整个过程都表现得缺乏技巧。”西尔弗在瓷碗里洗了洗手指,然后用绣花手帕擦干指尖。“只要耍点花招,他甚至不用把那把大剑拔出来就能砍掉绿龙的头。如果他在战斗前深入研究过巨龙,他就知道怎么对付它们了。每个人都知道在哪里最容易找到绿龙,这种龙是斗鸡眼,很容易戏耍。”

“你错了。”坐在离火炉最近的角落,吃着瓦尼太太肉饼的画家突然开口。“绿龙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它们也从来没有斗鸡眼。”

许多人转过头来盯着女画家。她对三位巨龙专家微微一笑,继续平静而从容地吃着肉饼。

“你对绿龙了解多少,小姐?”尼克斯问道。

“我画了一百多幅画,却从没见过哪头绿龙长着斗鸡眼。”她今天说的话比过去一个十日加起来都多。她的大背包靠在桌子后面的墙上。外面的道路已经干了,她穿着旅行的装束。这是她离开小镇前吃的最后一顿饭。既然马上就要离开半结镇,她显然已不在乎会冒犯到谁。或者,至少,瓦尼太太事后是这样解释的。

“什么意思,夫人,你画绿龙?”西尔弗问道。

“我画所有种类的巨龙。对了,我的名字叫佩特拉。巨龙们有时叫我奥萨鲁卡莉芙,但我更喜欢佩特拉。比起‘小姐’或‘夫人’,我更喜欢佩特拉。”

“佩特拉女士。”西尔弗跳上桌子好让大家都能看到他,然后优雅地鞠了一躬。“我为重复提问向你道歉,可是你对巨龙了解多少?”

“比你们所有人知道的都多。”佩特拉叹了口气,把肉饼放到一边。“我已经坐在这里听了三个十日。所有故事都很不错。但你们没有一个人见过你们说的那些龙。你们和它们打过架,杀过它们,偷过它们的东西,有一两次,你们甚至和它们说过话。但除了龙的颜色是绿色,红色还是蓝色之外,你们什么都没注意到。”

她把手伸到身后,从背包里抽出一些长长的金属管和画筒。

“我画龙。”她又说。“总得有人这么做。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巨龙的国度,但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它们呢?巫师们谈到了龙的传说,可是看别人写的文字哪里能和亲身实地研究相比?为什么你们在书里找不到成年红龙的趾骨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或者刚刚孵化出的青铜龙舌头是什么颜色。但是我却可以拿给你们看!我可以证明绿龙没有斗鸡眼。”

佩特拉打开其中一个画筒,抽出许多卷得严严实实的羊皮纸。当她把羊皮纸摊在桌上时,人们纷纷站了起来以便能看得更清楚。

其它侏儒也不得不像西尔弗那样爬到桌上,这样才能从人类的头顶上看到画。矮人们则凭着蛮力挤到了最前方。听到人群中发出的“哇”和“啊”的声音后,瓦尼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爬到吧台上去看佩特拉的画。

羊皮纸上全是绿龙,足有好几十头。一些绿龙正在飞翔,一些站在树梢上张望,一些蜷缩在一窝龙蛋周围,还有一些用前爪叉着下巴休息,看上去就像在阳光下熟睡的虎斑猫。

“看那里。”佩特拉指着一头绿龙的脑袋,它的眼睛深陷在一排角刺下,冠部完全展开。“完全正常的眼睛。没有斗鸡眼。”

“好吧。”西尔弗最后承认。“我想我弄混了。有斗鸡眼的是白龙。”

“不。”佩特拉从包里抽出另一个画筒。“白龙的眼睛很漂亮。事实上,与其他巨龙相比,它们眼睛的颜色更加丰富,这可能是因为它们的白色鳞片。我见过分别长着蓝眼睛,绿眼睛,甚至琥珀色眼睛的白龙。最后那个是一头非常老的白龙,它的鳞片已经褪色成了可爱的奶油色,腹部有一抹淡淡的天蓝色。他说他所有兄弟的眼睛都是琥珀色,但姐妹们的眼睛却是淡紫色或紫色。”

“你和龙说过话?”尼克斯让他的声音显得既好奇又怀疑。“你和白龙说过话?”

“只是那些有礼貌的白龙。”佩特拉耸了耸肩。“我画一幅全身像通常要好几个小时,而且它们真的很烦摆姿势。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更喜欢素描,就像刚才那些绿龙。我只需要快速地画出它们生活时的样子。这样不会让它们觉得太碍事。龙族对这类事情非常敏感。”

“那么你画过多少种龙?”尼克斯问道。“我捕获过三种以上。我的腿被蓝龙咬过,胳膊被绿龙咬过,还有一头红龙咬过我的——”

“别在女士们面前说出来。”铁匠的女儿弗萝德格拉叫道,她非常清楚那头小红龙咬了尼克斯哪里,她再也不想看到那个伤疤。

“谢谢你,但你不需要给我看任何东西。”佩特拉说道。“我能分辨出任何一种龙类的咬痕。我画过至高荒原上的黄铜龙,在火山岩浆中玩耍的红龙,在迷宫中阅读卷轴的金龙,在冰雪中滑行的白龙,在战场上作为巫师坐骑的青铜龙,在滚烫的沙子下挖洞的蓝龙,在盐沼上空飞翔的黑龙。我走遍了整个国度,就为了画龙。”佩特拉一边背诵着龙类目录,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支支画筒。铺在桌子上的几十幅画上全是各种巨龙,它们或爬行,或漫步,或游泳,或飞翔,或挖掘,或奔跑,或伸展,或搏斗,或沉睡。各种龙的颜色多到让人眼花缭乱。西尔弗和尼克斯陷入了沉默。

但巴德格·贝茨没有沉默,因为他知道,如果表现出和其他人一样的敬畏,他就会失去玛莱拉迦斯的蓝宝石鳞片。贝茨从不轻易拔毛。

“这些画里没有蓝宝石龙。”他仔细打量之后说道。“有一头巨龙是我见过而你没有见过的:暴怒中的玛莱拉迦斯!那天我亲眼目睹它把杀害巫师的凶手撕成了碎片,从那以后再没人见过它。”

“玛莱拉迦斯!画那头龙非常危险。”佩特拉念出这个名字时皱起了眉头。“我画过它一次,只画过那一次,当时它正在冰冷的洞穴里踱来踱去。然后它从水晶镜里瞥见了我的画,于是派了一个仆人把那幅画偷走了。”

“嘴皮子谁都会动,证据呢?”贝茨答道。“我不相信。那头老龙已经消失了一百年。这里很多人都知道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它的人。”

面对矮人的嘲弄,佩特拉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开始收画。她把它们紧紧地卷起来,再塞回画筒。

“许多年前,玛莱拉迦斯在桑比亚为乌瓦库服务。我在为巫师的花园挖喷泉时,几个小偷溜进来杀死了乌瓦库。我可以证明我那天就在那里,我有玛莱拉迦斯的鳞片。”矮人一边说一边把他的铁盒子重重砸在桌上,然后打开了盖子。

“我从没说过你是个骗子,虽然你用更粗暴的词汇来说我。”佩特拉用她告诉尼克斯和西尔弗他们对绿龙眼睛一无所知时的平静口吻回答道。“这块鳞片确实可能属于玛莱拉迦斯。鳞片很老,而且还是蓝宝石。颜色和大小都对得上。但是,如果你见识过玛莱拉迦斯的愤怒,你就该知道,沉睡的蓝宝石龙才是最好的蓝宝石龙。我不会大声喊出它的名字,炫耀自己对它有多么多么了解。它自称‘隐形之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好吧。”西尔弗决心在众人面前重新树立起巨龙专家的身份。 “巴德格并不完全是个傻瓜。正如他的口头禅,‘证据就是证据’。你可以根据你在这里听到的故事来画画。整个冬天你都在听我们讨论巨龙。我们又怎么知道你真的有亲眼见过这些野兽呢?”

“因为我只画我看到的东西,我所画巨龙的每个细节都是真实的。”面对侏儒和矮人的质疑,佩特拉提高了音量。“如果你们有脑子的话,就把放在吧台上的‘奖杯’给我。今晚我给你们看的龙比这个冬天在这里讲的所有故事里的龙都要多!”

贝茨深呼吸了一口。“给我看玛莱拉迦斯。我就给你玛莱拉迦斯的蓝宝石鳞片,以及两倍于杯子里的硬币。”

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蓝宝石鳞片可能很罕见,但贝茨这只铁公鸡自愿拔毛更是旷世奇观。

“成交!”和大多数画家一样,佩特拉也无法抗拒赌博。“我会画出玛莱拉迦斯,就像我上次见到它时的样子,又老又狡猾,和其他巫师一样喜欢魔法!但是它是一头庞大的巨龙,我需要一个大的空间作画。”她环视了一下房间,走到北墙边。这面墙瓦尼夫人几天前才重新刷过。佩特拉看着坐在吧台上的瓦尼。“我可以在这上面作画吗?”

瓦尼同意了,他认为一幅蓝宝石巨龙的壁画一定能吸引更多的顾客。正如瓦尼夫人几年后说的那样,这是典型的“瓦尼式愚蠢”。

佩特拉提出需要生鸡蛋和干净的水来调颜料。瓦尼拿来了这两样东西,在脑袋里算了下成本,决定把这笔钱作为“额外费用”加到画家的账单上。佩特拉从包里拿出颜料盒,里面装着颜料粉和各种画笔。她从壁炉里抓起一根木柴,在墙上勾勒出玛莱拉迦斯的轮廓。在她的画里,巨龙正对着一面漂浮的镜子。

佩特拉在颜料盒盖子上调好颜色,然后分开盒子,变成一个单独的托盘,上面放着五种颜料和三支画笔。首先,她用一把牛毛粗笔画出一大片海蓝色。

接着,她拿起一只细点的狐毛画笔,用深蓝色和蓝绿色颜料描绘出玛莱拉迦斯的鳞片、爪子、耳朵和鼻子等细节。最后,她用松鼠毛细笔在巨龙身上点上青金石和金粉图案。玛莱拉迦斯像珠宝一样在墙上闪闪发光,贝茨盒子里的蓝宝石鳞片也发出了同样的蓝光。如果仔细观察玛莱拉迦斯长长的喉咙,甚至可以看到一枚比其它鳞片颜色更浅的鳞片,很明显是原来的掉落后新长出来的。

佩特拉画得很快,这是她在画飞行的巨龙时掌握的技巧。但即便如此,在她画完前,窗户就透进了曙光。她快速而经济地清洁着画笔,观众们纷纷伸展身体,把那些睡着的侏儒摇醒。

尼克斯和西尔弗把其他人推到一边,想要更仔细地观察,但贝茨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只关节发白的手紧紧抓着他的铁盒。

当人们欣赏着这头栩栩如生的蓝宝石巨龙时,佩特拉在盒盖上调好了新的颜色,并在画中的镜子里画了一幅小画。但是,除了瓦尼以外,没有人去看漂浮在玛莱拉迦斯面前的镜子。在彩绘的镜子里,瓦尼看到了他自己的酒吧,他正站在吧台后面数着钱箱里的硬币,其他人正伸长脖子看着一个女人在墙上画着一头正在看着所有人的蓝宝石巨龙。瓦尼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创意,他对这幅壁画非常满意。不像外面那块在风中吱吱作响的招牌,他甚至不用为此付给画家任何报酬。

“看吧。”佩特拉一边画着镜中画一边对贝茨说道。“这不就是活生生的玛莱拉迦斯吗?”

矮人整整一夜没动,没说话,也没睡觉,一直坐在凳子上看着。随着壁画越来越接近完成,他的脸也越来越红。看着贝茨阴沉的怒容,尼克斯和西尔弗知道矮人赌输了,他们互相使着眼色,确信贝茨一定会想方设法赖掉赌注。

“活生生个屁。”矮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口。“我是个老矮人,我知道自己知道什么。我才不会被女人欺骗。”

人群中传来指责的低语。“这难道不是一幅佳作吗?”尼克斯说道。“几乎可以看到野兽在呼吸!”

“不过。”西尔弗唯恐天下不乱地故意补充道。“矮人不会说谎。这幅画哪里有问题,巴德格?”

“玛莱拉迦斯有眼睛。”贝茨指着巨龙头上的两个洞答道。佩特拉没在那里上色。“如果她真的看到过它,她就会知道那双眼睛是什么颜色。”

“当它心情好的时候,绿得就像未成熟的李子;当它生气时,亮得就像夏天的闪电。”佩特拉回答。

“那就画出来!”矮人挑衅道。

“最好不要。”佩特拉一边说一边收拾起工具,只剩下一把用金色头发制成的小画笔。“你最好遵守承诺给我赌注,让玛莱拉迦斯就保持这个模样。让它的眼睛瞎掉。这头老龙不喜欢别人窥视它。另外。”她生气地低声补充说,“我不喜欢别人愿赌不服输。”

“只要你画完它,并且画得很好,我就付钱。否则一分钱也别想拿到,还有那个杯子。大家认为呢?”

“好吧。”尼克斯说道。他的大脚趾刺痛了一下,让他想起了那次被刚孵化的红龙咬到骨头的经历。“我认为这位小姐画得很好。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蓝龙。毫无疑问是蓝宝石龙,谁能说它不是玛莱拉迦斯呢。”

“我能!”贝茨大叫。“我是最后一个见过那头巨龙的人,只有我知道它的眼睛长什么样子!”

喜欢制造麻烦的西尔弗站在了矮人一边。“一幅未完成的画就像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我们从没有把‘奖杯’颁给过太监掉的故事。瓦尼,你怎么说?”

在这一刻,瓦尼又犯了个错误,他说:“我说过你们才是评委。如果你们觉得它不值这个杯子,就把杯子和里面的硬币留在这里。这位女士一颗纽扣都得不到。还有你,画家佩特拉小姐,你还欠我的酒钱,还有画画用的鸡蛋和水钱。”

佩特拉的脸气得跟贝茨一样红。“你们自找的。”她嘟囔着,声音大得足以让尼克斯听到并铭记一生。“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了。但这是你的墙。这是你们的生活。”

她拿起那支金发画笔,从包的侧袋取出一个丝绸包裹的罐子。她拧开乳白色的瓶盖,把画笔伸进去蘸了蘸。有什么东西在笔尖上闪闪发光,但没人说得出那是种什么颜色。通过快速灵巧的笔触,佩特拉完成了点睛之笔。

那双眼睛很漂亮,像珍珠一样璀璨,像李子一样鲜绿,在透过酒吧百叶窗缝隙照进来的冬日阳光里闪闪发光。光影照在龙头,让它的眼睛看上去活灵活现。瓦尼这样想着。

“我现在就要奖品。”佩特拉说完,径直从吧台上抓起杯子,把硬币和钮扣倒进背包,然后往门口走去。

令所有人惊讶的是,贝茨没有抗议。矮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响亮的叹息。

“是的。”他说道。“这就是玛莱拉迦斯!”他用固执而生气的口气补充道。“可画得不太像!它比画丑多了。”

当听到它名字的时候,画中的巨龙眨巴着眼睛,朝浮在面前的镜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瓦尼也盯着画里的镜子。他看见镜子里的人群转过身来,推搡着,挤成一团,想要从恶狠狠盯着他们的巨龙身边逃开。

瓦尼看到画中的自己惊讶得张开下巴,画中的妻子冲到他的身边。然后他感到妻子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快跑,你这个老傻瓜,快跑!”瓦尼太太尖叫。

墙上,壁画中的玛莱拉迦斯咧开嘴唇,露出了闪闪发光的尖牙。

“它在动!”尼克斯大叫着扑向一扇窗户,拼命撕扯着百叶窗,多年的猎龙经历驱使他远离可能的危险。

西尔弗紧随其后。

“不。”巴德格·贝茨固执地争辩。“它动不了。这只是一幅画。”

但就在贝茨说话的时候,画中之龙从墙上盘旋了下来,在它身后的墙面上留下了几个大洞。石头和石膏掉进尖叫着奔跑的人群。瓦尼先把妻子推到沉重的实木吧台后面,然后自己也跳了过去。

“天哪。”瓦尼夫人叫道。

“嘘。”瓦尼轻声说道。

壁画像被洪水冲毁的水坝那样慢慢崩溃了。镶嵌着蓝色颜料的石膏和石头落得满地都是。

桌椅在巨龙的重压下像小树枝一样噼啪折断。玛莱拉迦斯把尾巴从壁画上甩了下来,它站起身,轻易就顶碎了房梁。玛莱拉迦斯咆哮着,一道灵能在人群中爆炸,就像飞鸟群中吹过的风暴。玛莱拉迦斯的龙啸推倒了剩下的墙壁,震坏了百叶窗。尼克斯和西尔弗从坏掉的窗户跳了出去,拼命地逃,一直跑到了镇子边缘。

但巴德格·贝茨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再次看到蓝宝石巨龙带来的震惊让他的脚像生了根一样。知道自己不再是最后一个亲眼目睹玛莱拉迦斯的暴怒的人带来的挫败感,把他的心也冻住了。

然后玛莱拉迦斯落在了巴德格·贝茨身上,将他压碎在蓝宝石鳞片之下。巨龙从死去的矮人身上爬起来,再发出一声咆哮后,突然消失了,就像突然出现时那样。

当墙壁和屋顶倒塌引发的灰尘散去后,瓦尼和瓦尼太太从吧台后的藏身之处爬了出来,开始在废墟中搜寻。

在确定蓝宝石龙消失后,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尼克斯和西尔弗也返回酒吧帮忙。

“好吧。”西尔弗一边说一边像任何称职的小偷那样翻着巴德格被压成肉泥的残骸。“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把昔日朋友的钱包塞进口袋,吹掉手上被压碎的铁盒子和玛莱拉迦斯蓝宝石鳞片上的灰尘。“你找到些什么,尼克斯?”

“招牌。”尼克斯答道。他朝正试图从废墟中挖出被压扁的钱箱的酒吧老板喊道。“嘿,瓦尼,你想要这个吗?”

招牌上有几个地方的颜料被刮掉了,白龙没有了脑袋,三个勇士变成了两个,矮人只剩下了一只左脚。但那位金色卷发上戴着小皇冠的公主,仍然勇敢地在朝勇士们微笑。

“哎。”尼克斯叹道。“真是太可惜了,它被毁了。这是一幅好画。也许你可以让画家小姐再画一遍。她说她对发生的事感到抱歉,但是贝茨不应该耍赖。”

瓦尼打了个哆嗦。“别。我再也不会和任何画龙的女人打交道了。她去了东边,说想要研究地行龙。”

瓦尼从尼克斯手里拿过招牌,盯着它看了几分钟。

“我想到个主意。”瓦尼越说越兴奋。“我会把它切下来,只留下公主。我们可以起个新名字,比如‘皇家救援会’,然后雇个吟游诗人来演唱皇室贵妇们的爱情故事。到了春天,每个人都会喜欢美好爱情故事。讲公主的故事比让人们在墙上画龙要安全得多。”

但这个关于公主的点子,正如瓦尼夫人在几年后对亲戚朋友们说的那样,只是瓦尼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作品相关:

玛莱拉迦斯,隐形之龙(Malaeragoth, “The Dragon Unseen”),守序中立雄性极老蓝宝石龙,法师5,挑战等级24。关于玛莱拉迦斯的故事,以及小说中提到的巫师乌瓦库,详见北地巨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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