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马克西恩之杖

作者:菲利普·阿桑斯
翻译:Evenlong、琳内特夜港
校对:Pksunking, Raina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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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次蓝宝石之年(-7628 DR)

爆炸精准地从距离瓦尔马克西恩五百九十八英尺及七英寸的地方炸裂成一团完美的橙色火球,灼伤了他毫无防备的肺部。爆裂由中心点瞬间爆发成长达四十英尺的火球,深红色斑纹和闪烁黄光包围着可怕的白热核心;瓦尔马克西恩只来得及闭紧双眼。他双手掩面,冲击令他青色的长发散成一团,纯白的缎袍也猎猎地抽打在身上。

“哦不……”他吸了口气,清了清喉咙,试图忍下呛咳。

冲击消散了,但残留的热量席卷他周身,令他汗如雨下。丝袍紧紧地贴在他颤抖的身上。“好吧,”他的导师尖锐的呼了口气后评论道,“这可……算不上成功。”

瓦尔马克西恩垂下双手,紧紧握起拳头。他睁开眼睛,眨了眨,等着视力恢复。他听到老师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光斑渐渐淡去,瓦尔可以再次看清绿色大理石地面上镶嵌的上好金线。这些金线勾勒出精准的线条和弧度,标识出房间中心距离各处的距离,标注出各种特定的角度。正因为这些他才知道爆炸中心与自己位置之间相隔的精准距离。

瓦尔马克西恩无视了巨大的施法厅,转而看向上方。施法厅的弧形屋顶悬在距离他头顶一百二十尺的地方,弧顶的内部也同样标示着半径和刻度。导师的私人工作室——这座圆形的施法大厅直径是正正好好的两千英尺,是精灵王国西鲁瓦纳德西辖第五大建筑的中心。这片王国属于金精灵,也是强大的艾瑞凡达最后残存的余辉。

瓦尔马克西恩杏仁状的双眼落在了导师细瘦的背影上。老精灵站在房间中央的碗型凹陷的旁边,原本绿色的大理石地面已经被烧的焦黑了。

“它是不是……”瓦尔马克西恩冲导师静立的背影问。

“不管怎样,你的精度有了提高。”克拉兰德说。他的声音在宽广的施法大厅内成百上千次的反射、交织在一起:“至少那个火球并不只是一堆火星。”

“魔杖呢?”瓦尔马克西恩又问,尽管早已猜到答案。

克拉兰德转过身,但没有看向自己的学生:“你还年轻。” 他的话中并没有指责之意。

瓦尔马克西恩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自己靴底轻触地面的声音在瓦尔马克西恩听来宛如葬礼行进的步伐。他来到中央碗状凹地的边缘,看着升起的浓烟从凹地中央一直蔓延到地面上。在凹地十八英尺宽的范围内铺着细细地一根融坏了的银条,约有一英尺长。银条的边缘仍在泛着气泡。

“该死,”瓦尔马克西恩吸了口气。

“会有其他魔杖的。”克拉兰德说。

瓦尔马克西恩回过身,看到克拉兰德站在小桌子旁边,正从冒着热汽的水晶瓶倒一杯水。

“魁罗兰家族的工匠们花了三年时间才从孕育自苏伦亲身的银脉上雕刻出这把魔杖。” 瓦尔马克西恩提醒导师,“它都能赎出一位国王。”

克拉兰德只是耸了耸肩,用他那种宽宏大量过头了的不在意的耸肩方式:“那么,还好我们亲爱的国王殿下眼下没被人绑走了勒索赎金。”

瓦尔马克西恩哼了一口气:“您以我的失败为乐。”

克拉兰德抬起头,面色严肃。瓦尔马克西恩仍旧汗水淋漓的后背上感到一阵寒意。

“绝非如此。”老精灵平静的声音在寂静中听得分明:“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瓦尔马克西恩,虽然你似乎如此认为。”

“光准备蝙蝠粪大家就花了一个十日,”瓦尔马克西恩提醒道,“如今完全浪费了。”

“诚然。”克拉兰德回答。

他们又互相注视了片刻,瓦尔马克西恩又转回身面向施法大厅中央凹地的焦黑中央。“我做不到,”他说,“这法子行不通。”

“你不能按我的方法来吗?”老师问,“你就不能尝试,失败,再尝试,然后——”

“然后什么?什么?”瓦尔马克西恩打断了他:“再失败,再尝试,再失败,再尝试,再失败,失败,失败,直到西辖所有来自月亮的银矿都被采集一空而我却依旧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滑稽的小火杖都做不出?”

“总有一次,你可能会成功,无视这一点恰恰是你失败的根源,孩子,”克拉兰德回答, “你总是比我更严苛地要求你自己,而我本身就已经是出了名的严师了。你总是急于惩罚自己,但就像其他的事情一样你把这些都埋藏在心里。我试图让你看到要创造出真正强力的物品,你必须拿出自己的一部分,你必须敞开自己,让内心的一部——”

“还有其他的方法,”瓦尔马克西恩再次打断他,“还有另一种途径。”

“我的学生和师长们都认为学生打断导师说话是很不礼貌的。”克拉兰德回答,“我们谈过那件事,瓦尔,我对此的看法在那时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了。”

“我知道。”瓦尔马克西恩仍旧低头看着烧焦的大理石地面。

咒语不应该爆发出来,而应当被吸入那柄珍贵的银杖。这不过是个简单的工作,但他自己却无力完成。即便克拉兰德不这样想,在瓦尔马克西恩的眼中自己就是个凄惨的失败者。但他本不必如此。

“瓦尔马克西恩,你向我保证过你不会踏上那条道路——”克拉兰德警告说,“保证过你永远不会踏上那条道路。”

“是的,”瓦尔马克西恩向老师报以犹疑的笑容,“我道歉。”

克拉兰德以一个有力的笑容回应瓦尔马克西恩强挤出的微笑。“你还年轻,而且急躁。你才刚刚五百岁——你知道这一点的,对吗?”

“您说过的。”

“而这是真的。”克拉兰德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险些犯下相同的错误。当我像你这样年轻而急躁的时候,我也几乎做了你现在打算要做的事。但我最终没有。因为我的老师警示了我,劝我避开;就如同我现在对你所做的一样。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数十年时光不过转瞬即逝。瓦尔,可能要过上数十年,你才有能力做到今天你要做的事。可能要再过上数十年,也可能要一个世纪,你才能独自探索——但你最终会做到。你会成功的。”

瓦尔马克西恩抬头看着高高的穹顶,勉强地笑了一笑。“没错,没错,”他说,“我会成功的。我会。”

十天之后,在一间比施法大厅小上许多的房屋内,瓦尔马克西恩在粗糙的石板地面上展开了一道卷轴。卷轴裁自一块羔羊皮,被小心地鞣制成纸张般轻薄的厚度,上面书写着克拉兰德精细的笔迹。整个托瑞尔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位精灵能书写出如此符文、印记,以及上面描绘的残暴图纹。

他四下瞟了眼这件简单的房间,最后一次确认是否万事具备。家具已经被挪开了,铁烛架上燃着一小柱锥形的火苗,所有狭窄的拱形窗户全都关的牢牢的。

瓦尔马克西恩穿着一件普通的粗羊毛袍。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他深深吸了口气,摒牢默数二十下再吐出来。他跪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能进入这间屋子的第三条路是他身后的小门, 此刻也锁的好好。他的身前除了卷轴空无一物,直接是十五尺左右的空地以及墙壁。这个狭小的房间有着三十五尺长的天花板,这正是他选择此处的原因。

传送门会有二十英尺直径。

他揉了揉眼睛,快速呼吸了三次,开始念咒。

这项工作进展艰难。咒语太过绕口晦涩。咒语想要生效可不能光靠念咒出声就完事,这取决于其中的韵律,音调,音色,甚至还得包含有虔诚与激情。同样正确的手势也必不可少。他的手臂指尖舞动不休,姿势务求一丝不苟,时机还得恰到好处。

至少三次,在施展法术的这一分钟里,瓦尔马克西恩几乎都停下手来。他知道自己应当停下,但也知道自己只能继续。

最后一个字的回音渐入无声,瓦尔马克西恩垂下了汗湿、颤抖的双手。他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回哪儿。

第一道光亮出现时他眨了眨眼睛——一道缠绕着蓝色的淡紫色光芒——它并没有怎么变 亮但却越来越涌现出来,形成了一个有瓦尔马克西恩拳头那么大的球体。年轻的精灵看着它, 越来越紧张。

是他开始了这一切,而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光球越来越大,到它扩大到如瓦尔马克西恩脑袋大小时开始旋转。越转越快,它的顶端变得平滑,成了一个旋转不休的紫蓝色椭圆状。其中白光飞现,渲染上闪耀的轨迹。这道光芒转瞬间变得万分夺目,化作了一道平整的圆碟,缓缓向一端延展。直悬在地板之上,距瓦尔马克思的鼻子八呎来远。尽管并不炎热,年轻的金精灵却还是汗流浃背。他眨眼不止,却说什么也不移开视线。

片刻间圆碟中心大开,旋转而成一道圆环。从急旋的圆环中流溢光芒,眨眼之间。他便确认他所目视的是一块风蚀而成的巨石。这块扭曲的岩石形如一个女性,至少也能与瓦尔马克西恩齐头并肩。圆环通径长二十呎,黯淡的紫罗兰色光芒荧荧闪烁。瓦尔马克西恩看到更多奇形怪状的岩石散布在一片乱石横行,尘土遍地的景象之中。血红色的天空中黑烟恶云随狂风鞭笞而动。

旋转的灰烬中升起了另一个形体,一个比最高的精灵还要高出两头的阴影支起两条腿, 摇晃着猿猴般长长的胳膊,头和肩膀上四处顶起不规则的犄角和尖刺。

瓦尔马克西恩屏住呼吸,看着恶魔走出传送门,踏进了他的小房间。这个法术被设计为仅能从深渊的无尽恶瘤中召唤一只特定的生物。一只掠魂魔。一只魔物。

那东西看上去像只猩猩,但身后披着巨大的、蝙蝠般的翅膀。两排倒立的獠牙在它扁平宽大的脸上撑开一张大嘴,细小的鼻子两旁各突出一只显现出惊人智慧的银色眼珠,像是两颗抛光的铂金球体,反射着旋转的魔法门和烛火。怪异地赤裸着,皮肤灰暗,布满斑渍。

瓦尔马克西恩想要咽下口水,却无法做到。他的喉头紧张的缩成一团。恶魔注意到了他的紧张,微笑起来,向后退了半步。

“恩——”瓦尔马克西恩开口说,但立刻咳嗽了一声。他确保自己避开了恶魔的眼睛,说: “恩赛狄南。”

恶魔的口中滚出一阵低吼,以及一阵绿色的毒气。

“啊……是你召唤了……”那蛮物开口说道,声音像是从幽深井底升起的轰雷回声。

“我叫瓦尔马克西恩。”精灵按下恐惧,强装自信地说道。

“哦,那不错,”恶魔回答,“克拉兰德呢?”

瓦尔马克西恩终于得以咽了咽喉咙,说:“他禁止我召唤你。我只好偷出了卷轴。” 恶魔出了一声。瓦尔马克西恩觉得那应该是在笑。

“我要求你的服务。”精灵说。

“啊,”恶魔说,“我还以为你找我只是要聊天呢。”

瓦尔马克西恩的脸涨得通红,他一直让目光盯向别处。。

“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已经知根知底儿了,”恩赛狄南观察着。“克拉兰德——他是你的主人来着?”

“他是我的老师。”

“那关于我,他都教了些什么?”恶魔问道。

“够了,”瓦尔马克西恩说,他的眼睛在恩赛狄南畸形的利爪间游弋。一只细小的虫子在其中一个粗糙的黄色脚趾间掠过。

“那么就是钱了?”恶魔问,“还是权利?魔法?”

“没错,”瓦尔马克西恩嗫嚅道。

恶魔大笑起来。

瓦尔马克西恩清了清嗓子,更明确地说了一遍:“魔法。其他自然会随之而来。”

恶魔停下了笑声,微微倾身向前:“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你愿意付出什么?”

“任何事,”瓦尔马克西恩,“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恶魔答道,“但我会想想该要什么。一次简单的牺牲。我们之后再来决定要牺牲什么。”

瓦尔马克西恩感到嘴上扬起微笑,尽管他心里半点也笑不出来。“任何事,”他再次说道,“任何事。”

第七十六次紫水晶之年(-6964 DR)

瓦尔马克西恩坐在抛光的桃花心木制成的梯背椅砂上,远离爆炸中心,没有感到灼人的热浪,身上蛛丝长袍也丝毫未被冲击波扰乱。漂白大理石制成的独立式圆柱——每一根都是整整好好的一千英尺高——围成一圈直径一英尺的圆环;圆环内里是同样的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火球就是从圆环的正中心爆裂开来的。

“你把它融了吗?”瓦尔马克西恩静静地问。

他自创的法术将他轻柔的声音穿过大理石地面,清晰地传送到第三学徒尤尔曼妲耳边。这个学徒——一个尚未满一百岁的金精灵女孩,飞快地走到施法环的中央,低头察看。瓦尔马克西恩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来自苏伦最后的银矿。”瓦尔马克西恩冰冷的说道。尤尔曼德转身面向他,依旧垂着视线:“大师,我——”

“失败了!”瓦尔马克西恩吼道,他的声音像海浪撞击沙滩那样滚过光滑的地面。“你失败了,因为你是个没用的蠢女孩。”

“大师——”

“住口!”瓦尔马克西恩咆哮道,举起一只手。 “离开这里。立刻离开我的工作室。不要回来。你的父亲将收到一份帐单,列明你愚蠢浪费的材料。你不适合触碰魔网。”

他听到女孩抽泣起来,甚至听得清她的第一滴泪水滑落在她脚边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知道她一定在想着能说些什么来挽回她作为瓦尔马克西恩学徒的地位——如今这可是西鲁瓦纳德的年轻金精灵最为向往的位置。他的工作室是独一无二的。他所附魔的物品在至高森林内外的精灵国度中都炙手可热。

尤尔曼妲没有费时争论。她一边哭一边飞快地经过他身边,走向施法环边缘的宽阔台阶。这些百来步的台阶会引着她走下精灵建造的岩石平台,施法环正是坐落在此。她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来越过他的领地,穿过大门,回到城里。

尤尔曼妲的脚步刚踏上楼梯,另一道脚步声又传了过来。他牢牢地盯着无暇天空上唯一一朵慢悠悠飘过的白云,等着新来的人走近。爬上来要走很长一段路。

尤尔曼妲摧毁的法杖当然只是个小饰品,原本是要送给一位富有的收藏家的礼物。此人更在意这稀有的银品而非附魔。他已经得到了数件瓦尔马克西恩顶级的作品,最近更是开始一心一意的只收集他的工艺。

“瓦尔马克西恩大师。”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唤道。

“你是谁?”他头也不抬的问。

“皮埃拉——”小精灵答到一半,显然意识到瓦尔马克西恩才不会关心他的本名,改口说: “我是信使,先生,有一些坏消息需要向您传达。”

“法杖吗?”瓦尔马克西恩问,感到血液都变得冰寒。他的眼神让信使不由地倒退两步。

“什么法杖,先生?”信使脸色苍白,瞠目结舌地问:“不-不是的,瓦尔马克西恩先生。”

瓦尔马克西恩叹了口气,伸手扶在胸口。他的心跳的飞快,手心也全是汗水。

“大师?”信使问到。“您觉得不舒服吗?需要我拿——?”

“呆在原地,男孩。”瓦尔马克西恩厉声说道,他深吸了口气,又闭上眼睛。信使清了清喉咙。

瓦尔马克西恩闭着眼睛说:“你还在。”

“是的,先生,我受托要传达一则信息。”

“那就快些传达然后离开。”瓦尔马克西恩仍旧闭着眼睛,“还是说他们按小时付你工钱吗?”

信使紧张的笑了一声:“哦,不,先生,是按消息付的。”

瓦尔马克西恩咬着牙呼出了一口长气,听到那男孩又后退了一步。

“先生,”信使说道,“是克拉兰德大人的消息。”

瓦尔马克西恩睁开了眼。那朵小云已经飘出了他的视野。他依然没有看向男孩。

“先生,克拉兰德大人正躺在临终卧榻上。他想要见您。”

瓦尔马克西恩缓缓地将头转向一边,眼睛始终笔直的望向前方。男孩的身影也缓缓地进入他的视野。

“克拉兰德临终了吗?”法师问。

“就现在,先生,”男孩点了点头,“他们是这样告知我的。”

瓦尔马克西恩将视线挪回天空。男孩没再说什么,只是快速地喘着气。四次之后,瓦尔马克西恩开口说:“好吧,我想我是得去一趟。”

克拉兰德看起来很好。瓦尔马克西恩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异状,他手背上的血管也全然无异。瓦尔马克西恩已有将近七百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前老师了,但躺在灵床上的克拉兰德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之情仍和他赶走瓦尔那时一模一样。

瓦尔马克西恩坐在了摆在克拉兰德狭窄矮床旁边的铺着僵硬坐垫的椅子上。叠起的枕头支起了老精灵靠坐着的身体。瓦尔克西恩避开了濒死精灵的眼睛,转而打量起布置简单的卧室。他们沉默地坐了很久。克拉兰德的呼吸缓慢而吃力,他的双腿也一直毫不动弹。

“你做的不错。”克拉兰德最终开口说,声音几不可闻。他的外表一如既往,但声音却大不相同了。

瓦尔马克西恩只是点头回应。

“我想见你,”克拉兰德说,“最后一次。”

瓦尔马克西恩看向前老师的双眼,问:“为了和解吗?这么久以后?”

克拉兰德挣扎着呼出气,战栗了片刻:“你本可以成为最好的工匠,成为艾瑞凡——”老精灵停下话咳嗽了一阵,然后微微一笑。“我险些又说成了艾瑞凡达。老习惯难改。”他又咳嗽了一会,说道:“你本可以成为最好的。”

“我就是最好的工匠,”瓦尔马克西恩回道,随即为自己的口吻叹起气来。不论过去多久,克拉兰德总让他觉得像个小孩。

“你许下了交易,不是吗。”克拉兰德说。

“我做了必须做的事。”瓦尔马克西恩回答。

“不顾后果?”

“后果?”瓦尔马克西恩反问道,“几乎所有西鲁瓦纳德的人都在寻求我的作品。这就是我行为的后果。我用你自己写下的卷轴施放了一个咒语,操纵魔网解决了一个问题。这不就是你一直教导我做的事吗?”

克拉兰德摇了摇头。“我一直在告诉你,你可以成为你梦想成为的一切,但你必须付出自己的一部分。”

“我以为那是你警告我不要做的事才对。”瓦尔马克西恩回道,“你告诉我说恶魔会索取报酬,然后你又说我需要付出‘自己的一部分’。我付出了需要付出的一切,但那代价还要再过上五、六百年才需应验。”

克拉兰德咳嗽着发出一声苦笑。“那并不意味着永远不会应验,而每天付出自己本质的一小块与恩赛狄南将要索取的代价也不可相提并论。”

“我想你也的确清楚,”瓦尔马克西恩说,“毕竟,一开始就是你束缚了那只恶魔,好让它为你效力。”

“也是我将它逐回了本应归属的深渊。”

“那是我的选择,”瓦尔马克西恩站起身来,双膝发抖,“我没有你也做的很好,而你以前只是在压抑我。”

“我当时在教导你,”老精灵轻声说。

“你那时只是白白浪费我的时间,”瓦尔马克西恩几乎怒吼起来,他的声音在四周光秃秃的墙壁上回荡,“你现在仍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是耽搁了你的工作吗?”克拉兰德问,“我知道那是柄法杖。”

瓦尔马克西恩瞬间脸色苍白,但心里却觉得温暖,尽管他早该知道克拉兰德仍会时时留意他的作品。

“是的,一柄法杖。”瓦尔马克西恩说,“那将是我的毕生杰作。”

“你的杰作……”克兰兰德沙哑地笑了一声,“我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失去杰作的准备。一旦恩赛狄南知晓你视它重过一切,他必将索取它。 ”

瓦尔马克西恩张嘴想要争辩,想要冲垂死的老精灵尖叫,但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的膝盖仍在颤抖,而他厌恶这种情感。他强迫自己转身背对灵床。

“这恶疾难倒了所有祭司。无一例外。我撑不过去了。我即将西行,瓦尔。这将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了。”克拉兰德向着瓦尔马克西恩的背影说道,“你仍不能承认我是对的?你仍不能向我许诺你将挽回你所做下的事?”

瓦尔马克西恩微微偏回头,没有转过去看向自己的前老师:“所以你召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可以在这么久之后听到我说你是对的?还是你希望得知那恶魔已从我身上索得了可怕的代价,好告诉我你早说过会那样?”

“你认为我想要那样的东西吗?”

“不是吗?”

“你本像我的儿子一般。”

“我不是你的儿子,”瓦尔马克西恩说,“从来不是。”

他抬脚离开。第一步重若千斤,但第二步就轻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怒气冲冲地冲出了房间。克拉兰德没有开口挽留。老精灵没有笑,没有咳,也没有叫他。

瓦尔马克西恩垂着眼睛推开门,结果在走廊里撞上了别人。一只手抚住他的胳膊,他停下了脚。

他抬起的视线对上了一个年轻的精灵女子的瞪视。她长长的栗色头发向后梳起,束在脑后;样式简单的棉布上衣和长裤勾勒出有着丰满胸部和纤细臀部的美丽身形。但她饱满的双唇此刻紧紧地抿着,水晶般清澈的蓝色双眼半眯着,谴责地瞪着他。

“你就是瓦尔马克西恩,”她的嗓音如同音乐,尽管充斥着怒火与愤慨。 在同一天里,也是在整整六百年间期间,瓦尔马克西恩第二次哑口无言。精灵女郎叹了口气,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瓦尔马克西恩欲言又止:“你是……?”

“卡西安娜。”她交叉手臂,更加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我的祖父。他问起过你。他谈起过你。你伤透了他的心。”

“我们观念不同,”瓦尔马克西恩说,“那已是很久之前了。”

“或许是很久之前,”她回道,“但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想要与你和解。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或是他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会让他得不到安宁就驾鹤西去。”

瓦尔马克西恩这才注意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他感觉古怪:尴尬,愤怒,以及羞愧,此刻全数向他涌来。他摇了一下头,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我爱我的祖父。”

瓦尔马克西恩吸了口气打算抗议,但卡西安娜瞪起双眼,偏着头看着他,一副准备应对任何回应的样子。

“你可以回去见他,”她又说,声音轻柔些许,流露出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瓦尔马克西恩闭上了嘴,这令卡西安娜露出了笑容。他感到自己脸上也报以微笑。他瞥了眼通往克拉兰德的卧室的房门,不发一言的转身走了回去。

“说什么都行,任何让他感到安宁的言语,即便对你而言并非如此。”

瓦尔马克西恩走回房间,来到床前。这是从他再次回到前导师的工作室以来,第一次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如何得到它。

“克拉兰德,”他说道。

老精灵看向他,双眼比方才似乎更加黯淡无神。

“克拉兰德,你说得对,”瓦尔马克西恩对他说,“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想要那样的生活,却不肯努力获取。我应该留在你身边。我应当花费数十年来学习,如果你认为我需要如此。我不该偷走卷轴。我不该召唤那恶魔。”

克拉兰德张了张口,但没有说任何话。

瓦尔马克西恩听到了卡西安娜的脚步声来到了身后的门边,于是又开口说:“西行吧, 导师,我将挽回所做下的事,请安心西行吧。”

克拉兰德干枯嘴唇的一角微微扬起。那应是一个微笑。随即生命离开了他的躯体。 瓦尔马克西恩叹了口气。克拉兰德和卡西安娜显然都相信了相信了他说的每一个字,相信了他的谎言。他对此感到满意。克拉兰德已经死了,现在,剩下只有真正的大师。

第 78 次碧玺之年(-6962 DR)

在施法环的大理石地面上瓦尔马克西恩用矮人秘银嵌着一道平稳弧面。距离十四英尺十一英寸外排列着五只圆环。由的第一及第五个圆环圆心延生而出的直线相交于距离最远的位于弧心的小圆环一百八十九英尺十一英寸处。五个圆环中各站着一只廉价的穿甲魔像。他给这些没有面孔的类人形体下了静立不动的命令。鉴于它们本身并无思想,这些魔像全都尊命照办。

一只石柱的顶端建着一个小小的无栏平台,瓦尔马克西恩就在这上面观察。精灵钢铁制成的狭窄楼梯环绕着石柱由平台通向一千英尺下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瓦尔马克西恩需要通过金边框定的一系列复杂的镜片才能看清底下。从地面要看到他也同样。

一名学徒——他叫米兰利恩——双手抱着法杖走出门来。他快速而谨慎地穿过镶嵌着秘银的大理石地面,仅抬了一次头,飞快地看了看瓦尔马克西恩。他朝助理简短地点了下头。

一阵柑苔花香,随之脚步声从台阶顶上传来。一如既往,卡西安娜的出现让瓦尔马克西恩露出微笑。祖父过世以后的这两年间,她和瓦尔变得如影随形。瓦尔马克西恩带着微笑转过身,卡西安娜的脸上也笑颜逐开。 她踏上讲坛,站到他身旁,攀扶住他的手肘。这儿的高度,以及其全无保护的构造让她颇有些紧张,尽管她正戴着他所赠给她的羽落术指环也是如此。瓦尔马克西恩觉得这种紧张如同一切和卡西安娜有关的事情一样,很是奇妙。”

“法杖如何了?”她问。

瓦尔马克西恩点了点头,转身看着米兰利恩走进椎间的圆环。“我该遮起眼睛吗?”卡西安娜问。

瓦尔马克西恩轻笑了一声:“不不,这次没有闪电。只是一束魔法飞弹……我希望。”

“你希望?”

学徒抬头看向瓦尔马克西恩,他朝他点了下头。米兰利恩朝向魔像,双手将法杖举至身前。他呼了口气,念出令语。三发锯齿边缘的蓝白色光球从法杖的一端射出,准确地打向中间的三只魔像。第一只飞弹炸入了第二只魔像的胸口,第二只射入了中央的魔像,第三只击中了第四只魔像的中段。它们被打得向后摇晃,但没有倒下。

“该死,”瓦尔马克西恩叹了口气。

卡西安娜说:“你不能指望一发魔法飞弹就能杀掉一只魔象呀。不能只靠一发。”

瓦尔马克西恩揉了揉眼睛,避开站在下方远处的学徒期盼的视线。“但那不是重点,不是吗?只放出了三发。”

“应该有五发吗?”

“我知道你接着要说什么。”

“你按照自己的方法来了,是吗?”尽管他知道她也心知肚明,卡西安娜还是问道:“用你自己的捷径。”

“我的方法管用,”他回答,但随即意识到她刚刚目睹了失败的场面:“它曾经可以的。我只是……它……”

“可以让我做给你看吗?”

他向她微笑,说:“你也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瓦尔马克西恩伸出手,呢喃了几声咒语。法杖由米兰利恩轻握的手中跃向空中,飞入瓦尔马克西恩的手里。他转身将它交给了卡西安娜。

她用瓦尔马克西恩认为此杖应得的尊敬态度接过了它。它尚未完成,但它将成为他的至高杰作。卡西安娜将法杖小心的放在平台地上,将瓦尔马克西恩赶开了几步。

她抬头看着他问:“魔法飞弹?”

他点点头。卡西安娜低头看着法杖,将左手放至距离光滑平整的杖面半臂长的位置。瓦尔马克西恩以盎然的兴趣和毫不遮掩的敬意注视着她的施法。她是位艺术家——当然没有像他这般老练,但也是很有能力的法师——但他仍然怀疑她是否有能力克服法杖不知从何而来的这个缺陷。正是这个缺陷使得法杖的力量受限于使用者本身的能力。它本应发挥出如瓦尔马克西恩本人一般的力量。

施法花了一段时间,瓦尔马克西恩始终在注视着她。快结束时,她触摸上法杖,激起一道闪光。尽管有所准备,瓦尔马克西恩还是被闪的瑟缩了一下。卡西安娜骨骼纤细的脸上褪去血色,手臂也痉挛起来。

瓦尔马克西恩走上前去,单膝跪下。他扶上她的肩膀,卡西安娜痉挛着靠上,抬眼看向他。她的眼神混浊无光,令瓦尔马克西恩感到发寒。她的长发新增了一束灰白,双手颤抖, 嗓音轻微而吃力。

“它……现在可以用了。”

“卡西安娜……”

她微笑着向后靠去,倒卧在地。他扶着她慢慢躺下,保护她的头不撞到石地。“他告诉你可以用多少次?”她问。

瓦尔马克西恩哼了一口气,瞥了眼上方广阔的天空:“九百四十三次,我数过的。”

“我相信你数过。”她说,咳嗽起来。

他摇了摇头,向她说:“这不是唯一的方法。”

“试试看。试试法杖。”

瓦尔马克西恩从平台上恭敬地拿起法杖。它在他的手中如此温暖。

“米莱利恩,”他喊道,将法杖丢向学徒的方向。他念了一声音调古怪的咒令,法杖轻轻飘向米莱利恩,落入他手中。

学徒向穿甲魔像举起法杖,看了眼瓦尔马克西恩。他正低头看着卡西安娜。尽管依然虚弱, 她仍朝他露出微笑。瓦尔马克西恩向学徒转过头来,点头示意。

米莱利恩举着法杖,重新念出了令语。五只蓝白色光球从杖间射出,分别打中五只魔像的中心。两只被打得退后。

瓦尔马克西恩兴奋莫名。又一个功能被成功附魔上了法杖……不是依靠他,而是依靠卡西安娜和她祖父那种自我牺牲和转化自身能量的可笑理念。

他转向卡西安娜,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呼吸轻浅。他跪在她身旁,将她拥入怀中。她露出微笑,没有睁开眼睛。

三夜过后,瓦尔克西恩在自己露天的施法环内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上,凝望着繁星密布的夜空,一边捧着法杖轻柔地来回摇动。卡西安娜的力量已经开始回复,从而他得以重返工作,而到了要大功告成的最后几日反而更让他欲罢不能。

他也清楚他能够沿着克拉兰德与卡西安娜希望他所选择的道路走下去,这条道路让他们成绩斐然,却同样让他们止步不前。每一次他们都在附魔的物品中灌注自己的一小片本质, 而那正是他们为之失去的事物。于是他们不得不以物易物。一场输赢相抵的游戏引不起瓦尔马克西恩的兴趣,在六百年前克拉兰德对它不离不弃时没有,而到了卡西安娜,以她自己诚挚的方式对其持之以恒时,同样也没有。

要强化法杖他尚需其他。为此他让他最信任的两位学徒将一切准备得万无一失。圆环以精致的粉笔在大理石地板上画就。蜡烛尚未点燃,却已准备停当。为的正是一场召唤。

即使对于一个精灵来说,他也太久不曾重弹此调了。第一次召唤的结果让瓦尔马克西恩在如此之长的时间里心想事成,但如今法杖在此,所求却已然不足。

瓦尔马克西恩将法杖伫在身旁的大理石地板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吟唱。然而在他完整喊出第一个音节前,大门打开。就如初次无二——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强光和情状——但要发生的快得多,而且在他令其发生之前变发生了。他在其中毫无插手的余地。恶魔已然现身于此。

“瓦尔马克西恩,我的老朋友,”那东西说,它的声音在户外仍然回响不已,“这次我能怎样协助你?”

瓦尔马克西恩一手握住法杖,试图停止其颤抖——不是法杖,而是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法杖正静静地待在那,冰冷如旧。

恩赛狄南的目光落向法杖,畸形的双目大张。这野兽扭曲的嘴角上扬一笑。“啊,”他嘶声道,“法杖。瓦尔马克西恩之杖。”

瓦尔马克西恩的心头乱跳,而他摇了摇脑袋。

“瓦尔马克西恩之杖……”精灵重复道。没错,它应该冠以他的名字,瓦尔马克西恩想到,而且它将让他名垂青史。

“您所欲为何?阁下?”恶魔嘶声说。

“惩击之力[译注:retributive strike,击毁魔杖与法杖等物品的法术能力],”瓦尔马克西恩回答,拾起法杖并且将之举置膝前,正对着这头巨兽。“惩击之力,万物火种,意志力,知性,存在认识。它必须是活生生的,它必须有自我意识。它必须能够知晓它的自我,和它的创造者,并为我们的力量而狂喜,而它必须永生不死,它必须配得上一位神祇之手。“

恶魔露齿而笑,露出他那锯齿般的恐怖利齿,“很高的要求。”

“不惜代价,”瓦尔马克西恩几乎是在喘息。所有的自制力甚至常识都自他身上抽离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然的野心。“这柄法杖抵得上一位君王——一个神祇的的赎金。”

恶魔举步向前,但是瓦尔马克西恩毫不退缩。

“这些年来我向你索取我所给之物的报酬,”恩赛狄南说道。“你打算今晚把旧账新酬一笔清算?”

瓦尔马克西恩微微一笑,“你根本没有——”他讥嘲道。

“我付出了,”恶魔尖叫。

瓦尔马克西恩站起身来,直立身板,并且扬起一根眉毛。“你服侍过我的师长,然后服侍过我。现在你要再服侍我一次。”

“我要求报酬,精灵。”

他耸耸肩,没打算给这个可悲而又身陷束缚之中的生物任何东西,“开价,然后开工。”

恶魔哼出了一团黄色毒雾,说:“卡西安娜。”

尽管他很自信恶魔抓不住他脑海里任何把柄,更别提他还受缚于咒语,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瓦尔马克西恩还是感到一阵发寒。

“你说什么?”

“那女孩,”恶魔咆哮着,“卡西安娜。你知道我在说谁。”

“为什么?”瓦尔马克西恩在心里问。恩赛狄南居然知道她的名字,令他的自信开始产生动摇。

“她的皮肤,”恶魔压低声音呢喃,“柔软吗?手感温柔?温暖而令人愉悦?”

瓦尔马克西恩偏了偏头,恶魔嘲弄地朝他发笑。那声音令瓦尔马克西恩的胃一阵翻滚。

“你要酬答我,”恶魔说,“我已不再受缚了——再说也我从未受约于你。你的老师,混蛋克拉兰德,他试图警告过你,对吧?他想告诉你凭你是永远无法控制我的。他想告诉你任何取自于我的东西都会让你付出代价。”

“滚,”瓦尔马克西恩说,他的音调变得些许尖利,暴露了他的缺乏自信。“回到深渊去,再也不许踏上这——”

“蠢货,”恩赛狄南打断他,“我将得到她柔软的肌肤,娇嫩的嘴唇,还有起伏的——”

瓦尔马克西恩喊出一个指令秘字并自法杖中激射出闪烁的魔法飞镖,刹那间便掠过精灵和恶魔之间不过缪缪数步的距离,甚至赶在瓦尔马克西恩闭上双目以避开暴闪的光芒之前。

太亮了。瓦尔马克西恩立刻醒悟过来。魔法飞弹不可能亮到这种地步。

他睁开眼睛,飞快地眨眨眼。很快紫色的小点就消失了,但恶魔却逃之夭夭。那些魔法飞弹或许烧伤了它,但绝没可能杀死它,更没可能把它裂解得这么干净,但它却逃了。

“卡西安娜,”瓦尔马克西恩倒抽一口凉气,然后转身奔向阶梯,低吟咒语让他在一阵光芒之中转移,赶往托瑞尔唯一他真心相爱的精灵家中。

瓦尔马克西恩穿过最后的一排传送门,冲入了卡西安娜的家。他将法杖握在身前,以为恶魔恩赛狄南会在那儿,被卡西安娜和家族仆从们抵御在外。他本打算加入战斗,但却万万没想到现场只有一片死寂。但这儿显然正有东西恭候他驾临。

他踏入装潢得体的接见室,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一张镶金丝的桌子翻倒在地,旁边摔碎了一只水晶花瓶,潮湿的地板上躺着一只长柄的百合花。

“卡西安娜!”瓦尔马克西恩喊道,他的声音在接见室的弧行天花板内回荡。

他屏住呼吸,期望得到回答。什么也没有。他检查了一遍屋子,并没有异状。屋内布满了贵重的古董,有些还是由克拉兰德本人亲自附魔的。瓦尔马克西恩对每一件藏品都了然于胸,但它们却无一缺失。

他飞快地穿过通往门厅的宽阔门道。踏过大理石制的棋盘格地砖,他的靴子交替不止并在升梯上敲击出一阵阵锐利的回声。

“卡西安娜!”他再次大喊,听着自己的喊声随着脚步声随阶而上。这一次,还是无人回应。

有什么驱动着他继续前行,走到楼梯脚下。他张开嘴想要再次呼唤,却在此时听到了声音。开始像是一声尖叫,那令瓦尔马克西恩脊背发凉。但那不是尖叫,不像出自自然,不像出自精灵。那像是某种呼啸的风声——穿过什么?岩石?或是狭窄的峡谷?

瓦尔马克西恩来不及停下细想他是怎么能描绘出这么一副鲜明如斯的景象。而是拖着长袍法杖沿着阶梯疾跑——后者紧握在他一只手中,而另一只则扶沿梯而上的扶栏。

“卡西安娜!”他在攀爬阶梯时不停地呼喊着。

爬上顶层时他感到腿酸不已,但他无视疼痛,走到通往卡西安娜寝室的宽大的双扇门前。门是锁着的,他立刻意识到两件事,楼上的侍女并未前来为他开门,其次门下透出明亮的红光–丝毫不像卡西安娜的炉火那种温暖的橙色光晕。

瓦尔马克西恩握住熟铁制成的门把手,立刻烫的松开。他咒骂着攥起袍子的一角,像拿热锅那样垫着打开了门。他一脚踏入了一个灼热的风炉。

卡西安娜的私人套间很宽敞,彰显出她的身份阶层。瓦尔马克西恩本以为会见到面前竖着上百英尺高的墙壁,那里有她的卧床,但这里却空无一物。看上去就像整个屋子,连同其中的仆役侍女一起都被彻底替换。房间对外大开着,但瓦尔马克西恩所看到的却不是西鲁瓦纳德。“房间外”的是一片绵延不断的砂石错乱之地——死气沉沉,荒凉贫瘠,沐浴在血光之下。风倾泻着,推送连绵不断的反常热浪。空气中一种腐烂的气息四处弥漫——不,这是上千种的腐烂气息——并灼烧着白沙所成的麦浪。

瓦尔马克西恩站在爱人寝室的门前,却见到无尽深渊笔直地展现在他面前。“卡西安娜!”

一个身影从一团扭曲的风蚀岩背后走了出来。

瓦尔马克西恩迎上前,法杖随身敲打着地面:“卡西安娜……是你吗?”

另一个身影从另一块岩石背后走了出来,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瓦尔马克西恩心跳的飞快,又向前走了几步,汗如雨下。

更多人影从深渊的沙暴中浮现出来。他们是些扭曲、肿胀的形体,像精灵一样有着头,两只手和两条腿,但相似的也仅此为止了;他们全都不到四尺高,苍白、灰暗的皮肤在地狱火光下几乎呈现紫色,大张着的口中露出不平整的锯齿状的尖牙,近乎孩童般的圆滚手指指尖长着厚重的长长利爪。十几只怪物围住了瓦尔马克西恩,他一停下脚步,他们便冲了上来。

瓦尔马克西恩向前刺出法杖,念出如今已很娴熟的命令。奥法能量的光球从杖尖飞跃而出——一共五只——分割成不同的路线砸向那些肿胀的人形。五只怪物倒了下去,但其他的依然扑上前来,于是瓦尔马克西恩又向他们放出了五只魔法飞弹,又有五只怪物倒了下去。

他可以这样杀死很多,但每倒下五只,七八只新的就又从石缝中或狂风中出现。瓦尔马克西恩念出了另一个命令。第一个小恶魔撞在了瓦尔马克西恩所召唤在前的力墙上,并且因对方毫发无伤而惊讶畏缩。然后其他的小恶魔——怯魔,瓦尔马克西恩认出来——围聚在力墙旁,看上去就像是正敲击着稀薄的空气,撕扯抓咬个不休。

瓦尔马克西恩穿过门,感到自己正在坠落。心跳一次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但粗糙的砂砾散发出热量,开始灼烧他的皮肤,像烈日般灼烫。尽管穿着坚固的靴子,他的脚也同样感到灼烧。

瓦尔马克西恩抬头,正好对上扑在无形力墙另一面的一只特别像球根的怯魔的眼镜。那东西朝他呲牙咧嘴,双眼突出,鼻孔掀起。瓦尔马克西恩感到附上汗水的双臂上一阵寒颤。他吸了口气,稳住手,随即意识到这东西在使用魔法。瓦尔马克西恩推开怯魔。他可不会轻易被吓走。他根本就不会受到惊吓。

瓦尔马克西恩微笑着念出咒语复杂的音节。怯魔想要惊吓他,但瓦尔马克西恩也知道该如何惊吓别人。他还知道怎样做更好。咒语从舌尖滑落,双手在面前勾画出复杂的路径,瓦尔马克西恩感到能量从身体中冲出,他自己看不到,但怯魔和它周围的一些同伴能看到不少。他们将看到他们最糟的噩梦,最糟糕的幻想,吞噬心的恐怖。那些都将冲击他们脆弱的神经系统,炸裂开来。它们四散奔逃,把它们的体液流在了灼热的沙地上,用某种诡异的深渊语言嘶叫呐喊,瓦尔马克西恩不由得为自己听不懂其中含义感到庆幸。

但并非它们全部都逃之夭夭。力墙周围留下了一条力场通道,而有一小撮怯魔找到了它。而这足够让其他的也依葫芦画瓢地跟上来。还有一打还多的则继续在石缝力拥挤推搡,甚至从沙子底下,如同僵尸从墓地里暴起一样钻出。瓦尔马克西恩对着怪堆撒过去了一把凝聚于魔网之中的闪烁飞弹。他一次就放到五个,十个,十五,二十……

其中一只怯魔找到瓦尔马克西恩几步远的地方,喷出一片气团。蒸汽看上去就像是定在了风中,虽说也随风而动,却不像沙子那样四处流动。而是汇成了一股灰绿色的烟雾,看上去就像一团雨云。瓦尔马克西恩好几步外就能嗅到它的气味,令他几乎窒息。这气味实在难以名状。瓦尔马克西恩甩出另一道咒文并双臂一振。发出一串难以分辨的战吼,一股疾风迸发而出,将翻滚的臭云连同几个小恶魔同沙子一起吹了个四散飞扬。

他多少得稍微专注点才能施法,但这会儿一只扫过他腹部的怯魔锐爪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瓦尔马克西恩发出一声痛哼,并用法杖将怯魔猛地摔了出去。这件利索的武器把这怪物的头给打成了一坨浆糊,四溅的绿灰液体洒在瓦尔马克西恩面前的沙地上。另一个小恶魔上前来替代无头怯魔的位置,而瓦尔马克西恩抡杖成圆,砸进了它的胸口,皮破骨碎,血肉横飞。

这并非自然黑暗,并非夜晚,瓦尔马克西恩也没有失明。这是只有魔网才能创造出的黑暗。瓦尔马克西恩迅速应变,他听到更多的东西在他附近,且不断靠近。他挤出了一道咒语, 感到皮肤绷紧。有某种东西暴力、愤怒地抓上他,但是不疼,只传来一声像硬物砸上钢铁发出的那种钪锵声。瓦尔马克西恩微微一笑。这并不容易,鉴于他刚刚施法将皮肤化为了钢铁。一只怯魔抓住他的右腿,但他看不到。另一只手抓上他的身侧,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他呢喃令语,法杖所释放的闪电转为暗红,杀死了正试图把他拖倒下的怯魔。炸出了它们光滑的黄色脑髓。

他用魔法飞弹放倒了几个胆敢趁着黑暗过来的家伙。但瓦尔马克西恩意识到,他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比起他,怯魔们更惧怕恩赛狄南,不管他施展了多少法术,杀掉多少个,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精灵法师抬眼数了数正靠近他的怯魔。每当它们靠的太近时他便洒出了一小把魔法飞弹, 而他自己也退后几步以为自己争取时间。他注意到它们来路的方向,看到它们是如何从一小撮聚合成一大堆,看到它们是怎么在一条风蚀而成的狭小裂缝里扎堆。看到它们堵绝去路, 但却偏偏只堵塞在那一个方向。瓦尔马克西恩哪怕是个傻子,这下也看得出来怯魔们正是在 守卫那条裂缝——守卫通往恩赛狄南,通往卡西安娜的去路。

瓦尔马克西恩转向那边开始大步向前。一些前排的怯魔或出于悍不畏死的勇气,又或者是因为无可奈何的畏惧,向他冲锋而来。他用法杖敲碎了好几个头颅。一些则死在魔法飞弹之下。还有一些则被法术轰飞。这些小鬼怪内脏的气味,汗味,血腥味连带着沙子填满了空气。瓦尔马克西恩没工夫去算他究竟干掉了多少,怎么也得数以千计。 它们还是蜂拥而上。

恶魔剥下了卡西安娜的衣服,她的皮肤被深渊灼人的热浪烤的通红,手被捆在身后,嘴也被堵上,防止她施法。她的长发被恩赛狄南的大手紧紧攥着,脏兮兮的脸上流下一道泪痕, 双眼红肿。她的手臂布满深深的割伤,双膝流淌着献血,满身青肿。她现在完全一团糟,但她还活着这一点此刻令她成为瓦尔马克西恩所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恶魔,”瓦尔马克西恩喊道,胸口紧攥,忍住痛咳的冲动。

恩赛狄南微笑起来。周遭的怯魔们飞快地躲进风蚀平原上散立的怪异石塑。恶魔银色的双眼在宛如源自天空的深橙色光芒中呈现血红的颜色。没有太阳。在这无尽深渊的混乱深处毫无任何合理稳定的东西。

“啊,瓦尔马克西恩,”恩赛狄南声音隆隆地说,“终于。对付怯魔干的不错,老朋友。我有好几个小时没有见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干掉这么多只的人了。”

瓦尔马克西恩不理恶魔,而是看着卡西安娜:“你——?”他开口问。

“她不能回答你,精灵,”恶魔打断说,“她现在属于我——即使灵魂不是。”

瓦尔马克西恩,卡西安娜的声音在金精灵的脑海中响起,如果听得到就眨眨眼睛。瓦尔马克西恩眨了眨眼,卡西安娜安心地垂下了头。

你是如何做到的?瓦尔马克西恩在脑海中问。

“我说的不错,我的朋友。”恶魔说,“她的皮肤如同龙的内脏般柔软。但我还得抹掉她的自主意识。”

他很快就能听到了,卡西安娜回答,你能够击败他,但那将需要你用尽法杖之力。

“我明白。”瓦尔马克西恩出声说。

恩赛狄南低头看向卡西安娜,脸上扭曲的笑容迅速消失:“贱人,”恶魔咆哮着,“首先就抹掉你的小把戏。”

恶魔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向女孩逼近,同时扯紧她的头发。

瓦尔马克西恩怒吼出一道指令秘字,一股白热的球体所成的魔风自法杖中爆射,以足以在托瑞尔捣毁一座要塞的力量向恶魔轰去。

恶魔尖叫起来,更多是出于惊讶而非痛楚。他将卡西安娜丢在灼烧的地上。恶魔转向瓦尔马克西恩,叫道:“她是我的!你已全额得偿了!”

“我要终止合约,恶魔,”瓦尔马克西恩说,“我要带她离开。”

恩赛狄南冲上前来,双眼灼亮。瓦尔感到心脏漏跳一拍,随即胸口一阵绞痛,令他跪倒在地。他试图呼吸,却无能为力;他感到脸上涨热,他的右手紧紧抓住法杖,令他的前臂都痉挛起来。

“心脏停跳,”恶魔说,“这是你们世界的人类对此的说法,精灵。你只有几秒钟能活了。”

瓦尔不能说话,甚至无法站起身来。他看向躺倒在沙地上的卡西安娜,看想她惊恐地瞪大的双眼。他几乎能从中看到自己垂死的倒影,软弱无力。

他折断了法杖。

惩击之力——他本希望从恶魔身上赚取这一力量,但他自己其实一直也有此能力。他是可以亲自对法杖施加众多强力附魔的,但那样做必须要献出自身的能量和魔法,会令他变得几乎如同新手般无力。他用卡西安娜的自由,身体,以及自己的灵魂交换了它,但他还留有最后的机会将一切挽回。

法杖应声而碎,那巨响几乎淹没了恶魔的尖叫。

瓦尔感到一阵冰冷席卷全身。胸口的疼痛稍稍减轻,只令他得以用力吸进一口气;他感到一只滚热的手粗暴的抓住他的肩膀,

感到自己被摔向一旁,随着粗粝的摩擦声砸在粗糙沙砾上。他感到法杖从手中脱落,听到恶魔再度尖叫。那一长串咆哮的词语太过晦涩,太过污秽,令他的双耳都因那声音渗出鲜血。 “卡西安娜,”瓦尔马克西恩挣扎着说,“我很抱歉。”

一切都一齐安静下来,像是被无声所笼罩。瓦尔马克西恩胸中的紧绷感和疼痛都消除了, 也能再次舒畅呼吸。寒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深渊灼人的干燥热气。瓦尔马克西恩啐出满口的滚烫沙砾,咳的溢出眼泪。他眨去满眼泪水,抬头看去。卡西安娜挣扎着坐了起来,她身上仅有的完好皮肤也平添了新的淤青、擦伤和割口。她也咳嗽不已,但还是对上了瓦尔马克西恩的视线。塞口滑下来她的脸,她开口要说,瓦尔马克西恩却听到恶魔的声音。

“你可真是差一点点就得手了,精灵。”怪物说道。他的声音变得不知为何不再那么有力,转而变得气似游丝。

瓦尔马克西恩看向声音的来源,随即不得不尽力克制倒胃的呕吐。恶魔被法杖的法术反转炸成了碎片——应该说肉块。鲜血深红如同黑液一般,飞溅的到处都是。一条粗壮的腿掉落在离躯干十码外的沙地上抽搐着。恶魔用仅剩的一只眼看向瓦尔马克西恩,另一只眼和半边脸一起被毁了。他的头滚落在浸透了鲜血的地上,仅连着一边的肩膀和手臂;躯干斜断成两半,右手不见踪影,剩下的左手还牢牢抓着法杖的碎裂的残根。

瓦尔马克西恩挣扎着站起身走向卡西安娜,却几乎踉跄跌倒在她身旁。

“你这傻瓜,”恶魔在他身后喊道,“你最伟大杰作的残骸将是对你悲惨人生的嘲弄。”

瓦尔马克西恩不去理会。他全身到处作痛,伴随着鲜明的空虚感。就算他能回到西鲁瓦纳德和他的工作室,用他的法力也会比自己的任何一个学徒都不如,而且也不再有能显示他的能力的法杖了。他的确是毁了。

“瓦尔马克西恩,”卡西安娜说,“解开我的手。”

“毁了,”恶魔喃喃地说,带着那一丝丝或许是遗憾的感情,“伟大的瓦尔马克西恩之杖粉身碎骨了。”

瓦尔马克西恩解的很是费力,但卡西安娜的双手还是很快获得了自由。她吸了一口气, 开始施法。

“抓紧我,”她在他耳边低语。

“毁了!”恶魔高声叫道,徒劳无益的暴怒着,无力站起,无力杀死早已淡去身形的两个精灵:“你一无所获!”

“抓紧我,”风声渐消,卡西安娜再次在他耳边低语:“我们要回家了。”

瓦尔马克西恩合上了双眼,抓紧她,然后微笑。

他们在深渊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散落在沙砾之中支离破碎的恶魔恩赛狄南的尖啸:“你一无所获,精灵!一无所获!”

它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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