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宝难兼得

作者:Eric Scott de Bie
翻译:Raina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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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盔之年(谷地历 1362 年),擎日之月

火焰蹿升至午前的青空,刀剑的鸣响传向四境,商队的大篷车绕过城门而不入。哪怕从远处也一望便知,艾弗索正处在一场大骚乱之中。

“就是这地方?”从头到脚都裹在斗篷里的女性以母语开口询问。她生硬而不近人情的语调带有明显的鄙夷——这种情感与温和的精灵语不相协调,听来着实刺耳,“你确定得到遗宝的人在这?”

她身边古铜色皮肤的精灵公子也不答话,便催马朝城市进发,想去施以援手。

她也近乎信马由缰地尾随而去。随着二人接近,他们看出城里实际上只有一幢建筑起火——艾弗索中心主塔。战斗的喧嚷升入云端,数名黑袍法师绕塔盘旋,朝着一名浮在空中、身着皮装的女性投掷法术。后者释放出闪电与火焰,像拍蚊子一样将敌方法师逐个击落。地面上,一队冒险者卯上了十数名兵士,并且以冒险者独有的风范不可思议地渐渐占得上风。

等两名日精灵赶到城门,城墙内恰好传出一阵欢呼。仅存的黑袍法师疾速下降,躲避无数刀剑交织成的暴雨,却当胸被一束琥珀色光线射中,浑身起火,坠地身亡。

负责预报天气的贤者算交了好运,没跑到锋刃屏障上面去观天,不然这会艾弗索真的要下雨了——血雨。

对于推翻艾弗索蒙面头骨王朝的疤面猎鹰冒险团而言,这一天也是个好日子;扬赛达菈——飞入半空大开杀戒的女法师——则在头骨王朝的御殿登基加冕。商人们有的欢呼欣喜, 有的愁眉不展,但艾弗索的民众大体上还是看出了执政风格的重大转变,他们耸耸肩,又像往常一样为自家的生计奔忙。

毕竟,这里是龙湾。

作为曾经有损家族颜面而自我放逐的永聚岛民,伊尔达·纳瑟兰这次也没能光宗耀祖。

两名精灵在马厩一处修得不怎么整齐的踏脚台旁下了马。甫一同精壮的坐骑分别,伊尔达就大步流星前往城镇中央的喷泉,端着胳膊四处打量。

他扫视众人的面孔,发现镇民都各忙各的。对于全体民众,他发展出了一种超然的疏离感,这种感觉比他之前与旅途上的愚蠢人类相处时要强烈得多。艾弗索的面貌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让他这个旅客茫然无措,而本地人却几乎不以为意。

“哼,人类。”伊尔达恨恨地说。

“别这样,”希赛菈轻轻把手按在她弟弟肩上,纯红长袍遮住了她金色的长发,“今天事不凑巧。”

“从来就没巧过,”伊尔达的声音清澈悦耳,却包含了年复一年积攒下来的怨愤,“先被法师塔除名,接着是落选剑咏者,最后甚至连戍边卫队都拒绝我入伍……我们出来多久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

和他一样,希赛菈也是五官分明,身材苗条,但她在许多方面都高出伊尔达不止一筹。虽然伊尔达的过分自负让希赛菈备感烦扰,她却对此绝口不提。毕竟,自负已被刻进纳萨兰家族的骨子里,与他们血缘相系。相对地,她性格中的瑕疵更细微,更隐蔽,更加不为她浅薄的弟弟所理解。

“伊尔达,”她说,“天父①会怎么看?”

“我就不该出生,”精灵公子耸肩说道,“对此他和我算是心有灵犀。”

希赛菈气得攥紧拳头,不过还是没动手胖揍又倔又拧的伊尔达——揍他都嫌手疼。“弟弟,”她又说,“你是不是把遗宝的事忘了?”

他眼中一亮,跳了起来,“没有,”他说,“哪能呢!”

希赛菈微微一笑,藉以掩盖恼怒,“那就开始找吧。”她提议。伊尔达早就走开了。

阳光宛如烈焰,透过窗棂洒落。她暗骂一声,翻出被窝。她又睡着了。

这些天以来,沉冥极少光顾这名月精灵。原因或许是她和人类打了太多交道,或许是精灵众神切实降下了诅咒。总之,现在的情况完全反映了她所侍奉的那位神祇喜怒无常的秉性。

一想到这里,她的胃袋便发出一阵咕噜声,提醒她该下楼吃饭了。临走之前,她还不忘把自己从头到脚拾掇一遍。

脚踏母鹿皮靴,精灵轻巧地走下楼梯。一名经常到开瓢头骨酒馆捧场的矮壮汉子闪到一边,给她腾出了路,这让她的心情明快了些。对方的举动很讲究,但也说不定是有意取悦她, 保不齐最终目的是要睡她。但是啊但是,她笑着想道,你们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儿。

她避开自己出现后瞬间活跃起来的酒桌,在吧台边落座,朝店主挥了挥手,“齐普②,”她喊了一声。这会她才发现自己都没问过店主的名字,不过对方也乐得顶着“齐普”这个名号。再不然,店主的真名也许就是齐普。总之,不管怎样她都不想深究。

“想点些啥,情场万人敌曈小姐?”

“你嘴可真甜,”她说着将一缕黑发从灰白的眸子前拨开,“来份早餐,再上杯酒。”

“先记账上对吧。”

曈胧点了下头,齐普对着后厨嚷嚷了几句,随后从一摞杯子抽出一只,给她斟满麦酒。

“有个大事不知你听没听说:头骨们被连窝端了。”听口气,齐普自己对这番变故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才是龙湾风范。

“是吗?”曈胧豪放地灌下一大口酒。

“当然没错,是扬赛达菈和她的相好维拉纳干的。头骨王朝的人几乎被打发干净了。” 曈胧摇了摇脑袋,这些日子国度之中没什么事能让她吃惊,“买卖要难做了吧?”

齐普耸了耸肩,“至少能比以前稳当,而且不守法的生意都得转入地下,”他擦着餐具,咧嘴乐了起来,“再说风头也转好了,你说是不。”

曈胧为此举杯祝酒。

然后这间昏暗酒馆的门被人推开,夺目的亮光倾泻而入。曈胧惊得连眨眼睛,因为来客的肤色在艾弗索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更何况进来的又是如此英俊的精灵公子。 真嫩。她露出一抹坏笑。

开瓢头骨在日精灵到达的同时静了下来。对一间挤满了粗鄙酒客的酒馆而言,他光滑的铜色肌肤和腰间精致的精灵佩剑都有些不合时宜。没人想和伊尔达的视线对上。

当身着红色连帽斗篷的女子尾随而入时,又有一批酒客挑起了眉毛。她将帽兜压低,但那对薄唇之下的精巧下巴却没法掩藏。当天,希赛菈只是旁若无人地走了几步,就让不少酒客欲火焚身。

伊尔达将希赛菈引到角落,后者懒洋洋地入座,她可没有她兄弟那么元气十足。“你这次能定下来了吧?”她用精灵语发问。

“锤斧客栈本来也不错,但那是矮人开的,”伊尔达沉下脸说,“翼龙烟管这家店开价不公道。另外,我需要娱乐放松。”

“记住我们是干什么来的。别跟人动手。”

伊尔达露出一个恶作剧似的笑容,“想都没想过。” 他们俩都知道这句话有几分可信度。

伊尔达去拿茶和蜜酒。希赛菈靠在木栅板上,悠悠叹了口气。

她并不憎恶自己的弟弟,但也不喜欢一直仰仗他的武力。希赛菈的体格单薄不假,可她的意志与精神力强悍异常……任谁看到她那对红色的冷淡瞳眸,都会在招惹她之前好好掂量掂量。

对,不管是谁,但人高马大的马索是个例外。他一抬眼就对上了希赛菈的视线。

马索的体格就像头棕熊,让人过目不忘。虽然没几人知道,但他凹凸不平的一张疤脸之下却隐藏着一颗精明的头脑,一颗本该意识到此举危险性的头脑。然而,劣质酒水注定了他的厄运,就算马索酒量再好,他也没长着矮人的胃。这名大汉眼里只看到楚楚可怜的精灵在等待他的抚慰,于是便大大咧咧坐在希赛菈身边。

整个过程中,烟雾弥漫的吧台尽头都有一双晶莹的灰白眼眸在注视,也正是这双眼睛吸引了希赛菈的注意。不过,她看不清眼睛所依附的那张脸。

“幸会,漂亮小妞,”马索醉得舌头都硬了,“一个人?”

“六个数。”希赛菈对他置之不理。

“啥……”

“从六数到一,在那之前闭嘴走人,”阴冷的魔法闪光在她眼中汇集,“四。”

“哎,别……”

“二。”她的手指在桌子下捻了个法诀。

“停——”

“一。”

一束不可见的极寒黑光击中了他的膝盖。

“你这小……”马索张口结舌,话也没能说完。他黑色的皮肤变成了灰色,眼睛也开始翻白。酒客们都朝两人的方向望去,大部分人都面露惧色。

马索喘不上气,徒劳地朝旁边的精灵挥动手臂。他的生命力正在消失,仿佛一头夜之国的怪物在吸食他的灵魂。

然而,金发白肤的希赛菈更像是阳光下的生灵。

“自找没趣,”她又用精灵语说了一句。虽然法术也消耗了她的部分精力,但希赛菈的声音听上去依然甜美,而这也是她首次带着冰冷神色正视马索,“希望你还满意。”

如果希赛菈就这么抓着马索,他肯定会一命呜呼。然而,令她失望(而不是惊讶)的是, 伊尔达出现,揪住了马索的领子。

“离我姐姐远点,你个欠揍的臭猩猩。”他吼道。

马索没想还口,想还手却没法还手,只得任由伊尔达的过肩摔把自己扔到旁边的牌桌上。熊一样的马索砸碎了桌面,把纸牌、钱币和牌手都撞得四散。

人们对日精灵怒目相向,但伊尔达华丽地抽出了长剑,反对他们哂笑有加。酒客知趣地错开眼神,而志得意满的日精灵转身面向他的姐姐。

见他露出后背,十数人悄无声息地从涂油的带扣、靴筒内衬、手腕里沿、脖颈后方甚至是兜裆布下摸出了兵刃。开瓢头骨这个名字自然有它的渊源。伊尔达一无所知,还在对他的姐姐傻笑,而目睹这一切的希赛菈则倒吸了一口凉气。

接着一个娇俏的身影站到了伊尔达和逞凶的酒客之间。众人不约而同盯着介入者,齐刷刷把手里的家伙都藏回了原位。在伊尔达感觉身后不大对劲的时候,整座开瓢头骨酒馆的氛围已经变得和乐融融。

毕竟,这里是龙湾。

“刚才你挺嚣张嘛。”搅局人开口说道。

日精灵按着剑柄扭头,却看到一张顽皮的笑脸。尽管平日都保持着高姿态,可这次伊尔达也只有干眨眼睛的份儿。

仿佛撩拨他一般,月精灵曼妙地将重心从左腿移到右腿。她是伊尔达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精灵女子,即使与永聚岛的上层贵族相比也毫不逊色。

她宛如含笑的眸子呈浅灰色。随着光照变化,其颜色似乎也在不断改变。紧贴在她白皙皮肤上的黑色长发如瀑布般直垂腰际,闪耀着午夜的光辉。她穿着窄袖紧身白上衣,袖子却是黑色。她的上衣外面套着一件铅色马甲,而一条深红绸短披肩则盖住了她的左臂。她戴着一只猩红手套的右手则支在髋骨上。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全身笼罩着凛然、自信的气质,能够仅凭一个眼神就让伊尔达乱了方寸,打了一个激灵。最后,她的身段……真没的说。

“喂,”直到她开口,伊尔达才发觉自己看入迷了,“饱眼福没?”

日精灵窘得满脸通红,“多谢相助,女士。”他不假思索就操起精灵语。

这会,马索缓了过来,遂掏出一把弯形小刀,大吼一声,当空跃起。伊尔达骂了一句, 伸手拔剑。精灵女子眼也不眨,斗篷下左手一扬。

随着“咔嗒”一声响,马索惨叫连连。他扔掉匕首,握住了被弩矢贯穿的掌心。

马索破口开骂时,女子才回过头去,在手弩之后露出一脸坏笑。马索顿时面如金纸,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开瓢头骨酒馆。

伊尔卡在旁干眨眼:她刚刚的动作没有发难征兆,更是快到看不清。他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为什么她能够那么自信了。

他希望自己全都知道。

“再次感谢,幸会,”他用精灵语说道,“我是新月之弓家族的伊尔达•纳萨兰③,这位是我的胞姐希赛菈。”

希赛菈对伊尔达啧了啧嘴,但后者似乎太在意眼前的精灵女子了,压根没听见。

“真了不得,”月精灵耸肩,以通用语应道,“道上的朋友都叫我曈胧之狐,”她伸出赤裸的左手,但由于伊尔达不齿人类习俗,她的手落了空,“不嫌弃的话,你们也可以叫我‘曈’。”

“我嫌弃,”伊尔达说,“你用这些牲口的语言对话是要羞辱我们吗?”

“来这套啊……”曈胧低声呢喃。

“看不起我们?”伊尔达嗤声发话,满脸鄙夷,手也挪到了剑柄上。

曈胧挑起眉毛,“好个暴脾气,”她说着亮出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镌星短细剑,“要打一场?这个方法用来吸引姑娘的关注倒是不赖。”

希赛菈伸手按住伊尔达的胳膊,不过她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曈胧,“我们没求你帮忙, 也不欠你的,”她说,“走开。”

“幸会幸会,郡主殿下。”曈胧的通用语答话令全体酒客都竖起了耳朵,伊尔达和希赛菈更是连眼珠都瞪得滚圆,“如果你们不想让整个开瓢头骨的扒手和流氓都涌过来,最好对我客气点。”她用精灵语补上一句。

伊尔达憋着劲不动,希赛菈则连眼神都刻满杀意。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希赛菈咬牙切齿地问。

“我听说过纳萨兰家族,”她的口音有些怪异,简直就像人类,不过伊尔达还是在其中捕捉到了永聚岛的地方特色,“以财力和威望享有盛誉,统领着一批精锐武士,足以与费伦的大多数王朝一较短长。话虽这么讲,我倒是觉得艾弗索没人听过你的名头。所以,‘郡主’这称呼不错,你听着也顺耳吧,郡主殿下。”她最后半句话又特意让整间酒馆的人都能听到。

希赛菈秀眉紧蹙,一言不发,弯下腰躲避周遭视线。“你想怎样?”伊尔达问。

曈胧大方地一笑,“用通用语叙叙闲话,”她说,“再往后就顺其自然喽。我能坐吗?”她指着伊尔达的座位问道,日精灵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两只手都放桌上,郡主殿下。”

希赛菈忍着没皱眉,将十根指头往桌子上一叩,表示自己没在施法。

曈胧甚为满意,便面向伊尔达说道:“不请女士喝一杯吗,体贴的先生?”

伊尔达瞪着眼招来女侍,后者犹豫不决地走了过来。

“我要最上等的精灵蜜酒。”从曈胧点单完毕到酒水上齐,他们谁都没再说话。曈胧举杯一饮而尽,又挥手叫了第二杯。

“你想谈什么?”伊尔达问。

“谈谈你们来这儿的目的,”她说,“毕竟在开瓢头骨可没太多阿梵多儿女过来闲逛。话说回来,也是因为艾姆劳芮女王这一代人丁不旺。”

“伊尔达……”希赛菈又在提醒。

“我别无选择,希丝。”他再度面朝曈胧:“我们在找一样东西。”

曈胧从女侍手里接过第二杯酒,举到唇边,“大部分人都有想找的东西;极少数人不找东西,找人,”她说,“你们的东西值钱吗?”

伊尔达咬着下唇,而曈胧则翻了翻眼睛。

“张嘴啊,纳萨兰殿下,扭扭捏捏可不是你们日精灵的作风。”

“好吧,”伊尔兰开口道,“要找的是一件精灵神器。从艾斯考角废墟沿着东南商道一路向过往的冒险者打探,最后我们确信它就在艾弗索,或者龙湾某处。我该说的都说了,你有什么手段?”

曈胧以“果不其然”的姿态耸耸肩,“首先,你是不是忘了把这玩意的名字告诉我了?”

伊尔达又去咬嘴唇,“……尹罗瑟护手。”

沉默中,曈胧眼中精光一闪,仿佛钱币的反光。买卖上门了。

尹罗瑟这个名字并不为太多费伦居民所知,但大多数精灵幼童都对古国香泰奥斯瑞尔的冕王耳熟能详。在分裂精灵诸邦的王冠战争中,冕王尹罗瑟成为了一名英雄。所有知道这个名字的精灵都听过他那对长剑的传说,而尹罗瑟的确也在眨眼之间凭借长剑威力无匹的自爆杀死过上千名敌人。这对武器也成为了传奇,因为它会连同持用者一起炸成碎片,只有穿戴与武器配套的护手才可保无虞。

“明白了。”只看曈胧漠然的表情,旁观者肯定会认为她对传说或历史无动于衷——所以说旁观者就是旁观者。

“和尹罗瑟的双剑一样,这件护手也是无价的古代珍宝。”希赛菈蹙眉,固执地操精灵语说道。

“我这人一听到‘无价’就总是心头发痒,”曈胧说,“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合作。”

“你有什么本事谈合作?”伊尔达有意用傲慢自大的讥笑掩盖自己的欣喜,同时也是为了试探对方,“一个不用真名、没有住所、讲猩猩语的轻浮女子,能信得过?”

暂不论他的自傲是否惹恼了曈胧,总之后者不温不火地开口说:“两个用处,”她将一绺黑发从眼前拂去,“第一,我很擅长借东西。”

“你是个贼?”希赛菈压低嗓音。

“虽然我不走男人那套路数,但也算是,”曈胧点头,“而且比起精灵语中的贼更接近通用语中的那种。”

“少来,”希赛菈终于发了火,“你刚才还拿走了我的镯子。”

“喔,有这事。”曈胧奸笑着将内嵌一对红宝石的金手镯按在桌上;希赛菈一把抓了回去。

“我道歉,”曈胧说道,“偷别人的马仔真不太光彩。”

“马仔?”伊尔达问。

“哦,就是跟班,”曈胧说道,“你们要找传说中的护手,而我知道它在谁手里。”她故作真挚地迎上他的眼神,不过她深邃的双眸中还隐藏着其他情感,“你和我简直是天生一对,殿下。”

伊尔达不知自己应该拍案而起还是顺水推舟,不知应该发火还是接受。不过有一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他的心跳明显加快。

“殿下恕罪,小女子这就告辞了。”曈胧说道。

她起身时,伊尔达心头一紧,“你要去哪?”他问。

曈胧会意一笑,“和坐墙脚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谈谈,看看他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她说,“晚餐时来这里见我,到时候我们商量下计划。”

“你看都没看,”希赛菈问,“就知道墙脚有这么个人?”

“瞅瞅这地方,怎么可能缺了这种角色?”话音刚落,她便转身离去。希赛菈和伊尔达面面相觑,接着又无言地盯着她的背影。

千真万确,角落里确实有个不起眼的男人在暗中活动,而且还看见曈胧正在走来。他骂了一声,站起来就跑。曈胧避开人群,抄小道追进一间挂着野猪皮门帘的小室。

三名精灵都没察觉,一个眉头紧皱、满面怒气的人靠先见之明远离了墙脚,光明正大地站在窗外,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马索摁着受伤的手,骂骂咧咧地离开开瓢头骨的窗子,向神殿丘走去。虽说出了点意外, 但他的刺探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尽快脱离三个精灵的视线,一路穿过拥挤的街道,并且甩掉身后的任何“尾巴”。

他早晚会算清这笔账,但现在有别的地方要去。

在信仰岌岌可危的商贸女神渥金的神殿——钱币大堂——的正门,马索绕进一条暗巷, 停在垃圾堆旁。朝会已告一段落,女神的神秘失踪导致信众的数目大大减少,这种现象在天神谪凡之乱后始终没有改观。这会儿,里面的人似乎走得一个不剩。

个中缘故,马索比信徒们还清楚。他在墙上摸到一个小孔,估计在街头的流浪儿看来就像随手乱刻乱划的一般。

他摘下项链上的金币,将其分开,从中取出一把钥匙,然后又把钥匙插如小孔。一扇被黑色光芒包裹的门浮现在墙壁上,只有他经过点化的双眼才看得到。马索嘴角一扬,径直走入暗门。随着他身影隐没,门扉立刻合拢。

式微的女神神殿被崛起之中、囚禁了她的元凶当做秘密巢穴,这可真是天造地设。

马索走在漫长的隧道中深深品味黑暗的气息,任由黑幕将他包裹、吞没。鲜血、汗水、熏香和腐肉的气味勾留不散,恶魔之王的仪式让空气都污浊不堪。台阶通往祭仪大厅外的传达室,而在大厅内,仪式即将在今晚举行。

为了强化表演效果,马索在执行刺探任务之前特意灌下不少酒,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还是伤了手。或许他依然能享受余兴节目,如果这次的祭品是个漂亮姑娘就好了。罪犯、街娼、侍女,对于这些邪教徒而言都无所谓,但马索更加青睐出身清白的人。

“马索,我的奴仆。”传达室的阴影中传出一个令人汗毛倒竖的女声。

他背脊升起一股凉气,转身看见一名身披黑斗篷、曲线毕露的女子正用一双红眼打量他, 而且很明显她在斗篷下一丝不挂。

“选民蕾丝安娜,”他低声说道,“愿恶魔之王的祝福……”

“祝福已经加诸我身,”女子亮出了自己的利齿,“你来迟了。”

马索一如既往直视她的双眼,头脑发胀,视野模糊,“在开瓢头骨那边被绊住了。”

要不是他不自然的语气露出了马脚,就是选民能够读心。总之,蕾丝安娜蹙眉,露出一脸不满,“我让你到寻找护手那两人身边打探,不是打架。”她说。

“呃,十分抱歉。”他立刻答道。

马索正要走开,却被她拽住了胳膊。她苗条身材下隐藏的巨力吓了马索一跳。更让他吃惊的是,她肌肤的触感依然柔软,依然让人心安。

“还没完,”她说,“继续讲。”她的话语中有不容分说的强制力。

马索发觉自己应当拒绝,但她的触摸……魔法的诱惑力侵入了他的灵魂,掌控了他的思维,让他违背了自身意愿。她的脸孔变得一半像人一半像猫,她的眼珠也蓦然漆黑无比。他坠入眼眸中的深潭,无知无觉地陷了进去,直到黑暗完全将他笼罩。

马索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将事情经过合盘托出:城镇中精灵的身份,黑发的月精灵,尹罗瑟护手……

听完,蕾丝安娜双眼放光,微微一笑。尽管还有些浑浑噩噩,但马索依然感到如释重负。

“这条狐狸又掺和进来了,”她说,“有意思,”她的手指在马索的脸颊上划过,“我们和她还有笔账没算。”

她再次上下端详马索,后者发现一众身披纯黑斗篷、面无表情的邪教徒将他们团团围住。

蕾丝安娜的身影似乎格外高大,“不过,我们对于你把他们牵涉进来的方式很不满,所以必须对你施加严惩。”

“我……不对,我没……”他感到困倦。

“我知道,孩子,”蕾丝安娜说道,“我才懒得管,格拉兹特陛下也不在意这种事。” 在坠入黑暗的过程中,马索终于听到她从喉咙中哼出的一连串低鸣。

再次睁开双眼时,他正躺在魔王的祭坛上。

开瓢头骨的一幅挂毯后有一个专供私人集会的隐秘房间,能满足商务会谈和寻欢作乐的双重需求,而且入口的守卫也不会窥探室内情况。这时候,与外界隔绝的十几人占据了大概半数左右的桌子,正如上述所言耽于各种事务。

披斗篷的男子进入房间,将斗篷脱下,扔在角落。他一身汗污,肚子溜圆,可以说不带一点神秘气息。十几道视线瞄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到别处。

这条退路正是为他准备的。几杯清啤酒,一碗羊肉汤和一条硬面包都已经被端上了桌。他溜进一张墙边的椅子,装出早就开始用餐的样子。

“幸会。”曈胧从阴影中现身。

他抬头看见她正靠墙坐着,还把一条腿踩在长凳上。这次顾客们用略显不安的眼神整齐划一地望向她,但曈胧耸耸肩便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天哪,”男子又惊又厌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想吓死我吗?”

“瞎说什么呢,”曈胧说道,“吓死你这帅小伙还有谁陪我说情话啊。”

算上嘴角的伤疤和额头脸颊的麻子坑,他简直帅到流脓。换作寻常人早该被迷得昏头转向的情况,身为管制物资走私专家、奴隶贩子兼艾弗索乃至龙湾首席包打听的马孔纳克•维斯珀韦伯却顺势和曈胧演起了对手戏。显然两人都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但马孔纳克却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马克,帮个忙。”曈胧说道。

马孔纳克嘴角抽搐,“真心不想被你那么称呼啊。”他老大的不情愿,显然是回忆起了过去的不堪往事。

“成,”曈胧耸肩,“马基,我想要几个人的个人信息……做生意用。”

“不行。”

“我给钱。”

“不干。”

“你缺钱吧。”

“不缺,哎不对,我是缺钱,但不行就不行,说什么也不干。”

曈胧嘟嘴撒起娇来,“好马基,”她嗲声道,“你也知道西门城的同行有句话,‘患难见真情,日久……’”

“我可不想和你讲感情,曈,”马孔纳克说道,“而且这里也不是西门城。”

“那就谈谈一旬之前的阿菲尔抢劫案?”

“马基”好像被戳中了痛处,“我可什么都没听说。”

“给镔铁谷矮人放高利贷的事情又怎么讲?”曈胧紧咬着不放。他嘴角又抽了一次,“完全不知情——”

“融雪之月被盗的那些项链呢,我听说女大公丢了件……”

“打住,打住,”马孔纳克喝止,“你想打听什么?”

曈胧以胜者的姿态撇嘴一笑,“一伙邪教徒。我想知道他们神殿的位置。”

“哪伙邪教徒?艾弗索的特产就是邪教。”

“深渊赤子会。”

马孔纳克眨眨眼睛,脸色咻地变得惨白,“哎,小姐,这群人可惹不得啊。他们是拜恶魔教来的。”

“是恶魔信徒没错,”曈胧说,“说起这个,我记得,你和赤子会这些人……是不是做过那种买卖?”

马孔纳克苦笑,“你这样讲我以后可怎么混啊。算了,我帮你这回。”他满腹狐疑地打量她,“白干活不是你的作风,但你怎么知道他们付得起你开的价?”

曈胧眼中含笑,“直觉,”她说,“女人加女贼的直觉。”

这次轮到他笑了,“这次也做了两手准备?”

曈胧露出妩媚的笑容,“同你合作总是这么愉快,马基。”她起身准备出屋,不过他却捉住了她的衣袖。

“你跟我上楼到我房间一起打几圈拉法特牌如何,”马孔纳克的邀约中提到的是一种策略类的纸牌游戏,“我这次不会攻你两翼,只从正面突破。”他边说边将手顺着她的胳膊挪到她紧实的小腹上面。

曈胧对他的暗示付之一笑,“亲爱的好心人马孔纳克,你家那口子要是听了这话会怎么想?”

“她很开明,不会计较,”他把曈胧拉到大腿上坐下,“要不让她也一起来?”

“要是她知道了仲夏节庆典你和淑娜女教士那档子事……”

“我老婆真的很开明啦。”马克的手指抚着她的马甲,越摸越高。

“当夜晚些时候还让劳薇塔女祭司动鞭子了吧?”

马孔纳克脸上血色全无,“你怎么知道的……”然后他怒道,“小骚蹄子!”

曈胧闪身逃开,“说的一点不差。”她莞尔道。

“我建议你们在天亮之前好好休息。”当天推杯换盏时,曈胧在开瓢头骨的大厅对伊尔达他们说道。这一晚,她坚持要点酒馆次上等的精灵蜜酒而不是最高等的,对待伊尔达的钱包的态度比起先前倒算仁慈了不少。

“你知道该先从哪着手?”伊尔达问道。

希赛菈狠命瞪了她兄弟一眼,“难道不是晚上赶路?”她说,“你不还说要用偷的,这种事不就应该趁月黑风高做吗,盗贼小姐?”

“这次的当事人不适合晚上动手,”曈胧对伊尔达说。

“当事人?”伊尔达问。

“就是我们要对付的竞争对象啊,”曈昽说道,“他们手里有一件精灵遗宝,不过也只能保管到我们出手而已,”她开怀一笑,“而且那些夜猫子都是见光死,反倒是白天行动更有利。”

“就按你说的办。”伊尔达说完就被希赛菈冷眼以向,后者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轻易地相信眼前的轻浮女子,不过宝藏猎人伊尔达却视若无睹。

曈胧续道,“赛露奈西沉之后,朝阳刺破地平线时出发,收拾一下,”她用余光瞥了希赛菈一眼,“也把法术准备好,说不定用得上。”

希赛菈投以怒目。

“细想一下,这进展也太顺利了,”希赛菈用精灵语傲慢地说道,“她好像早知道护手在谁手里,在哪里找得到。另外,她到现在也没问过我们护手的外观。”

她的音量不大,不过伊尔达知道她已经怒不可遏。

他们两人共处一室,希赛菈摊开法术书埋头其中,伊尔达则仰着头来回踱步,好像在和天花板做深层交流。

“说不定是她的内线透露的,”伊尔达说,“至于她对护手的了解嘛……她是精灵对不对,冕王尹罗瑟的名气又那么大。要是一个知道这个名字的人类冒出来我肯定信不过,但精灵知道的话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吧?”

希赛菈苦笑,吟起一段咒语。

他又抬起头,“无星之夜的花朵,暮色中的白百合,”他说,“哪个更合适?” 房顶的椽子当然不会屈尊答复。

“你到底在做什么?”伊尔达对他姐姐发问。

金色皮肤的女法师对他置之不理,完成了法术之后便开始凝视虚空。片刻后,她眨了眨眼,皱了皱眉,再度沉迷于书本。“我想侦察你的侠盗朋友,”希赛菈说,“结果失败了, 好像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她这个人。”

“也就是说,是鬼?”

“不,矮人脑袋,她用魔法或者其他手段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她翻过记载侦测魔法的书页,转而钻研书中的另一道法术,“我对柯瑞隆之剑发誓,这里有些不对劲,”她又翻过一页,“她正在操纵我们,利用我们,而你蠢到了家,还主动配合。”

“别说傻话,姐姐。她是我们的同胞,怎么可能——”

“你连语气都和她一样!”希赛菈气得脸色发白,伊尔达这才发现自己正不假思索地讲起了通用语,“希达林众神在上,看看你自己,弟弟,简直就像个被漂亮女人任意摆布的傻瓜!”

“看来你也认为她漂亮。”

希赛菈重重叩上法术书,“祝好梦,弟弟。”她说着站了起来。“你去哪儿,我们不是要商量明天的行动计划吗?”

“看你也没这个心思,”希赛菈说,“我还是走吧。我去看看这茅屋还有没有别的房间。愿甘泉与欢笑与你同在。”

说完,她摔门而去。

“感谢仕女,我还以为她不打算走了。”一个黑影从门口的背光处走出。伊尔达迅速旋身,拔剑在手,眼前却是美艳的曈胧。

“希达林众神保佑,”他惊道,“你总是这么吓唬人?”

“我只吓唬我觉得有趣的人。”她说。

伊尔达无名火起,“你究竟侍奉谁,‘仕女’指的是月弓女士还是汉娜丽·赛兰妮尔?”

“厄运仕女,”她对眼睛瞪得如铜铃般的伊尔达诡谲笑道,“本莎巴和我的处事原则一致。”说完她的耳朵像猫一样竖了起来。

“本……”伊尔达的话中途哽住,他知道最好别去深入了解这位陌生的女性。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留神曈胧的动向,然后无论如何也要请她离开。

“嗯,呃……”他才刚开了头,便被扑上来的曈胧吻了。伊尔达大惊,无从抗辩,他彻头彻尾地摸不着头脑。

“怎么,”伊尔达好容易把嘴错开,“怎么回事?”

“有不识趣的人要来捣乱了,”曈胧说完又深吻下去,“能抱着我吗?”她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后背,“这样。”

伊尔达又被唬得张口结舌,却没撒手。抱紧之后,曈胧的双唇更是唾手可得。

他们互相拥抱,嘴唇再度印在一起。毋宁说是曈胧采取主动,而伊尔达就像块木头。蓦然间,一道散发黑气的传送门在两人身后开启。两名精灵站在原地,舌战不休,而闯入者则你看我我看你,茫然无措。一时间,气氛异常尴尬。

“哎,用点力啊,金皮仔。”曈胧说完又要亲回去。

伊尔达别扭地僵着脖子,“小姐,你——”

“啊咳。”闯入者之一清了清嗓子。

曈胧笑道:“我来打发他。”她并未扭头瞄准,便扬手朝咳嗽的男子射出弩矢。

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身披黑色铠甲,手持焰形大剑,而第三人则持手杖站在最后方。不知是自愿还是被法术强迫,一名剑士正好跳到弩矢的飞行轨迹上, 用脸挡下飞矢。持杖人眉头皱成一团。

“你,”他指着曈胧尖啸,“Zsa’kai!”伊尔达听不懂这种下层界语言,但随着另一名剑士奋勇参战,其意义也就不言自明了。

“金皮仔,”曈胧叫道,“对付法师!”

曈胧拔出细剑,刚好抓住时机挡下冲锋的剑士。黑色的剑身与恶魔仆从的剑锋相撞,后者遂被前者捺下。伊尔达余光瞥见火焰和电流跃上了曈胧的剑锋。

不过他有他的麻烦。

“对付法师?”他疑惑地问。

虬曲的黑木手杖闪耀着邪恶能量,伊尔达倒吸一大口凉气。他死马当活马医,施法唤出护盾。

他只记得接下来自己已经半嵌在墙里,对着上衣燃起的黑色火苗拍打不止。他的防御似乎不够周全。

“伊尔达,”曈胧面带愠色说道,“我怎么说的!”

他正待作答,却看到死灵师已站在前方,用不祥的语调吟咏法术。

“奉格拉兹特旨意。”男子恶狠狠地说完,运臂将燃着黑火的手落向伊尔达胸膛。

污秽的魔法能量喷涌而出,灼热沿着日精灵的血管涌向他的心脏。他觉察到法术的目的是让心跳永远停止,于是竭尽全力抵抗这邪恶法术,维持心脏的跳动。

他成功顶住法术,魔法能量没有对他的躯体造成任何妨害便消散无踪。伊尔达倒在地上, 不停地咳嗽干呕,想藉此把残余魔法排除体外。

“怎么,”死灵师着恼道,“你不是法师?”

伊尔达忍着难受抿嘴一笑,如果他一味埋头书本而忽视了剑士的锻炼,就会死在刚才的法术之下。

“法师在这儿呢。”头顶有人说道。

如薄雾一般穿过天花板的希赛菈正是被先前的法术引来的。死灵师立刻转身,冷静地念诵密语,但希赛菈动作更快,抢先朝他胸口挥出一束金光,意图将死灵师炸成齑粉。

法术被闪烁黑色幽光的护盾挡住,登时消失。

“怎么可——”话音未落,死灵师的黑色能量弹便命中了她。凶恶的法术能量在她体内奔涌,撕扯着她的肉体和灵魂。虽然希赛菈还在努力聚集自己尚存的生命力,但体力却不断地流失,终于支持不住,爬在地上。触感冰冷的黑色火焰兀自在她身上延烧不息。

“这力量……”希赛菈嗫嚅道。欲望的浊光在她眼中一闪而逝,而她则完全被恶魔仆从的法力压制。

死灵师咧嘴一笑,回身就被伊尔达开肠破肚。他号叫挣扎,黑色的血液如强酸一般腐蚀了精灵的长剑。伊尔达备觉恶心,撒剑赶到呻吟不止的姐姐身旁。

“我对格拉兹特发誓,一定要杀——”

死灵师没能把狠话说完,就被飞奔而来的曈胧一剑穿胸,遗恨当场。他的酸性血液没能溶解这柄细剑。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大块头店主领着两个魁梧的门卫挤了进来。店主提着一根粗木棒, 一名门卫抓着一条铁链,另一名拿了一把长匕首。他们看着眼前的狼籍景象,显得既惊奇又迷惑。齐普看见曈胧浑身是血,不由得翻了翻眼睛。

“最好帮我收拾下,齐普,”曈胧明快地说,“明早我还要赶路呢。”

大块头店主耍着棒子,“你什么时候结账,女士?你可欠了我一大笔银子。”

曈胧耸肩,踮脚在他脸颊印上一吻,“噢,齐普,”她说,“凭咱俩的交情,我还能赖账不成?”

“啊咳,”齐普咳了一声,“我想也是。” 曈胧之狐莞尔一笑,错身出房。

屋里只剩店主和两名精灵,好一会都没人开口。齐普耸耸肩,“瞳这女人还真是个狐狸精。”他说。

“没错。”伊尔达觉得齐普指的应该是曈胧之狐这个名字,但店主略略挑起的眉毛表明, 伊尔达其实会错了意。

早餐是放置了两天的“新鲜”面包,奶酪,还有刚下的鸡蛋。席间,曈胧面容憔悴,但她的美貌未见折损,反而引得伊尔达加倍关注。

“你今早感觉怎样?”他问。

“还能怎样,”她说,“我昨天几乎没歇着。”

伊尔达眉头紧锁,“遇袭之后更鼓敲了四遍,希赛菈和我都有足够时间沉冥,你没休息好?”

她撇嘴讪讪一笑,“算是吧。”

接下来的大部分进餐时间,曈胧都在挑逗伊尔达,而且有些对话露骨得让他满脸通红。希赛菈皱着眉,抓住一切机会用怀疑的眼神审视曈胧。

又一轮俏皮的调情过后,曈胧笑得暧昧,伊尔达却不得要领。女法师振袖介入,“能不能说点正事,”她用精灵语说,“你们逗来逗去的我都听厌了。”

曈胧翻个白眼,耸肩说道:“好吧,郡主殿下,”她针锋相对,“你是不是想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护手?”

“总算不跑题了。”希赛菈嘀咕。

伊尔达用目光责怪他的姐姐,也开了口,“继续说。”

“呃,它在深渊赤子会手里。”

“谁?”伊尔达问。

“崇拜魔王格拉兹特的邪教徒,”曈胧说,“是昨晚来访的老朋友。”

二人无语,都等着希赛菈爆发,结果后者毫无反应,而是靠着椅背,眼神飘忽。伊尔达也懒得猜她在琢磨些什么,只顾沉浸在曈胧甜美的嗓音里。不知怎么,他就是喜欢听她说话。

提到曈胧和她的声音,她本人正喝着茶,用她的温言款语详尽说明深渊赤子会的情况。貌似这群人就在钱币大堂地下暗中活动,而且今天大堂并不开放。她交代情况时的有条不紊似乎表明,早在遇见两名日精灵之时,尹罗瑟护手就已经在她的偷盗清单中了。

“非要白天去不可?”伊尔达把他姐姐昨天的疑问重新提了出来。他扭头看了看窗外, 天上连一片云都没有。

“就在我们说闲话的时候,那些刚举行过仪式的邪教徒说不定正在蒙头大睡,”曈昽说道,“与恶魔为敌时,曈光始终站在你们这边,这是不变的法则。”

伊尔达听出她语带双关,但没有说穿,而是面向他的姐姐,“希丝,你有一会没开口了。没事吧?”

希赛菈径直望着前方,似乎充耳不闻。他碰了碰她的胳膊,她立刻缩手。伊尔达觉得被疏远了。

“哦,没事,”她微微一笑,用精灵语回答,“我只是稍微走神了。”她看着曈胧,“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曈胧呷了一口茶水,隔着水汽说道,“呣,趁天色还早。”

吃过早饭,结好账,上了路,曈胧又继续和伊尔达打情骂俏。让希赛菈震惊的是,伊尔达的反应虽然有些呆呆傻傻,但明显乐在其中。月精灵带着他们在逶迤暗巷中穿行,告诉他们这是为了免遭跟踪。然而,这种匿踪手段既累人又费时。希赛菈一脸怨气,怀疑曈胧是为了调戏伊尔达故意绕远,而这一手显然正中伊尔达下怀。

日上中天时,曈胧领他们进入钱币大堂旁的弄堂。

这里是神殿丘。伊尔达局促不安,希赛菈的奥术能量也前所未有地浮遍全身,曈胧则细心检视墙壁。

“你确定就是这里?”伊尔达喘了十一口气,才完成了第十一次发问。“收声,亮闪闪,”曈胧嘘声道,“让女士专心开工。”

伊尔达不安地哼了一声,对于置身如此污秽之地却无所事事十分不满,以至于他有些草木皆兵。

伊尔达相当讨厌站着干等,他的急躁性格极大程度上影响了对奥艺的钻研。据伊尔达在永聚岛的导师所说,他的注意力只能维持基础法术的运作。他自认终将掌握高等魔法,所以乍一听到如许评价受伤不小。后来,他又因为这个缘故没能获准晋升为剑咏者,便愤而中止学业。不论出身种族,换了谁碰上这种事都会沉不住气。

希赛菈东走走西看看,并未直接帮忙。伊尔达猜她在施展的是预言系法术,而且也注意到她只在曈胧最不容易觉察的时刻施法。

过了一会,他又问:“你确定?”

“对,兄弟,”希赛菈款款道出的通用语让伊尔达备感新奇,“这面墙里充满了魔法, 差不多能确定有一道秘门。”

曈胧狐疑地眯眼看着希赛菈,继而耸肩道:“谢谢,殿下,就快了……”她的手指摸到了一处凹槽,一处缺口,接着她喜悦地打了个舌响,“有了。”曈胧把右手伸向腰带,从隐藏的小包里掏出一卷撬锁用的铜丝,“走着……”

眨眼工夫,石墙一颤,暗门随即滑动开启。曈胧上身后移,欣赏自己的开锁杰作。砖块散开,露出墙壁中央的豁口。伊尔达看到门内幽幽地透出些许光亮,心里犯怵,只盼那是普通的火炬之光。不过,腐肉和污血的味道却从地下涌上。

真应景,伊尔达心想,还得忍着恶心。

“记着,”曈胧忠告他们,“这些邪教徒崇拜引诱、背叛和扭曲的恶魔,目的是黑暗的力量。他们是你们所能想象到的最低劣的恶党,一旦抓到你们,就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伊尔达听得脖颈汗毛都竖了起来,“带劲。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曈胧耸肩,“别被抓到。”

曈胧一马当先进入黑暗的通道,沿路搜索陷阱并警戒守卫。希赛菈走在队伍中间,不时施展侦测法术。伊尔达的手片刻不离剑柄,在队尾殿后。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气温也在不断提高。尽管精灵对极端温度的适应力很强,但一行人的额头也都沁出汗珠。曈胧小心翼翼,走得很慢,一直在用她的指尖和双眼检察墙壁有无异状。

有好几次,她示意希赛菈和伊尔达避开特定的台阶,或者远离某处墙壁。偶尔,她会背着伊尔达摆弄工具,解除陷阱或者结界,而这些防范措施就连接受了七十年魔法训练的伊尔

达也无法探明。她处理起魔法陷阱得心应手,让伊尔达靠自学得来的盗贼技能全无用武之地。他提醒自己,、稍后定要向她讨教一二。

跨出五十步后,台阶延伸到一个圆形的传达室,屋里有六道呈半圆形分布的加固橡木双扇门。伊尔达马上就因为不知该从何入手而烦恼,而曈胧却毫不迟疑。

“门上没做手脚,”她小声嘀咕,“也没上锁。真该批评一下主人的粗心。” 她当机立断,附耳于右手第二扇门。不一时,她点头示意希赛菈和伊尔达上前。“你怎么会认识路?”伊尔达拱眉问道。

希赛菈无声地打量曈胧。

“我……嗯……解释起来有点费时间。这么说吧,我感觉得到护手的存在。这是一种天赋,能指示宝物的方向,有点像魔法。”她打了个响指,见另外两人无动于衷,便干笑两声, “但不是魔法。”

“我对魔法很有研究,”希赛菈说,“我弟弟也不是生手。想找到尹罗瑟护手这种万中无一的宝贝,你事先一定得做调查,没错吧?”

“我还真不知道你也会运用奥艺。”曈胧更不理睬希赛菈,直接抢白了伊尔达一句。“我们是精灵啊,”他马上给自己找台阶下,“魔法就和本能差不多。”

“哟,我可没这本能,”曈胧冷冷地说,“身边有法师在我就难受。”

伊尔达憋红了脸,埋怨姐姐把他拉下水,让他在曈胧心里的地位降低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恼火,但这股无名火就是按不下去。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希赛菈说,“你怎么知道护手在哪儿?”

“回头再谈,”曈胧说道,“我们得抓紧。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在这里呆着,但我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让我联想到深渊,不过既然格拉兹特都安家了,也算是实至名归。”

“同意。”伊尔达说着瞄了眼希赛菈,后者咬着嘴唇,再不接茬。伊尔达走到门边,缓缓推开了门。

门内就是格拉兹特的献祭室。壁架上的照明火炬放出朦朦紫光,制造出虚幻的氛围;熏香与血的味道在空气中交缠;涂鸦刻坏了墙壁,描绘出一头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魔散播暴虐、引诱人类的图景;一方巨大的黑曜石祭坛位于大厅正中,祭坛边是成堆的骨头,祭坛之上的东西则闪着金属光芒,瞬间就让伊尔达看直了眼。

“尹罗瑟护手!”他大喜过望,叫出了声。要不是曈胧掩住他的嘴巴,估计伊尔达还要接着嚷嚷。

“冷静点,金皮仔。”她朝房间四周拱了拱尖翘的鼻子。

尽管提供的照明的光线不足,躺在祭坛周围、呼吸平缓的一群黑袍人却也依稀可辨。其中多数都衣冠不整,而且他们的肢体也毫不避讳地缠在一起。帽兜和阴影的阻碍令这些人的面容难以观察,不过精灵们确信他们都在睡觉。伊尔达想象得出仪式的实质内容,顿觉恶心。

“拿上东西,我们赶紧走吧。”伊尔达轻声说。

他们保持警觉,慢慢接近。希赛菈施法消去了脚步声后,一行人便专心避让脚下的异教徒。

他们走到中途,曈胧突然皱着眉抬起头。她停下脚步,伸手去抓伊尔达的肩膀,后者却快她一步没被捉到。结果,她只好拦下希赛菈。

“怎么了,贼?”希赛菈问。“那是个赝品。”曈胧答道。

伊尔达自始至终都在向前走,这时候已经到了祭坛脚下,全神贯注地观察祭坛上的护手。这只护手上并没有繁复的修饰,只被精心雕琢了三枚末端尖细的叶片。毫无疑问,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华美的精灵工艺品。

他用手指划出一道探测法术,搜索陷阱和结界。陷阱没有发现,但他看到了护手的灵光

——幻术灵光。或许这本身就是护手的属性,与它的防护效果有关。为了验证,他决定尝试施法驱散。他担心自己对奥艺的运用不够纯熟,会给这件威力无穷的遗宝留下永久性的损伤。但伊尔达还是开始吟唱法术。

“那护手,”曈昽说道,“是假的——伊尔达!”

希赛菈抓住了她的胳膊,“别妨碍他,”她的声音凭空增添了几分自信,“你还没折腾够吗?”

“但是,那是假货啊。”曈胧大惑不解。

希赛菈凑到曈胧耳边说了几个字,后者听完脸色大变,立刻抽出了细剑。

“伊尔达!”曈胧大喊。同时希赛菈开口示警:“那是陷阱!”接着便开始吟诵咒语。

全体邪教徒不约而同地翻身站起,抄起了焰刃匕首或焰形长剑。精灵们顿时被团团包围。同一时刻,伊尔达的驱散法术却达成了意想之外的效果:遗宝赝品被魔法能量包裹,逐

渐暗淡,枯萎,变成了一截人手。断手一跃而起,攥住他的手腕,宛如活物。伊尔达大惊失色,拼命挥动胳膊想甩掉那恶魔之爪,却徒劳无功。尽管有链甲衫的保护,但发黑的指甲还是嵌入了他的肌肤。

他咬牙念诵出一道能够摆脱魔爪的咒语,却在最后关头拔剑,挡下了手持焰形大剑袭来的壮硕邪教徒。伊尔达任由失效的法术消散,以侧移躲过一击,又运剑挡下另一击,但大剑的冲力却让他站立不稳。右臂的震荡与左臂残留的疼痛混合,令伊尔达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一名邪教徒从人群中杀出,将一柄焰形长剑对准了两名精灵女子。“投降就饶你们一命。”他的吼叫极其刺耳。

曈胧扬起左手,一弩正中他的眉心;她的右手则挺剑刺向希赛菈。法师的红宝石手镯光芒怒绽,而曈胧的黑色细剑则将这道保护希赛菈的金色屏障击碎。

希赛菈高举被电弧环绕的双手,将法术向前掷出。曈胧瞪大双眼,以侧空翻躲过闪电束。

暗红的电流从曈胧身边掠过,放翻了三个时运不济的异教徒。电流从冒烟的尸体上脱离, 重新窜向月精灵,可这次也被她以不可思议的灵巧动作闪开。错失目标的闪电迁怒于另一名恶魔仆从,把他变成了黑炭。

曈胧着地后,顺势从倒毙的异教徒身上翻过,恰好来得及在起身时挡下横挥而至的斧子。希赛菈的闪电在大厅里横冲直撞,直到被一名邪教徒唤出的黑色屏障完全吞没。

同时,伊尔达围着其中一名异教徒和另一人绕起了圈子。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反射般地再现了剑术训练中的流畅攻防,精妙地掌控着自己与两名对手的走位。伊尔达垫步后退, 引得贸然进攻的剑士一剑劈空。接着他一跃上前,先刺后撩,划开了邪教徒的黑斗篷。男子哀鸣倒地,显然是因为斗篷之下防护不足。

他在第二名剑士顶上来之前缓了口气,趁机看了一眼大厅战况,却因亲眼所见大惊失色。

邪教徒将希赛菈围在中心,正在砍削她的法术护盾,而希赛菈则不断催发可畏的魔法。伊尔达知道她无法杀退全部敌人,更何况外围还有数名邪教徒正在尝试反制她的法术。之前的连锁闪电是她最具威力的法术之一,而这道法术却没能达成既定目标:杀死曈胧。

曈胧在迟缓的异教徒中间腾挪舞动,不时用细剑招架不那么迟钝的攻击。她锻造精良的武器仿佛有生命一般,替她将棘手的攻势消于无形,而她的灵动步法则让敌人无从捉摸。伊尔达觉得那些出手打断曈胧独舞的异教徒异常惹人生厌。

也就是在这一瞥之间,伊尔达看见曈胧旋动手腕,化解了异教徒在短兵相接中挑飞她手中兵刃的危机,又在虚晃一招的同时横向跳开,一剑刺穿了敌人侧肋。

情势所迫,伊尔达不得已回头迎战。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平移避开对手的斩击,险些被剁成两半。

“伊尔达,”曈胧架开另一名邪教徒的焰形短剑,跳出战圈,“我们撤!”

“不行,”希赛菈已经大汗淋漓,“别听他的,伊尔达,”她再次施法,让五颗颜色各异的魔法球凭空出现,并围在她头顶旋转,“她把我们卖了!”

曈胧忿然低吼,高高架开一把兵刃,又递出一记疾刺,将敌人逼退。“叛变的是她!伊尔达别——”她后半句话被刀剑的锵鸣淹没。

伊尔达感到一阵晕眩:他该信谁,是从永聚岛一直陪他冒险至今的姐姐,还是牙尖嘴利、城府极深的女贼?

表面上的正确选项似乎一目了然,但伊尔达内心中的某种东西正在拒斥这一选择。他究竟该如何抉择?

曈胧替他做出了选择。在大厅出口前方,一名人脸猫相的教徒抬起胳膊,露出一条白皙的手臂。紧接着,她朝希赛菈的护盾释放出一团煞气。

“护手!”曈胧叫道。

藉跃起的冲势,她撞倒面前的敌人,却没有追击。

相反,她趁隙突围,直逼女性教徒头目。随着她的起步,阴影如斗篷般将她包围。

“拦住她,伊尔达!”希赛菈在施法间歇大喊。她从腰包中抽出魔杖一点,朝曈胧放出赭黄色的射线,却命中了恶魔教徒,将他烧成一滩肉泥。“别让她跑了!”

一名邪教徒挡住去路,可曈胧并不停步,反而跃入他脚下的阴影,并于十步之外的出口旁重新出现。

影舞者,伊尔达心想,她还真是让人惊喜不断。

伊尔达将敌人撞到石柱上,借机跟在曈胧身后,并不恋战。在门口,他们被邪教首领和一名执矛的孔武大汉截住。

曈胧如捕猎的灵狐般纵身扑倒女性头目,直取她手上的护腕。头目的护卫回矛便刺。“不!”伊尔达挺身上前,这声喊叫令希赛菈不禁侧目。

接下来伊尔达目睹了难以置信的一幕。他的脑海中先是回荡着曈胧的吃吃轻笑,那声音宛如少女。

曈胧牢牢抓着刺入左胸的长矛,站了起来。长矛把她顶到墙上,而她却蓦然睁开双目, 嘴角呕血。

伊尔达感到视线模糊,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他挥剑冲向执矛人,逼得对方踉跄坐倒,又补上一记重斩,几乎连皮带骨砍下他的右臂。恶党怒吼,朝伊尔达吐了一口唾沫,但马上被日精灵一剑扎透胸膛。

曈胧全无生气地靠着墙,脸色比以往更显苍白。伊尔达撇下委顿的尸首,把曈胧身上的长矛往外拔。

曈胧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比起吃痛更像埋怨的轻呼,“就不能慢点,”她斥责道,“疼啊。”

伊尔达愣住了,他以为月精灵就算没死也肯定救不活,可她却还能说话,而且冷静如常。

曈胧在他拔矛时疼得直哼哼,她的鲜血汨汨流出。看起来长矛没有伤及任何重要器官, 伊尔达实在不理解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快,”她催促道,“我们得——”

“叛徒!”希赛菈用意念朝他们击发五颗魔法球,又转而施展另一道法术。

伊尔达喊了声“小心”,用身体护住曈胧。魔法球砸在他的后背,火焰、强酸、闪电和音波接连发难。蓝色法球绕开了他的躯体,带着冰冷的能量命中了曈胧的肩膀。然而,女贼的一枚戒指幽幽发光,屏蔽了致命的寒冷。伊尔达咬牙瘫在她身上。

“赶紧起来,”曈胧把伊尔达的胳膊搭在肩上,在楼梯前说了一句,“别抬头!” 他们朝出口跑了起来。

“站住!”希赛菈喊道。

她含怨念完秘语,布下一道火环将大厅与出口隔离。不过曈胧和伊尔达早就撞开橡木门跑了出去。

“伊尔达!”希赛菈最后的嘶吼回荡不息。

火环之外,两名精灵一动不动地靠在传达室墙上,努力理清思绪。伊尔达回过神,望入阻挡了邪教徒的火焰,张口道:“希赛菈。”

曈胧要说的却是另一回事。

“走吧。”她拖着伊尔达远离骚动。后者浑身作痛,站立不稳,如果不是曈胧扶着,估计已经委顿摔倒。

“刚才怎么回事,”伊尔达问,“我以为你死了!”

“艾瑞文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死,”曈胧咬牙扛着伊尔达上楼梯,显然也疼痛难忍,但至少还能走路。

“艾瑞文……”伊尔达呆住了,“艾瑞文•伊莱赛尔?精族游艺官?”

“黑弓在上,金皮仔,”曈胧骂了一声,好容易又迈出一步,“你平常一顿都吃多少啊?”伊尔达忍痛对曈胧施法,提高她的力量,以便让她行动更加自如。

突然增大的力气令她来不及収回手劲。伊尔达整个人都被掀了起来,一头撞在通道顶端, 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希赛菈悲痛欲绝,将双手垂在身侧。她仿佛自暴自弃般解除了全部防御,只留下一道法术将敌人阻挡在五呎之外。她站在大厅中心的祭坛下,形单影只,备感虚弱。

但邪教徒并未立刻对她下手,反而架起武器保持距离。不过希赛菈知道,只要自己露出破绽,就会血溅当场。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怪响,刚开始声音很弱,但音量逐渐提高,直到响彻整间大厅。是希赛菈的笑声。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在场的所有恶魔仆从都打了个冷战。没人敢开口挖苦她,因为毫无疑问她已经疯了。

希赛菈收起了狂笑,目中无人地仰起脸,“你们的头目是谁,”她问,“这里谁说了算?”一个浑身肌肉的壮汉上前一步,“是我,”他说,“你算哪根……”

一束琥珀色光线从希赛菈手掌射出,正中邪教徒胸口,后者上身眨眼之间就多出一个大洞。他在极度的痛苦中弯下上身,却对肉体的急速消弭束手无策。不一会,他就变成了一堆粉尘。

“到底谁说了算?”希赛菈问。

先前站在门口、戴着护手的的女子走上前来。她掀开兜帽,露出野猫一般生着红发的脸。她丰满的躯体令人欲望高涨,带着致命的魅力。

“我是蕾丝安娜,格拉兹特选民。你是谁,竟敢在这里放肆?”

“一个注定要主宰而非顺从的人。”希赛菈回答,“你投不投降?” 蕾丝安娜仰天大笑。

日精灵向她掷出一条黑色的衰弱光线,但蕾丝安娜从项坠唤出防护结界,将射线偏折。“你想开打吗,精灵?”

希赛菈置之一笑。

“很好,”教徒头目说,“认栽吧。”

她感到蕾丝安娜的暗示法术在侵蚀自己的心智,像强盗的割喉刀一样剖开了自己的精神。希赛菈察觉了蕾丝安娜的意识之光,理解了眼前的情况:对方的主人是一名精通心灵操

纵的强大魔王,并且它还能够赐予信徒读心等黑暗力量。强大的黑暗力量。希赛菈弯起嘴角。

蕾丝安娜发现自己的力量被反转后大吃一惊。希赛菈不仅抵抗了魔王选民的操控,还用自己的控制法术回敬了对方。

蕾丝安娜趴在地上,一边抓挠地板一边干吼,她施加于自身的幻术也烟消云散。诱惑的女性躯体变为粗壮的躯干,匀称的大腿变成狮子的后腿,精致的双手化为利爪。她的面庞色调变身,长出长毛,分明就是一张狮子的脸。幻术解除之后,人身狮惊恐地望着希赛菈。

“到底谁说了算?”希赛菈又问。

人身狮起身,复又跪下。周围的邪教徒顺从地依样行事。希赛菈听到蕾丝安娜向魔王献上祷词,体会到了格拉兹特对她那颗黑心的渴求。透过精神联线,她因窥伺了恶魔之王的力量而浑身发抖。

邪恶的伪装机关算尽,居然藏身于最为光鲜耀眼的肉体中。

“是你。”蕾丝安娜微微扬起嘴角。

日精灵醒来之后,感受到了身边的明亮和温暖。他缓缓意识到自己裸身躺在宽阔柔软的床铺上,一只温暖的手正抚着他的额头。他抬眼看到一条白皙的手臂,看到一名灰色瞳眸的黑发女子正低头对他微笑。

伊尔达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回到了永聚岛。

然后他想起了异教徒、地下巢穴、希赛菈令人心痛的呼唤,不由得张大了嘴。他想起身披白色亵衣的精灵女子就是曈胧。

“别怕,”她说,“没事了。我在锤斧客栈租了个房间,现在你身边的矮人足够组成一支让伊尔明斯特都不敢莽撞出手的军队。没人会找到这儿来。”

伊尔达半撑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咧嘴。他又伸出胳膊去够床边的上衣,结果被曈胧挪过来的身体挡住,伸手的手 也被她两手握住。良久,她手一推,让伊尔达重新躺到枕头上,然后闪身退开。

“别捣乱,我要——”

“亮闪闪,你现在一碰就倒,连楼梯都爬不得,更别提和一群邪教徒拼命。”曈胧以近乎训斥的口吻说道。

“可——”

“我费那么大劲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再去作践自己。”她上下打量他一回,暧昧地弯起了嘴角,看得伊尔达莫名兴奋,“留下疤就可惜了。”

他撇开杂念,“离我远点,骗子,”他怒道,“你居然对希赛菈见死不救!”

“你说什么傻话,”曈胧道,“出卖你的是她才对,而且在神殿她都认了。我告诉她护手是假的,她回答说她早知道。”

“你撒谎。”

“就知道你不信,”曈胧说,“那好,你想问什么尽管问,这次我保证知无不言。”

“嗬,女贼的坦白,”伊尔达讽刺她,“实在找不到比这更靠得住的证词了。好吧,第一个问题是,你到底叫什么?”

“曈胧之狐,我说过了。”

“真名,”伊尔达纠正。

“换个问题行不行。”

伊尔达皱眉,“行,是真的吗?”

“什么‘是真的吗’?”

“你和恶魔教众合谋的事。不然你怎么知道护手所在的位置,怎么什么都知道?”

曈胧翻了个白眼,“我可以讲出来,但你信吗?说了这么多话,看了这么多证据,你不还是相信你的姐姐,怀疑我这个贼?”

“讲吧,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看?”伊尔达说。

“好,”曈胧道,“你问我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对吧——不是!荒唐!他们只知道追求力量、崇拜邪恶、蛊惑人心,没一点儿幽默感。恶魔太无聊了,你几时听过魔王讲笑话,没听过吧?当然了,你根本没见过恶魔,所以听我说,格拉兹特和奥喀斯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死板古板呆板,惟一比他们糟糕的只有大魔鬼,尤其是梅菲斯特费雷思……”

“你扯得好像有点远。”伊尔达道。

“啊?哦,对了……”曈胧说,“我当然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也几乎没有往来。”她耸肩,“只不过嘛,偶尔会接手几件小差事,像是偷东西啦,还有比如……嗯,怎么说呢,比如这个。”她露出右臂上的护手,“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早就把冕王尹罗瑟的护手偷出来了?”伊尔达问,“谁让你去的?”

“没有谁,”曈胧道,“冕王尹罗瑟本人而已。他和他的双剑一起炸成了飞灰,这你知道。个中原因也不难想象:护手丢了,憋屈死了,死不瞑目哇。”

伊尔达脸色变白,目瞪口呆。

“玩笑啦,玩笑,”曈胧说,“你该看看自己的表情,简直是无价之宝,”她开怀笑道, “虽然无价的东西并不存在就是了。”

日精灵咽了一口唾沫。他坐直上身,拉高被单,“可是,可是——”他反驳道,“伸张正义是无价的,你的灵魂是无价的。还是说,你已经把灵魂卖了,换取智慧和美貌?”

以足够让任一决斗家自我标榜的华丽手法,曈胧一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完全把对伊尔达身体状况的关切抛诸脑后。

“轮不到你来说,”她说,“我可没在永聚岛的大树下乘过凉,你们这些公子哥的那种非黑即白的正义感我受不起。”

伊尔达正要还嘴,她却不依不饶。

“费伦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你们自以为是的大撤退……哼,不如说是大溃逃!因为看到另一个种族活得更有激情,更加充实,你们心里憋闷,所以就夹着尾巴逃了。”

“不、不、不过……”伊尔达说什么都没法打断她。

“你们这些自大狂,书呆子……学究!对,你们根本不懂生活,你们想象不到人类的视野有多宽广,你们害怕人类,因为你们不敢像他们一样活得有朝气。他们不以单纯的善恶荣辱评判生活,他们天生就懂得什么是激情,什么是美,什么是爱!我敢说你们这些日精灵根本就……”

这次伊尔达终于打断了她,而且采取的手段是吻她。两人都吃了一惊,曈胧更是一反常态地哑了火。

伊尔达移开嘴,“抱歉,”他说,“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

曈胧像母狮般突然出击,用嘴唇把他的话堵回肚子里,送上柔情无限的热吻。伊尔达被她推入羽绒床垫,气息不继,却并不抵触。受到体内涌动的热流刺激,伊尔达的伤痛仿佛不治自愈。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伊尔达以前也和女人共度春宵,但从没有哪个表现得如此急迫, 如此激烈……

曈胧以唇舌轻扯他的嘴唇,坐起上身,用热情难掩的眼神看着他,“昨夜以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在你不发牢骚的时候吻上来会是什么感觉,”她以独有的风格揶揄道,“看来我没猜错。”她手腕一抖,拉开系绳,脱掉上衣。

伊尔达努力眨眼,试图让头脑冷静。他神志恍惚地说:“但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

“好得不得了。”她刷地甩开一头长发。

伊尔达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希赛菈在黑暗中醒来。

尽管具有暗中视物的能力,这里对她而言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闷热的空气贴在她的皮肤上,她知道自己不着寸缕。她并不感觉冷,反倒热得大汗淋漓。她想抬手去擦额头的汗水,结果发现手不能动:有人把她的手脚都用铁链锁住了。

希赛菈想要喊叫,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在喊。她的血液仿佛在燃烧,胸口也随着急促的呼吸快速上下起伏。

她正躺在格拉兹特的祭坛上。

她以为这里寂然无声,只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后来才在心跳之外听到咚咚的敲击声。她看不到,只是觉得有人在打鼓,并且凭直觉感知到鼓面的材料是智慧生物的皮。她的挣扎更趋激烈。

她极力镇静下来。没什么可惊讶的,她自己选了这条路,而且正走在路上。吟诵声响起。

低沉如鬼魅的邪秽吟咏来自四面八方。她听出那是深渊语,却被人为修改过,就好像幽幽黑幕扭曲了他们的语言。

仿佛收到信号一般,咏唱的音量骤然拔高,于是她专心辨析词句。堕落的暴行像糖塑的匕首一样蹭着她的耳朵。希赛菈不禁觉得胃袋抽出,手指发抖。

“萨,格拉兹特,萨扎,萨扎,”他们诵道,“格拉兹特,萨扎,若萨扎!萨扎,若萨扎!”

吾王格拉兹特,降临,降临吧,希赛菈默念,格拉兹特享用我们的生命,将领吧,享用我们……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渐渐地,黑暗更显幽深,温度不断提高,空气更加沉闷。她开始意识到,一对泛着绿光的白眼球正在黑种俯视。

希赛菈的神智于此刻不再清醒。她在法师对决中至今未逢敌手,从未遇到过名副其实的危机,素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然而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感知了内心中的恐慌。

她一贯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次她的防线完全崩溃。恐惧感渐次增强,仿佛刽子手的砍刀般无情涌来。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使出吃奶的力气避让。她无法思考,全部的力量和自傲都在这一瞬间消散。

然后她看到了他,瞬间无法呼吸。

一方黑色的坚实胸膛和一双强健的公羊腿居高临下出现在她眼前。强壮的臂膀张开,似乎在向黑暗索求力量,以便达成魔王的意愿。他的脸棱角分明,如精灵王爵般坚毅俊美,并且混杂了杀人狂魔特有的残暴邪恶。当然,他并非精灵,甚至不是凡类。她的思绪在战栗中翻滚,身体迎合欲望扭动。希赛菈至今从未与谁有过肌肤之亲,也根本没亲近过谁。

然后他笑了,她连灵魂都被笑容勾去。

一只六指的手掌悬在她的胴体之上,希赛菈因其触碰退缩,但又渴望被抚摸。格拉兹特朝她俯下身,希赛菈的身体也向他靠近。

他用一根手指轻按她的前额,沿着那里挪到脸上。在唇边逗留片刻后,手指探入她口中。他的手指混有蜜、血和香灰的味道。接着,她的喉咙、胸口与小腹也都被一一探索。

魔王停了下来,咧嘴一笑。

他匀出十二根手指中的两根,希赛菈的自制力彻底消融。

她让自己对他完全开放,不然她的选择惟有逃跑。不对,现在她不能动弹,不能思考, 只能够屈从于体内的欲火。

魔王手一挥,希赛菈感觉同时被一百只手抓住。在她理解现状之前,邪教徒一拥而上将她翻了个身。

格拉兹特继续在她的皮肤上滑动手指,希赛菈的肌体因他而悸动。他的手指轻触她的臀部,停在她背脊的凹窝。她感到堕落的灼烫印记正被烙在肌肤上,便低声惊呼,翻身与他对视。不过太晚了,烙印一经完成就再也无法消除。

“你是我的,希赛菈·纳瑟兰,”格拉兹特说道,“接受我的烙印,接受事实。你是我的。”

他将嘴唇印在她的唇上。希赛菈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定身般无从避让。她无法自控, 而且不能自拔。

“我是您的!”她粗重地喘息。

希赛菈陷入了未尝经历的迷醉与狂喜:邪恶的极乐。

与曈胧共度沉冥之后的早晨,伊尔达系好精灵锁子甲的带扣,恰好看到曈胧穿上了她那件黑色窄袖上衣,不由得因她背部与髋部的玲珑曲线赞叹不已。昨晚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在她有如凝脂的腰间肌肤之上,伊尔达发现了一缕金光,好像是一个印记。他上前一步, 眨眼细察。原来那并不是反光,而是一颗辐散出八条非对称光束的星星,这些金色光束像利剑一样陷入了她的皮肤。

伊尔达以情人才能领会心血来潮溜到曈胧身后,将她揽在怀里。女贼俏皮地抿嘴一乐, 在他臂膀中扭来扭去,还反手去抓他的屁股。

他不想被她岔开话题,便沿着她的脊梁摸向那颗星星。

“这是什么?”他将手掌覆于其上,感到如电流一般的能量传来,顿时全身麻痹。

曈胧像挣脱镣铐般甩开他的胳膊,从他的怀抱中逃出。她转过身,眼神中暗藏杀意,抬手摸向腰间,似乎想要拔剑出来。

伊尔达仃立无言,曈胧则颤抖着挺直身体。

“艾瑞文·伊莱赛尔的印记,”她说,“他的女信徒身上都有。”

“胎记?”

她露出招牌笑容,“是赠礼,”她说,“对我的一腔热情消退之后,艾瑞文就让我自立门户,不过他似乎不怎么赞同我俩共度春宵。”

伊尔达干眨眼,“你、你是说,”他又开始结巴,“你和……和神睡过?”

“他总是叫我小月弓,”她说,“大概是性幻想?”

伊尔达觉得胸闷气短,“你,你开玩笑的吧!” 曈胧一笑,上前在他颊边轻轻一吻。

“是不是觉得自己三生有幸啊?”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走开,又折了回来,“喔, 对了。他比你的功夫好多了。”

伊尔达脸红到了脖子根,“多练练我也行。”

她眼神妖冶,“不敢苟同。”

下午,两名精灵回到通往地下神殿的阶梯处。曈胧之前本不同意,但耐不住伊尔达苦苦哀求。后者觉得在放弃之前,至少应该尝试组织一次营救。

他们发现门开着,通道也无人看守,献祭过智能种族的血腥味也稍微淡了一些——总感觉空空荡荡的。伊尔达心中不由燃起了一丝希望。

会不会希赛菈解决了那些邪教徒?说不定她逃掉了!

他们一个人也没见到,恶党巢穴的门四敞大开,地下室也空无一物。因为昨天的骚乱, 通向献祭大厅的门闩着。虽然曈胧劝他回头,但打定主意的伊尔达却径直过去推开了门。

大厅是空的,其中的邪气一丝不剩,献祭的痕迹无处可寻,惟有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影面朝他们,居身其间。她拉开黑色兜帽,露出铜色的熟悉脸庞。

“姐姐!”伊尔达大喊一声,抬脚就要冲上去。

希赛菈做手势阻止了他,就好像他撞到了隐形的墙壁。伊尔达本能地伸手去握剑柄。

“弟弟,”希赛菈用通用语开口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明白,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背朝二人,任由袍子沿后背滑落。

她后腰上印着恶魔的符记:一只长了六根指头的手掌。这是她新主人的私人记号。“你,”伊尔达倒吸一口凉气,“你居然加入他们了!”

“闭嘴,听我说,”希赛菈的声音像尖刀般刺入他的身体,而她身上邪恶的魅力却不断向外散发,“我这些年一直活在你的影子里,帮你完成任务,帮你重拾荣誉。我已经受够了,弟弟。我要走自己的路,追寻力量的黑暗道路。你也必须做出选择。”

“选择?”

“护手,还是我,”希赛菈指着曈胧腕上的银色护手,“对你而言,哪件才是至宝?你的荣誉和使命,还是你的血脉亲族?选吧。”

或许是傲慢作祟,或许是无力应对变故的优柔使然,或许……是因为曈胧。结果,伊尔达还是无法决断。

希赛菈颔首,几乎难以觉察地叹息一声,“你已经选了,”她说,“世间果然没有什么兄妹姐弟之情。”

“等等——”

“别了,伊尔达,”希赛菈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想与你为敌, 但我发誓,如果你敢跟着我,我也就不再跟你讲什么亲族情分。”说完,她消失在一团黑色蒸汽中。

“别走!”伊尔达叫道,但希赛菈已不知去向。

他在她站过的位置苦苦搜索,却连希赛菈一丝一毫的踪迹都找不到。他回头望向曈胧, 后者能做的只是耸耸肩。伊尔达挥拳砸在空空如也的祭台上,发出深及灵魂的悲号。

怒火中烧的伊尔达慢慢起身,扬起下巴,眼神冰冷,“现在怎么办?”他又变回来往日那个倨傲的精灵公子。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曈胧抱住他,献上深情一吻,“和我走吧,”她说,“我们把护手卖掉,先赚上一票。况且,我也需要一个搭档。”伊尔达移开视线,任由曈胧把头靠上肩头,“别管你的姐姐了。她选择了自己的路,你不欠她什么。”

“不行,”伊尔达说,“不行,我做不到。” 曈胧张口欲言,但伊尔达回以一吻,打断了她。

“跟我走,”伊尔达道,“我必须去,而你可以帮我,帮我救出姐姐。”

曈胧良久不语。等到她终于开口时,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就像一阵清风,“想对我提这个要求,你还不够格。”

“但我爱你,”伊尔达说,“这难道没意义?” 曈胧嘴角一弯,她的眼神飘向远方。

他们当晚又在一起过夜,好像初遇一般将对方拥在怀中。

太阳吻别了东方的地平线,天还是亮了。伊尔达从沉冥中收敛心神,而曈胧已不在身边。伊尔达独自躺着,尽管心中好像被挖空一样,但他却并不觉得意外。

对伊尔达而言,接下来的数个世纪已注定空虚寂寥。

地上的一道银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的链甲衫下有什么么东西。伊尔达将甲胄拨开, 顿时目瞪口呆。眼前就是长久失落的遗宝,尹罗瑟护手。

护手内附一张羊皮纸字条,写着五个字。

不过五个由通用语书写的文字,在伊尔达眼中,其寓意深比大海。上面写着:“珍重,勿忘我。”
伊尔达合上双眼,却止不住泪水。

注释:

① 指柯瑞隆

② 齐普(Keep)取自店主(Innkeeper)一词

③ 新月之弓即纳萨拉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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