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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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尔瓦嘉在洞穴里焦急等待着。尽管周边的环境并不适合移动,但他无法让自己停止来回踱步。这里非常平和,漆黑,孤立,寂静。唯一的声音是他心脏的振动和轻柔的呼吸。墙里镶嵌的黑石水晶创造出的绝对黑暗包裹着他,即便他右手表面如阴影般舞动的黯火也被这片黑暗吞噬。然而这股黯火也无法让他的内心完全平静下来。

现在是冬至的晚上——一年中夜晚持续时间最长的日子——很快就要到午夜了——计划开始的时间马上就要来临。再过片刻,伍兹(Urz),梵达(Valdar)和萨佐拉克就会带着囚禁有灵魂的面具到来,而法术仪式也即将启动。

根据占星家所述,今晚午夜,托瑞尔的阴影将把月亮完全笼罩,形成月全食。在一年中夜晚最长一天的子夜,伊莉丝翠的神圣象征将被阴影完全吞噬。

玛尔瓦嘉凝视着那个不足餐盘大小的浮碟,圆碟悬浮在他腰部高的半空。浮碟上放着他用将近一个世纪时间才找到的珍宝——一张远古伊利瑟尔帝国的神术卷轴。卷轴由银箔制成,在古老的神殿遗迹里存放了万年,卷轴边缘已经破损,银箔上也出现了一些黑色斑驳。犹如一片风干的树叶,卷轴布满深深的褶皱,但是上面由已经消失了的伊利瑟尔帝国高阶女祭司用远古艾斯普汝阿语(Espruar)写成的文字还清晰可辨。

玛尔瓦嘉伸出食指碰触这些文字,心中默念。当时机到来,他和其他成功偷到灵魂的夜之影就会大声读出这些文字,激活卷轴上的法术。

玛尔瓦嘉品味着心中的讽刺。这个卷轴本是用来创造一扇连接罗丝神域和阿梵多的异界之门,让蛛后可以向席尔德琳发起第二次攻击。然而这个计划一直没有实施——或许是因为卷轴创造出来的时间是第四次皇冠战争末期,正好在斯尔·泰尔·奎斯尔被转变成卓尔并遭驱赶到地底之前不久。

现在卷轴将被罗丝的敌人用来增强他们神祇的力量。在杀死伊莉丝翠之后,维瑞雯就能秘密继承女神的神职,将她的信徒纳入自己怀抱。夜空下所有的卓尔——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将皈依同一位神祇。

信徒的增加会让维瑞雯变得更强,他最后将向罗丝发起攻击,终结蛛后多年以来的统治。

这个想法让玛尔瓦嘉兴奋得全身发热。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只恶魔般的生物先是困住后又复活自己的那段记忆,让玛尔瓦嘉重新平复了下来。战栗。当那个恶魔般的生物攻击他时,他怀疑这是罗丝派来的奴仆,但当它复活了自己,他又不太确定了。之后他推测那个生物一定是席文塔姆的造物,但席文塔林予以了否认,于是他又重新怀疑这一切是罗丝的安排。蛛后当然乐意让玛尔瓦嘉活着继续进行刺杀伊莉丝翠的计划,这根本毫无疑问,但罗丝涉入这一能够增强维瑞雯力量的行动的想法让玛尔瓦嘉心神不安。

他把这一切抛到脑后。他不能够让自己在关键时刻被这些想法干扰。他必须把所有心神放在法术仪式上。

他闭上双眼深吸口气,感受着这片与世隔绝空间里如涟漪般来回波动的隐形能量。洞穴里的空气已开始变得浑浊,不能长时间支撑生物呼吸。但至少能坚持一个晚上,而一个晚上已完全足够。

空气中传来的轻响预示着另一位牧师的到来。玛尔瓦嘉转身看到了伍兹,面具上的红色双眼闪着微光。他的表情充满了渴望,剪得很短的头发竖立在头皮,仿佛刚打了一个寒颤。一把宽刃匕首插在身后,身上穿着黑布内衫和长裤,长裤裤腿和膝盖处已明显磨损。他看上去更像一个苦工而不是刺客,但这种天然的伪装正是他的优势。伍兹用多条罗丝女祭司的性命多次赢得了维瑞雯的亲睐。

“黑之祝福,”玛尔瓦嘉低声问候。

伍兹躬身低头,表示对玛尔瓦嘉高阶祭司身份的尊重。

“得手了么?”玛尔瓦嘉问道。

伍兹摸了摸面具,做了一个工作完成的手势。“她很难缠,打断了我两根肋骨,还差点斩断我一只手。”他举起右手,给玛尔瓦嘉展示手腕上的灰色伤痕,这道伤痕紧挨着一块以前留下的烧伤伤疤。

然后他摇了摇手指。“现在已经恢复如初,赞美维瑞雯。我最后还是把匕首刺进了她的要害,然后吸走灵魂迅速离开。她死前发出的声响让灰色森林混乱得像被打翻的蜂巢。”

玛尔瓦嘉心不在焉的听着。伍兹带着蕴含灵魂的面具准时到达,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杰勒家族的刺客大步走向浮碟,硬底鞋踩在镶满水晶的地面嘎吱作响。

“我是第一个到的?”

“你总是第一个到的。我就知道没选错人。”

两个男性互相紧扣双臂——一个地表精灵用来相互祝贺的手势。伍兹粗暴而用力的握着玛尔瓦嘉的前臂,玛尔瓦嘉回之以同样的力道,然后松开。

伍兹缩了缩眼。“其他人呢?”

话音刚落,梵达出现在洞穴。这个体型修长的男性像灵猫般轻巧的落在水晶地面,手里握着一把还滴着鲜血的匕首。他朝两人点点头,从魔斗篷口袋里掏出一块有刺绣的布料擦拭匕首,狭长的双眼透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抱歉来晚了。我被一件私事耽搁了。现在已经了结。”

说完他将擦拭完毕的匕首插回手腕上的护套。他另一只手臂上挂着一把手弩,魔斗篷的带子上系着绞杀索。他用优雅得足以让酒吧舞女汗颜的姿势,脚步无声的走在水晶地面。他在一个与两名同伴距离相等的地方停下来,选了一个弩箭太近射不到匕首太远够不着的安全位置。

玛尔瓦嘉轻眯了下眼。梵达对他们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对他也保有一丝警惕,但相互信任是完成魔法仪式的必须条件。

梵达斜着头,无声默念卷轴上的文字。伍兹双臂叠在胸前,默默打量着洞穴。玛尔瓦嘉焦躁的单脚轻叩地面,等待午夜降临。子夜逼近——玛尔瓦嘉给同伴设置的最后到达时间已到——而萨佐拉克仍未出现。玛尔瓦嘉开始好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四个牧师——加上四个灵魂——可以让法术仪式成功率更高,但看来萨佐拉克让他失望了。或者——玛尔瓦嘉心中忽然浮现一个充满恶意的想法——一个让他很快就抛诸脑后的想法——梵达匕首上的血说不定就是萨佐拉克的,毕竟少一个人参与,就少一个人分享奖励。

玛尔瓦嘉不再去想萨佐拉克。只要他们三个能够合作好,就没关系。

“马上就到午夜,”他对其他两人说道。“我们必须开始了。”

他转向浮碟面对卷轴,然后指出另外两人应该站的方位,伍兹在右,梵达在左。伍兹毫不犹豫的走到自己位置,梵达也优雅的向自己的方位走去。

“我将和维瑞雯取得联系,收到我的讯号,我们就开始诵读。记住一定不要读太快或太慢。我们——”

洞穴里忽然响起一声惊呼。一个卓尔男性手脚乱舞的从半空跌落。他出现的位置离地面有十几步高,几乎没有留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快撞到地面时才止住跌势,他用无比难看的姿势浮在空中,手忙脚乱的用脚试着碰触高低不平的水晶地面。总算站稳后,他开始整理凌乱的衣服。

“萨佐拉克!”伍兹喊道。“你来的刚刚好。我们马上就要不管你直接开始了。”

“抱歉,”这个戴着面具的新来者说道。“我的计算一定出了点差错。我忘了这个地方有多大。”他看了下四周点点头。“黑之祝福,真是完美的夜晚。”

玛尔瓦嘉皱起眉。萨佐拉克看上去……有点奇怪。有一瞬间玛尔瓦嘉有种抽出匕首捅过去的冲动。对了,是声音。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更加沙哑,还透出一丝紧张。除此之外萨佐拉克平常惯用的身体语言也不见踪影。他上身向前微斜,这种姿势会让戴在下半脸颊的面具离嘴唇和下巴稍远,似乎他不愿意和面具接触一样。

仿佛看穿了玛尔瓦嘉的想法,萨佐拉克伸出手摸了摸喉头。“那个婊子用一个法术,把她受到的伤害转移到了我身上。”他发出沙哑的笑声。“我差点把自己勒死。”

伍兹笑了起来。

“蠢材。”梵达低声评价。

玛尔瓦嘉仍皱着眉。“我从不知道还有这种魔法。”

“我以前也不知道,”萨佐拉克耸耸肩。“一定是那帮女祭司新研究出的法术。”他把手从喉咙放下。“但我还是捕获到了一个灵魂。”

这是一个奇怪的用词。“捕获”,而不是“窃取”。有什么不对劲。玛尔瓦嘉本不愿意散播猜忌——梵达本就不信任他们——但他越来越觉得面前的萨佐拉克不是原来那个。他悄悄把手伸到一边,用只有萨佐拉克才能看到的手语比划。我知道你是谁。

萨佐拉克僵了一下。接下来的几个心跳里周围一片寂静。然后他吐出口气。“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知道了我的姐姐。没错。赛伊尔是一名伊莉丝翠的祭司,但我向你保证,玛尔瓦嘉,我不是。”

梵达阴森森一笑。“你不是一个祭司?”他上下打量着萨佐拉克的身体。“这再明显不过了。”

萨佐拉克毫不退缩的与梵达对视。“如果你觉得我是伪装的,可以对我用侦测魔法。”他用手比了比自己身体。“你现在看到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伍兹的视线在萨佐拉克和玛尔瓦嘉身上来回移动。他一只手已经举起,手指微动随时准备施法。他在等玛尔瓦嘉下达攻击命令。“他姐姐是伊莉丝翠的女祭司?”

“一个死掉的女祭司。”萨佐拉克接过话。他笑道。“几年前被一个扮成皈依者的罗丝女祭司宰掉了,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也不是一个吻蛛者。”他摊开双臂。“来吧,检查我。”

玛尔瓦嘉没有客气,飞快的念出两个法术。面具上散发出让人不快的银光显示里面确实囚禁着一个灵魂。相比之下,萨佐拉克身上发出的灵光则是暗褐色。

玛尔瓦嘉松了口气。原来自己搞错了。那确实是萨佐拉克。他差点让自己的疑心毁了一切。他握住伍兹的手臂。

“好了,放松,”他告诉伍兹。然后她转向萨佐拉克。“站到你的位置,”他命令。“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现在马上开始。”

萨佐拉克走近浮碟,犹豫了片刻然后站到伍兹身边。

玛尔瓦嘉挥了挥手,浮碟漂浮到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卷轴上文字的位置。他早前用来召唤黯火的法术已经失效,所以他重新吟唱祷文,让指尖再次浮现几点只能被黑暗视觉察觉到的黑暗火苗。

“当我的手指放到页码之上,”他提示道,“就开始诵读。”

说完,他让魔法黑暗把自己头部包裹,屏住呼吸,将心灵集中到面具。他开始祈祷,手指同时舞动。“蒙面之主,黑夜之神,灵魂之影。在这最长的夜晚,请倾听我的祈祷。您最忠诚的夜之影正准备创造一扇通往伊莉丝翠神域的异界之门。蒙面之主,您是否已准备好?我们是否应该继续?”

和往常一样,反馈很快以潜行的脚步声降临。一开始没有任何东西,片刻之后后方传来一声呼吸般轻细的耳语。玛尔瓦嘉感到一个存在轻柔的滑进他的感官。他意识到而不是看到,一对眼睛凝视着他的肩膀。这双漆黑的眼睛里夹杂则一丝丝银点。两把武器同样散发着绝对的黑暗和微弱的银光——长剑夜影(Night Shadow)和短剑烁银(Silverflash)。斗篷随着神祇的旋转而旋转,留下一片星光般的残影。维瑞雯双眼凝视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出声,如剑刃的破空声。

“是。”

玛尔瓦嘉笑了。浑身被兴奋包围,手臂上汗毛纷纷竖起。他张开双眼,驱散魔法黑暗,手指放到卷轴上。他听到身旁牧师齐吸了口气准备大声诵念。

忽然,他的右边爆发出一股耀眼的光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一束闪电击打在伍兹胸前,然后又折射向玛尔瓦嘉和梵达。玛尔瓦嘉的胸膛也被击中,一阵阵剧痛袭来,鼻腔充满了肉被烧焦的味道。就在他和梵达蜷缩在地急速喘气时,萨佐拉克一把扯下伍兹的面具。另一只手猛拍伍兹后背同时大声吟唱。当面具缓缓落下,伍兹全身硬直的倒下,发出一声巨响。萨佐拉克迅速转身,从袖子里抖出一根魔杖飞快抓在手里。

“叛徒!”玛尔瓦嘉喘气道。

萨佐拉克用魔杖对着卷轴。玛尔瓦嘉狂怒着朝他扑去。拳头在魔杖刚激活时砸了上去,大量冰屑射进地面,激起大片水晶。

“法瑞格英(Faer’ghinn)!”玛尔瓦嘉不顾嘴唇的鲜血和伤口嘶声吼道。

魔杖立刻变成无用的短棒。

带着破空声,有东西从玛尔瓦嘉耳旁擦过——梵达手弩射出的弩箭。弩箭撞上一面隐形的护盾,从萨佐克拉肩膀滑落。弩箭只差一点点就射中自己,玛尔瓦嘉心中忽然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梵达和萨佐克拉是同伙?难道他们两人打算把卷轴据为己有?不对,那把魔杖射出的冰屑足以毁灭卷轴。

那个叛徒手指轻弹,口袋里一个小东西自动跃到手中——一大块布满银点的琥珀。一个法术材料,玛尔瓦嘉立刻意识到。他没猜错,很快第二道闪电束就撞上胸口把他撞倒。后背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镶嵌在地上的水晶。他被打得背心着地躺在地面。

尽管被强光刺的炫目,他还是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梵达又射出一支弩箭,这次成功命中,插进了法师的肩膀。法师踉跄后退了几步,以一记法术回击。一束柱形火焰从梵达头上落下将他笼罩。很快他的头发和衣服就被点燃。咆哮的火焰向内部挤压,接着梵达忽然消失。他在法师背后再度出现,身上火焰已经熄灭,手中匕首急速刺出。法师意识到来自身后的危险试图转身——但动作缓慢,弩箭上的毒起了效果——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

法师的眼睛睁大。身体萎顿着跌落在地,艰难的喘息,一团树胶从无力的指间掉落。梵达补上一刀割开法师咽喉,完成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黑色的血液从伤口喷出,洒得整个水晶地面到处都是。

梵达后退几步诵念祷文。一次心跳后,他的伤口开始愈合。但烧焦的衣服却无法恢复。

玛尔瓦嘉摇晃着站起。一只眼警惕的注视着死去的法师,他冲向浮碟。赞美维瑞雯,卷轴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但伍兹就没那么走运了。玛尔瓦嘉跪在他身边,把手伸向他的脖子。伍兹的身体摸上去冰冷而坚硬。

他被变成了石头。

当认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玛尔瓦嘉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如果伍兹只是被杀死,玛尔瓦嘉可以将他复活。但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才能继续今夜的计划——一个奇迹术。

“蒙面之主,聆听我的祈求,”玛尔瓦嘉开始祷告,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试图把心中的狂怒放到一旁让自己能够专心祈祷。他只听说过一次奇迹发生,而且奇迹术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但他必须一试。如果他放弃,那一切就前功尽弃。

“让您黑暗的力量灌注我的双手,让我可以创造奇迹。请助我将您陨落的仆人恢复原本的肉身。”

玛尔瓦嘉充满期待的等待着,双掌放在被石化的伍兹冰冷的胸前。梵达站在他身后,一边看着,一边用烧焦的内衫擦拭匕首上的血污。

“没起作用,”他最后说道。

玛尔瓦嘉的怒火忽然腾起。“闭嘴!”

梵达举起匕首,检查了一下用来盛装毒液的管槽,然后插回护套。“抱歉。”

玛尔瓦嘉又试了一次。他双掌按住伍兹胸口,恳求维瑞雯把伍兹石化的身体变回原样。

什么也没发生。

维瑞雯就在那里看着。玛尔瓦嘉能够感觉到神祇就在自己肩后。他念出另一道祷文,让自己能够与维瑞雯交流。

“我需要他,”他祈求。“为什么你不帮我?”

一个只有玛尔瓦嘉能够听到的耳语传来。你的实力还不足。

玛尔瓦嘉双膝一震楞在当场。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只有他和梵达两个人,根本无法激活卷轴。玛尔瓦嘉要再等上五十七年才能再次迎来这么好的机会——发生在冬至夜晚的月全食。

“愿你坠到无底深渊!”玛尔瓦嘉咆哮着。他大步走到那个叛徒面前,疯狂踢着尸体。然后他转身离开,双手紧握成拳。

葵露抓住探测池边缘,全神贯注的凝视着池中圣水。大块的雪花石石壁反射出满月般的光芒——光源来自葵露身上升腾的银火。她勉强能感觉到月精灵牧师嘉丝米站在自己身后。葵露正通过探测池查看各个地点。

“再派另外六名牧师和四十名战士去琼达尔森林,”葵露指示。

苍白色皮肤的嘉丝米(Jasmir)立即将这一命令用传讯术送出。她身披皮甲,护甲上的螺旋状花纹与前臂的纹身互相印衬。白色长发扎成两条发辫,在脖子后面系在一起构成一个发髻。

葵露紧张的注视着探测池。里面显示的是远在东南方的琼达尔森林的圣坛。那里伊莉丝翠的牧师们正与从幽暗地域忽然涌出的蛛化精灵浴血奋战——和上个月迷雾森林遭到蛛化精灵的袭击同出一辙。探测池里,某个蛛化精灵射出蛛网困住了一位牧师,蛛化精灵跳到她的后背张开嘴准备噬咬。

葵露伸出一根手指刺入池水,用尖锐的声音吟出一个字节。蛛化精灵摇晃着脑袋有些迷惑。正在此时一柄舞空长剑破空而至,几乎将它砍成两截。一位牧师随后出现在探测池,长剑飞回她的手中。她跪在被蛛网包裹的同伴旁边用力撕扯,将她从束缚中解脱了出来。

葵露没有再看下去。她把探测池的焦点转换到圣坛不远处一个结冰的水塘。片刻之后,冰面向上破开,一名手持长剑的牧师从池底一跃而出——葵露派去琼达尔森林的增援终于赶到。

葵露不断转换探测池的焦点,检查其他圣坛。从月之森到夏亚(Shaar),超过一半的伊莉丝翠信徒驻地同时遭到攻击。女祭司们带领普通信徒在与敌人激战——维拉斯森林,灰色森林,攸木林,影之森(Forest of Shadows)。她们的敌人全是极少会出现在地表的幽暗地域住民:蛛化精灵用蛛网、毒液和魔法战斗;纽吉怪(neogi)——一种看上去像长着蠕虫脖子的蜘蛛的怪物,细小的脑袋长满针一样的尖牙——使用支配魔法魅惑对手,让伊莉丝翠的信徒们自相残杀;还有半蛛人,四只细长的手臂同时挥舞着四把武器。除了这些生物以外,噬法蛛兽也在战场中横冲直撞,大肆吞噬魔法。这些敌人统统指向同一个幕后黑手——席文塔林——尽管还没有一个席文塔姆的牧师出现在战场。

他们到底在哪里?

“派出十二名牧师和二十名战士增援灰色森林,”葵露下令。

嘉丝米忠诚的传达了命令。她闭上眼,聆听,然后向葵露反馈情报。

“伊尔吉莉娜只能派出九名牧师。她手里只剩这么多牧师了,除非你打算动用歌卫。”

葵露摇摇头。“歌卫必须防守神殿,一旦漫步闲庭遭到攻击,我们需要她们。”她确定攻击必会降临。敌人不可能单单放过伊莉丝翠最重要的神殿,但攻击何时出现?又从哪里出现?手持歌剑的歌卫两人一组,守卫着包括传送门在内的每一个可能的入口。葵露每过一会就会探测每组歌卫的状况,但一切平静如常。她皱起眉头。她真的应该把最好的战士留在漫步闲庭么?一把歌剑的加入就足以让某个圣坛的战况向伊莉丝翠信徒这边扭转。

唯一的房门传来一阵微弱的敲击声。葵露看到嘉丝米跑去查看。如果伊尔吉莉娜要联络自己,只需使用短讯术即可,而低阶信徒在这个非常时间是不能来打扰自己的。葵露刚想发声让嘉丝米提高警惕,牧师就打开了房门。

一根缩成一团的羽毛飞进房间落到葵露脚下。银色的毛茎严重弯曲,参差不齐的翎毛上缠满了蛛丝和灰尘,但葵露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交给贾博的魔法笔。她之前还在好奇这名间谍的动向,但从笔上的蛛丝看,他已经凶多吉少。

她转离探测池,弯腰拾起魔法笔。把毛茎弄直后让笔尖接触着地板。她说出命令语,看着魔法笔慢慢在黑色的地板上自动刻出发光的银色文字。

席文牧师和半蛛人打月之森。但那只是虚的。

果然,自己猜的没错。这一波攻击发生在月亮升起之后,正是月之泉可以运作用来传送增援部队的时段。

他门也要打漫布显庭。六十六个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点点头。这也符合她的推测。但为什么是六十六这个数字?还有为什么他们还不进攻?

他们在多博伦德,就和你想一样。我觉得他们杀了个罗丝牧师在那里。

葵露知道她真正的敌人是谁了。十有八九是那群流放者,一些反叛的席文塔林因为信仰席文塔姆本身而不是只把他当做罗丝的仆人,被恩瑞德林的卓尔以“亵渎”的罪名逐出了城市。

魔法笔仍在刻着字。他们打算跳到神殿。写完这些,魔法笔掉到地上。

葵露低头看着魔法笔好一会,期待它跳起来继续书写,但信息已经全部写完。而这些文字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情报。贾博提到的佯攻已经开始,尽管葵露不得不派出人手增援各地的圣坛,但她还有歌卫在手——二十四名最强大的战士——守卫着漫步闲庭。从数量上,六十六个席文塔林差不多是歌卫人数的三倍,但每个歌卫不但有歌剑在手,而且个个精通魔法。不管席文塔林从哪个地方入侵,他们都必须通过一段狭窄区域,让伊莉丝翠的信徒可以用魔法给予迎头痛击。一、两个席文塔林或许可以攻入神殿,但他们的攻势无法保持长久。

葵露把注意力重新转回探测池。这次她要用探测池搜寻贾博。过去几天,她侦测他的尝试都被什么东西阻隔。她猜测可能是因为朵高索斯。那头黑龙巫妖不愿意任何人窥视它的领地。但是当那座城市废墟的市集遗迹出现在探测池中,她开始感到惊奇。为什么,为什么忽然间她就能窥视龙巫妖的巢穴?难道它设下的魔法防护突然失效——或者突然移除了?

池水掀起一丝涟漪然后恢复平静。透过池水葵露看到了一颗头颅。贾博的头颅——躺在一个看上去就很臭的水塘旁边。头颅上的伤痕明显可以看出是由强酸造成。

“伊莉丝翠的仁慈,”葵露低语道。

身后传来嘉丝米的声音。“那是谁的头颅?”

“一个低阶信徒。一个不应该遭此劫难的可怜人。”现在没有时间为贾博的遭遇难过。稍晚一些,在度过这场危机后,她会派一名牧师收回贾博的残尸以便将他复活。

她收回注意力,留意池水中那个巨大空荡的洞穴。席文塔林似乎抛弃了这个洞穴,但他们去了哪里?

“向每组歌卫发出警报,席文塔林的攻击即将来临。”

“女士,我刚才已经向伊尔吉莉娜示过警了,”嘉丝米答道,点头示意地上的文字。她叶绿色的眼睛闪耀着对即将来到的战斗的渴望。一只修长的手掌放在剑柄之上,随时准备出鞘。“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伊尔吉莉娜已经把警告传达给了每一组歌卫。”她看了看地板,眉头紧皱。“‘跳到神殿,’”她重复着地上的文字。“是不是指攻击将来自上方?”

葵露摇了摇头,并没有专心听嘉丝米的发言。月之森的战斗终于接近尾声,牧师们打退了半蛛人的进攻;灰色森林的战斗也即将结束,在葵露派出的援兵帮助下,纽吉怪们被逼退;还有夏亚……

臀部有什么东西在动。她的袋子在膨胀扭动,就好像有什么动物被困在里面挣扎着想要撕开袋子逃出来。葵露诅咒着从臀部摘下袋子扔到地上。她开始吟唱一个法术,但在魔法完成前,一把匕首从袋子里面刺了出来。袋子忽然剧烈爆炸,喷涌的魔法能量震得探测池中的池水来回搅动。

她的耳朵被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葵露低头看着地上袋子原本所在的位置。袋子里放着的黑曜石宝石消失无踪。不,不是消失。葵露跪下,摸着地上一些发热的碎粒,从触感和外表可以分辨出这是宝石炸裂后的碎片。她缩回手指,发现指尖沾有点点血渍。

突然,葵露明白了那颗宝石上附着了什么咒法系魔法。宝石就是传送魔法的坐标。那个席文塔林用传送术把自己传送到宝石的位置,却发现掉进了葵露的魔法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试着用匕首刺破袋子脱身。从内部刺穿袋子破坏了压缩其中的次元空间——结果引起了爆炸。那个席文塔林在爆炸中被裂解成了碎片。

这就是贾博所说的“跳”的真相。然而传送到她魔法袋里的牧师并非一个人。还有六十五个席文塔林通过同样的方式“跳”进神殿。还有另外六十五个和萨蕾丝特发现的宝石完全一样的黑曜石,它们一定就藏在萨蕾丝特和夜歌遭遇变形蛛的地点不远的地方——那只将宝石带进漫步闲庭的变形蛛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将自己炸得尸骨无存。

“葵露女士,”嘉丝米的声音充满了紧张和焦虑。“这是怎么回事?”

葵露没有时间回答。她猛的转身抓住探测池两边。一个接一个画面在池水中闪过:萨高斯河以南的洞穴群和洞穴天花板上的空间。什么都没有。全部空空如也。

“在哪里?”她紧张的自言自语。“究竟在哪里?”

嘉丝米全身紧绷。她张开嘴想要发问,但最后还是闭上。

葵露把注意力放回漫步闲庭。她飞快的扫过医疗大厅,牧师洞穴,生活区,军械库,歌之洞窟和月之泉。没有,还是没有。

全是空的。没有一个席文塔林。

他们到底在哪儿?或许在其中一个连廊?

当一个位于河边的走廊在池水中浮现时,葵露终于看见了她担心的东西。席文塔林们从走廊天花板的一个洞穴涌出跳到回廊,然后立即如白蚁般四处散开往各个通道奔去。其中六个在一名裁决者的率领下已经抵达了歌之洞窟。葵露惊恐的看着他们推倒雕像,露出一条通往关纳德之坑的秘密楼梯然后纷纷跳下。紧随裁决者之后的那个席文塔林手中拿着一根黑色铁棒,顶端完美的圆形看上去就像一口深井。葵露立刻认出这是一把消解权杖,它所蕴含的魔法可以抹消最强大的魔法效果——包括关纳德之坑的封印。

葵露用魔法同时向所有歌卫大声示警,银火从她身上升腾而起。

席文塔林突破了漫步闲庭的南边连廊。所有歌卫马上赶往那里!伊尔吉莉娜,和我一起去圣丘。

嘉丝米倒抽口气,她同样收到了警告。她立即拔剑出鞘,房间中响起一声脆响。

“女士,我准备好了!”她高声呼喊。

葵露抓住她的肩膀。“我要你留在这里。继续窥探。指导歌卫们去最需要的地方。”

嘉丝米肩膀暴跌,但很快就恢复过来。“遵命,女士,”她轻快的答道,然后转过身全神贯注的盯着探测池。

与此同时,葵露吟唱起可以将她立即传送到伊莉丝翠圣丘的祷文。

随着嘉丝米和探测池消失在视野,葵露很好奇究竟谁会第一个到达圣丘。她和伊尔吉莉娜——还是裁决者和他的席文塔林。

继续保持着隐形状态,夜歌迈着大步向席文塔姆走去。她半眯着眼睛避免被随风飘荡的蛛丝所影响,尽管看不见这些东西,但她能感到行径过程中它们不断扑打着自己脸颊。夜歌没有浪费时间迂回往席文塔姆身后,尽管眼睛所处位置跟普通卓尔一样,但实际上这位神祗拥有和蜘蛛一样眼观六路的视觉。

夜歌将所有防护魔法全部加持于身,她放弃使用攻击咒语。她的魔法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堪称强大,但面对一位半神将全无作用,席文塔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化解她的进攻法术。更糟糕的是,席文塔姆还拥有高超的战斗技能。罗丝的斗士可以轻易看破她的任何虚招,能够预知她接下来的行动。席文塔姆的动作必然极其迅速和优雅——他的母亲是舞者赞蒂拉(Zandilar the Dancer),一位在舞蹈上可以与伊莉丝翠媲美的精灵女神。

夜歌知道自己仅有一次进攻机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新月之刃的魔力和自己手臂的力气。

离席文塔姆越来越近,夜歌原以为自己会感到畏惧,但她没有。她只感受到一种因期待而产生的寒意。这将是她第二伟大的狩猎。她一生的追求尽在于此,磨练自己,把自己变成一件武器。她的感官变得敏锐,她的肌肉拉紧。即便她命丧于此,荣耀也将加诸其身。   

“伊莉丝翠,”她祈祷。“助我一击即中。”

这是无声的祈祷——沉默术不仅掩盖了她的语音,也抹消了她的脚步声,但她还是想要开口祷告。夜歌相信伊莉丝翠此时正关注着她,倾听着她。“幽暗少女,”她继续走向席文塔姆——离他只有数尺之遥,席文塔姆的头颅在八颗血红妖星照耀下一片漆黑, “我为你而战。”

同时也为你自己而战。

圣剑的低语让夜歌分了下神。她一脚踩空踏入一池死水。泼溅的水珠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但当夜歌回头望去发现池水表面飘起一阵涟漪,惊起一些微小的蜘蛛四散奔逃。席文塔姆只要一低头就能发现异样。

但是这位半神没有任何动作,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夜歌单脚支撑身体重量,脚边是一只刺进地面的利爪,爪下仿佛不是坚固的岩石而是柔软的泥土。她满是汗水的双手紧紧握着新月之刃,身体下沉然后双脚一蹬猛然跃起。她跃过半神弯曲的后肢,跃过球茎状的躯干,又跃过下腹与胸腹的结合处。在半空中她的眼睛扫过席文塔姆凝视的方向,看见一座长有八条蜘蛛腿的钢铁金字塔在红色妖星下反射着妖异的光芒。

罗丝的蜘蛛要塞,正往这边赶来。

要塞前方还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奔跑。夜歌开始以为是只蜘蛛,但随即发现那是一名卓尔,手足并用急速狂奔。当卓尔抬起身正面落入视野,夜歌立即认出了这名肋部伸出八条蜘蛛腿的卓尔——赫莉丝卓,她正指着席文塔姆吼叫。

“那里!”她大叫着,声音狂乱而暴躁。“那里!”

叛徒!她果然是叛徒!但是没关系,她的提醒起不到任何作用。夜歌的双脚已经踏上席文塔姆的肩头。她站在坚硬的刚毛之间,找准方位稳住身形,让席文塔姆的右颈暴露在自己面前。新月之刃早已高举过头,夜歌用尽全力一剑劈下,圣剑刺破空气发出尖啸。

去死吧,席文塔姆!

席文塔姆的头颅忽然一扭。他身体的移动让夜歌一下失去了平衡。在后仰时她试着改变挥砍的方向却没有成功。新月之刃斩进了席文塔姆的脸颊而不是颈部。这一击造成了恐怖的伤口,席文塔姆的嘴巴被撕裂,一颗牙齿被击飞,但片刻间伤口便恢复如初。

眼睛闪耀着数点猩红的光芒,席文塔姆吼出一个字节。

这个字节包含着秽恶、扭曲、腐败的能量,代表着深坑魔网的邪恶本质。夜歌如遭雷击,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全身麻痹,从席文塔姆肩头跌下,新月之刃从麻木的手指滑落。夜歌脸朝下重摔在地。脸颊与岩石的猛烈撞击让她头冒金星,胸甲上出现一个拳头大的凹陷,胸口传来一阵肋骨断裂的剧痛。鲜血从裂开的嘴角滑落。后背忽然传来剧烈的刺痛:席文塔姆的硬头锤落下的酸液灼伤了她的皮肉。

夜歌无法移动,无法视物,无法闻声,但她能感觉到身下地面随着席文塔姆肢体的移动而震颤。席文塔姆正在转身,夜歌感到席文塔姆正俯瞰着她。神祗邪恶的影子如裹尸布般将夜歌完全笼罩。远处蜘蛛要塞的接近让地面发出一阵阵有规律的轻颤。

罗丝,正赶来检阅她的斗士的战果。

伊莉丝翠,夜歌无声祈祷,她希望自己此时能够发出声音。救我。她奋力与笼罩全身的麻痹感搏斗着,手指微颤试图摸索新月之刃。无数微小的蜘蛛爬过双手,激起阵阵瘙痒。伊莉丝翠,降下奇迹。

她感到一根手指触碰着自己一侧身体。上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急切的说着什么——是赫莉丝卓,她一定正愉快的注视着自己,为她的背叛得意不已。

夜歌的视线渐渐恢复,她已能分辨出赫莉丝卓的轮廓,这个叛徒正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的拾起新月之刃,仿佛捡起一件让她作呕的垃圾。

“愿你堕入无底深渊,”夜歌低声诅咒着。

在她上方,席文塔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大笑。“我早已身处无底深渊。”

他俯身咬向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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