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不明
所以,我已经死了。卡林德想到。
他漂浮在一片灰色的虚空中,感觉不到是冷还是热,是干燥还是潮湿,是舒服还是难受。只有……永恒的……寂静。
“我死了。”
他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突然间脚底感到碰到什么实质化的东西。地面。和之前的灰色虚空一样,地面犹如玻璃般光滑。但他丝毫没有踩在地上的感觉。就像那片虚空……某种东西……
他能感觉到手臂和手掌,尽管看不到也摸不到它们。他伸出手掌想碰触自己的躯干,却直接穿透了身体,感觉就像摸到一阵烟雾——不同的是手掌仿佛也是一股烟雾,灰色的烟雾,没有涟漪和终点。
他的身体消失了。他已经死了。
恐慌如同一只饥饿的老鼠开始一点一点啃噬他的心灵。如果不想办法阻止,很快他所剩无几的意识就会彻底毁灭。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已经死了,但他还存在。灵魂还存在。
他还能思考,还能分辨现在的状况。和其他死去的生物一样,他的灵魂来到了朦胧之域。他能看到别的灵魂在周围显形。那边:遥远的地平线上,是一列出现在灰色世界的灰色事物。还有那边:是审判之城(City of Judgment)锯齿状的尖塔。不断变换着形状——从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到一些斑点环绕着它高耸的城墙。恶魔们聚集在不定形的灰色物质前,驱赶无主的灵魂进入城中接受可能让他们毁灭的审判。
有不少东西在卡林德周围翱翔——和他一样,刚刚死去的人的灵魂。
“你能听到我说话么?”他朝一个灵魂问道。
没有回答,灵魂叹息着越过他,留下几颗晶莹的泪花。
卡林德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缓缓向审判之城飘去,这让他全身闪过一阵从没有过的恶寒。他疯狂的搜索四周,期待看见若婉说过的月光,竖起耳朵专心聆听任何音乐的音符。
什么都没有。
“伊莉丝翠!”他高呼。“你为什么还不带走我?我已经举行过了剑誓仪式。我现在属于你。你是我的神祇!”
没有回应。
曾经额头的部位被什么东西刺激传来一阵刺痛。如果还有身体,他敢发誓一定是紧张的汗水。漂浮的速度越来越快,离审判之城的距离已不足刚才一半。
“伊莉丝翠!”他尖叫。
没有回应。
离城墙更近了。他已经能看清高举长鞭的恶魔们猛烈鞭打催促那些无助的灵魂。灵魂进入审判之城大门时发出的哀嚎声震耳欲聋。
卡林德在颤抖——就像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吹过身体。恐惧再一次抓住了他。他惊慌地四处搜寻某个神祇的仆人——任何神祇都可以——来带走他。
“密斯特拉?”他祈求,希望葵露侍奉的另一位神祇可以注意到他——尽管他从没有向魔法女神祈祷过。
还是没有回应。
已经非常接近城墙了,他可以看到筑成城墙的某些石头正在不停地翻搅。每块石头里都永世囚禁着一个灵魂。
一只恶魔发现了他。它勾了勾龟裂的红色手指示意卡林德过去。
“罗丝?”卡林德呻吟。“哪位神都可以。”
他被绝望包围……
就在玛尔瓦嘉默默愤怒时,梵达跪在那个叛徒尸体前摘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张男性卓尔脸孔,鼻子因为之前受过伤而歪向一边。他摸了摸面具,诵念起侦测法术的祷文,然后点点头。
“你在做什么?”玛尔瓦嘉咆哮着。
梵达又对尸体点了点头。“找找看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们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他指着面具。“这不是维瑞雯的圣徽,尽管看上去里面确实困着一个灵魂。”他斜下头自言自语。“或许他是罗丝的奴仆?”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玛尔瓦嘉尖叫。“他毁了一切。没有伍兹,我们没办法继续。高等魔法仪式最少需要三个人一起合作才能进行。”
梵达耸耸肩。他继续在尸体上搜索,袖子很快就被血液染成黑色。他从被鲜血浸透的内衫口袋掏出两枚戒指放在掌中,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戳了戳。“我们需要三个牧师?”他慢慢问道。“还是三个施法者?”
“现在这还有什么分别?”玛尔瓦嘉来回踱着步,试图平复心中的怒火。不像梵达,他还没有治疗身上的伤口。胸口被闪电束击中地方的皮肤依然灼痛紧绷。每次呼吸都疼痛异常。
梵达把两枚戒指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一对主奴双戒,”他指着地上的尸体。“他是一名法师。如果召唤异界之门只需要三个施法者,我们可以强迫他参与。”他又撞了一下戒指。“用它们。”
玛尔瓦嘉忽然停下来猛转过身,盯着梵达的眼睛。“主奴双戒,”他低语道。
梵达眼角泛起一丝笑意。“没错。”
玛尔瓦嘉看了一眼放着卷轴的浮碟。梵达的提议操作起来非常困难。玛尔瓦嘉必须在自己诵念卷轴的同时还要控制法师的嘴巴做同样的事情,但或许真的能成也不一定。他早已默念过卷轴上的内容多次,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复活他,”他对梵达说道。“异界之门开启后,只要维瑞雯一跨过去,我们就杀了他。这一次,永久的。”
来。
卡林德急速回身。他没看到任何东西,但声音又一次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
回来。回到生者的世界。你愿意吗?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玛尔瓦嘉。或许是最不可能复活他的那个人,但无论将面临什么都比在这里——
“我愿意!”卡林德尖叫。
神游之野消失了。
他又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平躺在凹凸不平的尖锐表面,双手压在身下,手指紧紧收在一起,仿佛被铁丝死死捆绑。喉咙传来一阵疼痛,嘴巴里还有淡淡血腥味。他吐了口唾沫。
他注意到了那两个低头看着他的夜之影和遍布水晶的洞穴,然后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试着站起来,但却砰地一声侧身摔下。
他呆住了。他发现脑袋里有另一个意识,差点被自己的闪电束杀死的玛尔瓦嘉的意识。
玛尔瓦嘉用闪着精光的双眼无情的俯视着卡林德。夜之影轻轻晃了晃脑袋,举起一根手指。卡林德奴役戒指中的母戒正戴在那根指头上。玛尔瓦嘉在他脑袋里说道。
别想施法,奴隶。
滚出去!卡林德狂怒。另一枚戒指现在一定就戴在自己被束缚双手的其中一个指头上。从我脑袋里滚出去!
玛尔瓦嘉眼睛闪过一丝阴笑。起来。
卡林德还在犹豫,玛尔瓦嘉的意识就控制了他的肌肉。他发现自己抬起双腿翻了个身,腹部朝下以双膝作支撑试着站起来。他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但玛尔瓦嘉及时找到了平衡。卡林德愤怒的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行动。该死,他是一个莫兰。他的家族或许已不存在,但他仍留着贵族的血液。他永远——永远不会是一个奴隶。
他想要大声吼出这一切。玛尔瓦嘉的笑声在他内心响起,迅速盖过了他的咆哮。
原来,卡林德忽然认识到,这就是弗林德斯贝尔德当初的感受。
但弗林德斯贝尔德不过是个地底侏儒,一个低贱的种族。卡林德是一名卓尔。此刻他被迫承受玛尔瓦嘉施加的屈辱,但愤怒的黑焰正在心中燃烧。那个夜之影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高昂的代价。
我对此深表怀疑,脑袋里传来玛尔瓦嘉的声音。
卡林德不再“说话”,不愿再给对方进一步嘲笑自己的机会。
玛尔瓦嘉操纵着他走向摆放着卷轴的浮碟,笔直站在旁边。第二个夜之影——身材修长的那个男性——正扬起眉毛用迷人的双眼打量着卡林德。
“欢迎回来,”他调侃。“既然你回到这里,我猜,一定是伊莉丝翠不要你。”他大笑。“她不要你,我们要。”
玛尔瓦嘉指着被卡林德变成石头的夜之影,对第二个卓尔说道。“把他的面具拿来。”
卡林德想吞口唾沫却无法做到。他们知道了所有事情。他是——或者说可能是伊莉丝翠的信徒——至于女神是否承认另当别论——但他们还是复活了他。他也选择了接受。他们把他复活是为了什么?
玛尔瓦嘉一定听到了他的想法,但没有回答。
一双拿着面具的手从后面伸到面前,打算把面具戴到卡林德脸上。和那张由宝石变成的面具不同,这副面具让他感到一股热痛,仿佛沾到了辛辣的胡椒粉。面具光滑得如同丝绸,却在不停的轻轻颤动,好像非常害怕。
戴好面具梵达又出现在了卡林德视野,眼中透着一丝嘲笑。他指着卡林德脸上的面具。“里面是你迷雾森林的朋友。来吧——亲吻她,向她说再见。”
卡林德眨了眨眼——一个经过玛尔瓦嘉允许的动作。面具里的灵魂是若婉。
有那么一瞬卡林德因为愧疚感到内心一阵疼痛。他把这股情绪抛到一边。他确实对若婉有些好感,但她太软弱了,他告诉自己。虚弱。容易受骗。如果那天她面对刺客时能够更加勇……
这都是她自己的错——但即便如此,卡林德还是感到难受。
面具上传来的寒意越来越重。一阵颤动之后,面具安静了下来。仿佛它感到了……宁静,顺从。
这太奇怪了。
梵达沾到玛尔瓦嘉身边,后者举起右手。黯火从皮肤上升起。“我们开始吧。”
玛尔瓦嘉和梵达埋下头,全神贯注的看着卷轴。卡林德也和他们一样低下头。玛尔瓦嘉用跳跃着黯火的手指指到卷轴上,卡林德能感觉到这个夜之影通过自己的眼睛看着上面的文字。他张开嘴,吸了口气开始诵读。
卡林德不受自己控制的嘴巴张开,和另外两个卓尔同声诵念卷轴上的文字。随着他们的诵读,银箔上的文字依次发光然后熄灭,银箔也随着文字的褪去而碎裂。一缕缕银线螺旋状往上漂浮在他们脑袋上盘旋构成圆环。慢慢的,圆环越来越大。一道道灰色烟雾也开始从面具中腾起。灵魂,卡林德意识到。困在面具中的灵魂正在被消耗。洞穴内的水晶发出嗡嗡的轻响,与三名卓尔的吟唱声构成共鸣。
随着仪式的进行,卡林德的恐惧逐渐被惊奇取代。玛尔瓦嘉的意识犹如砸在他心灵的重拳,但卡林德此时还感觉到了梵达的意识。两名夜之影兴奋异常,充满了期待。他们真的做到了!施展高等魔法。自从斯尔·泰尔·奎斯尔——曾经的黯精灵——的时代结束以来,还从没有卓尔进行过如此壮举。
他们的吟唱多么和谐。
是的,玛尔瓦嘉在卡林德内心低语。一起。我们能做到。
一起,卡林德低声回答。他明白了一切,兄弟般的无间合作。他和旁边两个卓尔仿佛血肉相连成为一体。分开,他们三个一盘散沙;合作,他们一起动作,一起呼吸,一起生存——一起施法。卡林德可以清楚地看到魔网本身,可以看到将他们三人连接在一起的魔力之线。他毕生追求的东西就在于此,一个结合,一个真正的结合。曾经他以为,一旦帮助赫莉丝卓坐上家族王座,自己就能得偿所愿。他计划在莫兰家族通过构建彼此忠诚的链结,来合作重建家族的荣光。但他已经看到这个想法的破灭。只有真正彼此心灵相通,合力进行过高等魔法秘仪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结合”这个词真正的意义。卡林德能感受到玛尔瓦嘉的一切——感受到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不惜花费一个世纪时间来寻找那个卷轴。还有梵达,这个卡林德今天才见过面的男性——一个不久前才割开了自己喉咙的男性——却已成为比最亲的亲兄弟还要亲的人。梵达在魔索布莱城长大,在杰勒家族逃离城市以前,他遭受过罗丝女祭司无数次的鞭打,但现在他已经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自己的命运,由自己主宰。
卡林德已经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捆住它们的铁丝绑得实在太紧——但他毫不在乎。他试着用眼光的余角去看玛尔瓦嘉的眼睛。夜之影微微斜了一下脑袋做为回应,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卷轴上。
维瑞雯,玛尔瓦嘉默默祈祷。与此同时,他依然大声诵念同时还控制着卡林德嘴巴同步吟唱。这个卓尔的控制力之强简直难以想象。维瑞雯赐予的力量。抓住他。
忽然,卡林德脑海里闪过葵露的面容。她施加在他身上的指示术被激活,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传过身体,但仅仅片刻就完全消散。维瑞雯的剑就像劈在绸缎上一般将指示术的魔力斩断。卡林德看到一双眼睛漂浮在面前,闪耀着愉悦的蓝色双眼。
玛尔瓦嘉和梵达暂停片刻,深吸口气。卡林德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看着那三个灵魂像青烟般旋转着飘向头上不断盘旋的圆环,然后忽然发出一阵白光被吸到圆环中心。这让玛尔瓦嘉有些吃惊——另外两人通过心灵连接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玛尔瓦嘉原以为灵魂会简单消失,作为召唤异界之门的材料被消耗。他在内心里耸耸肩,或许这就是这个法术原本的样子。
仪式马上就要完成,只有最后一点卷轴还保持完好。三名卓尔的链接是如此之强,卡林德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与另外两人的心跳完全同步。周围水晶的嗡鸣也一样,附和着他们的心跳。
准备好了吗?玛尔瓦嘉示意。
梵达点点头。
卡林德也点点头。
卡林德忽然意识到玛尔瓦嘉已经没有再控制着他,他重新接管了身体。当认识到夜之影把选择权交给了他的时候,他更加惊讶。卡林德只需要闭上嘴就能将仪式完全破坏,或者选择继续诵读卷轴上最后的内容。
一个选择。葵露曾经宣称让他自己做出选择,但实际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很快她就用一个指示术告诉卡林德这就是她给予的所谓的“选择”。
异界之门在卡林德的头上逐渐浮现,足够宽敞,足够清晰,他甚至能够瞥见门内的黑色森林和一处荒凉多岩的深坑。伊莉丝翠的神域,和维瑞雯的神域,几乎连在一起。卷轴上只剩下两行文字。
卡林德把目光锁定在文字上继续吟唱,他的声音与两名夜之影构成了完美的合音。
“神域之桥现已筑成,”他吟唱。“界域之门畅行无阻。”
当仪式完成,异界之门已完全成形并开启。面具从他们脸上升起飞进门里。一个身影紧跟着面具跃进异界之门,踏入伊莉丝翠的神圣树林。维瑞雯,双剑在手,面具后的双眼闪烁着金色光芒。
那是对伊莉丝翠鲜血的渴望。
葵露站在曾经是关纳德神殿的洞穴里四处张望。洞里空无一人。地面遍布锯齿状的粗石——这些石头是当初将关纳德圣者封印时,天花板和墙壁倒塌后留下的。
更小的碎石悬浮在地面,在魔法的作用下结合成伊莉丝翠的雕像——关纳德之坑的盖子。雕像仿佛正在翩翩起舞,一只脚趾指尖着地,另一只腿抬起,双臂向上伸开。控制碎石的魔法一直在变化,每到满月就会完成一次循环,因此碎石也在微不可及的运动,每完成一个循环雕像的舞姿就会完成变化。
意念一转,葵露让自己的感官能够侦测魔力。雕像散发的灵光呈纯粹的银色。封印依然完好。
片刻之后,伊尔吉莉娜出现在她身边。这个身材纤细的战争女祭司全副武装,歌剑紧握在手。玩偶一般的脸上散发出坚毅之色。她伸出一只手放到尖尖的耳侧聚神聆听。“他们来了。”
葵露正凝神祈祷,闻见只轻轻点了下头。她朝洞穴唯一完好的入口伸出一指,楼梯角立即由下到上变形扭曲。奔跑的脚步声立刻传来。
嘉丝米,我们的人有进入通往关纳德之坑的楼梯么?葵露送出短讯术。
没有。充满确信的回复很快传回。
葵露笑了,银火在头发和皮肤上舞动。她伸出手,将火焰汇集掌中。银火轰鸣,强烈的光亮立刻充满整个洞穴。当第一个席文塔林冲进洞穴,葵露掷出银火。银焰拖着尾巴朝楼梯底部射去,将沿途地面的粗石激得震荡飞起。银火将那名席文塔姆的牧师撞个正着,猩红长袍的布料立即燃烧殆尽,袍子内的金属内衬被烧得通红。葵露原以为他会倒下被烧成灰烬,但这个席文塔林仍然疯狂的奔来,丝毫不管自己的血肉正从骨头上熔融滴落。他冲向葵露和伊尔吉莉娜,高呼席文塔姆之名施展出一道法术。葵露和伊尔吉莉娜身边地上的三颗石头眨眼间就变成蜘蛛,充满恶意的注视着两人。
三只魔法石蛛。
那个席文塔林终于倒下。
当第二个席文塔林同样高呼神祇之名冲入洞穴时,伊尔吉莉娜正在吟唱。她的歌剑发出响亮的音鸣凌空飞起在头顶舞动,伊尔吉莉娜对着那个席文塔姆轻轻挥手然后捏紧成拳。后者双目圆整,脚步蹒跚的后退一步,接着又是一步——然后身体忽然被自己碎裂的骨头从内部刺穿,变成一滩血球轰然倒地,只剩下忽然宽松许多的长袍盖于其上。
这是一个血腥的法术,但葵露没时间悲伤又一个卓尔灵魂永远失去了救赎的机会。三只石蛛已经扑了上来,另外四名席文塔林也尖叫着席文塔姆的名字冲进洞穴。其中第二个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短棒——能够破除关纳德之坑封印的消解权杖。
而那个作为他们首领的裁决者却仍未出现。
三只石蛛非常巨大——后背达到葵露头部的高度——但它们只是小问题。一只石蛛张嘴咬向葵露肩膀,刺穿她的皮肤注入毒液,但密斯特拉的银火立即就将毒素净化并愈合了伤口。葵露轻弹手指——视线甚至没有从那四名牧师身上移开——她用手碰触石蛛念出一个字节,立即将它杀死。她向前方迈出两步,任由尸体在身后倒下。手指合拢将歌剑召唤到掌中,然后举过头顶凌空一扫,倾听魔法长剑发出的悦耳音鸣。
与此同时,伊尔吉莉娜也以相同的速度解决掉了另外两只石蛛。她的圣歌让它们变软下陷,最后变成一滩泥浆渗进地面的石砾。战争女祭司前行几步走到葵露身边,与葵露共并肩面对冲来的四名敌人。
一个席文塔林念起祷文让无数利刃从体内伸出,将他变成了一件移动的武器。另一个牧师朝伊尔吉莉娜吼出一段混沌咒文,但战争女祭司长剑举过头顶轻轻一旋,将袭来的法术消解于无形。
另一个席文塔林招来一团魔法黑暗,然后向葵露射出一束蛛网,紧接着一团火焰又向蛛网追去。葵露感到皮肤一阵炙热——但很快就被挂在她腰上的节杖吸收。笼罩全身的银火忽然爆发,将火焰全部扼杀。
席文塔林们此时已冲到了跟前,双方立即展开近战。伊尔吉莉娜对上浑身利刃的牧师。葵露的对手则是另外两人,仅仅一个照面就重创了其中一人的咽喉,又以一记重击将另一个席文塔林迫退。
在此期间,葵露一直留意着那个握着解消权杖的牧师——唯一还没有参战的对手。当他把手向后缩,她认识到他打算将权杖扔向雕像破坏封印——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很可能扔偏,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行动。拨开那个高呼席文塔姆之名的牧师劈来的一剑,葵露等待权杖被扔出。当权杖从她头顶越过时,葵露可以激活银火的另外一个能力——暂时瓦解魔网,让权杖失去魔力。那个牧师将手臂向后伸过脑袋,用力扔出……
在葵露激活银火能力之前,权杖就越过了她——快得让葵露甚至没来得及抬起头看它飞过。扔出权杖的牧师也原地消失忽然出现在伊尔吉莉娜旁边。他的长剑不知怎么的已经刺进了战争女祭司的小腹,血淋淋的剑尖从伊尔吉莉娜后背伸出。战争女祭司喘着气,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惊讶不已。
葵露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席文塔林短暂的停止了时间。那只金属权杖本应落在自己身后的地面发出一声脆响,但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猛转过身,发现第五名席文塔林——那个一直没有现身的裁决者——正站在雕像旁边。权杖就在他的右手,仍保持着举起抓握权杖的动作。他的头上除了一根粗辫以外没有任何头发,他急速转身将权杖砸向雕像,发辫如鞭子般凌空飞起划出一道弧线。
“不!”葵露尖叫。
银火耀眼的光芒扫过洞穴,让包括葵露在内的所有人暂时目盲。她听到金属权杖撞击石制雕像发出一声钝响,接着一阵噼啪声传来——石头碎片纷纷掉落。当视线恢复,她望向雕像,稍稍松了口气,魔法封印还在。尽管雕像中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几乎将它撕成两截,但仍未倒塌。权杖顶端的黑色空心圆球已然消失,暂时被葵露的银火压制。
裁决者发出一声咆哮,将耗尽魔力的权杖愤怒的抛到一边,皮肤上蛛网状图纹发出白色光芒。
与此同时,伊尔吉利娜无力倒在刺穿自己身体的敌人面前。另外两名席文塔林迅速逼近,高举长剑准备给她致命一击。葵露不管裁决者,转身向两人射出银火。锥形银焰咆哮着将三个席文塔林全部卷入,长袍和头发立即冒出浓烟。其中一人当场毙命。战争女祭司也被爆炸余波波及,像风中的叶子般被吹开,却没受到任何伤害。
喘息着表示感谢,伊尔吉利娜伸出手捂住伤口诵念治疗祷文。在葵露对付三名席文塔林时,裁决者趁机逼近。他巨大的双手巨剑猛劈而下,葵露勉强来得及举剑抵挡。歌剑与巨剑相交发出一声低鸣,被巨大的力道撞到一边。裁决者顺势用剑柄一推将葵露撞的踉跄后退,后者因这一连串攻击脸色变得血红。
葵露疾退几步离开裁决者巨剑攻击范围。对方暴风雨般的进攻让她根本没有时间施法,更没有时间为伊尔吉利娜担心。战争女祭司已重新跳入战局与另外两人搏斗,随着每一次劈砍、拨档、突刺,她的长剑发出高昂的音鸣。裁决者丝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一剑接着一剑攻来,蜘蛛状的瞳孔死死盯着葵露。
“今夜,你们都会死,伊莉丝翠也会和你们一样。”
葵露全力抵挡,怀疑席文塔林已经和玛尔瓦嘉结盟。实际上,席文塔林攻击漫步闲庭的时间和夜之影进行高等魔法仪式的时间完全一致,这并没有出乎葵露的意料。毕竟,席文塔姆是维瑞雯的私生子。
裁决者的巨剑又一次擦过葵露脸颊,迫切的危险让她从分心中回过神来。她以一记挥砍回击,正中裁决者前胸,镌刻着席文塔姆圣徽的胸甲被打出一个凹痕。裁决者对这记攻击毫不在意。和另外两个不断高呼神祇之名的牧师不同,他战斗时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的用巨剑不停劈砍。当与葵露再次武器相交,两人不甘示弱的脸对着脸互相对视,裁决者张开嘴巴露出牙齿,一口咬在葵露手上然后旋身后退,末端被血块凝结在一起的发辫猛地击打在葵露脸上。
感谢密斯特拉,葵露对毒素免疫。她低声诵念,手上的咬伤立即痊愈。透过眼角,她看到伊尔吉利娜俯身将一个对手的双腿斩断,接着反手向上挥出长剑,随着一声音鸣,歌剑砍中另一个席文塔林,将他的脑袋从耳朵上方劈成两半。
葵露松了口气。封印没有被破坏,六名席文塔林都已消灭——只剩下裁决者一个敌人。他现在只能以一敌二。但是葵露发现那根消解权杖已经开始恢复魔力。它的顶部圆环已重新成型,地面与圆环接触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点。所幸的是,权杖离雕像还有十几步远。
她加强了攻势,逼迫裁决者后退直到其后背快要贴到雕像。伊尔吉利娜从左边夹击,歌剑的杀伐之音响彻洞穴。看到伊尔吉利娜攻势如潮,葵露后退几步准备施法,但裁决者的速度远远超出她的预料。他闪电般举起重剑然后下劈,伊尔吉利娜躲闪不及,巨剑从肩膀与脖子之间斩入。战争女祭司娇小的身躯瞬间就从脖子到臀部劈成两截。狂涌而出的鲜血喷了裁决者一脸,将他视线挡住。
葵露尖叫着向裁决者射出魔法火焰,希望赶在他恢复视力之前将其杀死,但尽管银白色的烈焰把裁决者逼得蹒跚后退,但他仍然稳住了身形。伊尔吉利娜的两片尸体忽然粉碎,立即变成一大团微小的蜘蛛,裁决者将剑尖伸入其中。蜘蛛迅速沿剑身向上攀爬,在滋滋声中融入巨剑。裁决者握着佩剑,蜘蛛状的瞳孔挑衅的盯着葵露。
狂怒之下,葵露猛扑过去,用武器将巨剑从蜘蛛堆中荡开。伊尔吉利娜,她值得信赖的同伴和漫步闲庭的战争女祭司,变成了一堆不洁的蜘蛛,这让她急怒攻心。她疯狂的攻向裁决者,银火在皮肤上狂暴的燃烧。
愤怒让她失去了理智。裁决者抓住机会举剑劈下,将她右臂从手肘处齐根斩断。葵露蹒跚后退,几乎痛得晕厥。歌剑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悲鸣,然后陷入沉寂。葵露虚浮的脚步被一块石头绊到差点摔倒。她用左手紧紧握住断臂处,鲜血从手指间汩汩流出。
“伊莉丝翠!”她喘着气高呼。“治疗我。”
她感到手指下伤口正在蠕动闭合,看到流血渐渐止住,断肢开始再生。
然而,裁决者没有给她时间。他冲向葵露,恐怖的巨剑高高举起准备给予最后一击,而葵露已毫无抵抗之力。她可以呼出一个字节就能逃离此地,但这就意味着放弃关纳德之坑和它的封印,而那根权杖已经完全恢复了魔力。
“密斯特拉!”葵露哭喊,绝望的召唤着银火。
月白色的火焰即将爆发,而裁决者的巨剑已然劈下。
席文塔姆从上方逼近夜歌。又一团酸液从硬头锤滴下,落在夜歌旁边的岩石上激起一阵气泡,溅起的酸液烧灼了她的皮肤。席文塔姆的嘴巴如房门般巨大。一股炙热而恶臭的气体扑面而来。夜歌感到自己被牙齿咬着叼离地面,她发出一声喘息。身上沾染的蛛丝如同发丝无力的飘荡。
夜歌头上脚下的在席文塔姆牙齿间晃荡着——她感到胸甲就快被刺破,致命的毒液马上就会注入身体。夜歌眼角模模糊糊的看到赫莉丝卓那个叛徒在挥舞着什么。
赫莉丝卓舞动着一只扭曲的手臂,在她身后远方罗丝的钢铁要塞正迈着八条蜘蛛腿疾驰而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赫莉丝卓大喊着什么。夜歌的感官还没有完全从席文塔姆的邪言打击中恢复,分辨不出她的话语。但她的视力已明显改善,能够看见新月之刃反射的银光,赫莉丝卓正趾高气扬的高举圣剑——这个宣称要寻求救赎的叛徒,这个罗丝的走狗。
赫莉丝卓还在大叫,听起来好像是在喊“杀死。”
夜歌差点笑了出来。席文塔姆无需你的怂恿。再过片刻他的牙齿就将刺入自己麻痹的身体,注入致命的毒液。
席文塔姆继续用力咬合,胸口承受的巨大压力让夜歌无法呼吸。真奇怪,胸甲到现在还没被刺穿。一个奇迹——却不是夜歌向伊莉丝翠祈祷想要的奇迹。夜歌知道身上的防护魔法已无法抵抗席文塔姆的牙齿更长时间。
赫莉丝卓把新月之刃举过头顶大声叫喊——同时紧张扫视着身后不断接近的钢铁要塞。
“杀死它!”
席文塔姆牙齿再度加力,他几乎快要完全站直。夜歌的身体无助的来回摆动,正好掠过赫莉丝特头顶。
夜歌终于听清赫莉丝卓的喊叫。不是“杀死”,而是“抓住”。赫莉丝卓握着新月之刃剑尖的手掌不断有鲜血滴落,她将剑柄朝向夜歌。
领悟到赫莉丝卓的意图,夜歌几乎叫了出来。凝聚起所有意志,她强迫自己深出一只麻木的手臂。当身躯滑过赫莉丝卓,夜歌一把抓住了剑柄。
席文塔姆完全站了起来,夜歌差点让新月之刃从手中滑落。慢慢的,凝聚全身意志,她逼迫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剑柄。她闭上双眼,用麻木的嘴唇低声祷告……
接着她又能动了。
席文塔姆睁大了眼睛。
就是现在!圣剑低语。
夜歌在席文塔姆上下颚间竭力扭转身体,上半身向前弯曲,让自己正对席文塔姆的头颅。与此同时她挥动新月之刃。
“伊莉丝翠!”她高呼。“助我!”
新月之刃掠过席文塔姆的脖颈,在八颗妖星的照耀下散发出诡异的红光。
席文塔姆双眼圆睁。
扫过深坑魔网的永不停息的微风忽然静止。
四处爬行的蜘蛛在圣剑斩入的一瞬间也忽然停滞——一道漆黑的血柱喷溅而出。
一剑枭首。
头颅跌落,夜歌也终于重获自由从空中跌落。
“赞美伊莉丝翠!”她哭喊着,“席文塔姆已死!”
她激活鞋子上的魔法,让自己悬停在半空。席文塔姆的头颅砰地一声砸到地面化为片片血沫,他的身体缓缓倒下。
夜歌转过头大笑,眼泪夺眶而出。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杀死了席文塔姆!
她杀死了一名半神。
这种感觉美好的难以置信——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巨大震颤传遍全身。她将新月之刃举过头顶,心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在这个瞬间,她的身体闪耀着伊莉丝翠月火的神圣火光。在她下方的地面,蜘蛛恐惧的四散奔逃,寻求阴影的庇护。
夜歌狂喜,这,一定就是葵露每次召唤出密斯特拉的银火时的感觉。
难以形容,不可名状的狂喜。
是的,这种感觉就像成为了神祇一般。圣剑低语。
这句话让夜歌震惊,把她带回了现实,提醒她现在还处于深坑魔网,罗丝的神域。她看到蛛后的要塞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这边奔来——朝着伊莉丝翠的月光闪耀之处狂怒袭来。
夜歌紧紧握住新月之刃,然后放弃了再赌一次运气的想法。杀死一位神祇已经创造了一次奇迹。想要再杀死第二位根本难于登天,尤其这位神祇是罗丝——不但已经有了席文塔姆的前车之鉴,而且还处于钢铁要塞的保护之下。
夜歌看向四周。赫莉丝卓再度不见踪影。难道她已经从传送门离开了?
夜歌希望如此。她现在知道自己错怪赫莉丝卓了。看来,就算是被扭曲了自我变得邪恶的生物,也能够获得救赎。
“赫莉丝卓!”夜歌高呼。狂风又起,蛛丝沾上了她的嘴角。
没有回复。
罗丝的要塞更近了。不管赫莉丝卓还在不在这里,夜歌都必须离开了。
对着自己刚才的奇迹最后摇了摇头,夜歌冲向传送门,跳了进去。
夺命一击劈下,戴瑞发出胜利的尖叫。牧师身上发出的强光让他暂时失明,但就算闭着眼,他也马上就能将她劈成两半。
“席文塔姆!”他高呼。
胜利是他的了!漫步闲庭是他的了!
巨剑劈上了牧师的前额——然后粉碎。剑身忽然消失,拿在手里的却是一列跟剑刃一样薄的蜘蛛。这些蜘蛛撞上牧师的额头,立刻像从卵囊中突然爆开似的飞散,如煤烟尘一般淋在她的双肩。戴瑞惊讶的看着这一切,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右手在一个多世纪以来第一次空无一物。他举起右手,不相信的盯着它。他的重剑?消失了?
“席文塔姆?”他低语。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只有……空虚。
面前的牧师弯下腰,用完后的手掌拾起她的武器。在银光袭来时,戴瑞本能的低了下头,堪堪避开斩向面孔的一剑。他急速后退,狼狈躲避对手的攻击。他的武器出了某种状况,某种费解的状况,但他还有魔法。他单手举起打算施展一个法术——惊讶的发现手上的皮肤一片黝黑。
那些白色条纹——席文塔姆神圣的蛛丝——消失了。
牧师长剑再度劈下。他急忙将手缩回,却迟了一步。剑锋从手指之间切入,在手上留下一条纵向伤口。他发出一声闷哼呼——很快就变成痛呼。
“席文塔姆!”他哭喊道,试图召唤能够让他忽略疼痛的战怒,但除了自己的呼喊声传入耳朵,什么也没发生。
他不会因为疼痛而晕厥。他不能让自己晕厥。咬着牙控制着身体猛地旋转,让头上的发辫向牧师脸上抽去。与此同时他疯狂的吟诵祷文。他向前伸出受伤的手掌,迎接席文塔姆的神力——但治疗术没有到来。
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他试着施展另一个法术——一个让他全身被剧毒利刃包裹,可以把他变成一把移动的武器的法术。他一边低头躲开牧师狂怒但并不精准的攻击,一边高呼神祇之名编织魔法。
“席文塔姆!”他高声呼喊。“让我成为你的武器!”
什么都没发生。席文塔姆拒绝回应。
皮肤沾满了紧张的汗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怕的事情。难道席文塔姆不再眷顾戴瑞和他的追随者——抛弃了他们这些崇拜席文塔姆本身而不是把他视作罗丝仆从的信徒?
难道是罗丝命令她的斗士这样做的?
到底……哪里……不对?
神祇的沉默让他完全失去了斗志,戴瑞不断后退,眼中燃烧着怒火的牧师紧逼不舍。在他身后,他听到伊莉丝翠的其他牧师正从楼梯跑下,大声呼喊着什么入侵的席文塔林已经被击败。
他只感觉到,当自己就要退到出口时,牧师的长剑刺穿了他的后背。他茫然看着剑尖神秘的从自己胸口出现。当洞穴逐渐消失变成一团灰色迷雾,他发出了最后一声祈求。
“席文塔姆,”他喘息着从忽然变得冰冷的嘴唇吐出几个字。“我的灵魂……归……你……”
然而,席文塔姆再也无法接纳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