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朱学恒
“您好,无面者。”高阶女祭司说。她推开艾顿,走进他在术士学校中的房间。
“也向您致意,维尔娜老师。”艾顿回答。他试着把声音中的恐惧压抑下来。维尔娜·杜垩登挑这个时间来拜访他绝对不会只是巧合。“在下何德何能让蜘蛛教院的教师亲自登门拜访?”
“我已经不再是老师了。”维尔娜说,“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艾顿暂停了片刻,思考这消息。他知道狄宁·杜垩登也已经辞去了学院中的职务。
“马烈丝主母又将家人团结在一起了。”维尔娜继续说着,“我们听说了有战争的传言,相信你也应该听说了吧?”
“只不过是谣言。”艾顿结巴地说。他现在才开始明白为什么维尔娜会来找他。杜垩登家族以前曾经利用过无面者,就是利用他来刺杀艾顿!现在,由于魔索布莱城中再次充满了捕风捉影的战争传言,马烈丝主母又开始重建她的间谍网和杀手体系。
“你听说过吗?”维尔娜迅速问道。
“我只听说了一些流言而已。”艾顿压低声音说,他知道现在要小心,不要触怒眼前这位有权有势的女性。“没有多到足以向您的家族汇报。直到现在您通知我之前,我都还不知道杜垩登家族和这件事情有关联。”艾顿只能希望维尔娜没有对他施展测谎术。
维尔娜很明显地放松下来,对这解释感到很满意。“无面者,你最好仔细探听这些谣言。”她说,“我哥哥和我已经离开了学院,你将要成为杜垩登家族在此处的耳目。”
“但是……”艾顿结结巴巴地说。
维尔娜伸出一只手阻止他。“我知道我们上次和您的交易并没有达成协定。”她说。她低下头,高阶女祭司很少这样对待男性。“对上次因暗杀艾顿·迪佛一事而送你的灵药无法让你恢复外貌,马烈丝主母向你致上最深的歉意。”
艾顿差点咳嗽起来。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三十年前有一名身份不明的信差给他送了一瓶医疗药剂。那披着斗篷的人原来就是杜垩登家族的手下,为送暗杀艾顿的报酬而来。当然,艾顿根本不敢试用那个灵药。以他过去的好运看来,这药可能会有用,甚至还能恢复艾顿·迪佛的那张脸!
“这次,你的报酬绝对不会再出问题了。”维尔娜继续说。不过艾顿几乎没有在听,因为这件事情太具有讽刺意味了。“杜垩登家族拥有一柄法杖,但却没有任何法师有资格使用它。它原先属于我哥哥诺梵,但他在对抗迪佛家族的过程中牺牲了。”
艾顿想把眼前的人痛打一顿。但即使是他,也没有这么愚蠢。
“如果你可以找出到底是哪个家族计划对付杜垩登家族,”维尔娜承诺道,“这柄法杖就是你的了!对于这样一件小事来说,这实在太划得来了。”
“我会尽力的。”艾顿对这不可思议的提议无话可说,只得回答道。
“马烈丝主母对你只有这个要求。”维尔娜说完就离开了这名巫师,心中以为杜垩登家族已经在学院中布下了一个稳固的暗桩。
“狄宁和维尔娜·杜垩登已经辞去了他们的职务。”当天稍晚,另外一名狡诈的主母走进他房间时,艾顿兴奋地说。
“这我已经知道了。”席娜菲·寒特主母回答。
她不屑地看着这个满布焦痕的脏乱房间,在一张小桌子前坐了下来。
“不只这样,”艾顿急忙又说道,他不想席娜菲因为听见过时的消息而被惹恼,“今天我有了一个访客,是维尔娜·杜垩登!”
“她怀疑你了?”席娜菲主母低吼道。
“不,没有!”艾顿回答,“正好相反。杜垩登家族想要利用我担任间谍,就像他们上次贿赂无面者暗杀我一样!”
席娜菲暂停了片刻,感到有些震惊,随即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啊,生命真是讽刺啊!”她笑着说。
“我听说狄宁和维尔娜进入学院只是为了确保弟弟的毕业。”艾顿推断说。
“那是个完美的掩护。”席娜菲回答道,“维尔娜和狄宁是被派去担任马烈丝主母的间谍。我真是佩服她。”
“现在他们怀疑有问题了。”艾顿表示,然后在主母的对面坐下来。
“他们的确起了疑心。”席娜菲也同意他的观点,“玛索吉和崔斯特一起巡逻,但杜垩登家族把狄宁也安插进了同一个巡逻队中。”
“那玛索吉有危险了。”艾顿推测道。
“不。”席娜菲说,“杜垩登家族不知道是寒特家族计划攻击他们,否则就不会来找你询问情报了。马烈丝主母知道你的身份。”
恐惧的表情划过艾顿的面孔。
“当然不是你真正的身份。”席娜菲嘲笑他,“她知道无面者是加尔卢司·寒特,如果她怀疑我们家,就不可能去找你。”
“那么这是一个破坏杜垩登家族的大好机会!”艾顿大喊,“如果我暗示有其他的家族介入,甚至是班瑞家族,那么我们的力量就会更为增强。”他对这个可能性感到十分高兴,“马烈丝会赏给我一个威力极大的法杖,这会是我们报复她的工具!”
“马烈丝主母!”席娜菲严厉地纠正他。即使她和马烈丝马上就会成为公开的敌人,也不允许一名低贱的男性这么轻视主母。“你真的相信自己可能这样瞒天过海吗?”
“当维尔娜回来的时候……”
“你不能把这么秘密的情报告诉一个地位这么低的女祭司,愚蠢的家伙。你必须要亲自晋见马烈丝主母。如果她看穿了你的谎言,你知道她会怎样折磨你?”
艾顿猛地吞下一口口水。“我愿意冒这个风险。”他下定决心。
“当最大的谎言被揭穿之后,寒特家族会有什么下场?”席娜菲问道,“如果马烈丝主母知道了无面者真正的身份之后,我们还会有什么优势?”
“我明白。”艾顿感到十分失望,但仍然无法否认席娜菲的逻辑,“那么我们能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席娜菲主母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你必须辞去现在的职务,”她耐心地解释,“回到寒特家族,接受我的保护。”
“这种行为也会让寒特家族暴露在马烈丝面前。”艾顿推论道。
“有可能,”席娜菲回答,“但这是最安全的做法。我会假装恼怒地去找马烈丝主母,告诉她不要来骚扰寒特家族。如果她想要我的家人担任情报来源,最好先问过我,而我这次绝对不会容许!”
席娜菲对这样的可能性露出笑容。“我的恐惧、我的怒气都足以暗示杜垩登家族,这次阴谋的主导者可能是比我们排名更靠前的家族,甚至可能是多个家族联手。”她想到这些额外的利益就觉得相当满意,“马烈丝主母一定会辗转难眠,草木皆兵!”
艾顿根本没听到席娜菲最后的一句话。“这次绝对不允许。”这句话让他心中思绪翻腾。“她真的来过吗?”他大胆地问,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你是什么意思?”席娜菲不太明白他的思路。
“马烈丝主母来找过你吗?”艾顿继续说,虽然他害怕得不得了,但依旧想要知道答案,“三十年前,席娜菲主母真的同意让加尔卢司·寒特成为协助铲除迪佛家族的杀手?”
席娜菲的脸上掠过一道灿烂的笑容,但在一眨眼间就消失了。在同一瞬间,她将桌子一掀,抓住艾顿的袍子,将他拉到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位置。
“永远不要将个人的情感因素和政治混淆在一起!”身材瘦小,力量却很强大的主母低吼道,她的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再也不准问我这样的问题!”
她把艾顿丢向地板,锐利的眼神却丝毫不放松。
其实艾顿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寒特家族和杜垩登家族在冲突中的一枚棋子,只是让席娜菲主母可以完成阴谋的一个暗桩。不过,艾顿对杜垩登家族的血海深仇常常会让他忘记自己在这场冲突中低下的地位。他抬头看着威势逼人的席娜菲,意识到自己已经越过了那条隐而不见的界线。
在蕈伞群的后方,魔索布莱城所在洞穴的南边岩壁,有个体积不大、重兵防守的洞穴。在钢铁深锁的大门后面的房间是城中八大执政家族的会议室。
几百支蜡烛所散放出来的甜腻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主母们喜欢这样的感觉。在术士学校的烛光下钻研卷轴几乎半世纪之后,艾顿并不介意这些光芒,但是他在这房间中的确也很不舒服。他的位置在一张蜘蛛形桌子的末端,一张毫无装饰、预留给议会客人的不起眼的椅子上。在桌子八只多毛的蛛脚之间是主母的宝座,宝石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主母们依序走进,每名都自信满满,轻蔑地打量着这男性。席娜菲站在艾顿身边,将手放在艾顿的膝盖上,对他鼓励地眨眨眼。如果对自己的消息没信心,她绝对不敢贸然召集执政议会。执政议会的主母们都将自己的头衔当成荣誉职位,除非是紧急状况,否则,召集她们恐怕会招致很多的抱怨。
在蜘蛛形桌子的主位坐着班瑞主母,也就是魔索布莱城中最权高势大的女性。她的面孔饱经岁月风霜,双唇看来似乎不太习惯露出微笑。
“我们都集合起来了,席娜菲。”当八名成员都入座之后,班瑞说,“你有什么理由召集执政议会?”
“讨论一件惩处案。”席娜菲回答道。
“惩处?”班瑞主母感到有些疑惑。近来黑暗精灵的城市中相当平静,从塔肯杜伊斯和弗瑞斯家族的冲突之后就一路风平浪静。就第一主母所知,最近并没有什么值得惩处的罪行,或者可以这样说,最近没有胆大妄为到值得执政议会讨论的案件。“是针对哪个人?”
“不是一个人。”席娜菲主母解释。她看着同僚们,判断着她们感兴趣的程度。“是一个家族。”她直言不讳地说,“德蒙·纳夏斯巴农,杜垩登家族。”如同席娜菲预料的一样,数声难以置信的低呼声回应了她的指控。
“杜垩登家族?”班瑞主母质疑地问,很惊讶竟然有人会将马烈丝主母牵扯进去。就班瑞所知,马烈丝在蜘蛛神后面前一直深受宠爱,而且最近杜垩登家族还有两名成员在学院中担任教师。
“是什么罪名让你胆敢指控杜垩登家族?”其中一名主母问道。
“这是因为恐惧而起的言论吗,席娜菲?”班瑞主母必须要问。执政议会中颇有几名主母关注着杜垩登家族。马烈丝主母想要进入执政议会是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而从她家族的实力来评估,她注定会得逞。
“我有正当理由。”席娜菲坚持道。
“其他人似乎怀疑这一点。”班瑞主母回答道,“你应该解释一下。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的名誉,就请你快一点。”
席娜菲知道岌岌可危的不只是自己的名誉,在魔索布莱城中,诬告和谋杀是同等级的罪名。“我们都还记得迪佛家族的陷落,”席娜菲开口,“当年包括我在内有七名主母和吉娜菲·迪佛一起坐在这间会议室中。”
“迪佛家族已经不存在。”班瑞主母提醒她。
“是因为杜垩登家族。”席娜菲直白地说道。
这次的惊呼声代表的是许多人的愤怒。
“你怎么敢这样说?”有人响应道。
“三十年了!”另外一人说,“这早就已经被众人遗忘了!”
班瑞主母在众人的怒气化为肢体冲突之前让大家安静下来,这在议会的殿堂中并不少见。“席娜菲,”她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说,“在这事件发生了这么久之后,没人可以公开讨论这件事,当然更不能作出这样的指控!你知道我们的行事作风。即使杜垩登家族如同你坚持的那样,是这事件的主导者,那么他们应该获得我们的赞美,而不是处罚,因为他们的手法几近完美。我宣布,迪佛家族已经不存在了,它根本从来没有出现过!”
艾顿不安地扭动着,被夹在愤怒和绝望的深渊中。不过,席娜菲并没有气馁或不悦,因为事情的进展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喔,但迪佛家族的确还存在!”她站起身回应道。她将艾顿的兜帽掀去,“这人就是迪佛家族最后的血脉!”
“加尔卢司?”班瑞主母大惑不解地说。
“不是加尔卢司。”席娜菲回答,“加尔卢司·寒特在迪佛家族沦亡的那一晚就死了。这名男性,艾顿·迪佛,假冒了加尔卢司的身份和地位,躲开了杜垩登家族的进一步追捕!”
班瑞对右方的主母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静候对方施咒,完成一个法术。班瑞示意席娜菲回到座位上,转过身面对艾顿。
“说出你的名字。”班瑞命令道。
“我是艾顿·迪佛,”这隐姓埋名的三十年给他带来了力量,“吉娜菲主母的儿子。当杜垩登家族发动攻击的时候,我正在术士学校求学。”
班瑞看着身边的主母。
“他说的是实话。”主母向她保证。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感兴趣地交头接耳。
“这才是我召集执政议会的原因。”席娜菲很快解释道。
“很好,席娜菲。”班瑞主母说,“艾顿·迪佛,我必须要佩服你挣扎求生的机智和意志。对于一名男性来说,你的勇气和智慧实在相当惊人。当然,你们两位应该也都明白,执政议会不能因为这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处置任何一个家族。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呢?马烈丝主母眼下正是蜘蛛神后身边的红人,她的家族看来潜力无穷。如果你想要对杜垩登家族执行任何惩处,你必须提出更迫切的需求才行。”
“这不是我的目的。”席娜菲很快回答,“这件事情已经过了三十年,不再是执政议会应该关心的事务了。同僚们,杜垩登家族的确很有希望,他们拥有四名高阶祭司,各种各样的武器,更别提还有他们的次子——崔斯特,那位班上永远的第一名。”她特别提到崔斯特,知道这会触动班瑞主母心中的伤口。因为班瑞自己聪敏的儿子伯殷永过去九年都必须屈居于天赋异禀的崔斯特之下。
“那么你为什么要打搅我们?”班瑞主母质疑道,话中带有明显的怒气。
“要请求诸位视而不见。”席娜菲恳切地说,“艾顿现在是寒特家族的人,处在我的庇护之下。由于杜垩登家族对他全家所犯下的罪行,他要求我们替他复仇,而身为唯一的幸存者,他的确有控诉的资格。”
“寒特家族会站在他这一边?”班瑞主母问道,开始觉得有趣和好奇。
“的确。”席娜菲回答道,“这是寒特家族的义务!”
“复仇?”另外一名主母询问道,怒意已经被大感兴趣的态度掩盖过去,“还是恐惧?在我眼中看起来,寒特家族的主母只不过是利用这个可怜的迪佛家人来当作借口而已。杜垩登家族想要更高的权位,马烈丝想要加入执政议会中,也许这对寒特家族造成了威胁?”
“不管是为了复仇,还是谨慎小心,我的指控,嗯,或者说是艾顿·迪佛的指控都必须被认可。”席娜菲回答,“这样我们才能都从中获利。”她对第一主母露出诡异的微笑,“也许是为了我们的儿子,让他们在追求认同的路上可以更顺畅。”
“的确。”班瑞主母的笑声听来更像咳嗽声。寒特家族和杜垩登家族之间的斗争的确会让每个人获利,但是,班瑞怀疑,情况并不像席娜菲相信的一样乐观。马烈丝主母是个厉害角色,她的家族的确拥有超过第九名的实力。如果双方宣战,马烈丝多半可以取代席娜菲的位置,加入执政议会。
班瑞主母四下打量其他主母,从她们满怀希望的脸上猜到了多数人的想法。就让双方尽情去争斗吧,不管结果如何,来自马烈丝主母的威胁都会消失。也许,班瑞暗自希望,在战斗中杜垩登家某位少年将会牺牲,让自己的儿子能够获得应有的名声。
然后第一主母说出了席娜菲来此想要聆听的话语,也就是魔索布莱城执政议会无声的认可。
“这个提案已经结案了,姐妹们。”班瑞主母宣布,每个人都报以同意的颔首,“希望各位谨记,我们今天从来没有碰过面。”